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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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那多手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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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1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见张明(5)
    张明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样管状物,一束白光从前端射出来,打在头骨上。
    “这只脉冲枪可以把你们的主战坦克打个对穿,但在这头骨上恐怕只能留下个小浅痕而已。”张明说到这里,突然“咦”了一声,手里的那枝脉冲枪又射了道白光出来,比刚才亮了不少。
    “咦?”张明再次发出惊叹声,脉冲枪前端开始亮起来,仿佛在蕴酿什么,过了几秒钟,一抹淡红射了出来,头骨遭到了第三击。
    很明显,这三下一记比一记重,但细看头骨,哪有什么张明说的浅痕。
    我看了看这只所谓的“脉冲枪”,又看了看张明。
    张明的脸上露出凝重和尊敬的神色:“这位翡斯人头骨竟然坚硬到这种程度,生前掌握的能量庞大到不可想像,看来他在翡斯人的历史中,也一定是位大大有名的人物。”
    我心里一动,问道:“那他的能量会不会大到能改造整个星系?”
    张明失笑道:“怎么可能,不管是沿机械文明发展还是沿生物文明发展,都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生物能量可以发展到对行星产生破坏性的影响,机械文明可以发展到改变恒星的状态,但像棋子一般摆布整个星系,那……”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神情也有些虔诚:“那真是神的力量,不然这里怎么被称为神之密码,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文明被困扰,那位伟大的翡斯人不是也苦苦思索了数百年吗?”
    我眉梢一挑,说:“可是先有翡斯人,后有你们维摩人,至少你们两个文明都各自有人破解了神的密码。现在有了水晶球,说不定这秘密就要真相大白了。”
    张明却没被我的语气感染,道:“一个谜团的揭开,总是伴着更大更多谜团的发现。两个发现真相的伟大人物都死了,谁知道谜底揭晓又代表着什么呢?”
    被他这样一说,我的心也忐忑起来。
    “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当然是先把神的密码解开,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话,叫‘朝闻道,夕可死矣’吗。”
    不知不觉间,已经夜深。我几次想提出要求看一看维摩星人的真实形象,最终没有说出口。倒不是担心张明觉得唐突,从上次小女孩的反应可以猜想出他们的外观肯定不会可人,看了就算表面不动声色,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再说外表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在这样挺好,何必自添尴尬。
    张明告诉了我一个手机号,让我一有水晶球的研究结果就告诉他。不晓得是他入乡随俗买了个手机,还是能把中国电信的讯号接到他自己的先进设备上。
    和上次一样,张明离开的时候,我还留在包房里喝茶。心情当然是大不相同了。
    朝闻道,真的夕就要死去吗?
    我发了一会儿愣,才回神给梁应物发了个短消息。不久他就推门进来了。
    我把和张明交流的结果告诉他,他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记录,这些必将进入X机构的资料库,而维摩星和翡斯星也一定很快会在人类的星图上标出来。
    了解了一堆新信息,但对解开神的密码仍无帮助,一切还要等待水晶球的分析报告。
    “不论最后怎样,我们希望能和维摩星人进行进一步的沟通,请你把那个号码告诉我。”梁应物最后说道。
    我皱起了眉头,基本上当梁应物以X机构的身份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就很不习惯。
    “等报告出来,我给张明打电话时再和他提吧,比你们直接给他电话效果好。”
    梁应物想了想,点头答应:“好吧。不过你要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个人和个人之间的交流。”
    我又皱了皱眉。我当然听得出他语气中隐含的意味。不管怎么样我总是要把联系方式交出去的。
    五天之后,梁应物把水晶球还到了我的手上。由他转述的分析报告令人失望。
    水晶球的分子结构由外而内,就像被不可思议的巨大能量挤压过,一层比一层紧密。这种结构上的紧密度改变使水晶球的折光率也有所变化,所以在强光照射下会形成同心圆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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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见张明(6)
    每一层的宽度,从外层的以厘米计,到里面的以毫米计,微米计。内层的密度要比外层大,但也不是成倍成倍的翻上去,只是稍大一些,不然这个水晶球就不知有多重了。
    “这么说你们除了得知其结构状态外一无所知了,不能判断这个水晶球的功能?”
    “这话你说错了。”梁应物说。
    “哦?”我心里一喜,期盼地等着梁应物说下去,不料梁应物给我的是当头一棒。
    “我们并没有彻底搞清楚其结构。”
    “你刚才还说……”
    “你知道距离中心点倒数第二层是什么数量级的吗?”
    “纳米吗?”我问。刚才梁应物说了毫米微米,想必再往里就更小。
    “是分子级的。”
    “那怎么可能,分子是永恒运动的,怎可能被固定住?”
    “固体金属分子的运动本来就很微弱,而水晶球最中心的那部分分子被我们所不了解的手段,把分子活动频率和范围局限在极低的程度上,形成了相当稳定的状态。”
    我点了点头,又问道:“倒数第二层已经这样微小,那最后一层是什么?”
    “倒数第二层的圆心位置上,就只有一个分子。而这个分子密度比围着它的那圈分子更大一些。”
    我看着手上的水晶球,想不到这个圆球竟然有这样精密的结构。
    “可是,这还不算是彻底搞清楚结构吗?”
    “既然这个水晶球结构精细到分子层面,那么制作者的手段已经远超人类现今的科技了,我们没有理由肯定,它仅到分子层面就止步。”
    “你是指最中心那颗分子的原子原子核甚至更小构成都会有新的变化?”
    “水晶球由外而内密度逐步加大的结构使我们的观测大受影响,没办法对其中心进行原子层面的观察。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我叹了口气,竟然连结构都只能一知半解,想要靠它解开神的密码,这样的期待真是过分天真了。
    给张明打电话的时候,我颇有点尴尬,地球人的科技文明这回出了个丑。他倒并不在意,还连连感谢我愿意把水晶球送给他带回去研究。
    我婉转表达了X机构希望和他接触的愿望,张明的回应颇有保留,但并没一口拒绝。话传到就行,接下来梁应物要怎么和他沟通并不在我的关心范围内。
    5月28日周六一早,我到了北京。不去一次天坛,心里总有块疙瘩放不下。
    张明已经携水晶球离开,他在天坛一无所获,我当然没自大到觉得远比他更聪明的程度,而且K到底是不是在天坛“悟道”还在两说。这次去只是解一个心结。
    心底还是会有小小的狂想:万一我也悟了什么呢?虽然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会,或许更少。
    我走的是天坛北门。买了张三十五元的联票,混迹在大群的旅游者中往里走。
    北门的外墙是环形的,南门是方形,暗合中国“天圆地方”的思想,在这天地之间,就是整个世界。
    我脑中想着这些古老东方哲学,穿过工整的园林区,进入禁烟禁火的古城楼大门。前面就是最著名的祈年殿。
    真正走在天坛里,原先就并不迫切的寻求答案的心情更淡然许多。就当在游玩的同时碰碰运气吧。可惜刚走到祈年殿门口就有些失望。一块小木牌后面是紧闭的大门,这里要整修到2006年才会重新对游客开放。
    希望K不是在祈年殿里得到灵感的。我这样想着,绕过祈年殿往前走。
    宽阔的丹陛桥曾经只有极少数人在极少数的时间里才可踏足。当年的黄罗伞盖再不会出现,如今白石路上满是人,本该有的对天地的敬畏之情也被人流冲淡了许多。
    皇穹宇里的回音壁前排着要听回音的人,挨个吼上一声,正殿里供着的皇天上帝神牌反没太多人注意。我扒着殿门往里瞧了很久,是了不起的建筑,至于解开神的密码,没无点灵感。
    我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实在没有心思排队吼回音壁,心里思量了一番回音壁和太阳系能有多少联系,觉得这方面可能性太小,便出了皇穹宇。前面就是圜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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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见张明(7)
    圜丘最外面是四四方方的围墙,里面是环形阶梯。不用说,也是天圆地方的表现。这圜丘又是一个世界的缩影,和整个天坛的架构内外呼应。想起来,算是一环套着一环,一个大世界里另有一重小世界。
    圜丘里的游客和其它地方一般的多。这座始建于明嘉靖九年(公元一五三零年)的恢宏建筑,是举行祭天大典的场所。汉白玉为柱,艾叶青石为台,上中下三层坛面直径分别为九丈、十五丈、二十一丈,三者总和四十五丈,即“九五帝王之尊”。而天属阳,地属阴,奇数数阳,偶数属阴,又暗合“天人合一”的思想。
    三层坛面环环相套,我拾阶向上走的时候,心里渐渐滋生出奇怪的感觉。
    等走到最上层,看见中央那块“天心石”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无形的手正拨动着我心里的某根弦,可我却无法把握。眼前这块被游人争相踏足拍照的“天心石”,K一定也踩过。他不可能像我这样,和游人混在一起,必定是在夜深人静时,踩着“天心石”,仰观天上的繁星点点。
    K就是在圜丘上悟道的。直觉向我传递着强烈的讯息。
    我沿着圜丘来回地走,从最底下的四方围墙,到一环包着一环的坛面,到排着队才好不容易踩一会儿的圆型“天心石”。在心里不停翻滚的混沌却始终无法破解开。这种若有所得,却不能最终领悟的感觉糟糕极了。
    神的密码,唉,神的密码。
    终究不是我能解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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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18:46 | 显示全部楼层
谜底(1)
    六月十七日。
    我在上海北外滩的石库门老宅。
    在座九人。
    我,梁应物,叶瞳,路云,卫后,叶添锦,水笙,苏迎,明慧。
    昨天,我收到了来自一万多光年外的讯息。载体是一封普普通通的电子邮件。这原本是件神奇的事,张明是怎么远距切入地球的因特网络的?但看了信的内容,我已无暇把注意力分散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在此之前,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所以在我把和张明的第二次碰面情况说完,停了片刻,说出“昨天维摩星传来消息,水晶球的研究已有结果”时,室内的空气立时凝结起来。
    “上个月底我去了一次北京天坛。当时我有强烈的预感,寰丘是关键,K就是在寰丘解开神的密码的。那时我并没有想通,但如今我已经知道。你们去过天坛没有?”
    叶瞳是最耐不住的,骂我说:“卖什么关子,直接说水晶球的研究结果是什么就行了。”
    我不理这个丫头,道:“天坛的格局是天圆地方,而圜丘的格局也是。当时我就想,这不是一环套着一环吗?而圜丘的台面,又是三个同心圆。至于中心的天心石,其实并没我想的那么关键。”
    “同心圆?水晶球也是同心圆。”卫后说。在座者全是自负智力的人,希望能从我的话中预先猜出些头绪来,都在心里思索着。
    “是的,同心圆。但就是这同心圆把我们误导了,我们只看见表象,实际上这代表了一个哲学命题。”
    “哲学?那一定和你说的天圆地方有关。或者说是一环套着一环的天圆地方。”路云轻抚着手腕上的紫色玉镯说。
    我收回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道:“你说的有点接近了,但相信在没有知道水晶球里到底有什么之前,你们不会猜到真相。”
    “你是说水晶球里还有别的东西?”梁应物敏锐地把握到我的用词。X机构运用人类最先进仪器对水晶球进行过分子级的研究,所以他对我的言下之意相当意外。
    “对于物质最微小的构成单位,人类称之为基本粒子。曾经人类认为分子就是基本粒子,后来是原子、原子核。随着物理学的进步,基本粒子这个称呼还是一样,但内涵却不断变化。现在我们说的基本粒子有很多种类,比如夸克、胶子,现今的物理学不能让人类直接观测到这些微小的存在,所以只能借用粒子对撞机,让基本粒子在原子相互碰撞中分裂出来。梁应物,我说的对吗?”
    梁应物耸了耸肩:“对一个外行来说,这么理解也没有大错。”
    我笑了一下,道:“维摩星人当然也有他们的基本粒子。因为他们的科技远超人类,所以他们能观测到的物体最小组成,比人类现阶段所谓的基本粒子,更小上好几个数量级。X机构曾经对水晶球进行检测,发现有一个水晶分子正好位于水晶球的中心位置。维摩星在此基础上进行更进一步的研究,终于在剖入到他们的基本粒子那么微小的程度,发现了让他们震惊的事情。”
    “就原子的层面上说,其内的空间对于原子核和电子来说是无比的广大,电子围着原子核转,就象地球围着太阳转。”说到这里,我看了他们一眼,道:“维摩星人观测到的水晶球最中心基本粒子的情况,和原子里的情况十分相似。他们找到了规律性的轨道,那和通常的基本粒子自然状态不同,被人为改造过。改造的结果,是……是新的神的密码。”
    说到这里,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我都禁不住有此反应,梁应物他们当然更震惊。
    “你是说在那样微观的层面上再次实现了神的密码?”梁应物哑声问。
    我点头:“四道新的四则运算题。”
    “那代表了什么?”苏迎问。
    “世界观,是世界观。水晶球的同心圆光影的含义是世界观,K在天坛看见了两重天圆地方、三重圜丘同心圆时悟到的也是世界观。神的秘码想传递的讯息,就是世界组成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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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谜底(2)
    “我终于明白古马哈巴利普兰部落长老和我佛释伽之间的探讨是什么了,是纳须弥于芥子,是一沙一世界啊。”明慧转眼之间已然想通,叹息着说。这位高僧真是有大智慧。
    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就连我再一次想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时,也一阵神驰。
    苏迎的反应差了一着,犹在迷糊地问着:“那么小的微粒组成神的密码,和这个太阳系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那些人类根本无法观测到的微粒,却是另一个和太阳系相同的存在啊。而繁衍出人类的太阳系,对人类来说无比的巨大,但只是另一个庞然到不可想像世界的微粒。或许以亿光年计的宇宙,对上一层面的世界来说,仅是某个生物的一个体细胞。”梁应物眼中闪着复杂的光彩,缓声说道。
    “啊!”苏迎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是的,而上一层世界对于更上一层的世界来说,也是微不足道的存在,这样的结构,往上和往下,不知有多少层,也许是无穷尽的,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基本粒子。就象同心圆一样,一个圆被一个圆包容,同时又包容着另一个圆。其实同心圆结构并不完整,因为在同一层面的世界里存在着数量浩瀚的宇宙,如果人的体细胞就是一个宇宙,一个水分子又是另一个宇宙,那么你们就可以想像我们所处的这个宇宙是由多少个微小宇宙组成的。神的密码是一种证明,是领悟到世界真相的生物,对下一层次宇宙中生命的暗示。最早看透世界结构开始这种暗示的生命,其文明和智慧是不可想像的,而在下一层宇宙里看到暗示的生命,也只有其中的佼佼者能够破解。破解之后,自然希望可以做类似的事,一方面是把暗示继续传递下去,另一方面也是在下一层面的世界里显示自身的存在,对于下一层面的生命来说,把这些传递暗示的上层世界生命称为神也不为过。当然,这种努力局限在极小范围,那个水晶球里包含的亿万宇宙里,也只有一个宇宙里的生命能得到暗示。”从昨夜到今天,我已经想了许多。
    “我想到了。”梁应物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想到什么了?”
    “为什么是四则运算而不是其它。我们一直奇怪这么大的手笔,为什么不是其它更高深的知识。要知道就算在下一层宇宙里刻上神的密码,也需要耗费惊人的能量。”梁应物刚才是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的时候双眉依然拧着,现在思路渐渐清楚,语速快了起来。
    “延用体细胞的比喻,人类的研究认为宇宙的寿命约一百亿年,再过差不多的时间会步入死亡。但对于上一层面的世界来说,一个体细胞从诞生到灭亡的时间太短了。也就是说,下层宇宙的时间和上层宇宙是不等的。时间只是一个因素,人类的物理学研究表明,越小的微粒其运动越无序,这种无序很大程度是因为人类还没有了解其规律,换而言之,物体小到一定程度时,规律就变了,这就是经典物理力学和量子物理学的区别。而下一层的宇宙,则比量子物理学研究的对象更微小了无数倍,在这个宇宙里的物质、总结出的知识在下个宇宙根本就不存在。但有一点不会变,就是逻辑。四则运算就是最基本的逻辑!”
    梁应物这么一说,其它人都齐齐点头同意。的确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高级生命必定具备逻辑能力,才能探索宇宙。
    明慧低颂了声佛号,说:“这就是弹指千年啊。”
    佛教里的种种经义,居然不只是哲学,而是真实世界结构的形容呢。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翡斯人在做出水晶球后就死亡了。”水笙说。
    “哦?”我望向他。
    “这我也想到了,不过还是你来说比较合适。”路云说。
    “翡斯人和我们一样,是发展生物文明的生命。”虽然水笙现在已经是人类,但在心理上依然对大海有着深深的归属感:“K要依赖行星内核的庞大能源最后仍功亏一篑的工程,那个翡斯人仅仅用自身的能量就做到了。对我们来说,文明的进步是对自身体悟的不断增加,外部世界只是作为映证,越是发展,对体内微观世界的理解和认识就越多,我相信正是由于这个特质,那位翡斯人最后才能悟出神的密码。可是进行如此微小精细的操作,不但要能量,更要耗费极大心力。这个水晶球完成之日,他自己也走到了穷途末路。”说到这里,水笙深深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无比的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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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谜底(3)
    那位翡斯人的伟大,我已经听张明赞过一次,现在回想起来,就这样把他的神庙破坏,取走头骨,真是太过冒犯。
    我看了卫后一眼,他向我微微摇头,面露无奈之色。想来此等冒犯之举,对他来说却不是新鲜事了。
    没想到卫后却说:“我打算向印度考古部门赞助一笔钱,专门用于马哈巴利普兰海滩遗迹的保护,算是对我造成的破坏补偿一二吧。”
    “那多,你还记得你刚从印度回来时,和我进行的讨论吗?”梁应物对我说。
    我点头说:“现在想起来,真是阴差阳错。最开始我认为海啸和预言有关,所谓看清世界真相和海啸也有关,随后又以为仅仅是地质推算。和你讨论后,再次发生了疑问。结果,嘿嘿……”
    梁应物接口说:“没想到你的判断都是对的,预言的确只是地质推算,但和海啸又真的有关。而海啸的发现,也是由维摩星人K希望看清世界的努力所造成的。这其中的联系,巧得有些玄奥了。”
    我连连点头,真是这样啊。
    路云微微一笑:“这世上万事万物的关联,本就深奥的很,你们说是巧合,我却觉得冥冥中有根线把一切都串起来了,如果有哪一天我能看清这线的去向,那么……”路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她后面说的是什么。
    明慧又颂了声佛号,和路云所言隐约呼应。
    我有点发愣,完全没法理解路云的想法。
    第三次聚会就这样落幕。神的密码有了答案,从今天起老宅将恢复从前的静寂,街坊们也再看不见那些让她们瞪大双眼窃窃私语的身影。
    后来我私下问起梁应物,X机构和维摩星人的接触到底怎样了,他只告诉我两个字“绝密”。
    对维摩星人来说,神的密码虽然破解了,但数百年来的圣地情节恐怕没那么容易消解。张明安然返回之后,照理禁令会随之解除。也就是说太阳系即将有许多访客到来。
    我幻想着外星飞船铺天盖地而来的情景,却忽而莞然一笑。这么多年来造访地球的外星生命难道还少了?维摩星人多半也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他们可以模拟出人类的形象,混在人类之间不被发现。
    而且神的密码破解之后,人类这样程度的文明,对维摩星人并不算什么,恐怕不会把精力特别集中在地球上。太阳系有八大行星,还有庞大的库伯带,可去的地方多着呢。
    要是有一天,你和一个陌生人握手,却有着奇怪触觉的话,请不要报警。那只是维摩星的游客没有带够能源罢了。
    一个上午,我从床上爬起。伸了个懒腰之后,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想到,在这个手掌里的亿万个宇宙里,就在我注视的这几十秒钟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个类似人类的高级生命种族生生灭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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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7.铁牛重现


