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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xw8la

▉500个短篇恐怖故事合集▉(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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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43:37 | 显示全部楼层
No.53 菊开那夜
  
  今天是我第一天值夜班,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在这所医院呆久会疯的,这是我的一个同事说的。
  我现在已经要疯了,我看着值班室里的一片狼籍。我的床上摸上去有一种滑腻的感觉,好像有虫子爬在手臂上的感觉。我虽然没有洁癖,但已经有点恶心。
  床上的蚊帐上满是烟花烧出的洞,看来没有人再用它了。所以蚊帐打着个结,一个让我感到熟悉的结——死结。
  我在大学期间我曾经把图书馆里仅有的三本法医书都看了,而在我们学院里那是禁书。因为有个女学生就是因为在看完其中一本日本版的法医书后自杀的,让人不可思议的自杀手法竟然是摸拟法医书里所讲解的自杀方式。于是法医书在医学院里成了自杀手册,这是连院长都想不到的。而有一晚我在被窝里透过手电筒昏黄的光看到那本法医书上一张演示跪着上吊的图片上清晰的用红笔圈着,听说那个女孩子住在上铺,第二天早起的时候下铺的女孩看见她坐在床上,而蚊帐的一头紧紧地缠着她的脖子系着个死结。
  原振侠里有个故事是写一个关于医生的故事,那个医生曾经总是在说,做医生最重要的是要有想像力,如果他用自己的精子和青蛙的卵子做出人造人。我曾经努力培养我的想像力,现在的我可以面对病人腹腔中渗出的血想到蓝色的海。但对于医学的发展好像没有用处,所以我开始写作。但有女孩看过我的文章说我的文章都是恐怖的味道太浓,不适合夜里看。我到处找些恐怖小说看,果然没有我的文章血腥。
  也许我真的应该写一部关于医院的恐怖小说,但从我有这个念头开始我就再也写不出来任何东西。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算是恐怖,通常我看香港的恐怖电影只会笑,看好莱坞的更是睡觉,那种外人看来血腥的感官刺激对我来说就好像是在看自来水管里流出的白水一样自然。
  终于我站起身来,打开了值班室的窗子。对面的窗口是结核病房,我木然的看着对面昏黄的灯光。
  不要命了。
  一个护士走进来说,这里的蚊子很历害的,你这样晚上会被叮死的。
  我指着地上问她,那是什么花?很漂亮。
  是野菊花,这个医院也只有到秋天的这些菊花有些看头。
  她关好窗户看了一眼屋子,皱了皱眉,手下意识的挡在鼻子前。
  这屋怎么脏着这样,韩大夫你应该查房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很奇怪,护士通常都有洁癖,而大夫们却是可以一边吃饭一边给病人查体的。
我是外科大夫,而这里的外科病人就好像护士白大衣上的灰尘一样少。医院里就好像迷宫,打开一记扇门发现一个面色昏黄的病人对我来说就好像中奖了一样。我的例行公事不可能给这些病人一点生机,他们有气无力的回答我的问话,我有一种走在停尸间的感觉。
  走在昏暗的走廊里,我开始放任我的思想流溢。胡思乱想是我写作的前兆,我已经开始我的故事。故事里医院就是这个破烂院子,主角自然是我。年轻充满活力,终日走在这个医院里却无所事事。这样写会不会有人认为戏说医生之嫌,可是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就像我们医院太平间里的那个“千年女尸”,没有人知道她在太平间里躺了多长时间,在九六年太平间停用的时候,曾经有人说见过一眼它,他说他当时就把中午饭吐了出来,可是我想那个女尸最大可能就是已经腊化,或者太平间不给冷气女尸烂得一块一块的。但我却没有缘看它一眼,因为太平间现在不光锁锈掉了就连门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打不开了。这样的故事开头是不是可以吸引人?
  长嘘了一口气,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可是没有一点胃口。看来第一天值班,就是以不吃晚饭来庆祝。
  我坐在值班室的床上,努力培养让自己躺在床上的勇气,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韩大夫,我和内科小张去对面结核病房去玩麻将了,有事打电话。
  说完就再没有动静,是刚才的护士。我知道值班大夫和护士每晚都是这样度过,可是我应该我怎样度过我的第一个值班夜晚呢?
  我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值班屋里的灯光不是很好,我的电脑屏幕看起来也是一闪一闪的。光驱里放着的是英格玛的CD,带有神秘的电子合声才能让我继续我的恐怖小说。
  在内科走廊的尽头里有一间病房长年贴着封条,可是每个从那里经过的人都会看到那病房里靠近窗户的床上躺着一个人。透着月光你可能清楚地看到结在他身上的蜘蛛网,很多人都被吓坏了。其实那只不过是个人偶,同样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在医院里有这样一个人偶,更没有人知道是谁把那个人偶摆成睡姿放在那里。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开始无聊。我不是导游,这些也不是风景。
  呆了好久,我的写字板还是一个字都没有。
  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恐怖小说,喜欢被人吓?从医学角度来说,可能通过感官刺激而使人的大脑促肾上腺素发泌,这样会有出冷汗以及心跳加速等心理反应。曾经有心理学家说这些反应与人类正常性高潮的反应完全相同。我想会不会有一天有心理学家说看恐怖小说是治疗性冷淡的好方法呢?
  我根本就无法继续我的情节,于是我站了起来,看着窗外。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这样的夜,会是谁来敲我的门呢?
当然是病人,白痴。我打开了门她站在门外,没有一点表情,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两颊却有一抹绯红。
  这些都是在我后来在写个文章时才想到的,我回忆起她当时的病号服很大、很不合身。
  不知为什么,我有一点紧张。我突然有个念头,她会不会是我的故事的开始?
  你怎么了?
  我想回家。她轻轻的说,她的眼神直直的,她的眼睛离我不过三十厘米。
  这么晚了怎么能回家呢,你是哪个病房的,我送你回去。
  她一直注视着我说,316,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会呢?我笑着看着她,你跟我来。
  我在前面走,她没有一丝声音地跟在我后面。
  走廊里看着灯光把我和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我把双手插在白大衣兜里,故装潇洒。她紧握着双手人见人怜。
  沙漠、古堡、走廊。
  美女、白衣与烛火。
  我就是那仗剑江湖的侠士,她愿不愿陪我浪迹天涯吗?
  于是,我想我应该说些什么吧。
  这里就是三楼呀,应该很好找呀,你不会不识数吧?
  我的玩笑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并没有让我和她之间的气氛轻松些,楼道突然显得有点长,她一声不响地走在我身后。我的想法离谱的可怜,我开始感觉失落。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背上。我真的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她长得很漂亮,我也会生气的。但我还是回过头来对视着她。
  小姐,你是不是在开玩笑,这里到314房就没有了。你到住几号病房?
  她面无表情,嘴里轻轻的念着。
  你带我来,我怎么知道我应该去哪里?
  其实到写个故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再进一步说,到那一刻为止我还是不清楚她长得什么样子,我始终就是像神志不清一般。以后事情的发展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回忆起来,可是那片段却清晰的可怕。
  我开始扯着她的病号服快步向办公室走去,从我拉着她的力量还有走路的速度都显示我已经开始心烦气躁。
  没有一些抵抗的力量,我似乎只是抓着块空气。手指挥动间触到她的手臂,冰冷的让人心寒。
  那种寒到后来我和她的接触都有让我记忆尤新,到了办公室的时候我们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了起,。
  你叫什么名字?
  ……
  什么,我没有听清。她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努力听也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办公室的窗户被风吹开了,病志被吹落一地,她的长发一下子吹到我的脸上。
  无数发数缠绕着我,她的手臂也如丝线一般缠绕着我。
  我们忘情地拥着,天地开始旋转。我的神志一时清晰一时糊涂,我分辩不出我处在何处。突然间我感觉到有一张床离我突远突近,我们倒在床上,床头上的蚊帐打着的死结瞬间打开……
  喂,韩大夫。
  护士都是大嗓门,我从床上坐起来,不停地敲着头。
  哇,昨晚有人死,我们都忙死了。你竟然睡得这么好。
  什么?
  是对面结核病房的,去了那里本来是要打麻将的。没想到一个病人死了,忙了一夜。
  哦。
  死的是个小姑娘,从住院就是一个人,住院费已经欠了好多,如果不是要死了,医院也不会让她住下去的。这次她死了,医院也省心了。
  哦。
  护士丝毫不理会我的无动于衷,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那个女孩平时谁也不敢接触,就像鬼一样,一句话不说。护士都不敢去她的病房,她自己一个人病房,对了就是你对面的那个病房,316房。
  还有呀。昨天的时候她死前突然说了好多话,什么要带她走,她终于可以走了。吓人吧?
  看着我目瞪口呆,她十分得意地凑到我耳边。
  你知道吗?她一个人从不出病房,有人说看到她每天把她咳出的血水都是从窗户倒出去的。所以那她楼下的野菊花才会那么艳呀。
  其实我根本不会被这些东西吓倒,只是还是流了些冷汗。当护士走出屋子,我从床下拿出一样东西打开窗使劲扔了出去。
  那是昨天下午,我在查房前在结核病房下面采得最大最艳的那一朵野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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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45:4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xw8la 于 2009-8-28 23:52 编辑

No.55紫衣飘飘


每次走这段山路, 煜都像噩梦缠身, 尽管这条山路白天看起来是那样的优雅僻静, 可对煜来说就像是通往地域之门的密闭的黑暗通道,让他呼吸困难.尽管心里想飞一样的逃离这个地段,可手却不由自主的减档,让那银灰色的毕加索的车轮小心地吻过每一寸必经之地.

今晚,也下着像那天一样的雨.

煜每隔两周就会来看望岳母,就像眉儿在世时一样, 虽然每次进门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却总感觉眉儿在家.问候过岳母,习惯性地扫视房内的片刻才意识到眉儿不在,眉儿真的已经不在了.鼻中一股酸热拥进眼帘,锁住牙关,把泪咽下,匆忙恢复正常,换笑颜对老人.

几个月前,眉儿就是在这条小路上惨遭车祸, 让人刮心的是眉儿肚子里还有六个月的胎儿,煜知道噩耗赶来时,眉儿已经被岳母擦洗得干干净净,就像煜头一次见她时那样的清秀,只是身体已经不成样子, 她被车撞倒后又被一辆货车从身上碾过,愤怒的煜抓着司机的领口吼叫着:”为什末!为什末要这样对她?!”年轻的小司机吓的哭了出来, ”我没看到,天太黑,又下着雨...”

医生告诉煜,货车压过的时候,眉儿其实已经死了,是被车撞到路边失血太多,肚子里的孩子是窒息死亡....痛不欲生的煜一拳砸在玻璃窗上,然后又挥在雪白的墙壁上,直到被岳父紧紧抱住.

那时这条高贵的小路上还没有装路灯, 那辆货车就是修建这条路的市政管理处的.是为了山顶的高档别墅区特意建的.煜今生今世都会懊悔,不该把眉儿送回来, 都以为这里山清水秀,又是眉儿从小长大的地方, 对孩子有好处, 可这温柔秀丽的山林水乡竟然也会有那样没有人性的动物!医生说,如果那个司机能回回头,眉儿和孩子就都能有救,因为眉儿并没有伤着要害,她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她可能在雨地里躺了近两个钟头才等到那辆货车从她身上碾过...

大半年了, 煜为了找那个司机连自己的贸易公司都迁了过来,只是至今他也未能找到凶手.那晚的大雨冲走了所有的蛛丝马迹.煜深深地吸口气,不想继续窒息.点上颗烟,减档拐弯, 雨刷刮过,煜本能的把刹车踩到底,因为他意识到了眼前的障碍.刹车声让那女人转过头来,怔怔地站在毕加索前.



车离着女人不足一米,”这是个急转弯,你在路中央干什末?你知道有多危险?”
气急的煜站在雨中质问到.因为他感觉到女人是在路的中央前行.路灯下,女人的脸煞白,没有一点血色.惊恐未定地望着路灯下的毕加索. 煜这才注意到女人没有任何雨具,表情异样,缕缕头发散落在脸上, 身上已经湿透.一丝酒味飘过,煜意识到这人可能真的身不由己了.他压低声音问道:”你没带伞?”
女人依旧木然.”到我车上来,别在雨中淋病了.”
煜急忙把女人塞进车里,心想这人是酒喝多了还是不太正常,不是给自己吓着了吧? 好在车速不快.

”怎末没带伞?去哪儿?我送你!”
女人依旧木呆呆的地望着前方,发稍上的水滴滴哒嗒,煜拿起纸巾盒碰碰她:”你没事吧?”
女人迟钝得缓过神来,垂下头摇摇,好像刚刚做完一场梦一样.
”我没事,对不起!把你的车弄湿了.”那声音忽忽悠悠的,像来自远方.
”没关系,酒喝多了一个人很危险的,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你去市区吗?”女人继续低头拭着脸上的雨水,动作仍然轻缓.煜注意到女人指上戴着精致的编结图案的白金指环.涂着柔和的指甲油, 手腕上一条精细的手链,那款式绝不是本地能买的到的.身上质地不错的家便服, 煜想这人的经济状况恐怕不是一般的好了,只是,怎末会一人独行在这山路上?才9点钟,看着像地道的良家妇女,怎末会喝的精神恍惚的,像在梦游似的.
一路上,煜注意到女人一直紧紧地抓着车门把手, 他感觉到女人在发抖, 特意开了暖风, 女人虚脱似的睡着了, 煜不忍心打扰,他想她可能真的累极了,把车停在办公楼下等着, 女人恣色寻常,保养得很好,身上的首饰雅致不张扬,如果不是疲倦写在脸上,一看就知道是个活得很仔细,品味也不错的女人.

煜抽第三颗烟的时候她醒了.看眼神,这回是真的清醒了,她机警地四处打量着, 看看自己再看定眼前的煜, ”我在哪儿?”
”我的办公楼下,不知道该送你去那里,只好等在这里.”
”抱歉打扰您, 我这就走.”
”雨太大, 你去哪里我送你吧?”
”我...”女人又陷入了迷离状态.
”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只是不想回家...”
煜可真的难为死了,碰上这末个主可怎末办?不过煜真的很担心女人目前的状态, 让她自己走会不会出事?
”我的办公室就在这栋大楼的十一层,要不先上去坐会儿吧?”

女人自己找到皮沙发上小心地坐下来, 煜冲了杯热茶端给她,不安的问道:”要不,你先去我房里换身衣服?”
女人顺从地跟着煜穿过两个套间.几个月前,煜租下了这层楼,把自己的公司迁了过来,同时也把生活起居安顿在了公司里, 孤家寡人的,方便一些.
找出套新睡衣把卫生间指给她,煜先听到了开洗衣机的声音,然后又听到了淋浴喷头的声音,煜自嘲地摇摇头:”奇怪的女人!”



女人带着煜专用的沐浴液的味道走出来,脸上多了一丝红润, ”这味道真好闻.不过不适合女性用.”
”呵,我太太指定的.”女人顿时敏感地看着煜,
”我太太不在了.”煜说话时躲开了女人的目光. 他知道那目光里会带着探询.
女人低头整理着肥大的睡衣,迟疑地从嘴里吐出句话, ”我给您添了好多的麻烦.”
”没什末, 不过你这样很让人担心.”煜重新端了杯热咖啡.”你喝了很多酒?”
”喝了一点, 我有时会精神恍惚, 不过我的医生说我还是个正常的人.”煜在心里一笑,这女人还算诚实.
女人坐在了对面, 定定地看着煜,”我饿了!”
煜差点没跳起来,修养告诉自己不该有太明显的表现,不过心里实在奇怪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话说得像个孩子样直接.可明明是个成熟的女人,从眼神到身材都是!

厨房里样样齐全,公司里的打杂工人是个退休的阿姨,捎带着打点煜的饮食.煜不想让自己过得太惨,眉儿最不喜欢看到他穿脏衣服和饿肚子. 所以在没有眉儿的日子里,煜的一切仍然尊照眉儿的意愿而且过的一丝不苟.
蛋糕.火腿.鸡蛋汤, 女人知道自己淋了雨要喝点热汤,煜也顺便陪着吃了点.味道不错, 带着女性的温馨,煜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温馨真的是一种味道?

女人开始晾自己的衣服,翻报纸的煜仍然捕捉到了一抹淡淡的紫, 其实煜又看了一眼,他无法拒绝那丝诱惑,煜没见过紫色的内衣, 眉儿的都是最最淳朴的小女孩的纯棉款式,就像眉儿的人一样得朴实.
女人晾着的内衣无疑是华丽的,平口的内裤, 煜只在电视广告中看到过这种高档内衣, 眉儿曾经笑着对他说,”等我成了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的时候,我也会穿这样的内衣给你看的奥!”眉儿扬起的小脸晃动在眼前.煜又拿起了一颗烟, 他想眉儿的时候这是最首先的举动. 火光一闪,眉儿的笑脸不见了, 煜匆忙说谢谢,女人把打火机放回了原处.

