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阴沉得可怕,西北风不停地呜咽着 ,雪终于下了起来 , 越下越大 , 把门前的路渐渐盖没了。大半天过去了 !她一直立在窗前 ,目光伸向远方。墙上的自鸣钟当当当敲了三 下 , 她叹了口气 ,回身坐了下来。“她 , 大概也不会来了 !”她正这样想着 ,门就被人推开了。
“啊 ! 下这么大的雪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今天太冷了 ! 所以我还是要赶来的 !” 她站起来与进来的一个女人 ,两双手握在一起 ,愉快地寒喧着。
一场变故后 ,她辞了原来的工作 ,把自己的住房辟出一间 ,开了这家 “女性心理按摩室”。她善于倾听 ,亦善于用语言对受伤的心灵进行按摩。这个 “诊所”虽说不上门庭若市 , 但一天里总有几个常客按照约定的时间光顾。
她每天要等的这个女人 ,总在下午三点准时到达。她的情况很特别 , 她说她40 岁以后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 就是时时刻刻感到冷。开始 , 她一直跑医院 ,西医、中医反复查, 都查不出有什么器质性的病。有中医就认为她属于身体虚弱 ,要她喝些温补的药。可是她,喝来喝去 ,喝得她 , 皮肤上生了热疮 ,鼻子也出了血 ,可是她依然感到骨头里面的冷。有时候 ,她把冰冷的手伸到火里 ,直到手被烙出了泡 ,但是她 ,觉得冷气从手心里沁出来后又钻进脚心里, 重新回到了心脏。周围的人都说她心理有病。她对自己的病感到快要绝望了, 才找到这家 “心理按摩室 ”。
她知道这位女同胞患的是“心冷症”, 但她不敢肯定自己能否为这位姐妹提供一点帮助。
“心冷症”踏进诊所已经有三个月了。从第一天来之后 ,以后一天不落 ,每天下午三点来五点走。她坐在舒适的躺椅上 ,喝了几口茶 ,就开始缓缓地讲述自己的故事。讲到伤心 处 , 她 , 常常情不自禁涕泪交加 , 泣不成声。从一开始 ,她几乎就插不上什么话 , 后来她干脆什么开导、劝慰的话也不说一句了。她 ,只是倾听 ,在她伤心啼哭的时候 ,她把纸巾递上去;当她 , 情绪激动不能自己时 ,她就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 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当她说到 “冷”, 哆嗦成一团时 , 她就把自己的一双手 ,紧紧捏着那双冰冷的手。
以后 , 她一来 ,她就紧紧地捏住她的双手 ,听她一次次重复着她的故事。这样的故事 ,重复一百遍 ,对一个听众来说简直是折磨了,然而她仍是那样专注地倾听着。她的情绪也会跟着对方的情绪起伏 ,当对方流泪时 ,她的眼睛也跟着潮湿起来 ,并用眼神告诉她 : 说吧 ,说吧
病人总是这样重复着:“你知道 ,我的痛苦 ,在于分不清什么是梦 , 什么是真实。你知道 ,初恋不只在十七八岁 , 二十岁 ,四十岁也是可以的 ,这是我到了四十岁才体的。但是 ,二十岁的初恋 ,有结果的机会 , 四十岁 , 就晚了、迟了 ! 芽发在春天是正常的 , 秋天才发芽 , 怎么会有果实呢 ? 所以 ,我觉得这是梦 , 可是它又不是梦。我一直闻到他留在我身上的气息 , 我还看到我胸前 , 留着他的齿印 , 紫色的 ,有六个 ,像梅花鹿身上的一圈梅花。可是 ,似乎又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 像一朵云彩般地飘走了。我就一直追着 , 可是你见过谁追到云彩吗 ? 我一路跑去 ,张开双臂想拦住些什么 , 可是 , 只是眼前这一大片空白……大团大团冷气把我围住 , 一直往骨髓里钻呵 , 又变成一根根冰棱 , 扎到心口上。”每次说到这儿 ,她 ,总禁不住打起哆嗦 ,将脖子缩起来。
她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她也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
“你感觉这样暖和点了吗 ?”她问客人。“是的 , 好点了 , 谢谢你 ,我现在感觉暖和点了。”每次 , 她 ,都这样告诉医生。三个月下来 ,她们彼此都有了牵挂。
“ 我一直在等你 , 大雪天 , 路上行人少了许多 , 我想你会不会来呢 ? 正盼着 ,你就来了。现在你感觉还那么冷吗 ?”病人出门时 ,她 , 再一次问她。“不 , 现在不太冷了”确实 , 她 , 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病人握得暖和起来。她目送她踏雪而去。
病人走了 ,她 , 开始感到冷了起来 , 她关了门 , 开始操持自己的晚饭。厨房里火苗呼呼窜起 , 她 ,仍感到冷。她 ,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 喝了下去。晚饭后 ,她呆坐了一会 , 越发觉得冷。她把窗子打开 , 把头伸出去 , 一颗流星正从她 , 眼前划过 , 她 , 眨了一下眼睛 , 转瞬即逝。有谁知道呢 ?恐怕只有那颗流星知道她也是个病人。那位病人的症候 , 她同样也有。 只是她是医生 ,羞于向人袒露病情 ,她只能自疗 ,开这样一个诊所,只为相互取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