楔子
从2002年11月13日起,中国将对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水利工程——都江堰,进行为期42天耗资3000万元的断流维修。据介绍,都江堰灌区内江段已经10年未断流,内江总干道河段存在一定的淤积,沿岸大量渠道及供水设施陈旧,已影响到宝瓶口引水,需要清淤维修。
在三峡截流工程刚完成不久,另一场风格迥然不同的截流大战在岷江展开,它几乎完全是用人力完成的,再现了古代人拦江截流的壮观场面。以次方式截流仅需投入100多万元人民币,而用大型机械作业的话,则需花费500万,还会造成环境污染。
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内江维修截流正式开始。该工程用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古老“杩槎”截流术截流江水。在断流过程中,工人运泥石筑拦水坝的工具都是竹筐。拦水坝的主干由15座杩槎构成,辅以黄泥和填充了卵石的竹笼。其余的杩槎置于拦水坝前,缓解江流。杩槎由6根长9米、直径40多厘米的圆木绑扎而成,没用一颗铁钉,绑扎工具仅是工匠编织的竹绳。截流时,杩槎与木梁、竹席相连成排置于水中,上面用装满卵石的竹筐压重固定,在湍急的江水中可以屹立不动。这种古老的截流方式可就地取材,使用灵活,功效颇高,而费用仅为现代化抛石围堰截流的三分之一,并且相当环保。
具有两千多年历史的都江堰之所以没像与其同时期或更晚一些的水利工程那样消失,得益于岁修制度。
所谓的岁修,是李冰时期确立的制度,包括岁修、大修、特修和抢修。在每年的维修重形成“深淘难,低作堰”的六字格言。由于泥沙逐年减少,现在只需每十年才淘一次沙。
都江堰截流期间,一条长1.5公里的地下暗渠会把岷江水引入川西平原,保证灌区及下游城市的用水需要。
据都江堰管理局的有关人士介绍,使用两千多年的古老工艺截流,是怕此古老技术失传。在今后的岁修中,将继续使用这种工艺。

千古名堰
都江堰水利工程位于中国长江支流岷江上游,是当今世界上惟一存留、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古代水利系统工程,距今已有2250多年的历史,被誉为“人类水利史上的丰碑”。
据《史记》记载,都江堰由战国末期(公元前256年至公元前251年)秦国蜀郡守李冰主持修建,它创建了以“分水鱼嘴”、“飞沙堰”、“宝瓶口”为主的都江堰渠首工程和庞大的渠系工程,成功地解决了世界水利工程共同面临的泄洪、排沙两大难题。2000年11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日前,古堰灌区面积达1009万亩,分布在34个县,灌区粮食总量高达60亿公斤。它同时还为四川50个大中城市、数百家工矿企业提供生活和生产用水。
古老的“杩槎”、卵石竹笼等两千余年前的治水工具将在都江堰鱼嘴处把内江截断,从鱼嘴到宝瓶口直至仰天窝闸全长约1.8公里的都江堰“心脏”部位河底将与人们见面。

铁牛铁龟现身?
都江堰鱼嘴在元明时代是铁牛与铁乌龟,如今不知所终。据说元代治水专家曾用6万斤铁铸成了两只头部相并、尾部分开的铁牛用作鱼嘴,明代还用1万多斤铁铸了一只铁乌龟用作鱼嘴。但后来铁牛和铁乌龟都被江水冲走。1990年枯水期时,都江堰文物管理局邀请了相关专家到都江堰内江等地勘探铁牛、铁乌龟的方位。专家的勘探器所到之处,仪器若出现红色的信号,即表示此处有金属存在,但经勘探却没有发现铁牛、铁龟。铁牛和铁龟的去向成了千古之谜。因两件文物都在万斤以上,所以估计不会被水冲远。(编辑:姜志)
据南方周末


这是一个完全建立在记忆和推论上的故事,除了那一头60000斤的铁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另一个人或物可以证实我接下来所述的真实性。等一下,真实性?真实性是什么呢?真实性不过是无数种可能性中被时间证实的那一种而已。时间证实给我看的可能性是这一种,那证实给你看的可能性会不会是另一种呢?不会,因为我们就是通过这种共享的可能性维持我们之间的联系、交流和信任的。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你和别人建立在认知基础上这种信任忽然被打断了,你坚信你活在这样一个世界,别人坚信他活在那样一个世界。不要看到这里就轻易地说不可能,接下来我就要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故事里提到了世界,提到了关于世界的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各自所在的这样一个世界,是不是惟一的绝对的真实的世界?
新闻发生前,我仍然在《晨星报》有一天没一天地混日子,每天都有不知所云的人来请我吃饭,为的就是要我为他们的报纸或者杂志或者网站或者别的什么的写一些我以前的那些故事,可是看得出,他们大多把那些故事当传奇来看,没有多少人会相信那些事是真的——这证明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具有好奇而怀疑的优秀品质。而我在为那些报纸或者杂志或者网站或者别的什么写专栏的时候,我也逐渐具有了这种好奇而怀疑的品质——我经历的种种轶事,又有什么可以证明其真实性呢?除了时间,但是时间远不足以作为一种证据,时间提供予我们的,充其量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而我抱着时间偶然提供给我的一些与众不同的偶然性每天骗吃骗喝骗稿费——算了,不说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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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破土


这天社会新闻部的主任宋晓涛忽然请我吃饭。虽然我在报社呆了不少日子,但由于不属新闻部,所以和这个老头却从没有打过交道。这个老头我惟一记住他的地方在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他都要喝酒,一喝酒就嗓门粗,所以每逢下午开选题会,就会听到他一个人在那里大声嚷嚷,总之我对他说不上印象不好却敬而远之。他忽然一下子请我吃饭,毫无由头却盛情难却,着实令我有些不安。
宋晓涛请我吃饭的时候面色极其不好,加上饭局极其丰盛,愈发增加了我的忐忑。好在宋晓涛也不是一个喜欢绕弯子的人,上了几道菜之后他拿给我一份《南方周末》,让我看了上面那几则新闻。
那头铁牛引起了我的兴趣,我问他:“真的有六万斤的铁牛这回事?”
宋晓涛说:“是的,十年前曾全面搜捞过却没有找到,这次岁修号称要誓让分水铁牛重现人间。上头对都江堰这次岁修非常看重,认为五百年前的铁牛重现人间将是一个非常好新闻点,这期《南方周末》做了我们没做,我就被吃了批评,说这样有价值的新闻为什么不派人去好好做一做。可是我也为难啊,又没有专业的懂水利的人士,要把这篇报道做好谈何容易?”
此时服务生端上来一盆鲑鱼,我尝了一口,鲑鱼非常新鲜,厨师手艺又极好。此时宋晓涛开始恭维我,对我连年的探索精神表示敬佩云云。我打了个哈哈,宋晓涛最后说:“那多,虽然你不是我们社会新闻部的,但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就属你对这种新闻最有兴趣最有天分了,你愿不愿意跑一趟?只要做大做好做出影响来,报酬不用担心。”

