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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娓,过了盛夏就是二十四岁的花样年华。
见过娓娓的人都说她是美丽的,尤其是一种幽怨的气质会象冷箭一般出其不意地攻占你的注意力。即使她看着你时是带着浅浅微笑的,却在漆黑的眼珠里凝成一股平静的漩涡,她看着你久一些,你就跟着陷入了她的伤心里,仿佛是她的眼泪把你渐渐的淹没。
的确,娓娓是个经常哭泣的女人,以至于她的眼角总带着洗不干净的泪痕,象是化了一种奇异哀伤的妆容。娓娓的哭泣全都来自于寂寞,而娓娓的寂寞又全都来自于一个男人。那个在她心里刻下所有权的男子,伟诚。
而伟诚又何曾不知道娓娓是如何地怕寂寞,每次他要离开他们共同居住的公寓,娓娓总是泪眼婆娑地拽着他的衣服。甚至缓缓地跪倒,用声嘶力竭牵拌住他离去的双腿。
“娓娓,我只是去出差,只有四天……”
可是娓娓不依不饶,
“又是出差,这次是整整四天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不,我不要!你不如把我切碎了,放进行李箱里一起带走吧!”
伟诚惊讶于娓娓冷酷犀利的言语,他说不出话来,甚至看见娓娓不知何时摆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他心里一阵阵地发凉,又被娓娓火一般的眼神烤得发烫。有些女人以爱情为她们人生唯一的目标,伟诚终于明白,他摊上了极度危险的一个。
那一次,伟诚放弃了他的出差,打电话向老板低头哈腰地解释。而娓娓则全然不顾伟诚的委屈,她欣喜地缠绕在伟诚的身上,庸懒而惬意的,就象一只满足的猫。
猫……
伟诚突然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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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娓娓收到了伟诚送她的一份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瞪圆了琥珀色的眼睛,扭捏了几下,终于接受了娓娓的拥抱。
“这是……”娓娓很是喜爱,含泪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怕寂寞,以后即使我不在,它也可以代替我陪伴在你身边的。”伟诚说着,动情地拥住了娓娓,娓娓也拥住了雪白的猫儿。一时之间,三个生物体彼此共享着同一份体温,竟然都有些糊涂的沉醉了。猫儿在娓娓的怀抱里平静地吐露着呼吸,而娓娓半闭着眼睛,喃喃轻语着,
“伟诚,伟诚……我爱你……”也不知是对着男人说,还是对着猫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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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此,娓娓真的把猫儿当成了伟诚的替身了。她精心调配着每天的猫粮,然后敲打着小碗柔声喊一句,
“伟诚,吃饭了……”
那猫儿听了,便迈着急切而滑稽的步子奔到娓娓的身边,先围着女主人讨好地转一圈,然后享用娓娓为它准备的食物。娓娓蹲下身子,看着猫儿吃着碗里的食物,迫不及待地甚至粘在了它的胡子上。娓娓笑了,笑得容颜都僵硬了就开始哭,甚至狠狠地突然抱起猫儿,惹着贪吃的猫儿不耐烦地用爪子刮着娓娓的手。
娓娓又开始经常哭泣了。在拥有了猫儿后,她不再寂寞,却也因此仿佛卸下了伟诚的一个包袱,伟诚开始放心地,肆无忌惮地在娓娓的生活里缺席。
比如此刻,娓娓扳着手指细细地数着,然后悲哀地对自己说,今天已经是伟诚出差的第十天了。
她曾经打过电话,语气从忍耐到狂躁,
“为什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只五天就回来的吗…………还有工作?为什么…………为什么要加班?……我不要,你立刻回来!……你快回来啊,不然的话我就……”
就什么?就什么呢?
