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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个不知名的荒漠里,不知有多少年没有人光顾过,有一万年吧,陈默是这样估计的。今天它却迎来了一万年以来的第一批客人。在这里,只有两种颜色,蓝色的是天,黄色的是地。天地间的界线从来就没有模糊过,苍苍茫茫的却是无言的天与地。可是沧海桑田万千变幻,谁又想到这里曾经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大泽,灌木与丛林散布其间,无数的生命曾经在这里诞生、成长、竞争、衰老、死亡。其中,也有人类。
在帆布搭成的帐篷里,陈默对着这一具骨骸,这是他们考古队在这里刚挖掘到的第一具一万年前人类的骨骸。因为这是一个死亡年龄在十六到十八岁的男孩,他们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王子”。当然这不可能是他活着时的名字。
陈默的工作,就是最后清理这具骨骸上面附着的泥土和沙石,因为她是考古队唯一的女性,大伙才把这个“室内”工作分配给了她。陈默看了一眼外面,大家都在顶着烈日工作。家人都不理解一个女孩为什么选择了考古这个职业,其实她的道理很简单,只要看一眼曾经存在过的文明,而今天已经成为废墟的遗迹,个人的小喜小悲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所谓“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实在是小可之感慨。
她准备好了工具,凝视着“王子”,这个一万年以前的同类,静静的躺在那里,他黑洞洞的眼眶里好像有着漠视一切的悲哀。她心里一些感触,然后开始动手了。尽管是已经几乎一万年以前的遗骸,但保存得非常好。她先是从颅骨开始清理,接着是颈椎、锁骨,肩胛骨、胸骨……
她在“王子”的左臂的桡骨和尺骨发现了一道裂缝的痕迹,看来这个男孩临死以前还受了不轻的伤,他曾经骨折过。也许“王子”并非病死的,而是受伤死掉的。她好奇的停下了手里的清理工作,看看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伤”。果然,这个男孩的右边的第二、三、四根肋骨都有裂缝的痕迹。
看来这应该是他的死因了,陈默放下工具,脱下手套,开始沉思着……
……“思雅,快跑。”米亚大声的叫喊着,“快跑,不然就来不及了。”
那个被他叫做思雅的女孩流着眼泪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向密林的深处跑去。
米亚目送着思雅消失在丛林里,这才放心的转过头来,面对这他的敌人,一头大灰熊。熊的视力很差,可嗅觉非常的灵敏,不幸米亚的位置正是上风。灰熊如人一般站立着和米亚对峙,米亚只是想尽量多的延后和它决战的时间,好让思雅跑得更远一些,最好能跑回部落里,因为只要一和它交锋,胜负马上就会决定。
但灰熊看来是等不急了,它用它那可以致人与死命的巴掌试探性的向米亚拍了下来。米亚右手拿着长矛,等待着出手的时机,于是用左臂去招架灰熊的那一掌。米亚感到左臂一阵剧痛,可能骨头断了。灰熊刚收回试探性的右掌,又抡起了左掌准备给米亚最后一击。米亚终于等到了对手的破绽,就在灰熊的左掌向后抡起的时候,米亚的长矛已经插入了它的左胸,当时的米亚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插到它的心脏。但受伤的灰熊的左掌还是拍在了米亚的右肋。米亚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将长矛拔出,看到鲜血从它的伤口汩汩流出,在意识消失前的一霎那,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思雅……
“陈默,你看。”打断她思考的是张晟,他刚从外面走进帐篷,手里拿着两块龟甲。
“陈默,你看,这是刚从挖出‘王子’的地方找到的,应该是随葬品。”
陈默将那两块龟甲拿在手里,看了看,上面刻着一些抽象的图案,一块好像是描画一个人走向森林,而其它的人都背朝着他;另一块是好像描画一个人在接受百兽的朝拜。
“你读得懂是什么意思吗?”陈默问着他。
“我和老王头都探讨过了,如果我们没有解读错误的话,这一块——”张晟用手指指着陈默手里的第一块龟甲说,“就这一块,一个人孤独的走向森林,而其他的人都背朝着他,说明这个人是一个被放逐者。”
“被放逐者?”她不解的问道。
“被放逐者就是那些被部落抛弃的人,那些人多数是因为疾病,部落为了整体的利益决定牺牲他。”
“那么这一块呢?”