我考虑了五分钟,期间我把一整条鲑鱼都吃了个干净,随后答应了他。倒不是因为他请我吃的鲑鱼特别好吃,而是觉得自己已经闲了太久,是应该到出去跑一跑的时候了。更为重要的是,直觉上我感到那头铁牛具有某些神秘而诱人的东西牵引着我的神经,我说:“你帮我安排一下行程,我这几天就出发吧。”

第二天宋晓涛就给了我当晚的火车票。老实说我对他的安排很不满意,虽然宋晓涛给我买的是软卧的车票,但是入川我无论如何情愿坐船——平稳的江轮比缩在火车软卧包厢里钻山越岭舒服多了,对上海人来说也无怕坐船之理。两天一夜后火车于清晨到达成都,接着我换乘汽车直达都江堰,宋晓涛告诉我他已经安排好,到达都江堰后会有工作人员前来接车,于世我放心地在长途客车里睡了一觉。

醒来下车已是正午。川中镇甸的长途汽车站带有的某种古旧的气息,却被意想不到的嘈杂的人流所淹没了。我东张西望看哪里有人举块牌子写着“那多看过来”或者“欢迎上海媒体同志那多”什么的,却始终找不到哪个人是来接我样子。旅途疲惫之余未免有对此次采访不好的预感。所幸此时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穿绿衬衫一步裙的女孩站在一边做等人状,绿衬衫胸口别了一块小小的牌子,上面写道:都江堰市水利研究所,估计就是安排来接我的工作人员吧。于是我连忙上前打招呼,她听到我的招呼转过脸来,我正待开口确认,却愣了一下——这女孩带有的一种别样的美丽的风韵,当记者也算有几个年头了,我不是那种看到漂亮女子就会吃惊的那种人,只因她身上确实带有一种少见的如玄灵之物般神秘而吸引人的气质,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漂亮而玄妙。

我一愣之间她先开口问我:“请问你是那多先生吗?上海来的记者?”我点头称是。她啪地摘下胸前那块牌子,塞进手提包里,朝我耸肩一笑,伸出手来与我握了下手,并自我介绍道:“我叫林翠,是都江堰水利研究所的研究员。车在那边,跟我走吧。”
虽然我坐了那么长时间的车有些疲惫,但是和如此气质的女子同坐一车还是颇能让人精神振奋。林翠驾车沿泯江疾驰,江面并不辽阔,江水翻滚着不断变幻着各种个性,我通过车子的反光镜与林翠进行着交谈。
我问她道:“请问你在水利研究所做什么工作?专门负责接待?”
林翠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研究员吗?我可是专业的水利人士。”她透过反光镜看到我的吃惊神色,又说:“怎么?人长得漂亮就不能搞研究吗?”
这句话令我心中暗暗批阅两字:犀利。
林翠接着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喜欢水文工作而且对都江堰附近的地形水貌了如指掌,此次岁修工程我是主持者之一,临时被派出来接待一下媒体而已。”
与语锋健锐的女孩谈话并非一件易事,所幸我与之打交道的女孩中颇有几个言词犀利的,所以不乏经验。我连忙转移话题盛赞她的绿颜色散花衬衫漂亮。她笑道:“我名字叫翠嘛,所以对绿颜色的衣服比较有心得。”
我说:“我生在上海,那里人多了又多,所以起名字叫那多。你生在长江边上,傍着水应该叫林蓝,林碧才好,怎么偏偏起个名字叫林翠呢?”
林翠说:“哈哈,你见过林子有蓝颜色的吗?”顿了顿又说:“那多,这个名字确实满有个性的,我小时候父母给我起的名字叫林翠花,后来觉得实在太土,林翠是我十六岁时候改的名字。现在又觉得翠花这个名字挺好的。领导可以站在江边喊我:翠花,上大坝。哈哈。”说罢与我一起大笑。

我本以为这次采访碰到的那些成天和水打交道的研究员肯定都是些严肃沧桑一丝不苟的家伙,碰到林翠顿时令我参与此次报道的命运乐观很多,兴致也高了很多。
渐渐聊到岁修的正题上,我向林翠打听岁修工作的进展情况。林翠却问我,“你告诉我你对都江堰和这次岁修的了解有多少,你向我打听工作情况,是想听完整版还是普及版?”
我只好承认我对都江堰岁修的知识只是停留在南方周末已做的报道以及出行之前一个晚上的上网补习,所以完整版的精神看样子不能够完全领会,你就讲你那个普及版给我听听吧。
林翠抿嘴一笑,对我娓娓道来:
秦代李冰开凿都江堰,使川西平原年年丰收。两千年间,都江堰始终发挥着水利工程的作用,造福于当地人民,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每年的这个季节都要清理一下河道,进行“岁修”,以保证来年江水灌溉下游农田的畅通。近十年来由于上流自然环境的改善,淤积的沙石逐年减少,过去一年一度的淘滩变成如今十年一遇的维修。
都江堰灌区内江段负责向成都、德阳、绵阳等重要城市、农村供水,自92年至今已经十年未断流。年初经观察分析,内江总干道河段当下已存在一定的淤积,同时沿岸大量的渠道及供水设施陈旧,已影响到宝瓶口引水。因此决定要进行断流整修。此次除内江总干渠、蒲阳河外,灌区内走马河、江安河、黑石河、柏条河、毗河、沙沟河及外江河等干流都将被相继断流,参与这次岁修。
十年来首次断流给都江堰大整容,一是为了清理十年来的淤积,保证明年的春灌用水;二是为了全面修复水毁工程,整治影响明年春灌输水及防汛安全的病险渠段、枢纽和制口工程;三是借机改造内江的仰天窝闸。当然还有第四条,就是希冀在文物发掘上有所突破。
五六十年代,都江堰的岁修都出土了一些文物,1974年在修建都江堰外江水闸时,出土了一尊东汉石雕人像,这是东汉建宁元年(公元168年)制造的“三神石人”像中的秦代建堰人李冰像。1975年都江堰大修,在距李冰神石人出土处仅37米的同一河底,又出土了一尊圆雕石人,其石质、造型风格、侵蚀程度均与李冰石人一致,但第3尊至今未发现。

都江堰三大工程之一的分水鱼嘴,最早是装满卵石的竹笼,经常被洪水冲毁。到元朝时,铸了一只铁龟取代竹笼。后来明朝又铸造了两只共重六万斤的铁牛来加强。这三件庞然大物,如今已不知其踪。
这次的重头在都江堰三大工程之一——鱼嘴的重修和分水上面。一方面重新浇铸鱼嘴令其坚固,另一方面希望能找到元代所铸的分水铁龟和明代的两头铁牛,如果实在找不到就新铸,令昔日鱼嘴铁龟铁牛的景色重现人间。一旦截流之后,鱼嘴的浇固和铁龟铁牛的搜寻工作都将同步进行。
我想到关于重修鱼嘴的报道南方周末已经做得很详细了,现在报道的兴奋点应该在文物发掘,也就是那两头传说中的铁牛身上,抓住读者对庞然大物的好奇心理做一些奇事或细节的报道应该会比较成功。
于是我问林翠:“那铁龟铁牛究竟什么样子?”
林翠回答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十年前的岁修也曾经寻找过,但没有什么结果。”
我想了想说,“既然十年前没有找到,现在再找到的机会岂不是很小?”
“那也不一定,”林翠微微笑了一下,“要知道水底下的事,有时是很奇怪的。比如说都江堰清淤淘滩的标志线——卧铁,通常人们只知道有4根,分别是明朝万历四年、清代同治三年、1927年和1998年安放。其实在清光绪三年也曾安放过一根卧铁,但到第二年淘淤时就不见了。你说那么重的卧铁,只一年工夫就可以消失不见;谁又知道,十年工夫,会不会让原本找不到的铁龟铁牛重见天日呢?”
听到她如数家珍地报出这一堆年份数据,我只有点头称是,心中也默默期盼真的能承她吉言,岁修真能捞出点东西,好让我有花边新闻写。
林翠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对铁龟铁牛了解不多,而且这次也不会具体负责文物堪察的工作。这样吧,你可以去找他,我们单位的俞建国老师,他可以向你介绍更多有关文物的情况。”
我问她抄下了俞建国的联络电话,道了谢。

车开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林翠告诉我已经抵达古堰,研究所就临着江边,安排我落脚住宿的地方则就在研究所后面的宾馆里。我顺着林翠所指,看到安澜桥横跨岷江之上,如飞虹般挂向远处。我向林翠提议道,“我们先去江边看看吧。”林翠欣然同意,领我上了离锥。
古都江堰包括鱼嘴、飞沙堰和宝瓶口三个主要组成部分。鱼嘴是修建在江心分水堤坝,把汹涌的岷江分隔成外江和内江,外江排洪,内江引水灌溉。飞沙堰起泄洪、排沙和调节水量的作用。宝瓶口控制进水流量,因口的形状如瓶颈,故称宝瓶口。内江水经过宝瓶口流入川西平原灌溉农田。原本沿江的玉垒山于是被大江一截为二,被截断的山丘部分,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离锥”。
林翠领我拾阶而上,穿过伏龙观,到了观后的观澜亭,观澜亭两层八角,凭栏远眺,可见正在动工的鱼嘴昂首江面,岷江江水奔腾澎湃,气派磅礴,稍远一些,青城山巍然成廓,“天府之国,美之古堰来”当真名不虚传。
如果这次来是为了作风景报道就完美了,胜景在目,美人作伴,我能编上十几个版优美绝伦的文字。可惜我来这里并不是做风景报道的,我能写的无非就是:这美妙的鱼嘴若干天后将被浇上厚实的钢筋混凝土从此屹立不倒,于是五百年前神奇的大铁牛则不再需要沉于江中帮助分水可以被捞起来供人拍照留念……古人的科学工程总是完美地保留或创造着自然的神韵,而今天我的报道却注定缺乏创意,实效、死板、无聊而面面俱到……
想着想着就没有了兴致,下了山与林翠作别,回宾馆去了。

宾馆的房间倒确实不错,依山傍水,空气新鲜。我打开笔记本电脑记录了一下今天获得的资料。键入“铁牛”两字Word老是提示我拼写错误,令我坚信除了一些综述性报导之外只有铁牛可以作为新闻点。一开始我接过这个差事就是因为这两头五百年前的铁牛牵引着我的神经,如今仍是铁牛吸引着我的好奇,事实上最后这铁牛成为了我终生不能忘怀的东西。我合上笔记本,打电话给林翠要她帮我安排一下采访那个她提到过的岁修工程的总负责人,副所长专家俞建国。

俞建国五十出头,就是我料想中那种严肃沧桑一丝不苟头发微秃西装依然笔挺的专家形象,不过声音听起来慈祥宽厚,令我颇有好感。他向我扼要地介绍了分水鱼嘴的历史,正如林翠所说,《元史·河渠志》:“元统二年(公元1134年),……以铁一万六千斤铸为大龟,而镇其源,以捍浮槎。”而明嘉靖庚戌年,“凡用铁六万七千斤而二牛成,屹然堰口中流。”
待我记录完了这些,俞建国对我说:“你来得正巧,明天和我一起到船上看截流吧?”
“船上?”
“是啊,现场指挥更加灵活一点。你一起来的话,也能看更清楚一些。”
“那太好了,写出了报道一定请您老喝酒。”
俞建国哈哈一笑:“免了免了。你们记者啊,就希望处处能弄出点爆炸新闻。一次岁修,就希望能把以前老祖宗的东西都捞上来。”我也跟着笑了。俞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较为严肃:“想是想得美点,不过这次如果真能像你想的那样,把铁龟铁牛捞上来,哪怕只找到一只,也真得好好喝酒庆祝一下。”
我也正色问道:“希望大吗?听说十年前已经找过一次?”
俞建国道:“确实如此,唉,其实92年那次搜寻的范围已经很大了,遍及截流的进两百公里河段。但是许多史籍、方志都提到了铁牛,到明末依然还有记载,铁牛的事情又应该不是杜撰,这样大的东西按理不会不翼而飞。这次搜寻比起92年优势在于设备先进了不少,我们拥有精度很高的声纳仪和灵敏度很高的金属探测器,如果真的有铁牛的话我们一定能把它找出来。”
问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话题了,俞建国告诉我合拢工作将于明早开始,只要我按时到现场就行。

晚上是老俞的公款请客,来了几个这次岁修和搜寻铁牛的负责人,算是请我也算是搜寻前的壮行宴。都江堰没有海鲜于世山珍上了一桌子,天上飞的山里爬的统统都有。说到吃喝我在行,当记者这几年除了吹牛我就学会了这个,我曾有过喝了两斤多五粮液还把人抬回去的壮举。今天开的是剑南春满桌酒香荡漾。川人喝酒爽气,敬酒从不推辞,林翠也不例外,我敬了她三杯,她都一干而净,喝完已经是酒态动人了,笑起来嘴角上扬,眼角下弯,笑起来声音很high,并且到处找人敬酒。敬完她的领导之后,林翠又盈盈站起来,手捧酒杯脚底有些发虚地转到我面前,一手扶着我的肩膀敬我酒。我说:“林翠,你少喝点把。”林翠已经开始说四川话了:“喝,我们四川人,喝酒从来不拉西摆带……”我后来共计被她不拉西摆带了四次。
散席的时候林翠已经横倒在椅子上了,俞建国朝我笑笑说:“小翠平时从没见过她喝这么多酒,今天看到你喝得特别殷勤,呵呵。”
于是我自告奋勇把林翠架上出租车送她回家,车子开起来司机问我去哪儿我才想起来不知道林翠家住哪儿,看来我也喝得有点晕了,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俞建国问。出租车上林翠一只手搂着我的脖子,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车停的时候我心里开始抱怨,都江堰怎么这么小,开这么一会就到了。