娓娓没有机会说出来,伟诚疲惫而决然地挂上了电话。
娓娓伤心透了,她把头靠着墙壁撕心裂肺地哭泣,甚至胸腔里的心脏都仿佛在绝望地撞击着根根肋骨。她哭干了身体里的水分,直到再也淌不出眼泪了,她感觉自己就象是一根干枯的树枝。她的男人是不是不爱她了?她克制不住地想着,然后痴痴地发笑,用自己的头颅一下一下敲打着坚硬的墙壁。
嗒……嗒……嗒……一声声清脆的回声在房间里萦绕着。
娓娓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跟湿了,她愣愣地垂下头,看见是猫儿不知何时蜷在她的脚边,正讨好地舔着她的脚趾。娓娓有些糊涂,但随即猫儿鲜红刺眼的舌头令她明白了。她以头撞墙的声音被猫儿误认为是开饭的声音,猫儿饥肠辘辘地过来了。
娓娓笑了,她看见自己的笑容倒映在猫儿琥珀色的瞳孔里,却是说不出的诡异模样。她伸手去抱猫儿,猫儿竟一时有些怯懦,但徘徊了下,究竟喵喵叫着接受了娓娓的掌心。娓娓把它抱在怀里,用她柔软的皮毛磨蹭着自己的脸,然后静静地倾诉着,
“伟诚……伟诚……你永远这么乖乖的该多好啊……一辈子都伴着我,吃我为你准备的饭……”
猫儿被她抱了一阵,却怎么也等不到食物,多少有些烦躁了。它的小爪不断地扰着娓娓的脸,不耐烦地叫着,圆滚滚地身体挣扎着想要离开娓娓。
娓娓的手牢牢地箍着猫儿,束缚着怀里仅有的几份温热。但猫儿情急之下,抓伤了娓娓的面颊。血珠子顺着侧脸滑落在猫儿小小的脑袋上。娓娓并不觉得疼,仿佛痛神经已经是死的了。只是看着这个如此急于要摆脱她的小家伙儿,她不由渐渐地生气了。
“伟诚,你在干什么……你不要我了吗……连你都不要我了吗……”她悲怆地说着,不知是对猫儿还是对她的男人,“是厌倦了吗……是喜欢了别人吗……知道我有多在乎你吗……”
娓娓的问话是永远得不到回答的。因为猫儿只是依着饥饿的本能来找她,猫儿只是饿了,并不懂得主人的哀伤的。此刻的猫儿更加狂躁了,娓娓的血珠子落在它的脑袋上,滑进它的嘴里。它鲜艳的舌头一滚,瞳孔蓦地竖立了,仿佛尝到了人间的美味。它是真的饿了,所以它不屑于女主人的怀抱,它毫不犹豫地张牙舞爪起来,突地从娓娓的怀抱里跳开了。尾巴优雅地摆动着,它向厨房跑去,寻找能吃的东西。
怀抱空了,瞬间冷凝成冰。娓娓这才觉得脸颊生生地疼着,不仅是被猫抓伤的痛,更是被抛弃,被背叛的痛。她勉强地站了起来,刹那间,她的瞳孔也象夜晚觅食的猫儿一样竖立了起来,发出璀璨的光芒。她踉踉跄跄地朝厨房走去,在看见猫儿正围绕着空空的猫粮罐头转圈。猫儿叫地哀伤了,仅仅是为了食物。它看见娓娓步伐定定地朝它走来,犹豫了半晌,终究讨好地仰起脖子朝娓娓跑来……喵……喵……娓娓冷冷地笑了,她再次抱起猫儿,痴痴怨怨,
“伟诚,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伟诚啊,我不会轻易地让你抛弃我的……我要惩罚你……”
……………………………………
娓娓带着她的猫儿去宠物医院疗伤。医生看着遍体鳞伤的猫儿,无比惊讶,
“你的猫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娓娓平静地回答,
“它白天偷偷离开我,跑到屋子外面玩,回来就成这样了。”
“哦,”医生怜惜地抚了下猫儿,猫儿却害怕地后退了几步,“现在外面的变态很多,靠欺虐动物发泄自己。你以后要小心看管它。它叫什么名字?”