”我用了您的洗衣机.”淡淡的语气.
”没什末,在这里随便好了.”煜继续翻着今天的报纸.”冰箱里有水果,自己拿好了”,他怕女人会有冷落感.
女人没有客气,洗了一盘放在煜的眼前,坐下来削苹果, 削成小块放在小碟里,插上牙签递到煜的手里,煜头也不抬地吃着, 煜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女人,孤男寡女的在自己的卧房内,再等一会就让她去睡觉,自己睡办公室的沙发好了.明天她就会消失了.女人递一块煜就吃一块, 吃的什末煜自己也不知道,看得什末煜也不清楚.
”两张报纸您看了整整一个小时.水果您也吃了个一干二净.”
”哦,”煜这才意识到整盘水果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女人在眼前逾挪的笑,煜的脸红了, 合上报纸, ”你在这里睡吧,我去办公室的沙发睡.”
”我不想睡!”
抬起一条腿的煜又把腿落回原地,不睡干什末?难堪的煜只好又坐下.
”陪我看雨好末?”

多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 煜不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直到确认这真的不是眉儿在说话.恍然站起身,习惯性地伸出手, 女人很自然的把自己的手放在里面, 煜清醒过来已经晚了, 不好再放开手,心里责备自己,今天到底是怎末了,怎末总像是在做梦?
阳台上,紫色的睡衣悬挂在湿润的空气里,就在煜的身边,煜心里若有若无的牵挂着,两人趴在阳台上,看窗外大雨哗哗,夏末的风真的有点凉,
”我去给你拿件外套, 要不你真的会感冒的.”
”你的衣服也该换了, 否则你的西装会变形的.”
煜看看自己身上半湿不干的西装的确皱巴了,拿了件外套给她,自己去浴室草草冲了一下,换上便服,想一会儿就直接去睡觉了,女人像个孩子样的趴在阳台上,煜想,是不是女人都会一直保持孩子的天性,眉儿就是这样,嘴里哼着歌,手会伸出窗外接雨点,眉儿曾经说过,下雨的时候她感觉最安全,可是,喜欢雨的眉儿却在雨中永远的离开了他.


女人向煜伸出手,煜才回过神来,女人很自然的倚靠在煜的身边,煜不知道身边的到底是个女人还是个孩子, 女人向雨中伸出手去,就像眉儿一样一样!痛苦的煜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女人在雨中洗开了手,两只丰满圆润的小手优美地交互着,淡淡晶亮的指甲油在煜的眼前晃来晃去,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 雨点从他粗大的指缝间滑过.女人回眸冲他一笑:”原来你也喜欢雨.”
”雨水是财,生意人都喜欢.”
女人拿过煜的手,纤纤食指在煜宽大的手心里写到:恭喜发财.
煜笑着攥起了右手:”谢谢!”他的手心好痒,女人裂开嘴笑了,笑得很媚但很开心.煜竟然看到了一对小虎牙,心里一丝触动,竟然比手心还痒.眼角的那抹紫色又溜进了眼底.煜收收神,”今天怎末会淋着大雨在山路上走?你好像走了很久?”
女人沉默了许久, 双手抱住自己, 眼中一丝恐惧,”我不知道, 见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再干什末.”
煜探寻的望着眼前的女人,女人抬头望着煜, 迷离的眼神,像个祈求庇护的孩子,煜感觉到了她的无助,或许,她真的是个病人.帮女人裹裹衣服,关切地说:”别再想了,睡一觉就会好了.”女人收回飘摇的眼神,垂下眼帘,把头埋在煜的胸间.

煜拥着女人走进卧室,帮她脱掉外套,掀起毛毯,扶女人躺下,替她掖好被角,”睡吧,明天就会好了.”
女人握住煜的手昏昏睡去.煜抱了床毛毯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没敢去办公室,害怕夜里会有意外.
去阳台关上窗, 让那紫色不在风中飘荡.

紫色!真的是诱惑的颜色,煜费尽地躲避着,走进屋里睡去.
半夜被尖叫惊醒的煜惊魂未定的扑到女人的床前,女人还在睡梦中挣扎”让我下去!让我下去!你不能这样!”煜用了好大的劲才抱住女人,让她安静下来,轻轻地拍着她:”别怕,别怕!没事了!睡吧.”女人紧抱着煜,甚至都没睁开眼睛,昏昏的睡过去.煜看着怀里的女人,象牙瓷一般细嫩的肌肤,小巧的鼻梁,线条清晰的嘴唇,紧闭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究竟会有怎样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恐怕噩梦还在缠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煜才从女人紧抱的手臂中抽出身来,在旁边睡去.
醒来的时候,阿姨已经在笑吟吟地准备早餐了,端上来的是两份,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去敲浴室的门,门里却没有动静,紧张的煜一把推开门,浴室里空空荡荡.阳台上,未干的衣服仍旧悬挂在那里,只是不见了鞋子和煜的那身睡衣.煜困惑的一人吃着早餐,阿姨也默默的打扫着卧室.整整一天,煜都惶惶忽忽地,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煜推辞了晚上所有的应酬,早早地回到家里,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干什末,或许是希望昨晚的那个女人能再出现.其实,煜也自己开导自己,不过是个病人而已,他知道阳台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却没敢动,甚至不敢放眼去看,那紫色的确让人做不成绅士,煜心里这样想,还是等她自己来收吧.

女人没有来,衣服是阿姨帮她收的.


在过后的几个月里煜都已经渐渐淡忘了她的样子,只是偶尔打开衣橱看到那身紫色,煜竟然会有一种再想把她拥在怀中的欲望.再后来,那份思恋让煜曾经无数次的想,如果真的能得到她,那将是一份怎样的感觉.煜想大概是自己身边没有女人的缘故,自从眉儿去世以后,自己这次的需求是最强烈的.以前跟别的女人激情过后,索然无味的感觉时常压抑着自己,只是这次的强烈欲望恐怕永远只是心理上的了.时间一久,煜干脆把那衣服放到了衣橱的角落里,看不到自然也就想不起来再去渴望.

煜的生意渐渐红火,这得益于新市长上任给予开发区的宽松政策,煜在这几个月内,马不停蹄的在开发区注册了新的工厂,年底就可投产,到那时,煜就可以直接出口自己的产品.煜很欣赏这年轻的市长,跟自己一样的年纪,仕途却一帆风顺,人称直升飞机,新市长上任后出台了一系列新举措,这三把火烧的大刀阔斧.煜越来越关注本地的新闻,今晚美国友好城市来本市访问,市里特意举行冷餐会欢迎.屏幕上.市长温和谦逊地笑着,煜看到的却是一双没有笑意冷峻的眼睛.或许铁面人物都是这样子吧.荧屏上紫光一闪,煜怔住了,挎着市长胳膊的市长夫人竟然就是那晚的那个女人!高高盘起的头发,一袭拖地紫衣,高贵雅致.从那天以后,煜知道了市长夫人的各种资料,甚至知道了她在开发区工商局的办公室就在三楼档案室.

眉儿的祭日正好是周六,煜陪同岳父岳母去墓地看眉儿,下山时,路过眉儿出事的地方,那是在急转弯后一个很小的路口,从那个小路口有一段青石路就可以到眉儿的家,眉儿就是在那里被撞的.煜停下车,走上青石路,默默的看着远处,路上有人慢慢走下来.煜回头的同时,惊呆了.那晚的那个女人就站在眼前.

”你还好吗?”煜望着女人.
”谢谢!我很好,你呢?”
”你的衣服还在我家里.”
”抱歉,我不辞而别.”
”没什末,你没事就好,我有点担心你.”
女人笑了,走近煜,媚媚的眼神,”那晚,我很不正常?”
”没有,可能是喝酒的缘故吧,只是有点失常.”
”呵呵,没吓着您吧?”煜摇了摇头,”当然没有!”
”咦,你在这里干吗?”
”哦,从这里能看到开发区的规划.你呢”煜不想说别的.
”呵呵,生意人都关注这些.我住在上面.”指指山上的别墅区,女人轻柔的笑着,跟那晚截然不同.
”你的衣服我怎样还你?”
”带我下山吧,我不想回家.”女人的犹豫又浮现在脸上.
”你总在不想回家的时候遇到我?”煜捉摸不透这个女人,但是他从心里渴望跟她接近.


暮色渐渐来临,煜依旧开得很慢,女人还是紧张,缩在座位里不出声.脸色苍白,跟刚才判若两人.到了家里,女人轻松多了,下厨房作了顿丰盛的晚饭,两人默默的喝了点酒.酒量颇大的煜今晚只喝了一点就觉得有些晕,女人的小脸红扑扑的,”今晚没有雨,陪我看星星?”
煜笑了.
星星比较好看,因为城市的夜空根本也没几颗星星,女人自自然然的像个孩子样依在煜的怀里,小手被煜握在手中,女人的发香阵阵飘过,温暖的体温透过来,煜有些不能自持.没话找话地说”你的衣服我放在衣橱里了.”
女人在煜的怀里转过身来,渺渺地望着煜的眼睛,伸出食指摩擦着煜的嘴唇,”你是说,在这里,我有内衣换了?”
煜当时的感觉只想摔在地上,晕了!浑身的力量和积蓄了许久的冲动一起拥了出来,将女人紧紧的抱在怀中,吻上那片娇艳的红唇.温暖的电流绕过全身,女人积极的配合无疑更增添了煜的激情.他贪婪地吮吸着女人的发稍脸庞,女人笑着躲闪着,藏在煜的怀中享受着,娇喘着,响应着.

”我曾经好想你,可是你走得太匆忙,我真的没有想到今天还能把你抱在怀里.”
”我不知道,我知道自己应该走,我知道自己不该来,可是,我还是来了,我只知道在你怀里被你抱着的感觉最好!最安全!”女人低声呼喊着,疯狂的回吻着.
两人的舌尖纠缠在了一起,谁也不想放弃谁,难解难分的不知过了多久,煜感觉到了女人丰满的肉体在剧烈地膨胀,两人同时感觉到了对方身体的急剧变化.
撕开女人身上的衣服,里面的竟然是更浓重的紫色,映着雪白的肌肤,煜真的要窒息了,”我知道,我知道紫色是诱惑的颜色,我一直在躲着它,可是我躲不掉!我无法躲过你!”煜急促的喘息着.
女人不再说话,只是娇媚地望着煜,挑逗地展示着身体语言.舌尖像蛇芯一样引诱着煜.煜无暇顾及那饥渴的小舌头.丰盈的肉体,润滑的包容让煜狂野的冲撞着,女人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忧郁,眼中焕发的熠熠光彩,激励着煜,两人的身体达到了最大力量和限度的舒展.

女人跪在身边,为耗尽体力的男人轻轻地按摩着,煜放松的享受着.
”你,性饥渴!”女人凑到脸前,悄悄的取笑着,
煜一把抱住她,认真地说:”你也是!”两人一起笑了,
”我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挑逗你.”
”我也知道,我也知道自己心甘情愿!”
女人不再说话,将男人的头楼在怀里的,轻抚着煜的头发,煜闻着乳香醉卧在温柔乡中.

一屡朝阳逗留在煜的脸上,煜醒来, 身边的女人还在酣睡,煜端详着那恬静的小脸,细腻的脖颈让煜慢慢掀开毛毯,欣赏着女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慢慢的抚摸着,女人的睫毛抖动着,闭着眼睛享受着男人的欣赏,女人的丰满匀称结实,煜俯下身轻轻的亲吻着,喃喃地说,”天哪,你整个儿是一小号的梦露.”
女人扑哧一声笑了,两腿盘住身上的煜:”他也这样说.我身上的肉实在是多了点.”
”你是标准的中国女人的身段,圆圆的身子,穿旗袍最好看.”
在女人身上探索的煜发现了什末,迟疑地问:”他虐待你?”
女人眼里的笑意瞬间消失,”是,不过他很久没有碰过我了,这些伤已经快消失了.”
煜心疼地亲吻着那些密集在私处的青瘀,心疼道:”他怎末忍心?”
女人的眼泪从眼角滚落,恨恨地说”因为他永远不能生育!”
”哦!”
女人把头埋在煜的怀中,幽幽地说:”我终于知道了什末叫断子绝孙!”
煜真的有些同情那春风得意年轻有为的市长了,谁会知道在他风光背后的苦呢!
”如果,这辈子能有机会让我做母亲,我情愿放弃一切...”女人把脸埋进枕头里.



煜真的成了一个性福的男人,他自己这样想,对于女人,他不知道有没有爱,但是他知道自己需要她,怜爱肯定有,但绝对不会像当初对眉儿那样肝脑涂地的爱.女人会爱他吗?他说不上来,但他知道女人同样迫切的需要他.不管怎样,两人在一起的时刻毕竟是如胶似漆,如鱼得水,想到这些,煜便不会再去探究更深层的东西了.

谜一样的女人,让煜有些不能自拔.

当窗外冰天雪地的时候,煜的窝是最温暖的地方,两人都眷恋着对方的体温,倒是煜会清醒的劝告女人该回家去.女人很恐惧回家,她说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交流了,尤其是知道自己无法生育以后, 男人几乎变态,疯狂的虐待她,后来开始虐待外面的女人,她才得以喘息,其实他们夫妻一直在相互躲避.
但是有任何体面的活动,女人都会打扮的漂漂亮亮体贴的伴随左右,市民们都羡慕这对恩爱夫妻,只有煜坐在家中从屏幕上欣赏着自己的情人风风光光地抛头露面.

女人也会问起,像煜这样优秀的男人怎末可能独身一人过日子,煜躲闪着回答,或许过几年会考虑再婚.
但是煜想自己恐怕很难再去接受别的女人,眉儿就是他的命,没有眉儿的日子,自己无疑只是一具行动的躯壳.忧郁的时刻,女人沉沉的对煜说:”答应我,如果你能有机会快乐,就忘掉所有的伤痛,珍惜有阳光的日子好吗?”
煜亲吻着女人,”好的, 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好末?”女人郑重地点点头.
煜抚摸着她的脸庞,”无论有什末事情,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只要你快乐!”
女人很现实地说:”我会抓住眼前的快乐,我想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是不是?”
煜知道,这是他们两人都在逃避的问题,不该在一起的人渴望在一起的时候,恐怕这是唯一可以开脱自己的理由了.煜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
不作爱的时候,他们就这样相依相偎,不再去探讨今后.女人依旧噩梦连连, 夜半惊叫,尤其是下雨的时候,煜会纳闷,到底曾经发生过怎样可怕的事情,恐怕并不仅仅是无法生育那样简单.

有女人的日子,煜过的非常舒服,女人要比眉儿更体贴,想的更周到,女人是个绝对成熟并且韵味十足的女人.
她从来不去动有关眉儿的一切,她意识到眉儿在男人心目中的位置,她是永远无法替代的.尽管她连眉儿叫什末也不知道,房中也没有一张眉儿的照片,没有眉儿的一件用品,但是她知道在这里,眉儿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她很安于现状,知道及时行乐,她连煜的名字都未曾问过,她想煜肯定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他们彼此都从未称呼过对方.只有对方的手机号码,但也很少通话, 女人总在合适的时间不约而至,不来,煜也不会去询问,只耐心等着.两人有一种默契,相聚相悦已经足矣,真的无须更多了.女人知道知道尽力保护煜,也是保护自己.她每次来都是小心翼翼,乘电梯上到七楼或八楼,然后再走楼梯到11楼,从后门自己用钥匙进来.有人的时候她就一直走上去,好在这栋大楼是标准的写字楼,公司众多,人也繁杂.


煜的新工厂一切顺利, 市长的业绩也蒸蒸日上,女人周旋于其中,倒也比以前滋润了许多,出头露面的时候依旧是紫衣飘飘,生活中却只有紫色的内衣,煜时常好笑,女人被紫色所蛊惑.煜还知道了女人唯一的心愿:那就是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煜说:”你会是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因为你身上的母性太充裕.”女人取笑着:”你帮我好不好?”煜一脸的正经:”那会毁了你.”女人再也不提这件事.

煜要出差,温存过后,女人为他打点一切,收拾出以前出差的一些东西,放上新的,依依不舍的告别后.煜一去十几天,回来后,几天未见到女人,手机关机,煜想可能不方便,就耐着性子等着.心里烦烦躁躁的.一向不多言语从不过问煜的私事的的老阿姨看在眼里,告诉煜,煜走的当天,老阿姨发现女人昏倒在浴池边,头也磕破了,流了好多血.马桶里还有呕吐的痕迹.煜真的担心了,迟疑的拨通女人办公室的电话,报了女人的名字.

女人接的电话,告诉煜,只是在浴室滑了一脚,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晚上会过来.久别相逢自然如干柴烈火,只是女人更卖力,就好像生离死别,怕再也见不到煜一样,让煜感到异样,抱在怀中追问发生了什末?女人流着眼泪摇头,什末也没发生,只是心里害怕会失去煜.煜笑着挎挎她的鼻子:”小丫头,我不会抛弃你的.”女人笑的依旧勉强.只是紧紧的抱住煜.晚上很少留宿了,即使留下也不敢睡觉,只要睡了便噩梦缠身.煜好心疼但又无奈.

女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煜心疼愤怒到了极点,那些青瘀都在隐秘处,及其狠毒猥亵,这人面兽心的动物,看着频频出镜披着羊皮的狼,煜从心底诅咒他,强作笑颜的女人迅速消瘦下去,煜心疼之余毫无办法.