第二天6:30,手机闹铃就把我叫醒,不知是因为常年做记者不习惯起那么早,还是昨晚我喝得也有点过,太阳穴隐隐作痛,,左眼皮也一跳一跳。“俗话说”里这种情况是预示着招灾还是进财,我已然记不清了,不过事后想想,若把这也当成一种征兆,则有些太小看这次碰到事情得奇异了。
当天我来到现场,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俞老,看他的气色昨晚也没睡好,但今天是搜寻铁牛的重大日子,俞老身负重责,面色严峻多于憔悴,整个人像一根弹簧似的绷得紧紧的。正因为此,本来我并不想去打扰他,但现场一整圈转下来,却不见林翠的身影,看看时间已近七时半……我决定提前开始对俞老的采访。结果开头第一句时这样的:
“俞老,您今天看到林翠了吗?”
“哦,她呀,今一大早打电话来说昨天喝酒喝多了,头痛,今儿不来了。”
听他这么说我略有些后悔,昨天是不是劝酒太勤了?这一分神,下面的话我就有些没听清。

“……既然来了,就一块儿上船吧。”
“哎。”我忙应着,稍后才反应过来俞老让我上的是装备精密声纳和金属探测仪,以便寻找铁牛的搜索船。这样一旦发现铁牛,我就可以第一时间报道。我不禁对俞老心存感激。一面抓紧上船前的时间再检查一遍手机电池和信号。笔记本昨天忘了充电,但之前用得不多,对付一个多小时当无问题。

船是当地研究局所有,看起来下水没几年,新得很,排水量大概七八百吨,但我那是按照黄浦江上的拖轮衡量的,可能偏差会不小。由于在进行搜索工作,船航行得极慢,人站在甲板几乎感觉不到移动。
这次采用的截流方法是古法截流,即使用杩槎、竹笼这些古老的断水工具。
杩槎是由三根大木桩用竹索绑成的三角架,中设平台,平台上用竹笼装卵石压稳。把适当数量的杩槎横列在江中,迎水面加系横、竖木头,围上竹席,外面再培上黏土,就可以挡住水流,不致渗漏。
杩槎扎成后,最关键的是如何投入水中,每个杩槎都重达2吨以上,要把它们投放到江心,并且保证每个杩槎都按照原来的位置,每个杩槎的杩脚都必须在水底紧靠在一起。才能保证截流效果,整个工序的关键,就是要有老练的指挥者,凭着经验由肉眼穿透那深不见底的江水给杩槎准确定位。
而之所以不用现代化机械,而是采用两千多年前的古法截流作业,是因为都江堰既是重要的水利枢纽、也是著名的风景点。如果动用大量的机械在此施工,不仅耗时长,影响自然景观风貌,而且现代机械作业后留下的泥石结构的拦水坝在截流后不易拆除,容易造成环境污染。而古法留下的杩槎、竹笼等临时的拦水设施,属于易拆除的木石结构。而且耗费低廉,据估计只需一百多万元人民币,而用大型机械操作少说也要500万元。
我上船的这天,杩槎已经下到了河道里,只见岸边的船工搬运着3米宽、4米高的竹篱笆,还有装满黄泥的塑料编织袋。只等10点45分一声令下,就先将竹篱笆插到杩槎之前,再从两侧把黄泥口袋投入江中实施断流。

所有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岸边还准备了庆祝的气球,看样子是要搞个工程庆典。一旁的车辆也不少,想来来了不少领导。我身在船上,免去了那些个琐碎事情倒也乐的清闲。
我如此无所事事地坐了近一个小时,原本随时准备发稿的战备心情也松懈了下来。就胡乱想了一下铁牛的事情。我记得资料记载铁牛有六万斤重,如此庞然重物,当初又是作为分水鱼嘴沉入水中的,即使遭遇万年洪水也不至于被冲走太远,按照正确位置探索,当不难找到。于是我就对俞老提起了这个问题。
俞老回答我说:“铁牛的却不可能被冲走太远,但是元代记载里对放置位置描述得不是很准确,到了今天,附近地貌也已经有了很大改变,要搜索的范围也因此会扩大,加之历年泥沙、杂物的掩埋,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莫非是我想得太简单了?这一找恐怕就要十天半月才出得了结果。
“泥急着发新闻我知道,”俞老继续说,“我们也都希望今天就开张大吉,但也充分估计到了困难,是准备找上个三五天的。”
还好是三五天,比我估计的十天半月好多了,也许我还赶得及回去讨一张大师杯赛的票。

我正暗自庆幸,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眩晕感。虽然这只是以后多次类似感觉中的第一次,但当时这种感觉真的很古怪:这是眩晕没错,但又好像不完全来自我自己的头部,虽然没有观察清楚,但隐隐觉得周围的人在这一瞬间,似乎与我又一样的感觉。当然,谁都没有向我证实这一点,我也不会特意去问。于是这在当时就被我作为一种普通的短暂晕船来处理了,见鬼问我小时候天天坐摆渡,在黄浦江上可是从来不晕船的。
算时间应该就在这次小小眩晕之后两三分钟,突然听到有人用当地话大叫,船上的汽笛也一连响了四声,接着就听见船尾传来“扑通”的落水声。
来到后甲板,发现原来是有人落水,船上原本准备参与铁牛探测打捞的工作人员已经有三个下去救了。
我正对这里的人那么热心,一人落水三人去救感到赞叹,琢磨着是否能当弘扬社会新风尚的花絮发,才发现救上来的人是个年轻女子。难怪。

下水的人有两个拖着那女子,另一个被甩在后面根本帮不上忙,船舷上扔下带绳索的救生圈,这是成了起重工具。他们先把溺水者拦腰套在救生圈里,让船上的人拽到接近船舷,再从救生圈中把人取出来抬上甲板。救人者也如法炮制,脚蹬船壁,半靠人拉半靠自己地一一上了船。
拉上来的女子穿着浅绿衬衣,在这天气显得十分单薄,被水浸透以后颇有透视效果,此时若冲上前去发挥我的人工呼吸知识,想来是要被人群殴的。其他人估计也是一样想法,所以当溺水女子躺在甲板上以后,场面倒不像方才那样七手八脚的纷乱,而是谁都站出一定距离,给船上应急的医护人员很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
当溺水者湿漉漉的头发被从脸上捋开以后,我几乎惊叫出来,那赫然是小翠!
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林翠不是说喝多了在家休息吗?怎么会穿得那么少到了这里?而且即使来了也应该马上就与工作人员联系,怎么会掉进了水里呢?难道是遇劫?不知道被劫到没有?
这时俞老已经跨步过去到了林翠的身边,低声问着医护要不要紧。我看到他的脸色也是满脸狐疑。

医生初步诊断林翠只是呛水导致短暂窒息,并无外伤,经过简单的人工呼吸(我也会呀)以后林翠咳出了几口水,睁开了眼睛瞧了瞧四周,随即又昏睡了过去。
我就站在俞老的身边,林翠的动静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尽管她醒来只有片刻,时间上仅仅是几秒钟,但我有自信可以看出她醒来的几秒里,流露出一种惊讶的神色,我从没有落过水,也从未看见过抢救溺水者的现场,所以无从知道,这种惊讶是不是可以用“落水被救,发现自己仍然活着”来解释。如果是名侦探在场,也许会把这桩事件定为一件推人落水的谋杀案,而被害人的惊讶眼神是指认凶手的重要线索。但是我几乎可以肯定,林翠的表情是惊讶而不是愤怒,也没有针对我们中的任何一人。
当然这只是我一瞬间的感觉,随后的注意力就和其他人一样,被转移到工作人员如何让船靠岸,用备用踏板当担架把林翠抬下船。
这一过程中俞老充分体现出镇定的专家风范。他一方面指示探察人员中断现有工作,把各项数据分类保存,以便送走林翠以后能马上重开工作,一方面时时留心看林翠的状况,保障了没有一分钟治疗时间被人为地耽搁。
尽管俞老显得如此冷静,我还是听到他在喃喃自语。
“俞老,您刚才说什么?”
“哦,我是说小翠这孩子水性很好啊。还代表局里参加过系统里的游泳比赛,就算失足落水……再加上昨晚有点喝高,可也不至于被冲到江心要人救命啊,难道说……”
我听到俞老说到“再加上昨晚喝高”就脸红了,根本没心思想他说的是什么。
“俞老,昨天是我不好,待会儿我陪她去医院吧。”
俞老见我这么说,随和地笑了笑,说:“怎么?有异性就没党性了?就把岗位工作给撂下了?”
“哪儿能呢?”听他这么一说我更急了,“我这不是担心她吗!林翠要是真有个什么……我能安心吗?!”
“呵呵,去吧去吧。那孩子不会有事的,到了医院多陪她会儿,等她醒了问问她怎么回事。”
“嗯。”我心中感谢,俞老不愧是宽厚长者。
就这样我得以搭上了研究所的车陪同林翠前往医院,临走我当然没忘记加一句:“俞老,断流合拢什么时候成功,第一时间通知我啊。”
“放心吧,我打你手机。”俞老在船头应着。
当时我已确信合拢一定会很成功,而铁龟铁牛多半也会找到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但万万没有想到会那么快,更没有想到,这个消息我本有机会比俞老先知道……

医院离江边只有15分钟的路程,我坐在车上甚至都来不及好好体验赶时间救人的紧张,也来不及问大体颇为清秀的医护叫什么名字,就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医院大堂里充斥着我半懂不懂的方言,挂号等等自然有司机等人包了,我唯一可做的就是守在林翠身边。
抱她上医院推床时居然毫无杂念,看来这几年确有长进。
方言依旧显得太快,检查结果,输液等等相关信息我都是揣摩着明白的,只是预交款清清楚楚毫无疑问。自觉什么忙也没帮上的我下意识地打开了钱包,事后想想同来的居然没有一个人和我争抢,真是……

急救病房里空调开得很热,我回避了护士给林翠换衣服,自己也脱下了外套,顺便打听哪里可以借到躺椅之类的东西,做好扎根打持久战的准备。
医生马上就来了,简单看了一下之后,操着不错的普通话冲我说了几句,大意是“不用担心,你太太没什么事,只需观察观察……怎么会落水的呢?小两口吵架?”我忙不迭地解释我们不是夫妻,一面想这是什么医生?小两口吵架能把老婆扔江里??
“对,我知道,还没领证……”这医生还哈哈大笑做了解状,我百口莫辩,一边才发现陪到病房里面的居然只有我一人。
手机铃声及时响起,救我脱离尴尬境地。
来电显示是俞老守承诺给我打来了电话,但我绝没想到有那么快。看看手表,才10:00,距离正式合拢的开工时间还有45分钟啊。不过这一下子我倒有点犯难,按理说抢新闻是我们记者的第一要务,我们要像苍蝇一样反应敏捷像蚊子一样死叮不懈,但是这边林翠还……
“什么?!铁牛找到了!……这不还没断流没淘滩吗?怎么先把铁牛找到了?”我当时真的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惊喜,一种记者面对新闻的愚蠢惊喜。(当然,“愚蠢”二字是事后才体会到的,专指我们这种人对发生的事情认识不足,只觉得惊人就是好事。)
为了在任何嘈杂的环境都不致漏听以致错过重要信息,我的手机一贯设置最尖利刺耳的铃声。这次它也起到了效果。
“你醒了……别动,别动,好好躺着……哦,对,俞老,小翠已经醒了……小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铁牛找到了。”我借着打电话的当口,有意无意地把对林翠的称呼改成了和俞建国一样的“小翠”,准备若她并无反对,以后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铁牛?”林翠用很慢的语速重复了这两个字,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当然,她的茫然神情在我当时看来纯属昏迷结束后的短暂迟钝,完全正常。
此时我已打定主意,既然林翠已经恢复知觉,我也该以事业为重,赶回去写报道了。
挂断手机我开始整理随身物,“小翠你先好好休息着,有事情摁铃叫大夫……铁牛找到了,我得先过去采访,采访完了再回来看你。”
“采访?”林翠依然是那副迷糊的样子,有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又马上恢复了疑疑惑惑的神情,“找到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吗……那么大的铁牛,能被冲到哪儿去?”
我已经披上了外套,虽然觉得林翠的话听上去怪怪的,但也没时间管了,奔赴现场要紧。
临走的时候我把用得较少的那部手机号码留给她,“有事打我电话,电话簿里ND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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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2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乱流