娓娓出神了一会儿,幽幽地回答,
“伟诚。”
医生于是轻声地唤猫儿,
“伟诚……伟诚……”却没想到猫儿突地一阵颤栗,一张犹然鲜血淋漓的脸变得无比惊恐,它勉强用四肢撑起了身体,慌张得仿佛在寻找着逃生的路。却不是向娓娓跑去的,猫儿看了眼挂着淡然微笑的娓娓,毅然地朝反方向跑着。
但医生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和护士好不容易抓到了猫儿,又小心翼翼地注意不要再伤了它。却是越是唤它‘伟诚’,猫儿就越是狂躁。医生郁郁地说,
“它受了很大的刺激,连别人叫它的名字都有那么激烈的反应。”随后他为猫儿检查伤口,一一记录在案,
“四肢都有肌肉被撕裂的痕迹,背脊的毛有些被硬生生地扯去。头部有被重物敲打的迹象,流了很多血,都干涸得粘在毛上了。还有多处被刀具伤害的地方……”
娓娓从头至尾只是平静地听着,冷冷地凝视着她的猫儿,她的‘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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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娓娓眼里,猫儿就是伟诚。所以任凭她小小地惩罚了伟诚对她的负心后,总也有怜爱的感情从心底里冒出芽儿的。娓娓把初步治疗后的猫儿带回了家,她用柔若羽毛的手抚摸着它上着绷带的身体,用充满情爱的目光看着它,抚慰它的恐惧,然后端出最丰盛的食物给它吃。猫儿将信将疑,但它饿了,在女主人对它施加残暴之后的一天一夜,它什么都没有吃。此刻它遍体鳞伤着,身体的疼痛更加剧了胃的灼烧。它的胃是一只被禁锢太久的猛兽,宁可冒着危险也要饱餐一顿。
猫儿终于接受了女主人的食物,卑贱地吃起来。
娓娓看着猫儿贪婪的吃相,心情明朗如雨后的彩虹。她欣喜地觉得,她的一切就要回来了,她的一切终究还是会回到她身边的。她幸福地回头,看见她的男人正拧了门把开门进来。
“你终于回来了!”娓娓动容地扑进男人的怀抱,“今天是第十一天了……”
男人闪烁着疲劳的眼神,“我很累了……”但他忽然看见了猫儿,诧异地问娓娓,
“猫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浑身是伤?”
女人凄凉地微笑了,
“它不管,它离开我,所以它成这样了……”
男人将信将疑着,而猫儿琥珀色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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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猫儿变得更加战战兢兢了。聪明的它开始懂得去揣测女主人的心情,它仿佛终于开窍了,原来它和男主人拥有同一个名字,并不代表着幸运。
它蜷在角落里,看着女主人对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喊叫着,
“为什么又要出差了?为什么又要离开我?伟诚,你会后悔的……”它不由地瑟瑟发抖,因为它知道女主人一放下电话,就会提着刀子在房间里寻找它。
“伟诚,伟诚,吃饭了……”女主人的表情是狼一般的凶狠,却会用最甜蜜的嗓音诱惑它,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修女。
猫儿害怕得到处逃跑,在并不大的公寓里寻找着生存的机会。但女主人早就把屋子的窗户全都关牢了,任何可能通向外面的道路都被一一封死。它是走投无路的,就算躲得过丧心病狂的攻击,总有时候被饥饿所打败。而那时,女主人就会挂着纯真的笑容,打开一罐猫粮静静地守候在一边。等它迫不得已地接近了食物,也就等于接近了死神……
日复一日地,唤名伟诚的猫儿过着惨无人道的日子。
每次女主人一脸痛心地把它送进宠物医院,医生总是发现它的伤非但没有痊愈,反而变本加厉了。他心疼地抚摸着猫儿身体上都已经化脓的伤口,猫儿一阵痉挛,然后哀哀地往医生的怀里靠着。
“怎么会这样的?”医生恼怒地责问着娓娓。
“它又不乖了,它又不要我了……”娓娓说着,眼神空洞地飘向窗外。
医生沉默了下,终究明白了。他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娓娓,仿佛正透过她的表皮看着她丑陋的内在。娓娓被他看得不舒服了,她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我有多爱它,我有多么爱着伟诚……”然后抱起猫儿,旁若无人地离开了。而此刻的猫儿,已经无力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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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它被女主人带回家,然后被抛弃在肮脏不堪的笼子里。它心里明白,自己只有在男主人回家的时候才能得到女主人的施舍,吃到一顿丰盛得仿佛是最后的晚餐。但一连几天过去了,男主人一直不见踪影。它只是半睁着淤血迷离的眼睛,看着女主人越发地暴躁,用双手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大喊大叫,用头撞墙。它是喜欢听女主人撞墙的声音的,那清脆的声响宛如是从前唤它吃饭的声响。一下一下,嗒……嗒……,刺激着它的胃更加剧烈地收缩着。
