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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是一个鬼故事，从一开始。”
“我不是个会讲故事的人，他们都这么说，因为我一讲故事就容易激动，一激动就乱说一气。其实我讲的都是真事啊，可是为什么就没有人信呢？
事情还得从十二年前说起，那时候我还是一名技校的学生，基本上属于那种对未来不报幻想的现实的孩子。老胡，别笑，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个的，那时候我的确还小，才十六七岁吧！那是水运技校，一个群妖会集的地方……”
我呲了呲牙，忍住没笑。于是老郑继续他的胡说八道。
“我就是在那认识李月月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漂亮，她的眼睛总是那么亮，干净整齐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特别好看，尤其是她站在操场上时，太阳光照在她的短发上，泛起光来，再加上她微微一笑，就像天使一样。”
老郑这样说时，有一个女人走到我们旁边在草地上坐下。我觉得她的模样有些面熟，短发，泛着光，眼睛明亮。这个女人很漂亮，漂亮的女人大概都长的差不多吧。但她只看老郑，真不知道老郑长的这么丑有什么好看的。
“你知道水运技校那鬼地方建校前是墓地，宿舍闹个鬼什么是很平常的事情，李月月跟我说过，她们宿舍夜里常常听到有人在喃喃自语，即使八个女人挤在一张床上，仍有一个声音不知在哪低声说些什么，阴森森的，她们宿舍的女生都快神经衰弱了，可是李月月不怕，她说那声音很可怜，像是很伤心的样子，如果一个女人这样的伤心，就算她是鬼，也没什么可怕的。老胡你知道，我领悟力好，一听就明白，她是想我抱她，我就没客气的抱了她，然后她又说一个女人最需要的安慰不是语言，而是行动，那我就吻了她……”
老郑发黄的食指和中指夹着即将燃尽的烟蒂出神的望着远方，他又在做白日梦。我觉得是时候溜走了，结果刚要起身，他却突然继续说起那些陈词滥调。
“有时候我觉得我该感谢那些鬼，她们让我有机会亲近女人。你知道女人是好东西啊，累了她会给你放松，饿了她们会给你做饭，性饥渴了她们可以让你骑，晚上醒了还能顺手摸一把……好好，我不说这些，你别走，来，再抽根烟，大中华啊！事情发生那时候正好是暑假，有一次返校，隔着几公里就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对，就是莫名其妙的抖。你知道这种感觉，就是晚上一个人上厕所时，有时候会突然感到害怕，也说不清怕什么……对，就是这么回事！那天我骑的自行车，到学校后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大门锁着，都生了绣。这很古怪，因为离上次返校不过才刚刚过去二十来天，中间也没下雨。我透过大门往学校里看，就看见操场上站了一个人，是个女的，穿着校裙，一动不动的像照片里的东西。你知道，人站着不动，但衣服会被风刮动，可是她的衣服也一动不动，这就太恐怖了。我当时就吓坏了，扭头就跑，才跑出十几步就听见身后有声音，是李月月，我停下来，冒着冷汗回头看，真的是李月月，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
老郑说到这突然又不说话了，眼睛望着正前方两米处的空地，像是看见了什么。我得说实话，他这招是吓着我了。旁边的女人却轻声的笑了，这让我感到羞愤，老郑这是存心让我难堪。
“你没看见什么吧？……没有？就在那就在那，是个女的啊……不好意思，大概是我又眼花了。
“我说到哪了？噢，那个时候，李月月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你知道，女人要是奇怪起来，还是很吓人的。我问她干什么，她问我干什么，我说我返校，她说今天是星期二，昨天才是返校日，她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我说昨天老是觉得有事没干。后来我就问她打哪冒出来的，她就笑了，说一直跟在我后面，从市区跟到学校，我居然没发觉。我接着问她看没看见操场上的女人，她说哪来的什么女人，八成是我想女人想疯了。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和李月月该干的事情都干过了，对那个都不当回事了。当时李月月那么一说，我就上来劲了，拉着她跑到附近老农民的果园里干了起来，我们先是男上女下，然后是女上男下……别走啊老胡，什么？我流氓？瞅你说的，你纯洁，你又不是没干过……好好，决不再说这个，我说下面的事。