回现场只好打的,司机依然不紧不慢,丝毫不顾我这个记者的感受。
好歹到了现场的时候,船已经不知去向,俞老他们都上了岸。
“从金属探测仪的数据来看,应该是铁牛没错。”俞老大有成功在望气定神闲之感,给我解释状况时自上船以来破天荒地点起了烟。
我一边做笔录一边随口恭喜,顺便告诉了他“林翠平安无事,不用担心”。
俞老满脸笑意频频点头,我一边低头继续写一边想见鬼了我怎么主动把话题扯到这上边来了呀。你可要坚定立场现在可是工作时间呀。
“不过她醒的时候有点怪怪的,”我试图把话题重新拉回到与铁牛有关的方面上,“好像说找到了也没有什么稀奇。”
“没什么稀奇?哼。”俞老苦笑了一下,“很多坐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是这么说过。”
我心里咯噔一下,“俞老,小翠她可不是……”
俞老摆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同时闭眼点点头表示理解,重睁开眼他又马上若有所思,“其实,我倒觉得在这个地方找到很有点稀奇呢。
我立刻这话里头有文章:“为什么这么说呢?”
“92年那次探测所有的原始资料都保存得很完整,我都看过。但是清楚的记载这个区域是经过严密搜索的,以此为中心半径二十来米的地方,都没有任何称得上金属反应的东西。”
“会不会是技术……”我试图解释。
“那时的技术其实并不比现在差多少。”
“那……那么是人员……”
“不会,”俞老断然否定了我这猜测,“当时负责指挥的蒋凌峰是我的老同学,他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
看来并非技术问题又非人员疏忽,我只好不言语了。
“存疑”也是新闻中一个重要部分,把可以解释的东西写成难以解释,引起读者兴趣,是记者的必修课。有了“专家感到疑惑”作后盾,我何乐而不存疑?
剩下俞老一个人喃喃自语,“你说水底能有什么东西,把那么大的铁牛盖得严严实实,一丝缝隙都没有,连金属探测仪的信号都完全阻断?你说这滔滔江水在十年里,能把六万斤的铁家伙挪动多远?五米?十米?二十米?……”
我第一次看到潜水的人出来,才知道一套潜水装备有多重。
潜水者一举一动都很老练,但面相不太机敏,也许因为摘了头盔脑到看起来很小。他向俞老报告情况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旁边听着,从他的语气里倒是听得到预想中的兴奋。
“是啊,肯定是,有那么大。铁家伙看得很清楚么……只是怪了,一点泥巴都没有,就那么赤裸裸的,水底下都看得到反光……”
我速记的功夫一流,着几乎是原话,同时我也注意到俞老的表情:开头就一点都不兴奋,相当沉静,甚至称得上严峻,也许因为“确实是铁牛”早在它的意料之中,算不上一个好消息,而等到听到“没有泥沙覆盖”的时候他的眉头越皱越厉害,几乎使用看外星人的眼光在看潜水员,可怜那老兄自己完全没感觉。
当时我就窃喜,看来这次选择的报道方向是正确的,如果能将“铁牛重现”的种种异状做得绘声绘色,应该是远比岁修本身精彩的报道。
扎人的新闻未必需要明确的结论,悬而未决的感觉比盖棺论定更好,但是如果一些所谓的疑点早有明确的解释,却大惊小怪地大肆渲染,这种哗众取宠的风格我还是很反感的。我的原则是,在尽量搞清事实的基础上罗列疑点,用平静的口吻。(其实这样更容易引起好奇,所以说抓眼球也有格调之分。)
在我的笔记本上,当时就留存着这样的段落:
1992年勘察时的范围,包括现在的地方,甚至还要向外延展出许多,根据这几年的水文情况,铁牛应该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1992年没有发现铁牛有三种原因:
一是铁牛不在勘察范围内,十二年来某些不知名的水文异动让它现在到了这里;
二是1992年时铁牛陷在河里太深,探测仪探不到,但那时使用的探测仪虽然不能和地质勘探时用来探测地下矿藏的探测仪相比,可就算铁牛在河底二十米深的话,也会被探出来,别说铁牛的埋藏深度不可能超过二十米,就算超过了二十米,这十二年竟让它从二十米以下冒了出来,也是难以解释的奇迹;

第三个理由虽然可能性也不高,但和前两个理由相比,要可信得多,就是那一次探测器出了故障。
从战术上来说,所谓“第三个理由”纯粹是瞎掰。加上它不过是为了让读者对前两个理由的合理性视而不见,从而把思路转到想入非非的状态里去——“可信得多”的理由也这么牵强,可见其他理由更站不住脚,真正的原因一定是……
所以说最好不了的病就是职业病,我当时考虑的就是这些小把戏,只想着世上哪有那么多狗屁怪事,尽管我老是撞邪,但概率也不该这么高。
后来的事实给我一个教训:永远不要觉得这世上有什么神秘力量罩着自己,不管它叫做神还是概率论。
这一天的白昼真的是特别长,对于一个记者来说简直显得像两个白昼那么长。壮观的合拢仪式早就不是我要关心的重点了,表上的时间不过是十一点,回头想想我送林翠到医院不过是九点半,平时我这时候还没吃早饭,简直是疯了。如果按照我的作息,一起床就能赶上发现铁牛,整个“上午”就能专心报道发现铁牛。
11:25分,仅仅在截流开工的40分钟后,都江堰灌区内江段合拢成功。
水流渐渐低落下去,预期中的铁牛就要在河床上出现了。
这段时间不但我,而且俞老显得很紧张焦急。大概是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故意扯开了话题。
“小翠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事,我留了部手机给她,有事她会打电话的。”
“号码多少?我打个电话问问她情况。”
“用我的手机打好了。”
“好,”俞老接过手机,“顺便告诉她铁牛马上要捞上来了。”
俞老用别人的手机很是节约,我低头才不过写下两行字,也就一分钟多一点的功夫,就听到他的大嗓门:“好好好,我不和你争,你先好好静养……好吧,就这样。”
我正想问怎么了,俞老先发起了牢骚:“这孩子真是奇怪了,居然说什么铁牛早就捞上来了!我问她什么时候?她居然还像模像样地跟我说92年!”
我一下子想起离开医院时林翠的怪异状况,原来她认为铁牛早就捞上来了!还确切记得是92年!看来这次落水,对她身体影响虽然不大,但对记忆还是有蛮可怕的后果。
我虽然觉得有些不祥,但还是这样开解俞老(同时也是开解自己):“俞老,我看会不会是这样:我们经常会有这样的经历,看到一件事情,却感觉是很久以前就发生过的,然而事实那绝对不可能。其实不过是由于我们管理记忆的大脑部分发生了点小问题,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林翠的状况应该是类似吧。”
俞老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有可能。突发事件的确能让人的记忆产生错觉,有些是失去记忆,记不得发生的事;而这样的则是把记忆‘提前’了,把没发生过的事情当成了已发生的。”
俞老虽然这么说,但我感觉他并不释然。连我自己也怀疑起来了,像铁牛有没有捞上来这样的大宗事件,难道也会产生记忆偏差吗?人类的记忆真是奇妙的东西。

铁牛出水的一刹那,给人以什么样的感觉,对于记者来说是毫无意义的,透过镜头我看到的不过是如何取景,报道里之多以一句“六万斤重的铁牛破水而出”涵盖。但是我还是很不职业地要强调一下,因为当时我的感觉是,哦,那就是铁牛啊,亮晶晶的。
事后我估算了一下,从铁牛牛角在水面上露头,到最终完全展露在干涸的河床上,全过程不下十五分钟。整整十五分钟啊,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偌大的铁牛身上,居然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发现——
一直到,一直到铁牛在地上昂首挺立,人群像磁铁一样黑压压地围拢过来,才有人惊呼——怎么是亮晶晶的?!
想来你也猜得到,如果那第一个惊呼的人不是我,我也就不会有脸在这里这么说了。
想想看,明朝的铁牛,亮晶晶。如果说我刚看到它冒头的时候脑海里出现“亮晶晶”的三个字只是隐隐觉得不对,那么其他所有人大概都是一样的。在整个旁然大物在我们面前被吊起放下的过程中,其实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这个疑问,只不过好像太惊讶了,而又分不清这种惊讶是铁牛本身带来的震撼力造成的,还是因为“亮晶晶”,就好像所有人的情绪被个无形的塞子堵住了,知道铁牛落地,一群人上去围观,“法定的”七嘴八舌时间到才爆发出来这疑问。

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铁制品在水中尤其是这种富含矿物质的江水中浸泡几年,就会氧化生锈。更何况是元朝至今的近八百年?原本所有人的心理预期,不过是指望从江水里捞出一个依稀可辨形貌的“牛状铁疙瘩”罢了。万想不到的真正捞起来的铁牛,是除了一点污垢以外几乎全新的家伙!而且更为奇怪的是,它几乎是完全“挺立”在河床上,挺立!没有什么淤泥掩盖它,别说大腿,连膝部都没有被淹没,只有蹄子插在泥里,而那也完全是因为它自身的重力。简直可以说,当场把一只铁牛放到泥巴地上 ,也不过是这一副模样。
我马上回头去看俞老,发现话到嘴边的“怎么会那么新”根本不需要问出口,他显然也在想这个问题。其他专家和工作人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当时我自己觉得思维变得很奇怪,甚至想会不会有人开玩笑,放了头新造的铁家伙到江里,想看打捞的人的笑话。国外有很多类似的神秘事件,比如某些麦田圈之类的,经调查出自这种恶作剧的为数不少。但是……中国人可能吗?再说这成本也太大了吧?把那么大的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搬到这儿来沉下江,可能吗?
专家组这个时候已经聚拢起来窃窃私语,我本该职业地凑过去听听说什么,不过反正事后俞老也会告诉我(我有这个自信),就不去惹人讨厌了。趁这个机会我放下相机,好好观察了一下铁牛。
除了显得过新之外,铁牛的另一个奇特之处就是造型。我不知道明代的雕塑艺术是怎样的,但是我看这头牛与印象中中国传统的那种是鼻子是眼的老黄牛形象相去甚远。与其说是出自明代匠人之手,莫若说更像出自毕加索或达利的作品——当然,在抽象和变形的程度上有所不及,但绝对不是写实派的,牛身的造型都是流线的,并无预期的线条,细节则是完全省略。对了,这样的风格我国也有,不过是在商周的青铜器上,一个小小的壶盖或手柄上的小动物,让你猜半天是羊是狗还没有结论。入唐以后这种风格就式微了。而且,在小东西上这样刻画并不觉得如何,如此庞然大物却采取了这种风格就有些刺眼了。
对了,好像唯一不属于这种简约风格的部分,就是这头铁牛的牛角。牛头低垂,牛角几乎水平地像前方延伸。两只牛角不像全身其余部分那么光滑,而是看得出有螺旋状的花纹。仔细看那花纹又不是平滑的螺旋曲线,而是凹凸不平的,很像旧时红木家具的雕饰,说是某种字体也未尝不可,没准是蒙古文——思考尽量多的可能性,是我的一个习惯。凑巧的是这习惯居然与这次的事件联系了起来,将在以后的时间里大大考验我的想象力与逻辑,而与这事件的惊人怪异比较起来,铁牛外表上送种种奇特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专家的“临时会诊”并没耗费多少时间,俞老到我的身边说的第一句话倒是让我意外:“小那,这次的消息能不能先不要发?”我愣了一下,心想这铁牛真有什么重大的古怪,居然要封锁消息。
对这种要求,拒绝是我的第一反应,“俞老,你要知道记者的新闻自由可是受到……”
“我知道,我知道小那。”俞老打断了我,“可是你看这铁牛的样子,总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元朝那只……我知道现代人铸造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我们总要严谨一点吧?万一真的不是,你就这么把消息发出去了,这笑话就闹大了。”
我环顾四周,果然每个记者身边都有工作人员在和他们说话,想必内容跟我是一样的。
“我看这样吧,小那,”俞老继续说,“我们先要对铁牛作一个鉴定,如果鉴定结果没问题,第一时间通知你……你趁这个时间把稿子整理一下吧。这也是对你们新闻的可靠性负责嘛,对不对?”
我只好点点头,把相机收了起来。至于整理稿件。我是不会做的。万一鉴定结果并不是“没问题”,我就把材料全部换一种方法组织,写成……小说。
我当时就存了这种念头,事后证明真是有先见之明。
这一天因为起得太早,所以很早就睡了。原打算去医院,因为很多人要去看林翠,最后也没有去。

正因为躲人多才第二天去的,没想到那里还是看到一屋子人,当然是俞老和其他研究所的同僚们。我几乎以为他们从昨晚一直……吵到现在。

几乎每个人都开了口,但是很明显意见只有两派,一派是林翠,一派是其他人。如果换了另外一件事上出现这种情况,我想我多半会站在林翠这边——从中学起参加辩论我就喜欢支持少数观点,但是这件事……
林翠坚持的论调和昨天的一样:铁牛是1992年已经捞上来了,说现在才捞上来的人,是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颠倒黑白,掩盖事实……其余的所有人只是在给他人和自己作证,试图说服林翠没人有必要进行这样一场阴谋。
我只好爱莫能助了。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和什么时候主动上前打招呼的时候,林翠发现了我,但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着证实她所记得的事实,看到我出现,第一个念头就是“拉来作证”。
“那多!你来说说!你第一天来采访岁修,我们还在铁牛边上合了影。你把照片拿出来给他们看呀!”
天啊!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再这样下去不行,她的毛病得治治……”我背后出现了这样嗡嗡的低语,让我觉得刺耳,但我此时心里所想的其实也是一样。我默默打开背包,拿出胶片袋。
林翠看到我的举动,一副对“真相大白”的期待表情,“我真不明白你们撒谎有什么意义?跟我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所里面你们可以众口一词,不是所里的人一来,你们就没辙了吧!”
“你自己看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严肃而又不显得冷酷,“这是我和你唯一合影过的照片。”
空气像凝固了——很多文学作品里有这样的描述——我想当时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骗人!”打破凝固的果然必定是大叫。
“骗人骗人骗人!”林翠显得歇斯底里,她对着阳光看底片的眼睛带动着整个面部在抽搐。
“难道你要说,这张照片里本该有我、你,还有铁牛?”我试探地问。
“对!”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回答,“假的!这是假的!”
背后的嗡嗡声更多了。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对待,如果这是数码相机拍的,我有办法做假。但这是光学底片。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是没办法做假的。“
这个时候,我相信唯一的办法是用铁一样的事实和她耐心的讲道理,而不是强调她的种种谬误和偏差。把一个处于不正常状态下的人当作完全正常对待,对于她的恢复只有好处,反之大惊小怪的话,只会收到相反的效果。
果然,林翠沉默了下来。虽然还是浑身发抖,但是已经不像是要继续和所有人争执下去。嗡嗡声也随之消失了,所有人都看着林翠苦苦思索。
我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没有经历过一觉醒来,发现一切和自己记得的不一样,但我知道这种感觉一定分外痛苦,似乎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林翠终于开始用手腕敲击自己的脑袋,轻轻地。我守到了好时机过去抓她,即使有那么多人在身后,我也相信足够大方自然。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别想太多了。”我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就算这动作在“大方自然”上有所欠缺我也顾不得了,“都会好的,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事实当然不那么简单。让病人睡去是容易的,守候病人的人要心安就不那么容易。出了病房,几乎所有人都在听医生讲述病情。
医生不过是老生常谈,简直同电视里一模一样。“病人的精神状态还不稳定”,“可能是头部受了冲击”,“我们还要再观察一下”,“做个CT”,“现在只能给她用一些调节情绪的药”云云。都是废话且毫无新意。
虽然刚才在病房可以“放肆”一把但回到外头我还是知道自己不宜介入过深,虽说林翠没有亲人,但是这里的事情还是交给她的同事们为宜。