煜问女人,是不是他知道了,女人点点头,”他只知道我有个男人,但不知道是你.”
”所以他变本加厉地虐待你?”
女人垂下眼帘,”他心里不平衡,他可以有许多女人,可不允许我有男人.”
”我要去找他谈谈!”煜下定了决心.女人无奈的笑笑,”谈什末,告诉他你的存在?”
煜抬起女人的脸,”让他答应放弃你!”
女人好像没有听懂,”不要!那永远都不可能!你有你的眉儿!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心中的东西!”女人哭着喊了出来.
”眉儿?”煜的心揪了起来,”是的,我曾经考虑过,今生今世不会有人能取代我的眉儿,可是眉儿真的已经不在了,我告诉自己应该去正视这个现实,是你让我有了这份信心!”
”可是,我不能去替代她,永远都不能!”女人疯狂的摇着头.
”你是说,你会在意眉儿?”这是煜不曾考虑过的.
”不!”女人绝望的叫着,”你不会懂,我不想在意他都不行!我作不到!”
煜有些迟疑,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其实这个决定是在这些天里才做出的,是在思念女人的时刻决定下来的.说句实话,他真的没有考虑过女人会在意眉儿,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眉儿,何况,眉儿真的再也会不来了.煜痛苦的抽着烟.

越来越难见到女人,手机关机,打办公室的电话被告知休假了,煜如笼中困兽,焦躁地与烟酒度日.
今年的雨水真多,煜担心女人的噩梦会更多,他甚至决定要去女人家找她,市长的家不会难找,但是煜迟迟没有行动.等待几乎变成了绝望.体力透支的煜昏昏睡去.昏暗的灯光里,女人伤痕斑斑,披头散发地跪在煜的床前呜咽着,煜要疯了,我去杀了他!

”不要!”女人抱住煜,哭喊着,”答应我,无论我做过什末,都原谅我好吗?”
煜吻着女人脸上的泪,”好!好!我答应你!”

女人躺在煜的怀中睡去,睡梦中,泪水不断滑落.



从那天起,煜再也没有见过女人.
煜真的绝望了,电视上,市长的上镜率越来越低,再也见不到那紫色的身影.慢慢的连市长也见不到了,关于市长的报道几乎没有.
女人已经两个月没有上班了.

焦躁不安的煜越来越担心,上次见女人身上的伤已经不仅仅是用手能制造出来的了,煜终于做出了决定,向朋友打听市长的住址.朋友像看外星人样的看着他:”你这大老板每天关在办公室里数钱玩呀,你不知道市长被双轨了吗?”

煜真的惊呆了,不过到也放心了,被双轨了的人恐怕不会有精力去打老婆了.可是,女人去那里了呢?

女人失踪了!煜找了她很久,都没有结果.

一大早,煜接到了律师的电话,兴奋的声音通知他,杀害眉儿的凶手找到了!有人匿名举报.
”谁!”煜站了起来.
”市长!”

看守所里,煜请求见女人.律师回来告诉煜,”她不想见你,她说她没什末好说的,她承认自己是凶手,她说自己是当时唯一能救眉儿的人,可是她没有.”
”麻烦你告诉她,我只是想知道眉儿死前的样子!”煜说话很吃力.

女人出来了,黑色的囚服披在女人清瘦的身上.煜心中一丝痛楚,那小号梦露那里去了?他作梦也没想到,跟自己如胶似漆的女人竟然是杀害眉儿的凶手!

再煜复杂的眼神的注视下,女人很安详的诉说着,煜从来没有见过女人这样平静过.

雨夜,他酒后驾车,车速又快,就在那青石道边拐弯时,将散步的眉儿撞到了路边的树上,小伞飞下山崖,眉儿被撞伤了头,血流不止,躺在雨水里,男人傻了,女人急欲下车,他却按下了车锁制动,女人吓坏了,”救救她,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男人没有听他的话,一踩油门,女人哭喊着,
”让我下去,让我下去!你不能这样对她!救救她和孩子!”两人撕打着,车在路上危险的蛇行着,直到男人一拳把女人打晕.
”蠢猪,你知道什末,车上有五十万的现金,你想毁了我!”
女人惊呆了,原来刚才那顿晚饭,请客的是承包火车站改建工程的公司,原来他们之间有这样大的幕后交易!
女人吓坏了,哭道”可是那是两条命呀!”
”死了最好,两条命也不过几万块钱,回头找个顶罪的就是了.”
男人下车就把女人锁在房内,去车库清理掉一切痕迹.
后来,一切安然无事,大雨帮了他们的忙.直到一封匿名信说出了车牌号,顺着车牌号查出的线索越来越让警察们吃惊,那辆车竟然也是包工头出钱送给这位年轻市长的礼物.这显然已经不再是一场简单的车祸了.

女人低眉顺目,静静的说着:”其实眉儿被撞时连凶手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或许她连肇事者逃逸都不知道.而我是当时唯一可以救她的人,我却没有胆量去救她.”女人平静的说完,起身要走.
”等一等!”心情复杂的煜叫住了女人却不知如何开口:”告诉我,其实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不是,在给你收拾行李箱的时候,里面有一张你们的合影.那时,我晕倒在了浴室里.”女人转过身去.
煜焦灼的眉头,”那末,那封匿名信是不是你写的?”
”是谁写的并不重要,重要的事这个结果都是我一直在等待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完,走了,没有再回头.

煜望着女人离去,似乎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后来,女人很快就出来了,然后就失踪了,那位市长却要继续在里面等待他的命运.煜再也没找女人,甚至也从未期望过她回来.就像眉儿再也会不到他的身边一样,女人也不会了.

煜学会了收藏, 珍藏起眉儿,又把女人埋在了心底.

多年以后,准备重新开始新生活的煜终于结婚了,一个纯洁的小姑娘,像水一样的恬静.他们有了一个酷似妈妈的漂亮女儿,她的妈妈叫她眉儿.

一天,在市里的一次对外洽谈会上,圈里的朋友偶尔提及那个案子,煜在耳边听到了一句话:
市长夫人是因为怀孕三个月才免刑的,她好像去了一个有海的城市.

是的,女人真的生了一个小姑娘,长的像极了煜,她的妈妈也管她叫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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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47: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xw8la 于 2009-8-28 23:57 编辑

发不上来的就直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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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48:50 | 显示全部楼层
No.57 森林公园

  这个周末,伟强和小珊要去森林公园野餐,这对伟强来说是一件兴奋的事,因为又可以和小珊单独在一起了。虽然他们天天见面,但公司里那么多同事,是不可能说什么悄悄话的。伟强不知道小珊是否也象他一样热切的期盼着周末的到来,对伟强而言星期五简直漫长的象一个世纪,不,一百个世纪那么长。
  但星期六终于来了,伟强带了满满一背包的食物和一个录音机出发了,小珊正在公园门口等他呢。骑上摩托车,他就将档踩到最高,享受着开快车的舒畅。一出了市区,马路上的车辆就稀少了,伟强把油门加到最大,摩托车就象疯了一样在飞驰。虽然伟强也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但它却能带走一周工作的压力。想起工作,他就想起前几天因为别人的错误他却被经理训了一顿的倒霉事。
  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伟强努力集中视力,但也只看见一团东西在马路上而已。大概是一条狗,一条受伤的狗吧。伟强想。好,就让我送你上西天。伟强对准这条狗冲了过去,就听一声尖叫,那条狗溅起了一阵血花,被伟强远远的甩到身后去了。
  可是那声尖叫,并不太象一条狗所发出的,倒象一个人,一个女人。想到这儿,伟强忽然打了个寒战。如果自己刚才压死的是一个人,怎么办,要不要回去看看呢?但他很快的否定了这个想法,一定是他工作压力太大了,才会将一条狗想象成一个人。他看了看溅在摩托车上的血,好象裤子上也有一些,伟强感到一阵恶心。
  不过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因为森林公园就在眼前了。
  找地方停好车,伟强去买了两张门票,小珊自然不会这么早到,女人嘛,没办法呀。那边有买风筝和冰糖葫芦的小摊子,他打算走过去看看,打发一下时间,或许可以为小珊买一个风筝。
  买风筝的摊子边只有一位女孩在挑挑拣拣,伟强就从女孩的身后看着她拣风筝。女孩挑中了一个自己满意的风筝,付了钱转身走了。当她经过伟强的身边时,伟强发现那女孩穿的那件褐色衣服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伟强说不上来。当他的眼光从她的衣服上移到她的手上的时候,伟强楞了一下。女孩买的是一个褐色的风筝,不是普通风筝所有的那种色彩斑斓,而一只几乎全部都是褐色的风筝。伟强不记得自己曾看到过有这种颜色的风筝,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种褐色看上去象什么东西,让他那么不舒服。伟强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裤脚,那儿刚才溅的狗血已经干了,成红褐色的一团。红褐色,对,就是这种红褐色,女孩的衣服、风筝、自己裤子上和摩托车上的狗血。伟强又感到想呕吐的欲望,就象刚才压过那条狗时看到狗血时的恶心一样。
  “啪!”伟强的后脑勺被人猛拍了一掌,就知道小珊到了,她每次都用这种方式和他打招呼。
  “喂,看什么呢?走吧。”小珊一把拖过伟强,几乎是将他拽到公园里的。咳,没办法,小珊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

森林公园是本市最大的公园之一,分四五个景区,越往里走越偏僻。当然,伟强和小珊是要一直深入下去的,因为越是偏僻的地方越适合他们呀。
  “瞧,‘爱的小屋’。”小珊兴奋的将一座稻草棚指给伟强看。
  “什么‘爱的小屋’呀。”
  “来,我们进去看看。我曾和我的前任男友一起来过,还在上面刻了字呢。我们找找看。”
  又提她的前任男友。伟强心中掠过一阵不快。既然前任男友那么好,干吗还来找他。
  但他还是跟着小珊钻进了“爱的小屋”,原来稻草棚的四壁上都被情人们写满了“到此一游”或“某某和某某在此海誓山盟,天地为证”之类的话。小珊马上兴奋起来(其实她经常是这样兴奋的),开始找她和她的前任男友留下的笔迹。伟强看着这些话只觉得肉麻,慢慢地躲到了外面,暗暗庆幸小珊没拉他一起找。
  “啪哒。”一只很大的风筝掉在了他的面前。
  一只红褐色的风筝。
  伟强一阵头晕,怎么又来了。
  “我的风筝。你别抢我的风筝。”
  不用看,伟强就知道是公园门口买风筝的女孩,那个穿一身红褐色衣服的女孩。
  “我没有打算要你的风筝。”伟强转过身。
  但身后没有人。
  女孩的声音在伟强的背后响起:“还给我。”
  伟强被吓了一跳。“还你什么?我说过了,我没拿你的风筝。喏,你的风筝不是好好的躺在地上吗。”
  这时,小珊也被吸引过来了,开始瞪着她的大眼睛问:“什么事,什么事。”
  “没事。一个小孩的风筝掉了。”
  小珊看看那个不是小孩的女孩,再看看伟强,脸上露出怪怪的神情。多疑。伟强又发现小珊一个缺点。
  女孩拣起那只风筝,也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小珊。渐渐的,女孩脸上露出了狡猾的微笑,她望向伟强,象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伟强的裤子叫:“你的裤脚上有血迹,血迹呀。好怕人。”
  小珊这才注意到伟强的裤脚上一大摊的红褐色,开始不停的追问是怎么一回事。伟强楞楞地看着裤子上的血迹,什么时候变大了呢,原来只是小小几点。
  女孩不知何时走了,小珊还在那儿唠唠叨叨。伟强从来没有觉得象现在那样讨厌小珊,为什么她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他烦躁的走进小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别坐!椅子上有我和我前任男友的誓言。”小珊尖叫起来。
  “又是你的前任男友。既然那么恋着他,干吗不去找他?去呀,去呀。”伟强终于爆发出来了,一把抓住小珊的胳膊就往外拖。
  小珊开始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带着哭腔求饶道:“伟强,对不起。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你,真的。”
  伟强更烦了,他将小珊拖到外面草地上,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去你的,”伟强冲着小珊骂到,“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在公司里整天就会唧唧喳喳,搬弄是非。以前容忍你,是对你还有新鲜感,你以为我会在乎你的心里有谁。你给我滚的远远的,看见你的样子我就生气。”
  小珊一下子跳了起来,她被伟强的样子吓坏了。认识他三年了,从来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伟强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小珊相信如果自己再不走,伟强一定会将自己揭翻在地打一顿。于是她拎起皮包转身就跑,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如果她回头看一眼的话,她或许会发现在伟强身后,有一个女孩的笑容,正在慢慢的扩大,大到几乎要将他吞没。
  当只剩下伟强一人的时候,他开始慢慢的冷静下来,对于刚才对小珊的辱骂,自己也开始吃惊起来。虽然小珊有很多缺点,但伟强还是很爱她的,也从来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是中了邪了。”伟强颓废的坐在草地上。
  “我的风筝,我的风筝飞的多高啊。伟强,你看见了吗。”
  伟强慢慢的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还是维持它美丽的天蓝色,但哪儿有什么风筝。
  “没有什么风筝啊。”伟强说。
  “当然没有喽。因为你,就是因为你。你把我的风筝压碎了,你赔。”一只被撕碎了的风筝掉在了伟强的面前。又是那只红褐色的风筝。
  当然是那只风筝了,你还指望会是别的什么吗。伟强想。为什么你总是缠着我呢。
  被撕碎的风筝就在伟强的面前,似乎是故意让他看个清楚。风筝的红褐色开始加深,更象是凝固了的血块。不,它就是一只占满了血的风筝,有些地方血迹还没干,呈现出鲜艳的红色。
  虽然伟强很想移开自己的双眼,但它们好象不听使唤,牢牢的盯在风筝上。
  女孩来了。
  伟强感觉到女孩就在他身边。
  他慢慢的抬起头,仰望着女孩。女孩的衣服上,和风筝上一样,有着干了的和没干的血迹。女孩脸上的血,还在一滴滴地掉下来,掉在伟强的膝盖上。
  女孩终于开口说话了。伟强以为他等了一个世纪,才等到她开口。
  “我在拣我的风筝。你冲了过来。好痛,开始好痛。我不甘心,我才十六岁。我留了好多血,你连头也不回。我的血象喷泉。你逃不掉的。那个女人碍手碍脚,还是将她打发掉的好。你赔,我要你赔我的风筝。”
  “这不该怪我,是你,是你自己在马路中心的。即使我知道你是人,我也来不及刹车呀。”伟强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尖叫。
  女孩露出一丝苦笑,苍白的脸上血冒的更厉害了。
  她开始一步步的向他靠近。
  伟强拼命的向后退缩,他的脚缠住了风筝的线,风筝被他拖的“呲呲”作响。
  女孩开始大笑,那尖利的声音直刺伟强的耳膜。伟强象受了高压电的电击,一下子跳了起来,转身狂奔。
  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总之是筋疲力尽了,伟强扶着棵大树呼呼的喘粗气。
  多可笑啊,还是大白天呢。不过,终于逃脱了。女孩的脸,那张脸多可怕啊。
  伟强辨认了一下方向,不远处有条铁轨,是公园里的小火车开的轨道。伟强知道这种小火车一般都开的很慢,这样他就可以跳上火车坐到公园门口了。
  远处隐约传来小火车的汽笛声,他得赶快了。他向铁轨跑去,但为什么总有“呲呲”的声音在他的脚下响起。伟强低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那只该死的风筝,正阴魂不散的缠在他的脚上。
  小火车已经开来了,伟强没有时间去结开它了,还是到车上再说吧。到了车上我一定要将你撕的西巴烂,然后找个臭水沟扔进去。伟强恶狠狠地想。
  火车很空,前几个车厢都没人,伟强打算下一节车厢就跳上去。忽然,他看见了那女孩,她正在下一节车厢里冲他微笑,伟强也可以看到座位上的坐垫已经被女孩的血染透了。
  伟强低头看了看还缠在他脚上的风筝,很想大叫救命,但是喉咙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开始明白自己完了,这叫什么,在数难逃!只是,只是他还有一点的不甘心。为什么,报应在他的身上应验的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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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No.58 地狱楼梯
  