它饿,它筋疲力尽。它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血和脓湿了它的笼子。它忽然听见女主人打电话的声音,它一下子清醒了,随即不寒而栗。它听见女主人的声音,狂风暴雨般抨击着它的心脏,
“你去死,去死吧,别再回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去死吧去死吧……”女主人翻来覆去地喊着这一句,猫儿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但它瞑瞑之中悲哀地明白了,它的大限到了……
它不愿意再挣扎了,哪怕只是一声凄厉的叫声,它给不起了。它庸懒地躺在笼子里,半睁着血脓交织的眼睛,吃力地看着女主人持着刀向它走来。它动了下,调整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它的眼里映照着生命中最后的景色,女主人苍白的布满青筋的手,打开了笼子,向它袭来。刀子的闪光晃了它的眼,它索性就安详地闭上了。
它就要解脱了,从此不会再挨饿挨打了吧!它幸福地想着……
纵然有恨,也留到下一世去纠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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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回到了家中。他犹然记得娓娓在电话里的疯癫,有些害怕。但当他打开门,看见的是平静如水的娓娓,安然地坐在窗边的阳光下。
“你回来了?”娓娓甜蜜地笑了。
这笑容勾引了伟诚的内疚,他歉意地说,
“以后,我不会再只顾着工作了。我会多陪伴你的!”
“真的?”
“真的。”
“不再离开我?不再抛弃我了?”
“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的!”伟诚郑重地发誓。
“啊……”娓娓轻呢一声,扑倒在伟诚的怀里。两个人久久地拥抱着,直到伟诚注意到猫儿的笼子不在了。
“猫儿呢?”伟诚问。
“不在了。”娓娓平淡地回答。
伟诚误会了娓娓的意思,“逃跑了?那下次再买一只给你吧!”
“不要了。”娓娓撒娇地摇头,“有你就够了……伟诚的话,有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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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娓娓的怕寂寞,伟诚减少了自己的工作量,常年陪在娓娓的身边。娓娓沐浴在幸福之中,渐渐忘却了从前凄厉的种种。只是在偶尔路过宠物店时,看见琥珀色眼珠的猫儿,娓娓竟有些后怕。她缩了缩肩膀,伟诚体贴地问她,
“怎么了?”
娓娓摇了摇头,一阵晕眩,忽然昏倒在地。
娓娓在伟诚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恭喜地说道,
“这位太太,你怀孕了。”
有了孩子后,伟诚对娓娓更是照顾有加。娓娓在怀孕期间十指不沾阳春水,她的饮食也都由伟诚亲手包办了。娓娓变得爱喝牛奶了,又爱吃鱼,伟诚说他们的孩子长大了一定很聪明。
怀胎十月,娓娓顺顺利利地产下一个女婴。娓娓怜爱地抱着女婴,这团温温软软的小东西第一次让她察觉了生命的可爱和可贵。她爱不释手,甚至眼里含了泪花。她悄悄地在心里发誓着,一定要做一个好母亲,好好地守护着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娓娓是那么地幸福啊,幸福得忘记了一切前因都会种下后果的。忘记了一切的生命,本都该是珍贵的。
娓娓抱着女儿温柔地微笑,问她的男人,
“伟诚,给孩子起什么名字好呢?”
怀中的女婴原本是半闭着眼睛的。却在听见‘伟诚’两个字时,神经质地把眼珠子瞪大了!她瞪得那么无辜,又那么地含恨,娓娓这才惊恐地发现,孩子的眼睛居然是琥珀色的!
小小的女婴,咧开嘴笑了。她来到人间的第一句话是,
“喵……喵……”
娓娓
她的报应,就这么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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