原本采访是可以在这一天结束了——铁牛已经捞上来了,尽管受俞老所托,我答应了在消息确实以后再发稿,但也尽可以回到上海等他的消息。不过既然社里给我批了五天时间,我乐得用足。当然,我也有些放心不下林翠。
医院的CT报告说脑部全无损伤,记忆偏差只是功能性问题,并非器质性的。于是乎第二天就把她打发回家乐。研究所里当然没有要求她上班,就算她虽身体没问题,其他人恐怕也受不了和她继续“对质”。
铁牛的报告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出来,同样毫无悬念地证实了“铁牛的确是铁的”,年代检测也无问题,它绝对不是现代的,甚至比元朝更古——这一点并无关系,古人很可能用当时的“古铁”铸造具有吉祥意味的镇压铁牛。至于它为什么不生锈,只有天知道了。

人总是习惯用“只有天知道”来解释自己不明白的也不愿意花力气去想的事情,好像说了这句话就与己无关了,从此可以什么都不用管。我说这话大致上也是这意思,甚至已经准备好在报道里做个“存疑”。没曾想到,事实发展到后来,居然变成了“只有我知道”。
而我建议,一旦你碰到哪件事情变成“只有我知道”以后,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吞下肚去,不要试图让更多的人相信它。当然,除非你打算把它写下来,注明了是“纯属虚构”的小说,满足于拿它换几个稿费钱。
离开都江堰之前,我打算到林翠家里去看看,跟她告个别。虽然知道以后不会有什么机会再见面,但是她记忆出了问题,总让人多少觉得放心不下。
按照她给的地址,我打的来到那片小区。小区的楼别分布很古怪,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顺序,大概是在不同的时间里分期建造起来的吧,房子也显得新旧不一。我正踌躇间,看到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向老少问路正是我的习惯。
“小妹妹,12号楼在哪里你知道吗?”
“你找谁?”小女孩还很有紧惕感。我不知道自己哪儿点长得像坏人。
“我找12号401。”
“你是找林阿姨吧?”原来她和林翠认识。“你跟我走吧。”
多半小姑娘也住12楼,看她很热心的样子,我刚才的些许不快马上烟消云散。
短短几十米路,我们还是做了一点交谈。我知道了她叫诺诺。至于小孩子能够对一个陌生男子来访自己的“林阿姨”作出什么样的猜测,问出什么样的问题,你大可以尽情想象,我可以告诉你,这小女孩完全对得上号。
林翠开门的时候,我真的有一点吓一跳的感觉,才几天的工夫,她就憔悴了许多。看到我,她勉强露出了点笑容。很快她又注意到了我身后的诺诺。
“诺诺,是你带叔叔来的?……哎,你怎么流血了?”
“摔的。”我这才注意到小女孩膝盖上有个地方破了。不过伤口不大,少量的血也凝固住了。
但林翠一副很紧张的样子:“怎么你不晕血了?”
“晕血?”诺诺很奇怪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这语气让我想到……对,和那个时候林翠刚醒来,重复“采访”的语气一模一样。
看到林翠马上眉头深锁,我急忙岔开话题:“怎么,只能站在门外吗?”心里想林翠不但记得铁牛捞上来了,还记得一个小女孩晕血。亏得她没有记错家里的门牌号码。

在把诺诺打发走之前,林翠显然心神不宁,对我问的任何问题都唯唯作答。我想她可能对我有些想说的话,但又不想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和我起争执。这只能是关乎一个主题——她的记忆。
其实我一直对人的记忆活动感到兴趣。在大学里的门门考试,几乎都是靠着自己优秀的记忆力,在考前的几天里突击背出来的PASS。然而一旦考完,只消过几个小时,再问起我关于这门课的内容,我就一点也不记得了。说起来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仔细想想也有奇妙之处:这些记忆,它确实存在于我的大脑某处,曾经鲜明正确,清晰无误,试卷就是最好的证明;然而它现在却不再出现了,认为它就此不翼而飞是荒谬的,合理的解释是它沉睡在某个角落,直到有一天会再次以本来面目醒来。偶尔有过这样的深夜,赶稿子到恍恍惚惚、不辨梦境的时候,突然一联江淹的诗句就顺溜地冒出来了,而就在之前一秒,我还以为自己会背的诗只剩下了“床前明月光”呢——还得特意提醒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并不是“地上鞋两双”。
现在林翠产生的记忆偏差的情况,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机会——虽然说起来有点残酷,但是我真的有这样的想法。记忆也许是记者最应该关注的东西,常常用笔和键盘记录下真实和虚假的记者,其实很想知道,多年以后,在人们的记忆下面会留下些什么。当然,也有完全不考虑这些的记者,但这些人在我心目中,根本算不上真正的journalist。
但在这个问题上交流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诺诺回家以后,林翠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反而更像是发着呆,就这样让时间流过。我猜我必须要采取主动。
“铁牛的报告,出来了。”我仔细观察着林翠的表情——没任何波动迹象——才继续说“体积还真是惊人啊。”

“长3.63米,最宽处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话2.47米。”
林翠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我却睁大了眼。
她还是侧着脸,却很清楚的发现了我的表情。“铁牛的标准数据。你也许要问为什么我记得那么清楚。”
我点点头,我确信她看得到。
“因为十年来,一直挂在嘴上啊。”

这是林翠自“记忆出问题”以来,第一次让我这个记忆健全的人感到震惊。
不会有错的。铁牛的长宽高数据是昨天才出来的,那时候林翠已经回家休养了。她不可能是在单位里得知的。要说有什么同事朋友之类的,特地打电话告诉她有关“让她记忆偏差的铁牛”的事情,则未免有些不合情理。何况我觉得林翠没有骗我,她说的那些数据使她一直记得的,就应该确是如此。
难道说这世上真有洗脑术,可以任意编排人的记忆?如果有那么被洗脑的是谁呢?是林翠还是……“真理在少数人手中”的惯性思维,让我马上就有些心虚起来。假使这里真的发生过修改记忆的事情,那么从难度上来说修改一个人的记忆自然比修改一群人的记忆容易,但是从修改的内容上来讲,“把现有的抹去”比起“凭空制造出新的,而且还和‘未发现’的事实相符”来,又要简单得多,也符合逻辑得多。
想到这里。我发现我的思维已经有些混乱起来,或者说思维本身并无差错,但是心理上算恐惧阻止我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当然,这样的“心理分析报告”也是事后才给自己做的。当时让我停止探究这个问题的表面理由挺简单;林翠已经神智不清了,情绪不稳定,我可不能陪着她一起瞎搅和。
这样一想,就自然而然地给一切找合理解释;一定是某个同事告诉林翠有关铁牛的数据(至于他/她为什么这么做是个谜,但我不打算解开它),而林翠却把这说成是她十年前就知道的(至于她这样做是故意骗我还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也是个谜,解开它……得看可行不可行)。
我定了定神,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对林翠重复了一遍我和俞建国说过的猜测:由于我们管理记忆的大脑部分是不是地会发生点小问题,偶尔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第一次碰到的事是以前经历过很多次的,或者当下的事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
当我开始说这段话的时候,林翠一听到我“循循善诱”的语气就显露出失望的神色,我不加理会,尽量把自信体现出来,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代表人类的理性在和林翠对话,我没有理由不这样振振有辞。林翠的眼睛里一直有泪珠在闪动,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几乎让我心软,想对她说:好,我相信你,你说的我都相信。但是理性告诉我这对她一点帮助都没有,反而有可能会让她在错误里越陷越深。于是我只好尽量在严肃和和善这两者之间保持平衡。
然而林翠还是很快从失望变成了绝望,当我问她“你仔细想想,林翠,数据是谁告诉你的?你早上有没有接过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压抑不住情绪,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你也不相信我?!你也觉得我脑子有病是吗?!”
我赶紧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刚才说的情况每个人都有可能发生……你知道,人的大脑也好像机器,总会发生点小故障的。你最近又受了外伤,可能也影响到……”
林翠没有让我把话说完,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步冲进了客厅右侧的一扇门,我都来不及看清那究竟是不是她的卧室,只看到房门上留下的一个破洞,应当是被人用拳头砸破的——大学里有过喝醉酒砸坏寝室门的经历,因此我对这种痕迹不陌生,只是没想到林翠也有如此暴力的一面。
后来发生的情况就好像任何连续剧里都会有的场景一样了,我在门外轻敲房门,苦口婆心劝说无用,她在里面死不开门,并一口一个“你走啊!”说实在的自从和大学里的女朋友分手以后,我就再没经历过这场面。按理我应当一笑离开,主人都躲起来了,客人没道理那么不识趣。但是这时候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很担心她会做什么傻事。仍然执着的敲着房门,直到林翠终于用哭完以后比较平静的口吻对我说:“……对比起,那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如此情况下我当然不好去找太平斧,只能悻悻离去,高喊一嗓子“林翠,我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把铁门关得震天响,好让她听见。

在回上海的火车上,我尽量告诉自己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想得太多,但不知道是否因为火车过于颠簸了,我时不时地总想起泛舟江上的舒畅感——也许只是因为太久没有坐江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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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02: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回峰


回上海的时候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江轮,轮船顺流而行,在长江上游湍急的水流的扶推下破浪前行。船出四川后江面渐宽水流渐缓,站在甲板上江风拂面,江风无形无质却撩人于神秘之中。夜晚,繁星满天,星斗连成一片一片延伸至目力无法到达的地方,昭示着世界的无尽和不可解。然而此般的江风江水却没有让我有丝毫欢愉之感。临走时林翠的忧伤深深印在我的心里,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怀疑的绝望与无辜——她为什么这么无辜呢?即使每个人都证明她的记忆是错的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辜。我觉得世界忽然变成了两个,一个是众人的世界,一个是她的世界,她被从众人的世界中抽离了出去,一个人与其他所有人对抗。然而更大的可能仅仅就是因为她掉到了水里然后患上了失忆症,为什么我要把她想得如此神奇?但“长3.63米,最宽处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话2.47米”又是从何而来?只有当她说出 “长3.63米,最宽处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话2.47米”的时候她是如此自信,一扫本来的绝望和无辜,语气平静,不容质疑。
唉。
怎么回事?
自从从林翠家出来我一直精神恍惚,整体处于两种状态,一种是默想林翠,一种是默想以后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天哪,我这是在单相思吗?如果是俞建国这样扑通掉到水里去,然后被人湿漉漉的捞起来之后变了个人似的说胡话,我现在多半在拿这个事情当笑话想,或者拿这个当素材给新办的那个《东方早报》写个专栏什么的,反正他们喜欢这种乱哄哄的东西。现在是因为林翠落水才让我这样全副心思地念挂吗?算了,我决定不去想了,找点事做做。
船上居然有可以租小说看的地方正好让我打发时间。我借了套黄易的《寻秦记》来看,虽然这部书我已经看了很多遍了,但是我觉得这样一部小说的厚度正好足够打发掉一次旅行路上的时间,况且我喜欢黄易,用他仅有的一点点想象力可以写到一种及至的趣味。《寻秦记》写一个叫项少龙的家伙,被人拿来做时光机器的试验,结果被送到秦朝回不来了,但是他知道历史上有个家伙会坐上始皇帝的位子比较有前途,于是就去傍了嬴政。我窝在船舱的灯下面看《寻秦记》,这一看就看得昏天黑地,直到睡意袭来,书盖在脸上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又在打捞铁牛,结果有人落水,捞起来一个人自称项少龙,然后对所有的人说“长3.63米,最宽处1.12米,高2.34米,算角的话2.47米”。醒来回想这个梦,暗暗自己吃了一惊,想到了什么,但被局限在黄易先生仅有的这么一点想象力当中了,依旧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