  我家住在三楼。
  我住在这幢楼已经有十多年了,这幢楼是用我们厂生产的优质水泥建造的,再加上其抗震结构,设计上可以抵御6-7级的地震。
  我们这幢楼,每一层有三户人家,其门分别对应着东、西和北,而我的家住在中间,也就是大门冲北开的那间。
  这幢楼的楼梯也是很平常的那种,每一层之间是由两段对折的楼梯所组成的,从我家到一楼总共有六段楼梯。
  我在这幢楼上住了十几年,除了出去上学,出差等共四、五年外,其他的时间都住在家里,每天上下楼至少四次,可以说对这楼梯已是极为熟悉,以至闭着眼睛也可以很轻松的上下楼。
  第一次出事是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对,就是去年的夏天。
  去年夏天并没有今年这么热。
  那天晚上,一个朋友约我去他家打游戏机,所以我晚上8:00钟出了门,请记住这个时间。
  我和平时一样,很轻松的出了门。
  那天晚上是阴天,所以天色很黑,平常在天气很好的时候,晚上8:00钟还是挺亮的。
  我轻快地下楼。
  走下两层后,我发现下面很黑,因为一楼的路灯安装的很低,个子高一点的人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所以有些没有公德心的人常常会把灯泡拧下来,拿回自己家用,一楼经常是黑的。
  我暗暗咒骂了一句,继续向下走。
  又走了一层,四周愈发暗了,可是我却惊讶起来。
  因为我并没有走到一楼的出口,下面居然还有楼梯!
  不过惊讶只是一闪而过。我上面已经说过,我对这楼梯实在是太熟悉了,而有时候人对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往往会变得模糊,不信的话,你把你的名字一口气写上几十遍,到后来你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写了错字。
  所以,我依旧很轻松地向下走。
  可是,又下了一层后,等着我的……还是楼梯。
  这时候,我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只是低骂了一句:“真是见鬼了!”又继续向下走。
  但是,我的心情却紧张起来了。
  因为,我一口气又下了十几层,可下面依然是楼梯。
  我停住了,感到心里有点发冷。
  这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我住了十几年的这幢楼,这幢楼最高只有五层,也没有地下室,就算从最高的五层向下走,也不过只有八段楼梯。可是现在,我已经下了十几层了,还看不见出口,这不能不说是极为怪异的一件事,虽然我并不是很胆小的人,可是我却真的感到有点害怕了。
  我慢慢地沿楼梯走,又下了两层,依旧没有到底。
  四周的光线极昏暗,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本来我是一点也不害怕的,就算整幢楼都是漆黑一片,我也不会害怕,对一幢如此熟悉的楼,有什么理由害怕呢?
  可是现在不同,这已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了,整个事件都充满了神秘恐怖的色彩。
  瞬时间,我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第一个闪入我的脑海的念头,是我在做梦,一个噩梦!
  这倒是一个很容易被接受的想法,既然是梦,一切都是不要紧的。
  可是我却很清醒,这决不是梦,决不是!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要仔细看看!
  在开始我也说过,我们这幢楼每一层有三户人家,因为都一样,所以在昏暗的环境下,我没有想过要仔细看一看。
  我心惊胆颤的下了楼梯,向中间的那个门走去……
  光线实在是太暗了,我只能依稀看见门和窗户的轮廓。
  我一点一点地往前凑,随时准备着撒腿就跑。
  每个门上边,都有一个标牌,标注着这家的编号,我家的编号是“402”,楼上人家的编号是“502”,楼下的房间依次是“302”,“202”,“102”,所以只要看清标牌,就可以知道自己是在第几层。
  因为太黑的关系,尽管标牌不是很小,但仍然难以看清,我费了好大的劲,终于看见了──14-2-14!!!
  这里竟然是-14层!
  我的头皮发麻,张口欲叫,就在这时候,我的眼前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是被一阵喧闹声惊醒的,是隔壁的邻居下中班回来了。
  在那一瞬间,我的头脑是空白的。
  我这才发现,我正站在自己的家门前。
  我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然后开了灯,从冰箱里取出一听可乐,一饮而尽,这才走进自己的房间。
  刚一进去,电话就响了起来,我随手抓起了话筒,电话是那个朋友打来的,他说他在家等我四个小时,也未见我过去,问我为什么失约。
  我支吾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我记得我出了门,可是后来呢?
  我在床上躺了一会,想睡觉,可是却睡不着。
  远处传来“咣当”一声,一定是谁在往上搬自行车时不小心撞到了东西,现在在楼梯拐角上经常会被人堆放很多东西,所以往上搬东西很不方便,楼梯──我摹得跳了起来!
  楼梯!
  漆黑的楼梯!
  那没有止境的,仿佛是通往地狱的楼梯!
  我清楚地记着所发生的事情,一直到我看清标牌后忽然的昏迷,接着就是发现自己站在自家的门前,我抓起手表看了一下,12:30分。
  我8:00钟出门,而现在已经12:30分,可我发誓在那黑暗的楼梯里,我呆了不到十分钟,那么剩下的四个多小时,我在哪里?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就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虽然我也曾想过再去楼梯里检查一下,可是我实在没有这个勇气。
  在天快亮的时候,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但是很快,各种吵杂声就把我给弄醒了。我看了表,是上班的时间了。
  在出门的时候,我不禁犹豫了,昨晚的事情还是让我心有余悸。
  幸好楼上的同事也正好要上班,我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和他一起下楼。
  我默默地数着,“3”、“2”、“1”!
  当我和平时一样看到熟悉的一楼出口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好开心,好亲切!
  昨天晚上那件可怕的事,也许只是我的幻觉,或者只是个噩梦。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上班,下班,我每天又是至少四次上下这个楼梯,我对楼梯的恐惧,慢慢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还会再次遇到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是在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一帮朋友搞聚会。我在8:00钟出的门,因为心情很好,所以我几步一跨地向下跑,但是,当我连下三层,又遇到了那种熟悉的昏暗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一下,脚步立即慢了下来。
  因为不是第一次了,所以我心中虽然害怕,但已不再象上次那样惊惶。
  我首先看了中间的那个门牌,“1-2”,是很正常的。
  可是原来是出口的地方却消失了,而那昏暗的楼梯却延伸了下去。
  我咬咬牙,决心探索出这个秘密,所以我沿着楼梯往下走。
  从一楼以下,是一种奇怪的昏暗,一切仿佛都不是真实的,我每下一层都要仔细看一看门牌。
  “-1-2”“─2-2”“-3-2”“-4-2”……
  慢慢地,我又到了上次失去知觉的那个门前。
  “-14-2”不错,还是那个标牌。
  我顺着楼梯往下看,什么也看不清,但影影绰绰,楼梯似乎仍在盘旋而下,仿佛没有一个终点。
  我又继续往下走,“-15”“-16”“-17”到了第十七层,我不由得停住了。
  楼梯依然没有结束,而我停住的理由很可笑,因为我想到了一句老话:“十八层地狱”!
  这个奇怪的楼梯,是不是通往地狱的!?
  我犹豫了好一会,才决定继续向下走,促使我下这个决心的原因之一,是因为那三扇门里,都是死气沉沉的,没有灯光,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我实在不敢多呆一会,相反,在楼梯上反倒觉得安全一点。
  “-18”层并没有什么怪异,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个楼梯到底通往何处?
  我又继续向下去,再走了几层,我的勇气一点一点消失,因为那楼梯依旧盘旋而下,依旧没有结束。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一声惨叫。
  说是惨叫,其实是我的感觉,因为那声音隐隐约约,听不清楚。
  这声音是从更底层传来的。
  紧接着,我又听到一声惨叫。
  我仅存的一点勇气完全消失了,我撒腿就跑,拼命往上跑,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四周依然是昏暗的。
  我边喘气边仔细看了一下标牌,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14-2”我又到了-14层。
  下面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我的心情稍微镇定了一些。
  我轻轻伸出手,去摸那扇门。
  我的手碰着了门,却感到凉凉的,滑腻腻的。
  这一下大出我的意外。
  然而就在同时,我隐隐约约地看见屋内有一个黑影闪过,接着门内发出轻微的“喀哒”声,似乎门内有什么东西正在开门,想要打开门出来。
  我大叫一声,再也不敢停留,拼命往上跑,可我实在太惊慌了,脚在台阶上一绊,摔了一跤,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又是被邻居下中班的声音惊醒,依旧发现自己站在自家门口,依旧是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打开门进去,电话铃正急促地响着,抓起电话,是那帮聚会的朋友打来的,质问我为什么失约,并说在这四个小时里不断给我打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我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他们我在一个神秘的楼梯里探险,最后被吓得昏倒?
  我随口编了个理由,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我才觉得手上有点不舒服,我张开手,发现手心里全是青苔。
  我当然知道这是在哪里弄上的,是在我伸手去摸那扇门的时候给粘上的。
  可是,谁的门上会长满青苔?除非那扇门一直没有打开过,或者门内从来没有住过人。
  如果说,第一次我认为是幻觉,但是这次我可以确定那不是幻觉,因为幻觉不会让我的手上粘满青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到图书馆翻看各种书籍,想找出类似的记载,但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化名给一些报刊或者知名的科学人士写信询问,但全部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我还和一个好友说过这件事。
  我的这个朋友姓蓝,因为他是属鼠的,所以我一向叫他“蓝皮鼠”。
  有一天,我问他,“如果有一天,你从家里出来,却发现楼梯永远没有尽头,你一层一层下去,却总也找不到出口,你会怎么想?”他变得兴高采烈,问我道:“这是哪部恐怖片?”我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在现实里发生了呢?”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怪他,因为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这样问我,我的反应大概会和他一样吧。
  一条没有尽头的楼梯,甚至恐怖电影里也没有这样的情节。
  但是,这条地狱般的楼梯,却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
  我无时无地地不想起它,我总在想,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长满了青苔的门后究竟会有什么?那条不断盘旋而下的楼梯究竟通向哪里?那如同从地狱中传来的惨叫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做过很多设想,比如那真是一条通向地狱的楼梯,楼梯的终点就是地狱的入口,或者那是神秘的四度空间,因为时空的错位,造成楼梯的延续无限,再或者就是我的思想出了问题。
  但是,所有的设想都没有答案。
我开始诅咒这条地狱般的楼梯,因为它搅乱了我的生活,甚至连做梦我都会站在那条地狱般的楼梯上。
  于是,我开始盼望再遇到那条楼梯,无论如何,我要知道答案。
  从上两次的情况看,都发生在晚上8:00至12:30分之间,所以我每天都在8:00出门一次,但每次都是失望,我再也没有遇到那楼梯,那条地狱般的楼梯。
  但是,我会锲而不舍的,相信总有一天,我会再次遇到的。
  无论如何,我会一直沿着楼梯走下去,哪怕它的终点真的是地狱,我一定要敲开那满是青苔的门,哪怕门内住的真的是恶魔。
  我再也不要这样生活下去,再也不要这条该死的楼梯困扰我的生活。
  今年的夏天很热,今天又是阴天,现在是晚上8:00钟。
  我关上电脑,走到门前站了一会,打开门走了出去。
  还是那条熟悉的楼梯,但是,当我走到一楼的时候,将看到的是熟悉的出口,还是盘旋而下没有尽头的楼梯?
  我不再犹豫,顺阶而下。
  我会得到答案的。
  生存!还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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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54:29 | 显示全部楼层
No.59 梦中的蛇
  
  李芬是个孤儿,是她养母在她六岁时把她从孤儿院里抱走的。
  养母是个去过朝鲜的老军人,终身未婚,据说相爱的人在战争中牺牲后,她就决意独身的。
  养母是李芬唯一的亲人,李芬非常爱她。
  李芬17岁当的兵,做到了通讯站的财务股长,后来才转业到养母所在的城市的邮电局工作。
  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是医院的常客,而她却十分要强,根本不愿给李芬添麻烦。
  李芬工作之余,最挂念的就是妈妈的身体。
  和李芬在一起工作的有一个姓刘的女人,李芬喊她刘姐。这个刘姐是个半仙儿,总喜欢给人算命、看手相之类的,据说还很准,局里面好多人都很信她,连局长都请她算过命。
  李芬其实心里对她装神弄鬼的这一套很反感,甚至有点瞧不起她……
  那天李芬做了个梦,她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么清晰的梦,仿佛亲身经历似的。梦里,她回到了当兵时的那个通讯站,在她上山时,一条小蛇紧紧尾随着她,她从来就觉得蛇很恶心、可怕,所以当时,吓得她慌不择路的向山上逃。这时,山上有很多的石头往下滚落,稍不小心,就会有危险的。后面是蛇,前面是滚石,怎么办?可李芬宁愿选择危险的向上跑,也不愿被那条蛇追上。可到底她还是被那条蛇给追上了。那条蛇向李芬可怕地吐着信子,却并没有伤害李芬,巨石不断地从蛇的身边滚落,那蛇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李芬,李芬吓的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只好站在那儿发抖……李芬是吓醒的,她喘着气,半天没有平息。她很奇怪,自己很少做梦,而这个梦是如此的清晰。
  第二天上班时,李芬还为昨晚梦里的情景心有余悸,正好,办公室里有个女孩说自己昨晚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来着,李芬也对她说了自己昨晚的那个可怕而清晰的梦。大家说完也没当事儿,都该干什么干什么了,可下班时,刘姐忽然叫住李芬:你家有属蛇的吗?刘姐问。李芬觉得她问的很蹊跷。有啊,我妈妈就是属蛇的呀。李芬说。刘姐犹豫了一下说:记住,你母亲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你下次又梦见那条蛇的话,一定不要害怕,那条蛇是饿的,你一定要给它点什么喂喂它,一定要记住啊!说完,刘姐就走了。她一番神神叨叨的教导,把李芬说愣了。
  星期天,李芬回家看妈妈时,闲聊着把这件事给母亲说了。而妈妈却笑着给她做了几个表演的动作说:傻孩子,就你妈这身体不会有事的,最后,妈妈还笑着骂李芬是个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白受党教育了,白在这个革命家庭成长了……
  后来没多久,李芬果然在梦中又见到了那条蛇,这个梦和上个梦是一样的清晰的如同真实的。梦中,李芬在树上摘苹果,可是准备下来时,却见到那蛇在树下仰着脸注视着她,把李芬吓的不敢下来了,李芬在树上等啊等啊,可那蛇就是不走,李芬急的不行。忽然,梦中的她好象隐约想起了刘姐的话了,赶忙把手中好不容易才摘着的苹果,挑了个最小的扔给了那蛇。那蛇吃了苹果后,眼巴巴地看着她,见她没有继续给自己喂苹果,又等了会儿,就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李芬就拉过刘姐,给她讲自己的这个梦。刘姐听了却不住地说李芬太傻了,为什么不把手中的苹果全给蛇吃掉?最后,刘姐说,你母亲要加寿了,可惜的是加的并不多,但最少也得有三年吧。但那条蛇还会回来的,记住,以后一定要善待它……李芬觉得她是胡说八道的,上次还说自己母亲很快就不行了,才没几天,又说母亲加寿了。
  回家看母亲时,她把李姐的话当成笑话和母亲谈起,母亲也笑了,呵呵,这封建迷信要搞到我这马列主义老太太身上了,再见那个小刘,告诉她,这三年,我一定支持她的业余工作,好好活着,不过三年后就不支持了,因为我仍然要好好活着呢。妈妈的乐观也把李芬逗笑了。最后,妈妈说,你再梦见那蛇,就干脆把它打死算了,我不信会有什么结果。李芬却有点恐惧的说,呵呵,我躲还来不及呢。
  随后,几年过去了,这件事大家都渐渐淡忘了,而李芬的妈妈好象真的要给刘姐点颜色看看似的,身体也越来越好了,连多年的许多老病根都没有了……
  那几年,李芬很少做梦。她现在根本就觉得刘姐的话完完全全就是胡说八道……
  可是这一天,李芬一天都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究竟为什么,自己也说不清。在妈妈那里吃了晚饭,回到家,她就早早入睡了……那个梦简直是太清晰了,完全就是活生生的现实:李芬在一个池塘边洗衣服,忽然,游来了那条蛇,李芬认得它,和过去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那蛇游到李芬身边时就游不动了,目光中流露着企求的神色看着李芬,李芬觉得那蛇好可怜。当时只要李芬用手一捧,就能把那蛇捧出水里,可是李芬即怕那蛇,又对那蛇感到恶心,犹豫再三,她终于没有动手去把那蛇捧出……眼看着,那蛇一点一点的沉入了水面,那蛇在沉入水中的最后一刻,用一种绝望的眼光再次凝视了一眼李芬,蛇的眼中竟然流出了泪……那一刻,李芬感到这蛇的样子简直是太可怜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一定要救这蛇,可是她却不想用手去碰它,她想找一个棍子,想把蛇挑出来,然而,哪里也找不到木棍,最后,李芬从树上折下一个树枝,赶忙跑向那个池塘,可是蛇已经沉没了,李芬捞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捞到……
  李芬遗憾着迷迷糊糊醒来,眼前还浮现着那蛇可怜的目光,半天,李芬都沉寝在对那蛇的同情中……过了一会儿,李芬清醒了,忽然,她大叫了一声:不好!赶忙推醒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丈夫说要他赶快叫救护车去母亲那里,她丈夫问她怎么了,她就说了自己刚才的那个梦。丈夫点着她的头,用手又指了指时针已经指向凌晨四点的钟,说了三个字:神经病!然后,又睡着了。
  李芬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有给母亲那里去个电话,就赶忙打120急救电话,然后,穿衣服,到外面拦个车就奔母亲家去了……
  李芬一进她妈妈的卧室,打开灯,看到她母亲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
  尸检结果证明,李芬母亲的心脏是凌晨3点到4点之间停止跳动的,死于一种少见的突发性心脏病。李芬忽然想起来,这一天,距她做上一个有蛇的梦的那天,恰好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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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55:12 | 显示全部楼层
No.60 午夜的电波
  