“哦,这一块更容易解释了,百兽朝拜,是说这个人是一个大英雄。”
“这就奇怪了,被放逐者和大英雄的甲文怎么回同时出现在一个墓穴里,难道被放逐者是一个大英雄。哦,给你看一个现象,你看这个男孩的骨骼,是不是曾经有过骨折的痕迹,你看他的左臂,看一下他的右肋。”
“嗯,是有骨折的痕迹。”张晟看着没有再说话。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男孩受的伤太重了,所以人们抛弃了他,将他放逐。”
“那么大英雄又怎么解释?人们怎么会去放逐一个大英雄呢,而且你看,最奇怪的是,这个男孩的骨折基本上都好了,骨折的地方都已经接上去了。不然我们挖出来的应该是断骨才对。要不这样,我把老王头请进来,他是这方面的行家。”……
“放逐,放逐,放逐……”几乎所有的部落成员都在喊着。
“大家静一静。”族长举起双手大声的说,“既然女巫盘姬说思雅的病可以传染到别人,对于她的放逐我没有意见。”族长转身看了一眼思雅,她被放在一块空地之上,周围很大一段距离没有一个人。
“那么思雅,按照族里的规矩,你必须离开我们,到森林的深处去,直到有一天你的病好了,你就可以健康的回到我们中间;或是有一天你死去了,你的灵魂也是可以回来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女孩虚弱的点点头。
“那你就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里挑一个,看你觉得那一个方向有你的守护神,你就向那个方向去吧。”族长说道。
“那就东方,我想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哪怕死去。”女孩不怕死去,却好害怕孤独,此时她心里恐怕更多的还是绝望。
“等一下,族长。”一个声音惊起了众人,“让我陪她一起去。我来照顾她。”
“米亚,你疯了吗。是恶魔侵蚀了你的心,还是你不想活了。”族长对着那个刚才说话的男孩吼道。
“我没有疯,我只是想照顾她,如果她要死,我也会照顾到她死;如果她能活,我希望我可以免去她除了疾病以外的所有灾难。”米亚看了一眼藏在人群后面的女巫盘姬,美丽的她走到哪里也无法使自己不出众,不光彩照人,米亚心里想,流过一丝难受,继续说道,“起码,思雅的生命是神主宰的,而不是哪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你不怕传染吗?”族长语重心长的问道。
“我相信命运。”米亚回答道。
“你不能去,”盘姬从人群里走出来,拉住米亚的手说,“你难道想抛下你的母亲,让她孤独的过完残年?你忘了你成人的时候你是怎样答应你的母亲的?”