回到上海的时候是下午,我到家就给俞建国打了电话:“俞老,有关铁牛,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哦,现在已经邀请有关考古专家,特别成立了一个铁牛的研究小组,同时也有西南水利大学最资深的一位教授参与,按照惯例我们会先搜集一切关于铁牛的资料作背景分析,过一两个星期就会有一份详细的考据报告出来了。”
“到那个时候仍旧要让我发独家呀。”
“当然当然,铁牛打捞的报告什么时候登?”
“就这个星期了,报纸出了我第一时间给你寄。”
“呵呵多谢了。”
“哦,对了,林翠的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唉,这两天单位领导去探望她她都关门谢客,弄得领导很是尴尬。让她再多休息几天吧,别说你着急,我们也都着急啊。”
“嗯,也只好这样了……再联系吧。”
挂了电话我定了定神,泡了杯咖啡,决定无论如何先把稿子炮制出来再说。最后稿子成型的时候我已经把岁修作为背景一带而过,定题为《飘荡12年的铁牛缓缓浮起》,稿子中极尽跌宕起伏之能,几张铁牛“亮晶晶”的照片也非常抓眼,天亮收工的时候因为喝了四整杯咖啡,没有什么睡意,出去到信箱里拿晨报看,却非常意外地拿到了一封信——我已经几乎十年没有收到过手写的信这样高级的东西了。
信封下署名“四川林缄”。居然是林翠寄来的。林翠估计是在我走不久就开始写信,才会信到人到。信写得很长,林翠在信里说,她把她记得关于铁牛的资料都写了下来,铁牛的来历,一些传说,铁牛牛角花纹的考据,当初造铁牛者的身份和古籍上对此人的记载等等。“铁牛铸于至元十二年,彼时川中大水,都江堰危悬一线。世祖忽必烈亲至太庙祈天。次月,传汉中天降玄铁,世祖命当世第一之匠人名王元泰者,领工匠上千,熔玄铁而混五金,铸六万斤铁牛,同时大修都江堰。铁牛既成,沉于鱼嘴之前永作分水之用。传水牛成后,王元泰整日坐于铁牛之侧,不饮不食,忽一日,不知所踪……”她说,不知为什么,她相信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相信她,那就是我了。我看到“这个世界”,蓦地一怔,我在她家的时候她也说过这样的话。她在信的最后留了她家的电话,说希望我打电话给她。我看完信不假思索抓起电话就打,拨过去却是“您拨的号码不存在,请查阅电话号簿。”忽然想起都江堰市的电话是7位的,林翠在信里给了我一个8位的号码。另外,我清楚记得我给过林翠其他所有我的联系方式,惟独没有给过她我家的地址。在四川我也没有给过任何人我的地址,因为我自己从来没有记住我家是多少弄……为什么林翠搞错了自己家的电话却如此神奇地知道我家的地址?

我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给俞建国,开口先问了一句,“俞老,铁牛没有新动向吧,那我稿子就定下来了。”然后开始问林翠家电话。
俞建国把林翠的电话给了我,顺便对我说:“昨天晚上,小翠原本一直住在重庆的妈妈听说女儿落水后记忆上出了些问题,连夜从山城赶了过来。”
我“哦”了一声,向俞建国道了谢。俞建国呵呵呵了几声说不用谢。挂下电话我拨通了林翠家的电话,接电话的声音明显是林翠的母亲,问我找谁,我沉默了5秒钟,挂掉了电话。

隔了两天俞建国主动打了电话过来,开口第一句:“是小翠的事情。”
我问道:“怎么了?”
俞建国道:“小翠今早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是她妈妈所主意,她妈妈以前是做护士的,凭经验断定小翠是由于过度惊吓而引起的记忆错乱,希望通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可以恢复过来。”
俞建国又说:“小翠这孩子,一开始死都不肯去医院,后来我打了电话给医院的看护队一起把她送了进去。在那里住一段日子应该对她身心都好的吧。”
我应了俞建国两声,脑子里晃着的是和林翠并肩眺望大江的画面,心里堵得慌。愣了一会儿发现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对话,只能说道:“也好,小翠是有些问题,送到那里去治疗应该对她颇有益处的吧。”
挂上电话后,当晚一夜没有睡好,脑子里重复播放那天和林翠一路看大江看过来的镜头。奔腾的江水,昂然挺立的鱼嘴,林翠模仿领导的口吻喊“翠华,上大坝”一一浮映眼前。我开始后悔那天拨了林翠家的电话又挂了,现在她进了医院,想打给她电话却已无法抵达了。

这次的报道刊出后大受好评,我的稿子被评为了甲等稿,拿了1000元奖金。从主编到社会新闻的领导都对稿子赞赏有加,说我真有敬业精神,并指示我继续关注铁牛的报道,做一系列追踪报道出来,追踪一定要做得有依有据,我们《晨星报》是大报,办报态度要严谨,不能为了满足读者的猎奇心理而放弃了科学的态度。由于俞建国的关系,追踪还是比较容易联系的,于是我应承了下来。
几天后我打几通电话到负责考据铁牛的研究小组处。虽说都江堰水利局对铁牛的研究非常重视,如俞建国所说把西南水利大学的首席教授都请来了,但由于关于铁牛的资料太过零星,要翻阅很多文献才能收集完整,所以铁牛的考据工作进度很慢。一星期后,我终于收到了对铁牛考据的初步报告,是研究小组给我发来的一封E-mail。我初一瞥就觉得里面的东西似曾相识,细细看下来不由得越看越惊。这份研究报告上的主要资料,那天林翠在给我的信中无不有所提及说过。“铁牛铸于元至元十二年,川中大水,忽必烈亲至太庙祈天。次月汉中天降玄铁,忽必烈命江湖铁匠王元泰铸铁牛以分水……传水牛成后,王元泰整日坐于铁牛之侧,不饮不食,忽一日,不知所踪……”
我立刻打电话给发这份E-mail给我的那个水利专家:“喂,你好,许教授吗?我是《晨星报》的记者那多,非常感谢你给我发的那份资料,可是那些考证我前几天就见过呀。”
电话那头的许教授稍稍一愣,随后用微怒的口气说道:“怎么可能,我们的资料绝对是刚刚整理出来的,我们整理这些资料去翻文献的时候,许多文献已经十几年没人翻了,装这些文献的柜子的门,锈得一塌糊涂都是硬掰开的。你不要套我的话了,俞建国跟我打过招呼的,给你们报纸肯定是我们最先发布的,给你们第一时间报道的独家资料。”
挂下电话我陷入沉思,虽说在看到林翠的信时,我已经有些相信她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当这些真的被证实出来后,我的吃惊仍然是非同小可。我想起我在船上做的那个梦,如果那天落水被捞起来的,不是林翠,而是一个自称项少龙的陌生人,并且说出了如此多关于铁牛的研究数据,那所有人都不会认为他是在发疯,会把他当作什么呢?至少当作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家伙关起来研究,听他细细讲述他那个世界里的事情和我们有何不同,就相纪嫣然听到项少龙吟李白的诗一般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这仅仅是一个假设,现在我们这里并不是凭空多一个人出来,而是大家熟知的林翠。因为熟识,大家不会以为林翠来自另一个世界,于是都在记忆这一点上做文章,认定林翠的记忆出了偏差——林翠的记忆忽然之间和所有人的记忆都对立了起来,包括对林翠其人的记忆,没有任何吻合的地方。从概率来讲,一般不会是除了林翠外所有成千上百的人的记忆出了问题,只可能是林翠的记忆出了问题——当然这一点实际上没有逻辑上的依据,只是根据显得有卑劣的所谓“从众”原则。在一个疯子的国度,一个人只要不疯,就会成为唯一的“疯子”。
但是林翠的记忆却和其他人的记忆是有吻合点的,而且她的记忆居然要比别人的记忆带有预见性。如果说是林翠的记忆出了问题,那怎么解释这个出了问题的记忆中出现了“预测未来”的东西?我同样不能怀疑林翠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但是觉得林翠的认知世界和其他人的认知世界有了一些差距,但是林翠的认知世界和其他人的认知世界之间仍有契合点,而且这个契合点在经验上领先于其他人的世界——当然,这一切只是我的假设,这有这样假设我才能觉得我的思考稍微有些顺序,可是这样假设也很可能因为我对林翠怀有好感,这些天来一直在想他以至于走火入魔。我们有任何证据证明我的假设,我的假设只是我暂时自欺欺人的一种思考。

我下决心要和林翠联系。我打电话到林翠家里,仍然是林翠的母亲接的电话:“喂您好,我是《晨星报》的记者那多,两个星期前我来都江堰做采访,看到你女儿落水……”
还没有等我讲完,林翠的母亲抢过去说:“哦,是你啊,我听俞建国说起过你,是你把我女儿送到医院去的。这几天小翠一直说起要打电话给你,可医院说要让她静养,说和越多人交流越不利她的恢复,所以不让她和别人通电话……唉,她的落水后精神出了点毛病,所幸还记得你。”
原来俞建国已经向林翠的母亲暧昧过我的事情了,真是专家也八卦呀。不过我倒好乘势对林翠的母亲说:“我也想念小翠呀。医院说不让她和别人通电话,那通信应该没问题吧。”
林翠的母亲想了想说:“嗯,应该没有问题的。”
我说:“那给我一个她医院的地址吧。”
林翠的母亲说:“好的,你记一下……”

按理说追踪的报道明天就该见报的,但是我已经无心写稿子了,当晚我开始酝酿给林翠写信。我在写信前斟酌了很久,终于最后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把自己想得到的一切都写了下来——首先告诉她从一开始就相信她肯定没有疯,愿意做“这个世界”里最后一个相信她的人,然后把我自己关于由于某种力量致使她的认知世界和别人的认知世界之间产生偏差的假设讲给了她听,又告诉她我们这个认知世界和她存在有不少契合点,最后说想跟她多聊聊多沟通,大家开诚布公地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讲出来,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相信对于林翠目前的状况,我一定要和她讲真诚,因为她正处于一个怀疑周围一切并被周围一切怀疑的境地,但是我坚信她沦落到这一境地绝对不是病理的原因,肯定背后有一种更加玄妙的原因。
写完信天已泛白,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在等她回信的这些日子里我终于可以把她的事搁在一旁,一切等有了进一步的沟通再说吧。


此后的一个周末,我接到一个采访任务——F大因为开展助学贷款活动有声有色,主编要我以此作为新的学生热点作一篇报道。
此行自然是一帆风顺,按照惯例只要到学校有关部门听取一下情况介绍,再到学校门口的银行拍摄几张照片就算完事了。至于学生拿了“助学贷款”是不是马上就到门口的电脑商城或运动名品店换成了GEFORC显卡或者“加内特5”就不是该我关心的了。
在F大里,像梁应物这样以校园为家的年轻老师应该不在少数,恰好是休息天,他也不用上课,好歹该找他喝杯茶叙叙旧——在打电话约他聊天这件事上,我是这么对自己解释的。然而心底里,我却是有些事想请教他。
对梁应物这样的工作狂来说,想要约他而不付出“等待”做代价是不可能的,他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休想“随传随到”。这次他就是十分明确地告诉我:“我还有些事没忙完,到我办公室来等吧。”我非常识趣地根据他在手机里的指示乖乖找上门去,要知道他在“我还有些事”的时候没请我吃闭门羹,恐怕是看在我在X机构里留有档案的面子上,而未必跟什么同学交情有啥关系。
梁应物是研究生物工程的,在走进他的办公室以后,老实说室内环境的简单令我感到惊讶。“你这儿倒挺干净的嘛。”
“怎么?难道我这儿就应该乱七八糟才对吗?”梁应物头也没抬,语气依然咄咄逼人。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这里不大像是个生物老师的教室啊。我以为应该有点……分子模型什么的东西……”

“分子模型?”这下梁应物的语气慢了下来,甚至两个字还拖了长音,但不知在写些什么的笔一点也没慢,以致等过了几十秒,他停下笔满意地看了看手里的一大叠A4纸,我才知道他总算忙完了。
“分子模型?哦,你说的是中学里用塑料棒塑料球做的那种啊。”他一面整理,一面恢复了正常反应。
我背起包等他跟我出发,随口接到,“是啊,还有原子模型,一个小球,周围套着个轨道,还有个球围着它转的那种。”
“哦,那种东西啊,只是为了便于中学生理解才做的嘛,实际上并不完全符合科学事实。比如你说的那个原子模型,其实电子围绕中子的根本不是像地球围绕太阳转,有个固定的轨道。我们也无法确定每一时刻电子的具体位置在哪儿,只是知道它大致在这个范围内运动,轨道其实只是表示它所处位置的可能性。
梁应物一开口就是专家嘴脸,本来我向来看不惯他这一点,但是这次,他提到的“可能性”三个字却触动了我的心弦。过去一段时间里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问题,一下子冒了出来。
“其实不光是原子,”看我若有所思,梁应物说得更来劲了,“只要是身在这个宇宙中,任何物体每时每刻都在运动,我们也无法知道自己确切所在的位置,只能根据某个参照物画出一个运动轨迹……”
“不,我说的是另一个问题,”我打断了他,“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的世界里,总是存在无数的可能性。比如说,我有可能是你的同学,也有可能不是;今天我有可能来找你聊天,也有可能不会;你的房间里有原子模型,也有可能没有;我现在说这些话,你有可能打断我,也有可能不打断——总之,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只是无数种可能性的一种,只有这一种成为了‘现实’,而原本具备的那么多可能性,都变成了‘不现实’。”
“爱因斯坦原本说过‘上帝不掷骰子’,但是他后来收回了这句话。”梁应物的表情认真了起来,“的确我们的生活中充满了偶然。要去探求为什么那么多可能性里,偏偏这一种可能成为了现实,而不是另外一种,是没有结果的,至少现阶段没有结果。我们只能说这一切出于偶然。
“抛一枚银币,落地时正或反或直立,没人知道为什么,只能说这是偶然所作的选择。而有些事情,好像人类可以自主选择,比如我现在在口袋里伸出手指,让你猜是哪一根,似乎全拼我自己做主,其实从因果关系上来看,伸哪一根手指,不过是看我大脑里的某个神经元受了刺激或没受刺激,其情况和抛硬币是一样的。我们的其它决定也莫不如此,不管它多复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都生活在一种偶然的数字排列的游戏里。
人有时为了激励自己,会把这种偶然性神化,甚至把它说成是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必然。比如有本叫《指派的秘密》的哲学普及书里,就说过‘一个人有一父一母,父母各有一父一母,如此上溯十代,和这个人有血缘关系的人就多达1024人;上溯二十代,就会多达一百万人。如果这一百万人里有一个出点什么岔子,或者五十万对姻缘里有一段不成,二十代以后就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了。所以每个人都是诗人珍贵的存在,都是一种奇迹。’实这就好像由于抛硬币,最后直立起来的概率很小,就认为一旦直立起来,就不再是偶然,而是上天注定的什么结果。这种说法只是自我打气,其实并没有什么上天注定,偶然就是偶然,就是在无数可能性里随即出现的情况……话说回来,你不会是想和我作哲学探讨吧?这可不是个有意思的话题.”
对梁应物的长篇大论,我一直很耐心地听着,直到这时我才冲他笑笑,尝试把它引入我想说的话题:“你刚才说,根本没有上天注定。那我问你,你是否相信有外星人?理由是什么?”
“我当然相信有。因为人类没有理由狂妄倒认为自己独一无二。说什么上帝只让地球上繁衍出生命是荒谬的。我们不过偶然符合了一些条件,从概率上来说,在别的星球上,也会出现这种偶然的……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我对梁应物的回答非常满意,于是对自己将要说的话更平添了几分信心,“我是想说,既然你认为,我们的星球并不是唯一有生命的星球,那么,是否可以怀疑,我们的‘现实’,也不是唯一的‘现实’呢?”