  我是个夜猫子,通常一、两点才睡,午夜是我精神最足的时候,我总在这时看书、写东西,外加听听音乐,喝点果汁。其实除了晚睡,我的大部分习惯还是很健康的,比如我不夜夜喝咖啡。
  去年一个很冷的冬夜,我照例坐在床上挑灯夜读,CD机里在放“神秘花园”的纯音乐,轻柔的,很美;我把一条毛毯紧紧地裹在身上,因为那时候我住的小屋还没有装空调,寒风从稀松的墙壁里钻进来,刺骨的冷。午夜十二点整的时候——我知道得如此确切,因为我有一只会整点报时的挂钟,每到一个整点,它就叽叽哇哇地唱一气,很滑稽——我是说,午夜十二点的时候,突然一阵大风把窗吹开了,窗帘呼啦啦地乱飞,把窗前桌子上的收音机带落到了地上。这真是糟糕透了,我不得不从暖和的被子里钻出来,光着腿去关窗户,并把收音机拿上来。
  更糟糕的是,在我关窗户时,一脚将地上的收音机踢到桌子底下去了。我只好趴下身子去够它。这样做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奶奶老是说,小孩子不要把胸口趴在很阴的地上,容易跟“不干净”的东西接上。她说的很隐晦,所谓“不干净”的东西其实是指妖异鬼怪;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何况,如果真有这种事我还巴不得碰上呢,这样好有很吸引人的题材供我写作,如你所知,我是个很卖力但总不够火的小报作家。
  我抓过收音机,放回桌上。它却突然响了,也许我碰到了开关。不知是什么电台,正在放一种很奇怪的音乐,一忽儿似乎有点旋律,一忽儿又好象完全没有调子;中间夹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如泣如诉地哼唱着,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仔细听也听不出歌词。真要命,难道现在流行起这种唱法吗?我得什么时候问问小弟,他对这个在行,什么流行音乐呀明星呀。
  我想关了收音机,可这时发现CD机的音箱里,“神秘花园”的音乐变得很难听,走音走得厉害。唉,盗版碟就是这样,听多了就不行了。干脆关掉CD,听听收音机,好久没在午夜听电台广播了,感觉象回到了大学时代,那时常和舍友一起听人半夜三更打电话去跟主持人说自己的伤心事,或者点歌给什么什么人,反正我们都觉挺傻的,哈哈地笑。
  刚才那音乐结束了,一个嗓音沙哑的女主持人开始说话:刚才我们听到的是著名歌星小米的新歌《思念》,寄托了她对家中亲人的思念之情……“说着说着,主持人的声音颤抖起来,好象是哽咽了。真受不了,现在的电台主持人越来越煽情了,感情丰富得吓人。
  咦?慢着慢着,她说的那什么歌星小米,是不是前年出车祸的那个?一直以为她死了呢,原来她活得好好的,还出新歌呢。看来我是真跟流行脱轨了,连这个都不知道,赶明儿一定得好好让小弟给我补补课。
  主持人哽咽了半天,开始接听众电话。是一个老太婆的声音:“主持人啊,我想给我家孙子点歌,告诉他,奶奶想他……”然后老太婆就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主持人象是再也忍不住了,干脆也放声哭起来。我总算明白了,这主持人的嗓子是给她自己哭哑的,这也太滑稽了。
  主持人给那老太婆放了一首听上去很老的歌,曲调还是那种很飘渺的风格,女歌手也是唱得悲悲切切,听得我也伤感起来。想必这个主持人比较喜欢忧郁的调调,或者这个节目的听众群都满腹愁绪?
  可是音乐放完后主持人介绍说这是歌星周璇的最新专辑里的歌,还说周璇下个礼拜要开演唱会,希望喜欢她的歌迷都去捧场。简直太可笑了,不是她的口误,就是我耳朵有毛病,难道最近有个什么走红的歌星也叫周璇?唔,也有可能。于是我就不再笑了。
  这个节目真够长的,我边看书边听,不知不觉窗外竟已微微亮起来。哎呀,得赶快睡觉了,我起身去关收音机,却不料里面音乐戛然而止,那女主持人依旧带着哭腔,慌乱地跟什么人说:“天亮了天亮了!”然后里面一阵悉嗦骚动,夹着些若有若无的哭喊,突然就没声音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屋子里静悄悄的。
  什么电台呀,乱七八糟的,真奇怪。我想了想,再也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接连几天我一到晚上,就忍不住打开收音机听那个电台的节目。有时也不太放在心上,可当午夜十二点我那挂钟整点报时的时候,就仿佛在提醒我该听节目了,然后我就神使鬼差地打开收音机,一直听到节目结束,而这时也天亮了。我也不知怎么就被吸引住了,虽然那总是哭哭啼啼的女主持人煽情得过分,令我直想笑,但听那些打电话进去点歌的听众说着说着就伤心欲绝似的,我有时也会鼻子酸酸的。真想不到,这世上有这么多的伤心人和伤心事。
  维拉开始担心我:“安,怎么最近脸色不好?不要老是睡得那么晚呀,对身体不好。”维拉是我男朋友,快要结婚的那种,他对我很关心,因此我喜欢嫁给他;不过我又有点害怕结婚,因为维拉和我的生活习惯不太一样,比如他早睡早起。不过我想这并不是问题,我们相爱就行了。
  我没把听电台节目的事告诉维拉,我想他不会有兴趣熬夜听广播的。但我很想找个人分享对这个节目的看法,毕竟这样一个以哭为主的节目,是很另类的很特别的。于是我打电话告诉我的好友温温。她和我一样以在家写作为生,所以她同样有着晚睡的习惯——这很重要,你不能指望让一个惯于早睡的人为了听个奇怪的电台节目而忍着不睡。
第二天温温就打电话给我,怪我耍她玩儿:“安,你告诉我的那个波段根本没有台,等得我累死了也没听到什么节目。”怎么可能呢?到了晚上,我听到这个节目,连忙打电话叫温温调频。结果温温那边一直传来收音机沙沙作响的声音,没有和我这边一样的音乐。我信了温温,却也说不出道理,两人突然在电话里沉默了,就挂了电话。
  我愣愣地瞪着收音机。这时又有听众打电话给主持人,这回是个年轻男人,还没说话就抽泣起来,简直不象大老爷们:“主持人,我想,给我女朋友点首歌,她叫安,不知她过得好不好……”天哪,我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声音,多么熟悉,是肯!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肯在五年前那个夏天溺水死了。他最喜欢游泳的,却死在他家乡温柔的白云湖里。听到这个噩耗时,我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回忆带给我满眼的泪水。可是我突然觉醒过来,感到一阵寒意。这不可能是肯,他已经死了!这一定是个声音很象肯的人,而恰巧,他女朋友也叫安?可是,这个解释也太牵强了,丝毫不能让我冷静下来。我冲过去想把收音机关了。
  开关象是坏了似的不起作用,收音机依然吱吱嘎嘎地放起音乐来,听上去格外诡异。女主持人哑着嗓子哭喊着:“安,不要关,这歌是送给你的,喜欢吗?喜欢吗?喜欢吗?”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大白天,维拉焦急地看着我:“打电话过来都没人接,只好跑来了。安,你吓死我了。”我紧紧地抱住维拉。
  在我的要求下,维拉搬过来陪我住。但我没有告诉他原因。是夜,维拉早早睡了,叫我也早点睡,我答应着,焦虑不安地瞄着墙上的挂钟。屋外冷风呼啸,看着身边的维拉,我心里感到塌实了许多。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不再听那个节目。
  “叮叮咚咚唧唧呱”挂钟报时了,午夜十二点。我突然感到一阵不可抗拒的渴望……
  “安,你在干吗?”维拉摇晃着我,“你象梦游似地爬下床。你拿着收音机干吗?要听广播吗?”我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打开收音机,调到那个熟悉的波段。
  沙沙沙。噪音。只有无尽的噪音。
  “安,你要听什么?这个波段没有台哎,调到别处试试。”维拉柔声跟我说话,象是怕吓到我。我松了口气,摇摇头,爬上床偎着他睡着了。好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维拉住过来以后,我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甚至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看来和维拉的婚姻生活将是无可担忧的。我再也没有打开过那只收音机,它渐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但绝不能说我已经忘记了那件事,我心有余悸。所以,当那天维拉说要出差,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央他把收音机带走。他大笑,不知我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我拼命劝说他:“好在路上听听广播解闷嘛。”他答应了我,把收音机装进行李箱里带走了。
  晚上我和维拉在的时候一样,早早睡着了。突然一阵十分刺耳的嘈杂声将我惊醒了,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又是那个电台,女主持人和打电话进去的听众一起嚎啕大哭,配着幽怨而奇异的音乐,还有女歌星唱得模模糊糊的字眼,我依稀听出来,她哪里是在唱歌,分明是在哭喊:“我死得好惨啊……”我强自振作着,摸索过去给温温打电话。接着继续听着满屋子的惨哭声,我已经木然了,几乎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温温真是我的好朋友,在十五分钟后就出现了,虽然她还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声音在温温进屋的一瞬间消失了。我扑到温温身上,兀自颤抖不已。
  我住到温温家,直到维拉出差回来。看到维拉,我第一句话就是埋怨他怎么没把收音机带走,他委屈地分辩:“走的时候明明放进箱子嘛,怎么后来发现根本没带出来。”我知道他没有骗我。
  温温突然象是明白了什么似地对我说:“安,把收音机送给我吧。”我惊异,接着猛力摇头不肯。温温神秘地笑笑:“安,别担心我,只有你碰上了。”她的神情很奇特,不太象她自己的样子。我仿佛中了蛊似地把收音机交给了她。后来我想起来,她怎么说出那样的话,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呢。
  冬天结束后,我跟维拉如期结婚了,婚姻生活正如我预料的那么顺利,我和维拉一起早睡早起,果汁改在早晨喝;继续勉励地写作,还是不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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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55:50 | 显示全部楼层
No.61 可口的故事
  
  一杯可口的咖啡,和一小竹筐刚出炉的新鲜面包,静静的摆放在桌面上。他看了看,返身去食品橱里拿了一瓶酒,斟满一杯,清冽辛辣的酒闪着琥珀般的光泽,慢慢喝下去,灼得胃里都是痛的,可是,痛得很舒服。
  “你干什么呢?一清早就喝酒,”她睡眼惺松的站在那里,睡衣的衣带直拖到地上。他没有说话。于是她蓬着头径自走到桌边,撕下一块面包放进嘴里,他皱眉:“牙都没有刷,脸也没有洗,就这么吃饭。”她吃吃一笑,又喝了口咖啡:“怕什么,除了你又没有别人,钟点工送了早点就走了。”难道我不是人?他想说出来又咽了回去,闷头又喝了一口酒。
  吃过早点,她摇摇摆摆重晃进了卧室里,大声嚷嚷着:“啊亲爱的,我好想再睡一觉!”他把咖啡喝完,拿了衣服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打着领带,走到巷口,才想起刚才一口面包也没吃,掺合在一起的咖啡和酒,在胃里古怪的闹腾,说不出的难受。于是,他挑了一个比较干净的早点摊,买了两只鲜肉包子,开车门的时候吃完一只,另一只咬在嘴里转动起方向盘。
  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阿欣——他的前妻。阿欣包的鲜肉包子,总是细细地捏成二十四个褶子,在头一天晚上蒸好冻在冰箱里,然后每天早上,在包子和小米粥的香气里,阿欣用手指拨他的耳朵,学闹钟的声音:“懒虫起床,懒虫起床!”然后他的脸被一张散发着脂粉气息的脸贴一下,睁开了眼睛。
  年轻时节,他就是被阿欣的一手好厨艺吸引住的,阿欣不很漂亮,同学会上他根本没看她几眼。可是当她系着围裙,笑盈盈地托出一盘贵妃鸡翅让大家品尝时,只一筷子,他就把阿欣记在了心里。这都怪小时候家境窘迫,养成了馋嘴的毛病,曾跟着卖馄饨的老太太走过七八条街,害家人差点报警寻小孩的事,母亲一直津津乐道。
  于是,他追求着阿欣,用玫瑰花,用山盟海誓,用美景良辰换取着她手中层出不穷的点心,佳肴,享受着爱情也享受着美食。“我妈妈就是因为不会烧饭,才失去了我父亲,他开家餐馆,并且跟女点心师发生了关系,一去不回,”在一个明月清风的夜晚,阿欣勾着他的脖子说:“所以,我在这方面很用心,我不希望走妈妈的老路。”他吻她忧伤的眼睛,笑着说:“所以,你才遇上了我,让我这样爱你。”阿欣有些困惑地望着他的眼睛,喃喃道:“有时候我会胡涂起来,不知道你爱的是我,还是我做出的食物。”他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大声说:“都爱,都爱,你就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一盘食物,我要吃一辈子!”那一阵子,阿欣和他都无比相信那句话:“要想拴住男人的心,首先拴住男人的胃。”这在他们身上应验,的确是至理名言。
  他生日的时候,阿欣没有送蛋糕,而是精心的煮了一碗肉酱面,翠绿的菜叶,绛红的肉卤汁,雪白的面条,散发着鲜香诱人的味道,在细瓷碗里闪着润滑的光泽:“生日快乐,宝贝。”他拿起筷子,几乎是风卷残云般的将这碗寿面吃完,然后向阿欣正式求婚。
  阿欣羞涩的低着头,听他一字一句的讲:“我要在每年的这一天,都吃你煮的寿面,并且,跟我们的儿子,女儿一起吃,还有我们的孙子,外孙子……”没等他说完,阿欣嗤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用力点着头,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吃烦了的这一天。依旧是他的生日,依旧是阿欣亲手煮的肉酱面,依旧是那样翠绿的菜叶,绛红的肉卤汁,雪白的面条,那样的细瓷碗,他却没有吃,而是在碗边放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你……们,多久了?”阿欣颤抖着问。
  “快一年了,”他坦然地对她讲:“她已经怀孕了。”
  “你……爱他吗?”阿欣掩住脸坐下,泪水大滴打滴地落。
  他依旧坦然:“爱。”说着拿起了外衣。
  阿欣拦住了他,脸上满是求恳:“这就走吗?为什么不吃了面再走?烤箱里……还有你最爱吃的甜咸酥饼,还有……对不起,是因为我没能给你生个孩子吗?”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完全是的,我也讲不清楚。总之我很爱她,她很吸引我,而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说:“你只会在厨房里烧菜。面不吃了,她订了蛋糕,跟朋友们等着我呢,她为我办了生日晚会。”于是他走了,留下一栋空荡荡的房子,和阿欣。
  一直到正式离婚,阿欣始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收拾着,听着,完成了所有的程序。他慷慨地将房子留给她,还有一笔钱,阿欣居然不要钱,她说她有这间房子和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东西,就足够了,她说她自己养的起自己。说这话时,阿欣的眼中突然掠过一缕愤怒,随即淹没在泪光里。
往事的回忆让他感觉很郁闷,使得这一天都显得人无精打采,中午在餐厅要了份猪排,做的味道差极了,他一边费力切割一边诅咒这该死的厨师,考虑是否把他们的经理叫过来。
  这时手机响了,传来她甜蜜的声音:“亲爱的老公,我去妈家里接宝宝,吃了晚饭才回去,你自己在外面吃东西吧,记住,不要跟人乱喝酒喔。”他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关掉手机。
  习惯了,回不回去还不都一样,这几年不是意大利通心粉,就是韩国烤肉,整天在外面下馆子或者叫到家里来。只有一次她心血来潮要学做奶油煎饼,还搞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最后饼煎得像焦炭,没一块成个样子。
  但是,就这么一个不会过日子的女人,却漂亮,妩媚,走出门去,她时尚大方,亮丽夺人,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每天回家都嘟囔着同一句话:“我的拖鞋呢?拖鞋呢?”她只记得拖鞋昨天丢在床底下,却不看钟点工已经把它放在了门廊边。而且,她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继续对付着这盘味同嚼蜡的猪排,他看看四周一边谈笑一边吃的其他客人,也有人在吃猪排,看那表情味道并不坏呀,侍者在远处对他微笑,他是这里的常客,这里又不是什么小饭馆路边摊,没有道理故意给他端坏的饭菜呀,难道——是自己失去了味觉?失去了食欲?
  以前阿欣也做过猪排,裹上面粉鸡蛋糊在热油里炸的黄脆,然后撒上椒盐,外焦里嫩,想着,他的口舌不禁生津。今晚去哪里对付一顿呢?中午没好好吃饭,晚上不能再勉强了,晚上……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想见见阿欣,想——吃她烧的菜,这个念头让他一阵兴奋。
  他还想阿欣一定不会把他拒之门外,她那么善良,那么软弱,那么爱他,说不定会为他的突然造访而激动的哭了起来。然后是怎样的对他又怨又嗔,他自己又是怎样的报歉加抚慰,甚至可以这样对她讲:“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你虽然不一定是我最爱的,但你绝对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女人!”听了这句话,阿欣一定是感激涕零,心甘情愿地为他烧出一桌美味佳肴。
  就这样,他兴奋的想着,脑子里已拟定好了菜单,几乎是吹着口哨离开了餐厅。
  这一下午过的简直太漫长了,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浓咖啡,提醒自己要平静一点,不知不觉的,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约会的时候。
  好容易盼到下班,他耐心的坐在那里,等着其他职员们一一走尽。秘书最后一个整理完毕,站起身很热情的问:“经理,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连忙摆了摆手:“不,没事了,你走吧,我等……董事长一个电话。”后一句好像在解释,不免有点做贼心虚。
  终于只剩下他自己了,他从衣袋里取出一把小牛角梳,将头发梳理了两下,慢悠悠的走出公司,开车向老房子驶去。
  那房子是他父母留下的,后来留给了阿欣,座落在远离市中心的老城区里,巷子的最深处。尽管他好几年没来了,但这地方他太熟悉了,青石板铺的路,昏黄的路灯,两边的小铺,卖茶叶蛋的小摊子,都还在。他把车停在开阔处,顺便走进花店里买了一支玫瑰花,然后踱着步子向那老房子走去。门牌号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到的。
  家家都亮着灯,锅勺翻动的声音把饭菜香浓浓的送出来,他嗅着,依稀能分辨出这是辣子鸡,那是烧带鱼,跟他住的高档住宅区与那没有烟火气的大房子相比,他感觉到一种微妙的回家般的温暖,几乎是贪婪的呼吸了一路,腹中更加饥肠辘辘了。他百感交集的想:原来吃饭,就是家的感觉,怎么以前从没有意识到呢?
  让他没有料到的是,黑灯瞎火的恰是阿欣住的房子。和前面的灯火相比,冷清沉寂。他失望的想,阿欣去哪里了?她没什么朋友,天这么晚了,她还能去哪里呢?莫非另有新欢,到那人的家里为他烧菜去了?像当年对他一样?女人,女人。他酸酸的点着一支烟,有点不是滋味。有点觉得,这一天过的挺冤。
  夜色很深了,正当他考虑离开的时候,路灯下,一个单薄的女人缓缓走来,快走到门口时,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站住,是阿欣。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直直地望着他,好像望见了鬼。他想,她要哭了,却听她淡淡地道:“你回来了。”
上前推门,门吱呀开开,老房子寒冷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还是跟着阿欣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很快的,阿欣点了两支蜡烛出来,依旧是淡淡的说:“坐,灯坏了,没有换。”烛光下,阿欣穿着一件绿色的上衣,光线暗淡,映的她像一杯隔夜的绿茶,陈旧可亲,温和的立在那里。他觉得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冲动的站起身来:“我去买个好灯来换。”阿欣没有说话,自顾自擎起一根蜡烛进了厨房。他去买灯泡。
  再进门的时候,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略带焦糊的香味,他熟练地换好了灯,一按开关,光明顿时倾泻了满屋。
  阿欣从厨房里出来,手中端了一个大盘子,依旧淡淡地问:“吃了吗?一起吃。”
  玫瑰花在桌上鲜艳如血,她却看都不看一眼,一边递上一把勺子:“只有些剩饭剩菜。”盘子里,大概是昨天剩下的饭菜,蒜薹的色泽已不新鲜,发着晦涩的绿,和肉丝,剩饭,一起用热油炒了炒。他吃了一口,却鲜美的要命,饭粒不软不硬,菜肉的香已进了饭里,每一口都带着汁,好吃啊,比饭店里的扬州炒饭还好吃。他大口大口的吃,很快只剩了油光光的盘子,这才发现,阿欣一直拈着第一勺饭没有动,就那么看着他。
  “哦,我……我吃得太快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阿欣笑了一笑:“没有什么,我已经很久都没有食欲了,现在的我,只是一部做饭的机器,我总是觉得很饿很饿,做好了却一口也吃不进。”她像在讲别人的故事似的轻描淡写,他心中涌起了一阵歉疚,却说不出来。
  是啊,现在他才明白,这两个女人,就像……就像张爱玲小说里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她是红玫瑰,年轻,奔放,给他无限的虚荣和浪漫;阿欣是白玫瑰,恬静,淡雅,在灯光下给他母性的温暖,使他可以像别的丈夫一样吃饱喝足,然后剔牙。
  少了那边,生活没趣味;没了这边,家不像家。
  他把玫瑰花推到阿欣面前,张了张口,讪笑一阵,末了低低说:“阿欣,我想说……对不起。”阿欣看着玫瑰花,苍白的脸上仿佛泛起一层红晕,眼眸中却蓦地射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为什么做你的情人,永远比做你的妻子好?”他一愣。
  阿欣抽泣了几声,却没有泪,摆弄着那枝玫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以为我会烧菜,就会过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走了我妈的老路。”
  他说:“不,你跟你妈不一样,所以我说……对不起。”
  阿欣的唇角掠过一丝诡秘的笑意,一步一步向他走近,似是愤怒似是嘲弄:“那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现在你来找我,是为了我,还是我做的食物?”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他看看阿欣,她又坐了回去,注视着手里的玫瑰花,没有动。
  他只好站起来,走去打开了门。
  路灯下,站着一个老头,好像是以前的老街坊,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下,说:“哦,是你回来了。”他热情的往里让,老头探了探身子,摇摇头,眼神有些怪怪的。
  老头说:“我说呢,今天怎么亮起灯来了。”边叨叨着边回身走。
  他笑着解释:“灯坏了,我才来装好。”
  老头哼了一声,抛下一句话,走远了:“人都死半年了,才来装灯。”
  老头说什么?什么死了?一阵寒风骤起,从他的脊背直吹向脑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惊恐地回过身去,看见桌上仍旧盘勺摊着,阿欣却不见了。
  刚才装灯踩的一张旧报纸落在了地上,他捡起来,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阿欣,阿欣,你在哪里?”没有人回答他。
  却倏地像停电似的闪烁起来,报纸上一条新闻在灯光下跳入他的眼帘:“抢劫入室,杀人偿命。×年×月×日,一惯犯潜入×巷×号,劫财未遂,将女主人勒死,该女子阿欣系离异单身……”他忽然记起离婚那天,冰箱里还有一盘蒜薹炒肉丝和一碗剩饭……房间里响起一声因极端恐惧而爆发的嘶声尖叫,接着是仓皇逃出的脚步声。
  良久,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桌上的玫瑰突然直立起来,花瓣一片,一片,散落在桌面,又向地上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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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8 23:58:37 | 显示全部楼层
No.63 蝴蝶的诞生