“那天我们干完了后去浃河玩，下午四五点才回市里，路上我腿都软了，当时也没太在意。我记得那年是八九年，八九年的事你知道吧？好好，不谈政治，再说这事跟政治不贴边，就是说事，那年学生家长都不怎么管孩子，老师也不怎么管，高兴了才返校，不高兴谁认识老师是谁啊！我当时满脑子就是李月月，除了她我谁都不惦记，打扑克下象棋全都没兴趣，那会流行二十一点，我这好赌的毛病都改了，可见爱情的力量之大……啊？我又走题了？不会吧，我说到哪了？……噢，对对，你说的对，是走题了。
“我和李月月好的时候，班上有个小子也看上月月了，为这事我没少和那小子动手……我这身子骨怎么啦？别看不起人，我这骨头里都是肉！哪回打架都没吃亏，你看这个伤疤，这还是月月亲手给我擦的红药水呢！
“说事，后来开学后我就发现，每晚起夜时都有种古怪的感觉，有一天夜里突然莫名其妙的起来到窗口往外看，我看见黑漆漆的操场上站着一个女人，穿着校服，垂着头，头发直直的垂下来，一动不动。我当时就吓坏了，尿顺着大腿就哗哗的往下流……”
老郑绘声绘色的在讲鬼故事，我觉得有些害怕，又觉得丢面子，居然能让老郑吓着，传出去会很没面子，再说旁边还有个女人老郑就这么胡说八道的，会让人家觉得我们俩是精神病。于是我就故意咳嗽，直到他发现。老郑张大了嘴看着我，半天才问了句。
“你不是吓着了吧？”
我告诉老郑说吓人有很多种方法，他用这种方法吓人，实在没有新意。老郑浆紫了脸，眼睛发直，这给人一种要犯病的印象。我说你接着讲，我听着呢。老郑又盯着正前方愣了半天神，才叹了口气，接着讲。
“操场闹鬼的事很快就传遍学校，很多人晚上不睡觉，想看操场女鬼，但他们一到十二点就都不自觉的睡着了，就剩下我毛骨悚然的醒着。月月说大概是那个女鬼想让我帮她办什么事，还让我下回去操场问问。老胡你说，我胆子这么小，平时见了蟑螂都吓的尖叫半天，要我去问女鬼说：你好，我有什么帮助你的？这不有病嘛！月月为这点小事就埋怨我，不理我，说我不爱她，老胡你说，女人为什么不讲理起来这么难缠啊？后来我就骗她说我去问了，女鬼说她迷路了，找不到家了，我已经告诉她回家怎么走，女鬼已经离开了。我觉得我说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简直有表演天赋，但你猜怎么着？月月说我在说谎！所以老胡，千万别跟女人说谎，她们一眼就能把你看穿，即使当时没揭穿你你也别得意，她那是给你留面子呢！
“噢，不好意思，又走题了。
“为这事，我和月月吵了一架，那之后我们就再没跟对方讲一句话，直到毕业。毕业后我去了上海港务局，月月留在青岛港务局，天各一方。说真的，那时候偶尔想起月月，心里，这儿，它痛啊！要说我不爱月月那是假的，我爱她，但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我想告诉她我错了，我这个男人当的，没劲！我在上海每天上班下班，和同事胡说八道，和女人眉来眼去，吃饭时，睡觉时，上厕所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月月。老胡，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最缺的就是勇气，我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开口说话，就算不说对不起，我想月月也是会原谅我的，但是我什么都没说，我后悔啊！”
老郑满眼血丝的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我，也许他看到我可疑的笑容，觉得伤了自尊，可我忍不住啊！换了不论是谁，一个中年人在你面前讲鬼故事投入到眼泪鼻涕一齐流，能不笑吗？这事太黑色、太幽默了。不过我觉得自己该收敛笑容，因为老郑的眼神让我觉得自己身处险境。
“老胡！我和你说心事呢，你这是什么态度！就这么安慰我？你算什么朋友？！”
我觉得老郑是真生气了，想到现在和他住一间屋子，不能得罪他，就向他道歉，老郑立即就高兴了，说我是好人，是朋友，是知音。
我觉得好人、朋友、知音这些词从他嘴里冒出来，都贬值了。
老郑拉着我的手，重又坐下，递给我一根烟，说这是最后一支大中华了。我又不是不识字，这明明是支茉莉花，两块二毛钱一包，怎么能和大中华比？我猜老郑这辈子都不一定见过大中华。我想骂他是孙子，又觉得这事不妥，他比强壮，我不一定打得过他，所以只好继续听他胡说八道。