“告诉我母亲,我会回来的。”米亚挣脱了那只柔软的手,过去扶起思雅,一手拿着长矛,一手搀着她向着森林的东方走去。
“你真傻……”思雅的声音。这是人们听到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在张晟跑出去请老王头的时候,陈默又仔细的看了那具骨骸一眼,用食指触了一下他光滑的颅骨,颅骨里已经没有了大脑,但曾经这个头颅里装着的又是怎样的故事。她叹了一口气,继续清理起来。
胸椎腰椎结构太复杂,沙土镶进骨缝里,比较难清理,她想留到回基地再说。盆骨里也有不少泥土,倒是比较容易清理的,她一手拿着刷子,一手拿着一把小铁铲,小心的一点点的进行着。好不容易将骶骨清理完了,下面就轮到耻骨了。他的耻骨还算干净——陈默用毛刷刷着,下了这样一个结论。突然怀着抱歉的对着那个骷髅顽皮的笑了一笑,又看看身后,是没有人的。于是又继续手里的活。
今天是米亚成人的日子,按照部落的习俗,将要为他举行一个简单的成人典礼。阳光透过森林,细碎的洒在草地上,远处,传来了几声鸣叫,那是母鹿呼唤幼鹿的叫声。
“从今天起,你是成年人了。”母亲在他身后,用木梳梳理着他的长发,轻轻地说,“你看他们都来了。”
米亚抬起头,向木屋外望去,走在最前面的是维托,母亲最爱的情人,母亲曾经告诉他,维托最可能是他的父亲,因为他们长的太像了,都有着一样的眉宇。跟在维托后面的,是另外两个可能是他父亲的男人,也是母亲的情人。部落里没有婚姻,甚至连婚姻这个词语都没有。但是自从米亚出生以来,这三个男人一直承担着照顾和教育米亚的责任,并且亲切的称呼他——“我们的孩子”。
走在他们身后的就是女巫盘姬,女巫盘姬是米亚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从不狩猎,从不农耕,也从没有捕鱼。也许是这些原因使她一直保持着少女的美丽吧。的腰间围着豹皮做成的短裙,戴着豹皮做成的抹胸,长长的卷发垂到她裸露的肩头,静静的偃卧在她的肌肤上?
“我们的孩子,”维托首先抱了一下他,“我们终于尽完了我们道义上的责任,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今后你还是我们的孩子。”
“谢谢你,维托。”男孩笑了一下,觉得有什么堵在自己的胸口,原来他们部落的语言里没有“父亲”这个词语。
“现在,仪式开始吧。”女巫盘姬说道,“米亚,你跪在你母亲的面前,听她对还是孩子的你说的最后的话。”
米亚走向自己的母亲,她望着他,不知眼睛里涌动的泪光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惆怅,她将手放在自己儿子的额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米亚,你是我所有儿子里唯一活着长大成人的,你是我孩子里吃奶时间最长的,我用了十六个春天,十六个夏天,十六个秋天,还有十六个冬天的时间将你抚养长大,当初你还是抱在怀里的一个小肉球,今天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米亚,你要好好的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会的,母亲。”米亚仰着头,一滴液体落在在他的嘴唇上,好像雨水一般……
是盘姬教会他做男人的,在亲人们为他搭建的新屋里,只有他和盘姬。
这种感觉,使他回忆起小时候在沼泽里跋涉,是沼泽里盛开着美丽的妖艳的花朵吸引了他,鸟儿们欢叫着就在他的头顶飞过,天空在快乐的旋转,温暖潮湿的泥沼渐渐的淹没了他的全身,柔软的,他越是挣扎,自己身体越是一寸一寸的陷了下去,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沼泽用她温暖的胸怀包裹住了他,好像自己马上就要和她合而为一了,马上,马上……突然背后被什么很大力的一把抓住,拉出了沼泽。他的身体突然的变得沉重无力,回头看到的是神情紧张的维托,还有因为恐惧而哭泣的母亲,冲上来一把抱住了满身泥泞的米亚……
而现在抱着他的是盘姬,盘姬用自己的头发为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很轻的问他:“你怎么了?”
“没事,我想起了小时候。”
盘姬走的时候,维托向她献上了一张鹿皮,这是她应得的。盘姬却将它转送给了米亚。大伙觉得很奇怪,最后还是维托说了一句:“盘姬想是喜欢上了我们的米亚了。”然后就是大伙的笑声。……
“老王头,你看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吗?”陈默问道。
“给我一支烟。”老王头冲张晟要了一支香烟点上,然后接着说,“我只说我能够确定的,这个男孩临死以前受过很重的伤,可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一反我们对原始人类看法的是,他并没有被遗弃,而是得到了同伴很好的照顾,伤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骨折也差不多痊愈了,但是他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的死了,也许是死于并发症,这个我就无法推断。但从他身边的人对他的照顾来看,他似乎真的很得他们的关爱……”老王头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准备继续说下去。
“说不定他真的是王子。”张晟说道。
“说不定,也许吧。”陈默心里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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