(一)
早春的夜晚,街上依然有些寒冷。这个安静的小镇空气湿润,灯光都散发着氤氲的光泽。这和德克萨斯干燥而爽朗的天空是如此不同,你想。抬眼看了看天,当然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
马兰在不远的地方冲你招手,你如释重负。第一次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便是一个从未谋面的朋友也能让你稍微自在一些。你和她还有她高大安静的丈夫克里斯友好地握了握手,然后跟着他们穿过纽黑文中心,到了一个中餐馆门口。
走出车门的时候,你发觉有些小雨,听见马兰自言自语地说“三月的春雨啊”。你想起了拉雷多明媚干净的阳光,还有晴朗的星空,不禁摸了摸颈后的伤口,它有些细细的痒。那张甜蜜微笑的脸立刻浮现在你的面前,你知道她将永远刻在你的记忆中,直到你死去。
克里斯指指橱窗里有些年头的《纽约时报》,用中文说,这餐馆还上了纽约的报纸。他的声音柔和清晰,你会心地笑了笑。餐馆是你所喜欢的氛围:安静,简洁,不象纽约法拉盛或者曼哈顿的中餐馆一样人声鼎沸。你们随便要了几个菜,开始聊天。
你是个蝴蝶专家,却和他们谈论文学,这是你们共同的爱好。但你的心思却没在文学上,一边和克里斯交谈你一边心里疑问,为什么美国人说起中文来会那么缓慢清晰,语调柔和,而中国人则语速飞快声音急促。中文是世界上声调最复杂最有美感的语言,可是你们三个人中间,说得最好听的竟然是个美国人。你有些惭愧,但在和马兰争论的时候依然故我。
你们谈到马兰推崇的一个女作家,你耸了耸肩,说她太歇斯底里了自己宁愿离她远点儿不论是她的作品还是她本人。克里斯不禁轻轻笑了起来,马兰没有,她沉思着反问,难道做为作家的女性不应该神经质吗。你觉得这个问题很好,但想的却是,马兰即便在沉思着说话,依然声音尖锐富有穿透力,如同这个问题。马兰和她是那么不同,你暗自思忖,她的声音是象个孩子一般无辜而清澈的,她闪亮的眼睛也是一样。
发觉自己有些走神,你立刻控制思维,开始论述hysteric和fantastic之间的区别,喃喃地说你欣赏的是一种奇幻,而不是歇斯底里的文字。
这个话题没能再继续下去,因为你发觉正在失去对意识的控制。在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你忽然问:“纽黑文这边有蝴蝶吗?”他们显然对你这个跳跃性的问题有些意外,克里斯想了想说,有吧,春末夏初的时候,有各种各样的蝴蝶,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有这么大的,他然后又把双手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一些,还有这么大的。

灯光开始扭曲和弥漫开来,闪着奇异的光彩。顾客,侍者,甚至马兰和克里斯都象潮水一样迅速向后退去,转眼之间你发觉自己身边空空荡荡,从后颈弥漫的痛感控制了全身,你无力地垂下头,看见一些红色的液体滴到白色的餐盘里,很快形成一个小洼。你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鼻子,发现满手是血,然后感觉血液从耳中,口中,眼中奔涌而出,视野迅速被红色淹没。你在濒死的绝望之中悚然惊栗。
瞎子,你突然听见马兰叫你的名字,赫然发现自己很舒适地靠在椅背上,听他们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悠闲安静的气息,灯光柔和,侍者悄无声息地走动,你的衣服整洁,神态自然。一切都很正常。你微笑着听克里斯随口
二)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你刚从健身房回来。她站在那里,仰着头,专注地看满墙的蝴蝶标本。听见声响,她转过头,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刹那间你甚至觉得窗外明亮的德克萨斯的阳光都黯然失色。她一点都不在乎你身上湿漉漉的汗水,仿佛久已相识一般和你拥抱,很孩子气地拍着你结实的胸部说,叶子媚。你哈哈大笑,狠狠把她抱在怀里。
你仍然记得,这个时候有一道眩目的光从你眼前一划而过,再也没有踪影。大概是准备降落在附近机场的飞机所反射的太阳,你这么想,心里隐隐不安。现在你才意识到,当时并没有飞机的轰鸣声经过,周围一片安静。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从那以后经常回忆起数年前回国时,宝峰寺善昭禅师给你批的偈子,上面只有一个让你摸不着头脑的成语:作茧自缚。你抬起头,征询地看着禅师,他敛眉沉默,神色如常。终于,你站起身离去,没有问一句话。

你将她用力抱在怀里,她的声音急促,仿佛就要窒息过去。你闭了闭眼睛,也许是刚才那道光太强烈了。再睁开,目光就落在桌面那堆杂乱的书籍上。一迭因为年代久远而发黄的宣纸从那堆书中露出磨损的角,那是你家族遗传的一本册子,里面没有族谱宗志,却记录了一大堆荒诞不经的故事,你带到美国,是当成《山海经》、《子不语》一类的书来看的。
她身上的香水隐约弥漫开来,逐渐控制了你所有的注意力。“SHISEIDO的ZEN?”你用心分辨了一下,微笑着问。她仰起脸,笑着点了点头,“你知道它的中文名称是什么吗?”看你摇了摇头,她给出了答案,“是‘禅’”。
你眼前善昭禅师敛眉垂目的样子猛然出现,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如刀刻的阴影明暗清晰,让你没来由的一阵心脏紧缩。然而清新的香气围拢过来,大师的面容不知不觉消散。

你洗完澡,走出浴室,她懒懒地陷在沙发里,正饶有兴致翻看一本于蝴蝶的专著。她抱着一条腿,让沉重巨大的书有个支撑,另一条腿则漫不经心地垂下来,悬空的赤足在温暖春日的阳光下微微晃动。你注意到她的脚洁白干净,长长的脚趾头因为光线直射的缘故而在边缘呈现一种健康的粉红晕润。你看得出神,忽然想起川端康成在《雪国》里描述到驹子时,说她连脚趾缝都是干净的,便忍不住半跪下去,轻轻握住她的赤足。
她感觉到你的轻抚,整个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就要缩回脚去。你手上用力,同时眼睛望向她。两个人目光交接,有那么一瞬间你奇怪为什么这个刚开始那么大方的女孩子现在羞得脸通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盖住了发亮而游移的眼睛。你深深地吻下去,听见那本厚重的书啪嗒掉在地上。一阵风猛然穿过百叶窗,纸张就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那些印在上面色彩斑斓的生物仿佛在阳光下飞舞。
你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你们身上的汗水从各自的皮肤里渗出混合然后在彼此的身体上蒸发。你半靠墙躺着,她趴在你胸口,轻轻啮咬,忽然抬起头,好奇地问:
“为什么你要研究蝴蝶?”
你迅速瞥了一眼桌上藏在书堆下那本古老的册子,迟疑着说,“唔……因为……蝴蝶是最漂亮的生物。”
“不都是吧……有些很难看的,比如晚上在路灯旁飞来飞去的那些。”
“那些是蛾子,不是蝴蝶。”
“有区别吗?”
“当然有。”
“我知道啦,还用你说?它们触角不同啦,一个是跟棒槌一样细长细长的,一个是有须须的,还有,蝴蝶很瘦,蛾子很胖,对不对?”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总是爱说对不对,这个词语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时候仿佛风跳跃过叶子的表面,你这么想着,还没说话,又听见她说,“所以我是蝴蝶,你是蛾子。”然后你就看见她调皮的笑意。
你哈哈大笑。
过了一会儿,你顺着她的话说,“是啊,你是蝴蝶,还因为蛾子多半在晚上活动,而蝴蝶是在日间飞行。”说这话的时候,太阳光正从百叶窗里照射进来,她身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撇了撇嘴,趴在你身上,懒懒地问,“还有呢?”
“还有……蛾子停下来的时候,翅膀是平平展开的,蝴蝶则是并拢起来,直直竖立在背上。”
“是吗?”她好奇地坐起来,把双手伸到后面,“象这样?”
你盯着她因为这个姿势而挺立的胸部,微笑着回答:“对。”
你的目光太过明显,她立刻发觉,马上把手交叉放到胸前,警惕地看着你,假装生气地大声呼吸。你看着她身体因为夸张的动作而一张一翕,笑了笑,慢悠悠说,“还有一点。你和蝴蝶一样,都用身体呼吸,因为它们没有肺——现在,我要你和我一起用身体呼吸。”
说完,你狠狠把她抱近你,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声。  
(三)
你和马兰、克里斯的交谈十分愉快。无疑,没有比一个睿智沉静的男子和一个敏锐开朗的女人更好的交谈伙伴了。你们说着中国的文学和历史,在美国耶鲁大学附近的一个灯光柔和的安静餐厅之中,外面是湿润的夜空,它笼罩着全地球。忽然,坐在你对面的克里斯放下筷子,迟疑地指着你。你不明就里,低头,一滴鲜红的血就滴在餐盘之中,赶忙去拿餐巾捂住鼻子。马兰也发现了,望着你的眼神吃惊而恐惧,下意识用手遮住了嘴。你勉强冲他们笑笑:“对不起。”
你感觉身体里的血液运行陡然加快,似乎都在往身上这个微小的出口冲去。你努力镇定住情绪,迅速和他们告别,逃进了雨夜的黑暗之中。
雨刷在车窗前单调地响着,从路边便利店投射过来的灯光在你眼里折射出不规则的射线,也许是雨水的缘故,也许是你视力涣散的缘故。你拼命加速,想赶在死神追上你之前回到半山腰的那个房间。从倒后镜看过去,你可以看见它宽大的黑袍飞舞,离你越来越近。

这是你第一次来到美国东北部的新英格兰地区。中午开上八号公路的时候,你很贪婪地欣赏两边的群山深谷和密林,一边对着手提电话叹息着说“这儿的风景真好。”
她笑着回答:“那当然,康州秋天的景色更美。一路的树林很漂亮吧。”
“现在还是早春,不过已经可以遥想盛时的景象。相比之下,拉雷多可就太单调了。”
“你那里是平原嘛。不过也很好看啊,春天的时候,草原上开满了野花,而且天那么蓝,光线那么好,很心旷神怡的。”
我们也是如此不同,你想。
现在你又在八号公路上,道路蜿蜒崎岖,两边的山脉和密林伸出黑黢黢的影子,仿佛要扑过来。山间的公路上雾气弥漫,除了你,没有一辆来往的车辆。雪亮的前灯笔直地向前方射去,在雾气里形成两道边缘清晰的圆柱,你甚至可以看见细小的水滴在灯光里缓慢游移。

“天,这儿的蝴蝶可真多!”你开车送她去拉雷多机场的时候,她忍不住惊叹。春天的德克萨斯天空下,到处是数不清的黄色小蝴蝶,幽灵一般飞舞,象雨点一样朝高速公路上的汽车扑去。
“这里是荒原么,远离城市。”你淡淡地说,打开雨刷,刮去满车窗密密麻麻的黄色小尸体。它们翅膀上的鳞粉残留在玻璃上,在阳光下变幻出光怪陆离的色彩。

而一个星期以后的现在,你望着雪亮灯柱里游动的水汽,忽然记起了那个分别的午后。灯光里的雾霭越来越浓重,那些细小的水滴不断凝结分散,纷纷扰扰,然后向你扑来。你终于看清,它们和德州的蝴蝶相似,颜色嫩黄,翅膀上的粉末散发着磷光,只是更加微小,而雪亮的车灯,就是由它们组成的。
蝴蝶的扰动越来越剧烈,它们拍动翅膀,撞向挡风玻璃,发出密集而轻微的劈啪声,而车灯的光芒也逐渐涣散,隐没在夜里。你眼前的道路消失了,一切都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你知道你终于无法抵达。

(四)
在她走后的那个星期,你无心工作,每天下午和她说很长的电话,要么她打过来,要么你打过去。你的话很少,总是在听她描述自己的梦境。那个梦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但是你没有告诉她,你每晚都受同一个梦魇煎熬。
在那个梦中,你们相聚,然后奔跑。这是不得已的事情,在你们的脚下,是熊熊的火焰。很奇怪,你们感觉不到灼热的疼痛,却被巨大的恐惧所操纵而牵手前奔。这条烈焰之路漫长得看不到尽头,你们除了灰飞烟灭于其中,没有别的结局。
然后你就会从噩梦中惊醒,大声喘息,浑身是汗。但在慢慢平静下来之后,你却开始沉浸在这个梦境的回想之中,甚至渴望返回梦里,体验和她牵手狂奔的感觉——这样的奔跑如同飞翔,而你们是烈火中的蝴蝶。
你忽然问自己,当你们在烧灼的地面上牵手奔跑时,这样的亲密是因为彼此相爱,还是因为面对同样的恐惧?你无法回答。
你所不知道的是,在分离你们的航班腾上天空时,她在自己的座位上,从小小的舷窗里拼命向外张望,希冀在浩瀚的北美大荒原上找到你那座小小的房子,而泪水不断奔涌。
而在一个星期后的今天早晨,你登上同样的航班,坐进她坐过的那个位子。一点极淡的SHISEIDO香水气息飘散开来,你微微侧了侧头,皱了下眉,但终于没有将它捕捉住。于是你恢复正常的神态,打开那本古老的册子,饶有兴致地阅读起那些古老而诡异的故事来。银灰色的飞机穿行于云端之上,如同一只巨大的蝴蝶。