“我在上海工作，一呆就是十年，老胡你不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总想着哪天请假回青岛，找月月好好谈谈，告诉她我爱她，想娶她当老婆，就算她不干家务我也愿意。我记得毕业那天，我远远的望着她，感觉她很伤心，我想上前说点什么，但老胡你知道，我没勇气啊！后来在上海时和一个要好的女同学通信，她说毕业前月月有晚上跑出去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问她干什么去了，月月说帮女鬼完成心愿。这个女同学毕业后就去了张家口，她爸是那的官，听说她现在发了财，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我走题了？噢，对对，说事。我觉得可以用这个借口和月月恢复关系，毕竟我是爱她的……什么借口？老胡，我觉得你没在认真听我讲……当然是月月帮女鬼完成了什么愿望。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足足十年的时间，我都浪费了。
“在上海呆了十年，我回到青岛……我回到青岛时才得知，月月已经死了！”
老郑说到这，埋下头去哭泣起来，先是低低的哽咽，然后泪水渗出指缝滴落在水泥地上，发白的水泥地立即印上透明的水渍，最后老郑弯下腰去，抱着膝痛哭起来。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讲故事讲到自己都信了的人，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我向旁边看去，那个女人还在那坐着，她表情仍旧宁静，我觉得她一定是认识老郑的，但老郑怎么会认识这样年轻的女人呢？这真奇怪。
“月月是在我去上海的那天死的，那天她去火车站，没找到我，看着火车开走了，她就绝望了，她妈劝她说我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再说也不迟，但是月月还是很伤心，就往回走，结果出了车祸，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老胡你说，我是不是很不是东西？……你骂的好，骂的好啊，老胡，你真是个好人啊！可是我用了十年时间准备告诉她我爱她，结果等到真的要告诉她时才发现，她已经死了十年。如果我早一点告诉她，她就不会死了。十年啊，如果我有点良心，给她打个电话，或问问同学，也就不会十年了才知道她已经死了。”
老郑说到这，又哭了起来，这让我觉得他很娘们，不够爷们。
旁边的女人向我们走过来，阳光在她身上掠过，明亮，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她走到老郑身边，轻轻的拍着他的肩，唱着一首老歌，老郑就这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椅子上睡着了。
“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女鬼的愿望是什么？”
那女人在老郑睡着后突然这样问我。我吃了一惊，觉得这女人很可怕，却也很漂亮。
“那个女鬼叫周妍，她想找个人告诉他男朋友，那天她失足从楼上摔下去不是她男朋友的事，她要她男朋友不要再自责了，她会伤心的。噢，忘了告诉你，我是李月月。我想请你帮个忙，告诉郑天，我也爱他，还有你告诉他，我就在他身边，就像周妍从未离开你一样。”
李月月在阳光下的微笑娇艳的在我眼前绽放，我茫然四顾，阳光照耀了大地上的一切，可是却没有周妍的影子。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漩，我不顾一切的大喊起来：周妍，我爱你！我爱你！！
泪水终于淌落。远处精神病院的医生和男护士拿着电棍匆匆向我跑来，但我却感到一股温暖气息在面颊流动，那是周妍的吻，我爱人的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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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5 10: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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