五个小时以后,你驶离八号高速,走上一段盘山公路。你没想到她小小的屋子会在半山腰上,这不啻是一种惊喜。远远就看见她穿着宽大的睡袍,在门口等你,周围是茂密的树林,幽美安静。你走下车,和她拥抱。
“你能待多久?”这是她问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哦,我晚上约了马兰他们一起吃饭……路过这儿……顺便看看你。”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把你让进屋子。
一进门,你就被琳琅满目的木娃娃吸引住了,它们色彩艳丽,各不相同,摆得到处都是。但是它们的造型都很相似,一个圆圆的身子,没有手脚,上面画着满足而天真的脸,眉目饱满,开心地笑着。
“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啊,好玩儿吗?”她在厨房给你煮咖啡,远远地问。一阵KONA的清香飘过来。
“很有趣,”你兴致勃勃地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端详,上面的花纹和图案绚烂美丽,“有点象绍兴的泥娃娃,圆头圆脑的,很可爱,不过绘画更有现代气息,很……斑斓。”你想了想,选择了一个形容蝴蝶的词语。
她递给你一杯KONA,似乎听出你的言外之意,笑得很开心,“是啊,我就是借用了许多蝴蝶的图案,要不怎么会找到你?你看,它们的样子象不象蛹,胖乎乎的,可是等它们长大了,就是美丽的蝴蝶了。”
你听见她说到蛹,不禁手抖了一下,一滴咖啡震荡出来,悄然落在地上,你赶紧把咖啡放到茶几上。站起身四下环顾,你发现它们的确象许许多多的蛹,布满这个房间。你拿起手边的一个,细细把玩,然后放到她脸旁,比了比,忽然笑了,“你看,娃娃笑起来的样子和你很象。”
“讨厌啦!”她也笑,伸手把那个娃娃拨开。
你轻轻将她拥抱进你的怀里,喃喃地说,“你也是个蛹呢,会变成美丽的蝴蝶。”
仿佛一阵电流经过她的身体,你感觉到她短暂的颤动。
(五)
你的目光回到那个可爱的木娃娃身上,然后又看了看其他的娃娃,忽然发现了什么,奇怪地问:“为什么每个娃娃下面你都画着火焰?”
她神秘地冲你笑笑,“跟我来。”
走进里面幽暗的房间,有那么一刻你差点屏住了呼吸。地板上整整齐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娃娃,它们和外面的一样,神态无邪,色彩斑斓。它们下部绘制的火焰连成一片,使得这些娃娃看上去如同在烈火中升腾。
在昏暗中,你有一种烈日灼烧的感觉。
一下子你便想到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这片火焰延展开来,你仿佛和她一起置身于烈火之中。转过头,你看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你,眸子在暗室里闪烁着妖艳而邪异的光辉,猛然间觉得自己丹田之中有什么被点燃了,一股灼烧感迅速升起,游遍四肢百骸,击穿心脏,直贯大脑。你恶狠狠地一把将她揽过来,听见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她紧紧贴近你,一阵异香从她的身体最深处散发出来,这不是香水的气息,却让你浑身如灼烧一般剧烈颤抖,下意识将她用力抱在怀内。你猛烈地亲吻她,舌尖在她的口腔中耐心找寻。终于那团盘曲着的东西让你发觉了,“原来这些都是真实的”,你暗自想,一边耐心地摸索到这蜷曲的细管的末端,然后把它慢慢从她嘴里拽出来。
她发现自己的秘密被知晓,惊惧地抬起眼,碰上你洞察而惨然的目光,犹豫了片刻,终于又闭上,任你将细长的管子搁在你的后颈。她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倚靠在你的胸前,仿佛任你摆布,但泪水却不断从长长的睫毛下奔涌出来。你一边吻去她咸咸的泪水,一边断断续续地笑着说,“你知道么……蝴蝶的嘴是一根长长盘绕的管子……要用的时候……得充血让它伸展开才行呢。”
这段含义暧昧的话让她也不禁笑了一笑,但很快就变成长长的叹息和绝望的哭泣,她的身体松开又贴近,柔软的睡袍悄无声息地落地。
你将她猛然提起,感觉她隐秘的深谷将你的灼热彻底包容。在你进入她身体的一刹那,那阵异香从她身体最深处爆裂开来,如飓风一般旋转升腾,霎时将你们吞没。你的鼻中满是她的气息,耳中是风暴的喧嚣,她最后的尖声呐喊破空而来,你看见她身子向后仰,从肩膀上迸射出几条耀眼的光线,然后平铺伸展,构成一对巨大透明而光芒四射的翅膀,挺立在她身后。随后,你后颈上尖锐的刺痛传来。
整个屋子里充满绚烂的光芒,满地的火焰也熊熊燃烧,这些光线越来越眩目,让你无法睁眼。你只能紧紧抱住她,越抱越紧。你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纤细越来越瘦小,而颈后灼热的液体不停汩汩流动,注入你的大脑。你知道这已然是最后的告别,心中有如刀割,泪水再也止不住。

终于,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奇异的香气也慢慢消散,这间曾经无比绚烂的屋子陷入了无边的清冷和黑暗之中。
你的怀里空空荡荡。

(六)
血液不停从你的鼻中,口中,眼中,耳中流淌出来,滴在方向盘和仪表板上,你已经根本看不清前方,干脆放下双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眼前浮现出善昭禅师静默的面容,和他写的四字谶语,你想你已经知道了它的含义,于是伸手去摸放在旁边的那本古老的册子。在你最后看的那页,写着:“庆历三年中,有魔蝶五色斑斓,大如车轮,以人为茧,斧不能斫。后焚之,异香十日不灭。”
你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恍若飞翔,便知道自己正在坠入深涧。

这条公路周围景色最好的时候,有一群年轻人在山谷之中穿行探险。猛然他们发现一具白骨,忍不住失声惊叫,却又好奇地围了上去。骷髅已经被冲刷成白色。就在窃窃私语的时候,他们听见细微的响动,定睛看去,两只雪白的蝴蝶忽然从头骨双眼的位置翩翩飞出,如破茧一般。它们在阳光下一尘不染,异常耀眼,一缕奇怪的香气也随之淡淡散开。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白色的蝴蝶,吃惊地看它们越飞越高,消失不见。过了良久,有个胆大的家伙小心拿起头骨,仔细看了看里面,耸耸肩说:“这里面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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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9 00: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No.64 停着蝴蝶的新娘

青石板的小巷,一直往前延伸着。路的两侧是滴水的檐瓦,长满潮湿的青苔。
檐下摆着旧的竹桌、藤椅,几个没牙的婆婆,捏着饼心最软的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地濡着。她们的膝下跑着几个一样没有长牙的孩子,稚弱可喜,几丝绵软的茸发,被一根红艳艳的绸条儿束起,宛若新春里刚刚萌出的韭尖儿。他们咿咿地用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话,发表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偶尔跟到奶奶跟前,讨一口饼吃。

屋里的旧摆设散发出一种古老的、沉寂的气息,仿佛外界的风一丝也吹不到这里。质朴的原木,又让人放心而安谧。
               
子书沿着小巷慢慢地走着,手里握着的那一卷书只作为热时的扇子,和走累了时的坐垫。他当然珍爱书;家中的藏书三千册,每一行都历历在目。唯独这八股,是不爱的。复习应试也是家父的意愿。这世间最苦的,便是并非出于自愿的行事;但孝字当头,无论如何不得有半分违逆。寒窗苦读下来,人也消瘦了,父亲每天要问课,容不得半点懈怠。
出嫁不久的姐姐子琴写信来,说夫家有一处养心园,最宜用功,让子书来。
               
听从父命才到这亲戚的家中来的子书,得见这养心园,却是满怀欢喜。
               
园子不大,树也未能成林,但疏落有致,树下有草,草上有石几,几上搁着几枝野花。竟有藤,攀到石椅上来,子书微笑,心想,不知我在此椅上坐得久了,藤会否攀延而上?
树梢间时时闻得鸟语。子书以为,最妙的鸟语当一如花香:着意去听时几近于无,心清神荡时,又声声入耳。
养心园与亲戚家的住宅离得不远,但自成一系。园子的角落里,有一所粗陋的小屋,原是养花人的暂住地,但园子久已自生自长,小屋便空着,屋内只有一张席,别无他物。现在,屋里堆满了他从家里带过来的书。他时时暗想,在这洞天福地读这种书,真算得辜负。
有时便又想,能够怎样,才不算辜负?想到此处,便自觉地收住。仿佛不知道美景的人,对现状还比较容易满足些。
他在亲戚家用餐,就寝,其余的时候,便到养心园里来读书。这样过去三个月。
               
园子虽好,毕竟独居无聊。想来人也真奇怪,总自称爱静,厌恶喧嚣,但若天天只闻鸟语,又会寂寞得要到人们中间去。
这小巷安稳静好,正合子书心意,不觉地,沿着小巷,快要走上两三个时辰了。许久不曾走动,竟然腰酸腿软,加上口干舌燥,便想折返了。
               
正在这时,他眼前一亮。对面的柜台前,站着一个素衣女子,眉目如画,正低着头,纤纤的手整着什么物件儿。粗布的衣服衬得玉肤熠熠生辉,宛若凝脂。一头青丝,用一根绳儿略略地系着,慵懒地往下飘垂。子书惊呆,以为自己看到了淡墨水彩里走出的人儿。
细细看时,又是工笔。稍短的眼梢,溜溜儿的俏眼,一管不着微尘的鼻,和不染自润的唇。
脸有些圆,两颊嵌着旋旋的小酒窝儿,时隐时现,仿佛是波心的涟漪。那脸庞,在这样温和的太阳光下,好像要滴出水来。她整理得十分精心,埋头不语。只见两排在白玉上覆出阴影来的睫。她时而扬起头来,抬手挑一下碍着视线了的发,那家织布的衣袖下,宛然露出一只淡银色的镯儿。
               
这是一家杂货店,摆的小剪刀、脂粉、针线之类。子书讷讷地在台前站定,那姑娘抬眼看了他一下,圆眼睛往旁边一溜,含笑不说话。子书不舍得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又急于掩饰自己的唐突,便顺着手,指了一样,说:“姑娘,烦请你……”
那姑娘的眸儿转了一圈,笑意盎然,扬声道:“爹!这位公子要买脂粉。”接着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咯地轻笑,纯白得半透明的贝齿在阳光下闪着。
子书脸一红。
一位头发半白的慈面老者从里屋出来,殷勤地张罗着给他,破坏了他的希望。他原想捧着一样被她的手碰过的东西回家。
临走时忍不住又看她一眼。她也正瞅着他,视线撞上,她的脸微微一红,像一滴胭脂漾进水里,匀匀地散开,淡淡不见。那两排长睫迅速地覆下,拢住了两泓清溪,溪心里跳呀跳的波光也藏起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子书时时去重游那条小巷。
借着青砖墙的遮掩,他悄悄地望着那间小店。那姑娘天天都在,有时刺绣,有时在叠着纸儿,有时在记帐,有时什么也不做,托着颊,望着店面的瓦檐发呆。有一次,子书看见她一扭身,发上系着的绳儿滑落了,那一袭青丝炫然展开,在风中飘飞,美不胜收。但她随即又规规整整地系住了。
他每次都借口买东西,盼望着和她说上一两句话。但她也每次都喊爹出来接待。见了子书若有所失的样子,她便在一边嘁嘁地偷笑,似乎对他的意图了然于胸,而故意地狡黠捉弄。
               
这一日,子书又指了一件小物事。那姑娘停下手中的针线,亭然转身,却咬着唇笑,并不叫爹,也不亲自去拿东西。子书不解地看着她,见了她那天真无邪的样子,胸口涌起热浪。
“稍候再来买罢,想来你也不是急用的;”姑娘笑容可掬,盈盈道。
“你怎知……”子书随口接道,话已出口才意识过来她的揶揄,不禁大窘。
那姑娘见他窘迫,又不忍心了,敛颜道:“我爹,出去办货了。”
“那么,烦姑娘给我包罢。”他作一揖道。
“你何须如此多礼?我们小家小户的,不讲礼节。你作揖,我要不要还你万福?可麻烦呢。
给你包就是了。“
子书挑了七八样。姑娘用纸包好了,舌尖轻轻一舐,粘住边沿。他看得发呆。
姑娘白玉软脂似的手指“豆豆豆”地拨了几下算盘,道:“算好了。加起来一共是一百两银子。”
子书二话不说,便放下本地的一张银票,捧了东西便走。
“嗳嗳嗳——”姑娘在身后叫他,招手。他折回去,姑娘咯咯笑道:“你这傻子!哪里用得到这许多?其实只要五两。”说罢找还给他。
“姑娘……是否可赐告芳名?”
“什么芳不芳的,我不告诉你。”
“哦……”
“呵呵……我叫绣绣。”
               
他捧着这些东西回到养心园,心中激动难以自制。这园中的花望出去尽是绣绣的脸庞,簌簌的绿叶是她慧黠的笑……
               
这以后他天天去那间小店,天天买七八样东西。绣绣仍是用舌尖轻轻舐一舐,包好了给他。
几个月下来,他的屋里就放满了大包小包,但是一包都舍不得打开,因为那是绣绣的舌尖粘上去的呢。
一天子琴来看他,发现了这么多东西,大惑不解。于是悄悄地跟着他,寻到了小巷。知道真相后,便劝他:“弟弟,我们是何等门第?我们家姐弟四人,只你一个儿子,子棋子画大了也是嫁出去的,两老无论如何是要给你配一个身份高贵的人家。就算比不上我们家,也总要相仿罢?若被父母知道你看上一个杂货店的女儿……”
子书冷冷地道:“姐姐,子书累得很,想休息了。”
子琴难堪,道:“我知道你定然听不入耳。这也无法可想。你道做姐姐的情愿扮这个黑脸么?实在是为你着想……好罢,我去了。”
               
“你每天,都要看很多书么?”绣绣歪着头问。一两缕阳光穿过瓦檐的缝隙,钻到她的脸上,游着游着,一跳一跳,流连不去。她在背阴处乌黑的圆眼睛此刻是浅褐色的,像猫一样,中央嵌着光华烁然的瞳,流光溢彩。
“是的。”
“书上写着什么?”
“唔……写着,写着做人的道理罢?”
“呸!这样说来,我不识得字,就连做人的道理也不懂了么?”她轻轻啐道,却是微笑的,“那么你是想做大官的了?”她圆圆的眼睛透着戏谑,见他讷讷无言,又道,“我想做大官也没有什么快活;操心也操心死了,哪里比得上守一间小店的和平安逸……那么你做了大官,还来我这儿买东西么?……来的?……那么,还像现在这样,天天来?”她的脸颊灿烂,像一朵迎着阳光的向日葵,只是花瓣上泛起光泽细柔的微红来。
见了她期望的眼神,他实在说不出道别的话,但父亲的命令已经下了,即刻回家。“绣绣…
…“他低低道。
“怎样?不来了,是不是?做了大官,那一定就看不起小百姓了,是不是?……”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有所待似地,仿佛希望他强硬地反驳;一会儿又为自己不讲理的假设而惭愧起来,吃吃笑道,“咦,你怎么不说话?”
他无言,心底里默念:绣绣,我真愿后会有期。
郁郁折返,背后的阳光碎了一地。
车马的劳顿还没有缓解,父亲就来考证他的进程,结果当然是吹须大怒。
               
子书望着雕金镂空的精致飞檐,和檐角垂下来的铜铃。被软禁在淡然斋已经几个月了,身边只有书,只有他不爱的书。外界霜风雪雨,春暖花回,都与他无关。
若是不知那一袭青丝,这样的日子还好捱些;如今,念念不忘的只有那一瞳碧水,那一角瓦檐,那一弯小巷……睡里梦里,也萦回不已。
绣绣的笑,绣绣的恼,绣绣亲手包好的那些物件儿……他把它们搁在床里边,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想一想,但仍是始终不曾打开。
               
再回到小巷已是两年后了。乱军四起,灾民遍地。焚成烟的房屋,嘤嘤啼哭的孩童。
子书接了子琴与家人会合后,直奔那间杂货店。
人去店空。门檐上结着蛛网,阶上黄叶成尘。一阵风过,冷冷簌簌,凄凉无已。
子书在门前反复不肯离去。一滴清泪,落到衣襟上。
               
养心园已经被一把大铁锁封了。但子琴夫家的宅子有一处隐蔽的地窖,直通养心园,因此这园子,反而成了一处极好的藏身地。
               
园中长满了野草,子书拾掇一张干净的席子,一份被褥,就在养花人的小屋睡了。他候在这里,天天去杂货店等上几个时辰,然而这愿望似乎已经成空了。他只觉得灵魂空荡荡地飘浮,无处着落,心肠又牵着,揪心地痛。一枚黄叶落到他头上,仿佛天也知道该是秋了。这样的夜凝着霜。这样的夜……会有谁娇语挽留: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他在小店的门面上写了许多诗,希望绣绣能够看见;又记起她说自己不识得字,还是决定候在那儿,等她来了,亲口说给她听……这样的痴,这样的苦,而绣绣仍是芳踪杳然。他不愿想到如今正是乱世;以绣绣的美貌,所会遭遇的境况……他一想到这里,就悚然,拼尽全力扼住自己的思想。一时扼不住,漏出一些来,都会令他苦痛半日。他又想,也许绣绣正闭门睡着,不如敲敲门看。
他轻轻地叩,又重重地击,一连敲上几个时辰,手指的关节都磨破了皮。他痛悔自己当初的不告而别,心如刀绞……
               
累得再也没有力气,他顺着门滑下来,跌坐在门槛上。手摸着那粗糙的木质纹理,小虫啮咬的痕迹,树的脉络,被抚摩得平滑的把手……
天大地大,到哪里去找她?除了她的名字之外,一切情况都不知道。
               
这一天他被一行骑马的兵士捉去。审问了半天,他只是目光呆滞。对方见只是个书呆子,不像会勾结乱党,又没有用处,训斥了一顿,也就放了。
日子一天天变冷。他呆立在那儿,黄叶会拂了他一身。他身上仍是单薄的夏衫。每一阵风过,都穿透到四肢百骸去,他兀自不觉。
               
这一夜,月白星稀,他在小巷里落寞地行走,时时听得到“的的”的马蹄声,扰了这夜的宁静。慢慢地,一切声音都远去了,只听得自己的足音,那么孤单寥落……
               
忽地,眼前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纤弱的,婀娜的,笼着轻纱似的梦……正是绣绣!“绣绣!——”他喜极而泣,飞奔过去,那女子盈然回头,寒不胜衣,见了他,微微一笑,道:“公子。”
绣绣瘦了些,显得高挑。一身雅致的白纱裙,束着细细的丝带儿。乌发结了一根粗粗的辫子,别着亮晶晶的钗。她往子书迎上来,便投入了他的怀里。他一怔,随即拥紧了她。
这才确定不是梦。绣绣在他的怀里,温软的,馨香的。真真切切,确确实实。他心颤神摇,口不能言,只能在心中默念感恩。一边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两人坐在养心园的小石几上,絮絮地说着话儿。谈到买卖东西的日子,只觉恍如隔世。他恋恋地看着绣绣,月色下她的脸虽消瘦,但仍肌理细腻,吹弹可破,只是少了两旋儿俏趣的小酒窝。长长的睫毛半垂着,显得不胜娇羞。
“绣绣,这兵荒马乱,你为何独自在这街上行走?”
“……”
“绣绣,两年来,你好么?”
“……”
“绣绣,当年我实在难违父命,离了你后,心里时时念着……”
“……”
“绣绣……”
“……”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是噙着纯真的微笑,略歪着头看他。他于是也不说话了。轻轻叹息,伸臂将她拥入怀里。
一时相对无言。有一种微暖的气息弥漫,沁人欲醉。淡淡的虫声唧啾,在草上散开,萤火虫飞上去,与天上的疏星相接相汇了。绣绣眼光莹然,停在他的脸上,当迎上了他的视线,又迅速溜走,像一颗灵动的琉璃球。眸的中央蕴着这样的光华闪烁的深情,虽无语而胜千言。子书心神大荡,俯头吻去。绣绣弱弱地伸手来挡,笑着,陷在他怀里,酥软如泥。
               
园外是天灾人祸,园内却仿佛世外桃源。
清晨被鸟声唤醒,见绣绣已经在铜镜前梳妆了。她柔若无骨的手腕,挽起那一袭青丝,盘一个圆润的髻。再用胭脂,在颊上细细地抹匀了,指甲盖儿上染着蔻丹。一回头,艳光照人,炫目无比。她在园子里掘一个坑,埋着火,架上了锅,煮着园子里摘下的新鲜蔬菜,和从自己家的小店里拿来的腊肉、米面。从子琴夫家的厨房也取了不少存粮。床头搁着几只果子,还插了一枝花。
               
吃过早餐,两人牵着手在园子里散步,选一个阳光明媚的所在坐下。初冬的阳光最是熙暖,像掺了酒似的,沉浸得久了,便醺醺然,慵懒思睡。
子书以臂为枕,仰天而卧,望着浮走的云絮,绣绣在他身边揪着一片草叶儿,衔在唇上。子书逸出一声轻吟,以嘴为手,替她摘去这片叶儿,也封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说话……两人脉脉互视,直到阳光淡去,凉风乍起。
               
子书这次匆匆来,什么都没有带,奇怪的是绣绣竟搬出这么许多藏书,一半是诗词歌赋,另一半居然是给他应考用的。子书不禁皱眉。
绣绣道:“知道你不爱看这些书;但身为男儿,当有所作为。这场兵灾总会过去的,总不成避在小园里一生一世?”
子书道:“一生一世在此地,有什么不好?至少远离了争名夺利的腥臭……咦,当初,你不是说了么?当大官,也未必有什么快活,不如守着一间小店的清静……”
绣绣微微一笑,道:“是么,隔得这么久,我也不记得了。但博取功名,一定是腥臭么?你若当得好官,赶走贪官,不是人民的福气?自己快活不快活,清静不清静,那又有什么重要?
像此次的兵灾,也就不会再有……得到赞颂,那也并非全为虚荣;对父母的心,是多么大的安慰?这才是最好的孝道……你不喜欢,我不逼你就是。现在,我们来玩些文字游戏罢?“
子书笑道:“好。你愿意怎样玩法?”
绣绣略略一想,道:“眼下快要入冬了,春离得远,让人怀念。我们便来背诗词,里面只要有一个‘春’字,都可以。”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呵呵,这算一个,还是算三个呢?”
“自然算一个啦。”绣绣道,“哼,便算三个,我也不怕你。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三个了罢?”说着扬眉而笑。
子书心里一漾,道:“我方才念着‘送君归去’,再想一想,我们从此再无分离,我心里…
…我心里……欢喜得紧。“
绣绣一动,稍稍地倚近了他,道:“我也盼再无分离……我也一样欢喜。”
子书温柔地替她拾去落在发上的一片黄叶,笑道:“芙蓉如面柳如眉,二月春风似剪刀。”
绣绣低叫道:“呀!你胡言乱语,这两句如何可以凑到一起?罚你三句。”
子书道:“若我有二月春风一样的一把剪子,我裁一件春衣给你。我现在都可以想像得到,你披着它,盈然转身,光采如仙……”
绣绣微笑。
子书凝视她的脉脉修眉,道:“好罢,我甘愿受罚。——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杨柳又如丝,驿桥春雨时。——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够了么?“
绣绣道:“这次没有离别之苦语了。怎么却句句有柳呢?”
子书颀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道:“绣绣,古有张敞为妻画眉,我竟心痒,想学他了。
若能与你晨起画眉,举案齐眉……此生于愿足矣。“
绣绣低低道:“春梦正关情,镜中蝉鬓轻……”
子书听得她句子里的相思之情,心里暖热欲醉。“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醉拍春衫惜旧香……”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
“罨画桥边春水,几年花下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独上小楼春欲暮。”
“烟柳重,春雾薄,灯背水窗高阁。”
“愁匀红粉泪,眉剪春山翠。”
“春满院,叠损罗衣金线……喔,你的这一句还可以再接:何处是辽阳?锦屏春昼长。”
               
子书思绪无暇地接到这里,自觉底气不继,笑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你稍缓些罢,容我思索片刻,背诗,总不是绕口令……”
绣绣笑道:“你自认输了我罢!尽找些借口来搪掩。”
子书叹道:“江郎才尽,可以了罢?”
“我看你是黔驴技穷。”绣绣调皮道,“你定然在想,字是我选的,我必定事先背熟了,那末我再背几句,显得扯平了?——春光欲暮,寂寞闲庭户。——白纱春衫如雪色,扬州初去日。……小楼昨夜又春风,……”
子书听到这里,击掌笑道:“可被我捉到你的错处了!一楼昨夜,是‘春’风么?”
绣绣低眉认错,眉梢眼角尽是甜甜的笑意。半天,才轻若蚊嘤地道:“昨夜,不是‘春’风么?”
子书大窘,顿时面红耳赤。心里,却又荡着甜意。
               
中午在花间小睡,醒来,在泥地上划棋框,以小石子作棋子,对弈起来。绣绣输了,便怏怏不乐。子书想到妹妹子画,同样是一副憨态,让人又疼又爱。再下时,便让着她,然而这让又须十分小心,不露痕迹,让她千辛万苦才得以赢局,方能令她欢喜。
他们折草为戏,又摘下花上的种籽,在耕出的小块地面上播洒。等着长出幼苗儿,时时在意灌溉。
园子里原有的蔬果并不多,但总是采摘不完,且越来越茂盛,还长了许多种以前没有的植物,结着丰硕的果子。虽然是秋天了,可是泥质仍然温润肥沃,不时地冒出新芽来。子书曾不解地问她,绣绣含笑不答。她行走的地方,花香弥漫,亭然而立时,仿佛她自身就是一株无与伦比的异花。
一天子书无意中道:“绣绣,我真觉得你不是常人。”
绣绣竟大吃一惊,容颜苍白,但瞬间又恢复了原样,微笑着,不说话。
               
他们便在园中日日玩耍,不觉秋尽天凉了。绣绣婉言道:“室外寒冷,不如我们便在屋中围炉,多读些书罢?”趁外面兵乱稍歇,他们夜间偷偷通过地道,到子琴的夫家取些抄剩后的物件儿,把简陋的小屋布置得宛然可喜。
窗外呵气成霜,炉火却腾腾地生着暖意。绣绣在炉上炖着小砂锅,安安静静地守着,仿佛沉醉于他轻轻的翻书声。时而走过去,为他洗笔、磨墨、铺纸。
子书无心读书,道:“依我看,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二三知己,围炉煮酒,对饮清谈……”
绣绣道:“你看,这些书,也并非全然无可取之处;你道建功立业,是什么羞耻的事么?依我看,这是你发奋的见证与酬报。男儿在世,当顶天立地,轰轰烈烈一回。文有文路,武有武路。武将保境安民,文官又何尝不是?我们如今躲在养心园,可有多少人颠沛流离?你想想我们曾受的分离之苦,千万人受着,我们忍心么?好好地做一些有用的事,到老了,才有那一份淡泊与超然。那时再临流垂钓,青山独处,也了无牵念……这书,你细细地寻,总会有些趣味与动人处,你若始终寻不见,那么再拒绝看,也不迟啊。”
子书听得入理,点了点头。喝一碗她递过来的热汤,又埋头看书。绣绣在旁红袖添香,烛下美艳非凡,子书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柔颊。绣绣一脸正色。子书无趣,又低头看书。夜深了,倦得伏在桌上沉沉睡去,绣绣便蹑手蹑脚地,为他披一件大衣。
不知不觉间,去年播下的蔬菜种子都萌芽了,鸟声又啾啾,屋里屋外弥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清新的气息。随着春的到来,那一场灾乱也过去了,偶尔在壁角还听得到园子外面轻快的人语声。
这一天,子琴回来了。见到子书,她喜极泣下,抱着不放。话过离情后,她道:“父母如今在家,定然日日夜夜盼你;你在此地待了这些时日,也该回去,承膝下之欢了罢?”
子书昂然道:“我绝不会再度舍弃绣绣,独自回去。”
子琴道:“你对姐姐何必这么警备呢?你们患难见真情,姐姐只有替你们高兴。但这与回家有什么冲突?儿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罢?父母这次否极泰来,定然不会再为难你。”
子书有如醍醐灌顶,喜不自胜。便和子琴一道,回养心园接绣绣。
子琴隔着园子的栏,看见绣绣正在园中晾着洗好的衣服,她的手指在水里浸得久了,红红的,半透明。衣服上滴下的水打歪了青嫩的草苗。子琴突然道:“这不是绣绣!”
子书不快,道:“怎么不是绣绣?这些天,我们朝夕相伴……”
“我曾跟在你身后,见过绣绣,那个绣绣肤色白净,脸孔圆圆的,有两个小酒窝,这个绣绣瘦,高挑,没有酒窝,没有她美……怎么你自己反而看不出来呢?”
园子里的绣绣回过头来,愕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显得很不服气。子书颤栗地站不住,冲进园子,抓住她的肩膀摇着:“绣……”
她微笑着,叹了一口气,道:“我早知道,和你只有一个冬天的缘份。这也够了。我看到你思念绣绣,情深意重,心里感动,便化作了绣绣的样子,来成全你这一场恩爱。如今既然被揭穿,我也该去了。”说罢裙袂微动,飘然欲飞。
子书惶急地扯住她,紧紧抱着,喊道:“绣绣!别离开我……”
她回头看他,道:“你放心,我还会再回来的,回来看看你,看看……绣绣。”说罢,消失不见。
子书大恸,痛哭失声。子琴呆呆地停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绣绣”刚刚晒上的衣物,还滴着水,一滴一滴,那么真切。
               
子书从此不思饮食,剧烈地消瘦,并且,不对子琴说一句话。等了几日,不见绣绣回来。知道这一次不同于过往,她定然不会回来。养心园中的一景一物触目伤情,再也留不住了,便收拾行李启程。
车马走到半路,突然起了一阵风沙,然后青天白日,竟然下起暴雨来。急急地躲,看到一座破庙,就赶了进去,正拍着身上淋漓的水,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人影跳入眼帘——绣绣!
她正畏寒地蜷缩着,睁着大大的惶惑的黑眼睛,楚楚动人。身上裹着旧棉絮,像一只大大的襁褓。看见他,她仿佛不敢相信,一瞬不瞬地瞧着。
“绣——绣……”他大叫,声音呜咽,飞奔过去,一把将她抱入怀里,“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不管你是谁!我不管你是谁!”
她在他怀里微微不安地挣了一下,不动,等他抬起头来,才怯怯地问道:“你是……你是…
…常常到我店里,来买东西的那位公子么?“
子书大惊,定定地看着她。她虽然瘦了一些,但脸仍微圆,颊上嵌着两只小酒窝儿,忽隐忽现。涂了泥污的脸上,皮肤仍白晰得近乎透明。
“绣——绣……”他喃喃着,手足无措。
她却发出一声悲鸣,忘情地投入了他的怀里。“你怎么就再也不来了呢?你当了大官了么?
你答应过你会常常来的,你怎么就都不来了呢?……“
他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抬起盈盈的泪眼,望着他,目光中写满了眷恋。忽地又哭了,抽抽噎噎,“我爹不见了!我一个人,好怕……你不要再扔下我了,好么?”
子书心中疼惜,问:“你怎么会到这里?”
“我一直找爹一直找爹,一直都找不到。我本来是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但是好像有人在推着我似的,把我推到这儿来了……幸好这样,不然就不能遇见你。”
子书百感交集。喃喃道:“这是天意罢?……”
               
两人相拥取暖。外面雨声忽大忽小,一会儿停了,浮出一轮红日,洒着暖暖的光。
他将她扶进马车,亲自赶着马,回到家。
绣绣安顿下来后,最先看到的,就是两年半以前,子书在她店里买去的那一大堆东西。包装得仍很完整,受到精心的呵护,只是红纸上的颜色有些褪了。子书把它们都捧到她面前来,她笑了笑,随手打开一包:里面是红土。再开一包,竟是几颗小鹅卵石。子书睁大了眼睛。绣绣浅笑道:“可被你捉着当年我作的弊了!我见你每次只是呆呆地瞧着我,也不看东西,就包了这些进去,你竟一直不知道。”
               
一年后。
               
子书家宾客盈门,觥筹交错,熙熙攘攘,喜气洋洋。都是贺喜的,一半贺婚礼,一半贺登科。
每一个客人进门,都先送了礼,然后坐到预定的席面上用餐,人声沸腾,欢闹达到极点。
喜娘牵着新娘出来,与子书交拜。一牵,竟然牵出两个新娘。
一样的腰肢细软,一样的红盖头,两个都盈盈拜倒,子书的老父老母看得呆了。子书也惊惶不能自己。
宾客大声地笑,叫嚷,拍桌子呼喝,催着新郎快认新娘。如果辨别不出,只好两个一起娶了。这时停在一盆鲜花上的小黄蝶轻轻飞起,歇在了其中一个新娘的肩上,流连不去。子书心念一动,指着没有蝴蝶的新娘道:“这是绣绣。”揭开一看,果然。绣绣圆圆的娃娃脸被鲜红的喜服衬得如同婴儿,带着甜笑,微微倚向他。
               
这时有蝴蝶停落的新娘一把扯下了自己的红盖头。绣绣一呆,看着这张和自己如此相像的脸,一时不知所措。那女子嘟着嘴,不高兴似地,走近绣绣,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又细细地打量她,然后掏出一块小铜镜,反反复复地照着自己,这样比了半天,叹了口气,显得很沮丧。
但随即又愉快起来,朝着子书招手。
               
子书走近,百感交集地望着她。那女子笑道:“你这样吃惊地望着我,不认得了么?我今天,可有大礼给你,你们猜猜是什么?”
一个老头儿被轻轻一推,出现在他们面前。绣绣尖叫道:“爹——”扑上去跪倒,眼泪就哗哗地流下。
那女子开心地笑着,身形渐渐淡去。“我答应过你,会再来看你和绣绣,如今实现了。我还费尽周折,给你找回了你的泰山大人。今后不会再来。”
               
说罢袅袅散去,只留了一缕微香。那只小黄蝶兀自无措地寻着,空空地绕来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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