看得出来,这个问题带给梁应物的冲击是不小的,他明显放慢了步子——而知道此时,我们才刚刚走出办公楼,来到校园里而已。其实这个时候,我也并不明确自己所说的是一种什么假设,只是有些事一直憋在心里,实在不吐不快罢了。今天讲给梁应物听,其实也是想借他的头脑,帮我整理一下思路。
走出大约十步,梁应物开口了:“你的类比并不贴切。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我们的‘现实’只是无数种有资格成为现实的可能性中的一种,而且也没有什么‘天注定’来说明只有这么一种‘现实’是唯一合法的,那么就可以怀疑,是不是其他的可能性,也构成了许多种‘现实’,存在于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我很高兴他这么快就明白了我的想法,“我以前看过一个姓苏的写的科幻小说,他的构想是,存在着无数个平行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一种和其他世界截然不同的事实,这种差异或大或小,全部都是由于某一个选择的不同而产生的。比如世界A里我家养的小猫上午吃了条鱼,牙齿里卡了根鱼刺,世界B里我家养的小猫上午吃了条鱼但很顺利没卡鱼刺,就这么点差异,但是却构成了两个世界。”
“挺有意思的,”梁应物耸耸肩,“但那只是科幻。”
“你觉得这种科幻有没有可能成为真的?”我紧追不舍地问道。
梁应物皱了皱眉,“从理论上来说……在没有能够证伪的情况下,我不排除任何一种假设,但是在没有能够证明的情况下,我也不能确立任何一种假设为事实。也就是说,有可能,这世界上的每一种可能性,都各自排列组合成无数个可能性的‘现实’——这话真别扭——你说的平行着的‘可能世界’,是有可能存在的。”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并不释然,梁应物补充道,“现在我只能说‘有可能’,除非让我看到从另一个可能性组成的世界里来的人,我才能确信。”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相信在他的眼睛里我一定用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来看着他。因为我说出的是这么一句话,“如果说有个人……不,如果说我猜,有一个人,就像你所说,是从另一个可能性组成的世界里来的,你怎么看?”
如果说当时我看他的表情不够奇怪,那么梁应物看我的表情,就只能用“看见外星人”来形容了,不,对X机构的人来说,没准“看见外星人”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而我这时说的话,才真的足够让人惊诧!

理所当然,接下来我对梁应物说的,就是水利研究员林翠小姐,如何在一次落水之后,对自己所经历过的事情的记忆,和周围其他人的记忆完全不符,她如何把刚刚捞上来的铁牛当成完全十年前就已经捞起,她又如何如数家珍地轻易报出铁牛的具体数据,还有她如何告诉家里的相册所收的照片完全不一样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勾勒出了我心里一直存在的一个模糊的怀疑——林翠根本不是记忆除了问题,而是她根本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那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平行的,都有林翠都有都江堰都有那多,唯一的不同是,在那个世界里,铁牛十年前就打捞上来了!
这个怀疑太过大胆也太过离奇,所以我直到今天对着梁应物说出来的时候,才真正地在脑海里清晰地产生。不能否认,我当时几乎是带着一种战栗来说完的猜想的。我当时觉得,这简直可以称为“那多猜想”,成为物理学,不,哲学,不,甭管什么学王冠上的一颗明珠!
但是!随后梁应物对我的回答,一下子把我的恐惧兴奋完全扑灭。
他没有立刻反驳我,只是很平静地听完,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么,如果你的那个朋友真的是从另一个‘现实’中来的,本来这个现实里的‘她’,又到哪里去了呢?”
我当场呆掉,心想自己太傻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忘了?!所以说把还没想清楚的问题,刚产生的念头就讲给人听,是及其危险的。搞不好就要被人嘲笑!
当天我连茶也没请梁应物喝,就悻悻离去。作为记者,我很少那么失礼,但是那天说完这么伟大的猜想以后,居然被人轻描淡写地“灭掉”,这沮丧真的比想象中大多了。而梁应物也似乎因为打击过我这“科学门外汉”的异想天开,颇感满足,对于喝不喝茶反倒不怎么在意了。

当时陷于挫败感的我,当然不知道事实的真正面目是怎样的。“现实”的一切的流向,对我来说还是未知。

生活在沉寂中度过了半个月后,我收到了林翠的回信。信看似很长,足有七页A4纸之多,可实际上的内容却只有2~3页之间,很多地方都是写一句涂掉再写,再涂掉再写。一封信上墨团团比比皆是,可见林翠写这封信时的心情复杂之极。信大致摘抄如下:
那多:
见信好。在医院一住近一个月,其他没有什么不习惯,独独觉得异常孤独。除了母亲,来看我的人极少,整日对着依着窗就可以望见的天,或在户外的园子里散步。即便大家还是说我精神错乱,惟我知道我清醒异常,条理明确,思路清楚,长这么大也算体味过一回精神病院的生活了——这里所有的人都各不相干,医生专注于病人,病人无法专注,整个医院能专注于窗外风景的,可能独我一个人,远离水利工程队一人在这医院里过乌托邦似的生活。
写上一段文字的时候我是自信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很有自信的人。然而眼前这孤独却令我时常陷入思考之中,过分地思考令我的信心一度开始动摇。细细想来,我的记忆似乎被清晰地劈成了两块——落水前是一块,落水后是一块,两块记忆界限分明却又清晰无比,两块记忆各有各的非常严密的逻辑推展却相互之间毫不相干。这样的记忆令我痛苦不堪。我一面自信一面痛苦,这样的痛苦令我无法自拔。两块记忆之间的你似乎也变了,一部分变得熟悉一部分变得陌生。我不知道我对你的记忆是否有出错的地方。自醒来之后我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却惟独仍然信任你。可能你是我昏迷苏醒之后第一个所见的人吧。我和你认识并没有多久……可我却感觉你如此熟悉令我宽慰。然后又看了你的信……我想见你,想见你一次。每天的孤独逼我思考,每天的思考逼我回忆,回忆明晰而混乱,这样的回忆把我逼疯了。所以我想见你一次,我希望有个人和我谈一谈,把整件事情和我一起理一理……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信任,对这件事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怀疑,我就只有指望你了……
……
信写得非常之乱,都是涂涂改改的地方,还请见谅了。其实你看到的这些信纸已经是比较干净的了,我揉掉的信纸远远不止这些。我这封短短的信泄了整整两天。无论如何,想见见你,盼着你来,真的盼着。

安好

林翠
××年×月×日

我捧着信看了两遍,然后随即做出一个决定。与其说这是一个决定,不如说是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牵引着我去寻找一些东西,或者用后来归纳出来的话说,在这个由无数可能性事件构成的世界中,有些事情的选择是偶然的,有些事情的选择则有非常强的必然性,这个决定,似乎就是带有十足的必然性,因为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似乎没有意识参与其中,决定自然而然成为了一个决定。
我拎起电话打了两通电话,第一个给报社,说铁牛有了重大发现,对方答应给我独家报道权。具体是什么发现对方没有说,因为要求我必须要亲自再去一趟。老板出人意料的好说话,也许正有什么别的事情占用了他的脑细胞,也许这也算是一种偶然吧。
第二个电话自然是去订了一张火车票。
就这样我假公济私第二次踏上了入川的旅途。

沿路风景还是一样的风景,都江堰还是一样的都江堰。到了都江堰市之后,我特地先去了一趟江边,岷江江水磅礴依旧,铁牛被放在了江边,双角朝天,非常之气宇轩昂,一只鸟掠过,停在铁牛角上,稍顷冲天飞去。我暗暗朝这些失误叹了口气,动身前往都江堰市的精神病防治中心探望林翠。
林翠确如她信中所说那样,浑身带着寂寞的味道。林翠不像医院里的其他病人,属于不能确诊的疑难杂症,一个病区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又不吵又不闹,住久了医生都懒得管她,任她一个人在那里疗养。林翠见到了我,前一刻还憔悴难熬的眸子里一下子闪起了光。她问我:“你到底信不信我?”
我说:“信。”
林翠说:“那你想办法把我从这里弄出去。然后陪我去看一样东西。”


我问:“什么东西?”
林翠说:“铁牛。我仔细想过,在我两段记忆断裂的地方,最末和最始都是铁牛。前一段记忆消失的时候,我始因为落水抓住了铁牛。然后醒过来,听到第一句话,就是你说‘铁牛找到了’。所以我直觉中,铁牛肯定是关键。你愿意帮我一起弄清楚整件事情吗?”
我说:“好,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从这里弄出去。”
林翠低声说:“拜托你了。”

当我去找院方,向他们提出林翠要出院的要求时,医院办公室主任却说:“哦,太好了,林翠提出院已经提了几次了,据我们观察她确实可以出院了。你是她丈夫吧,你打个申请办完手续她就可以出院了。”
我微一惊异,说:“我不是。”
办公室主任道:“那你是她什么人?”
我说:“……我是她的同事。”
办公室主任说:“这样子啊。其实我们检查过了,林翠的逻辑思维完全正常,这些日子情绪也很稳定,和别人不一样的记忆这一个星期来也不听提及了,照理说可以出院了。可是按照规定,林翠这样属于还没有确诊的,出院需要病人家属先提出申请。所以她要出院还得要她跟家里联系一下。”
我愣了愣神,随即想起这是再合理不过的要求了。惟今之计……哎,已向林翠夸下海口,总不好撒手不管。
第二天,我再一次坐上了开往林翠加的TAXI,随身拎着“今年过节不送礼,要送就送”的脑白金。林翠的母亲由于府所长的八卦对我印象非常好,虽然我知道林翠跟她母亲提过出院的事情她母亲没有肯,但我还是想去跟她母亲说说看。

进了林翠家发现林翠的房门上多了一张F4的海报,我惊异地问:“小翠已经回来了?”
林翠的母亲说:“哦,没有,这个门上不是有个洞么,是小翠她爸爸老早住在一起的时候喝醉酒一拳打出来的。这次我来看道这个洞还在,小翠也不知道找木匠补一下,我就拿张F4的海报贴掉它,看上去也舒服。”
我暗叹一声,唉,F4还真是老少通吃啊,回去可以做个追星霸王花的选题。我向林翠的母亲诉说了自己的来意,大致总是说已经去看过林翠了,交谈下来发现她已经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了,她自己也满想出院的,不如就接她出来住,家里照顾得总比医院里好云云。
林翠的母亲朝我笑笑说:“还是让她多住几天好。我知道你,向着她,她想出来就帮着她来找我说话。我以前是做护士的,知道这种病还是一次根治的好。今天我又给她送过饭,和她聊天的时候,看她有些事情还是没记起来,加上那家医院环境那么好,就让她再医院再巩固个把月看看吧。”
看来fan F4的林翠母亲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说不动她我知道自己想办法吧林翠弄出医院了。

说办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007”看了二十部,可电影里的脱身办法一放到现实里就变得这般苍白。我去医院再找林翠商量,林翠点点头,似乎早预料道她老妈的态度。
10∶00一过,发放药物的护士查房完成以后,林翠小心翼翼地起身,一副虚弱的样子。说实在的我有些吃惊,她本来身体就没毛病,难道住院会让一个人体制下降?我赶忙上前搀扶她。而林翠好像也正期待着如此,于是表面上是我搀扶着她,实际上是她拖着我,来到医院的院子里散步。
散着散着散到一座假山背后,这里沿墙堆着许多石垛,又遮人视线。
林翠说:“其实出医院的法子我早就想好了,就是在等着你来。我不是要你帮我出这医院,而是要你陪我一起出这医院,陪我搞清出这事情的始末。一直以来,我都不认为这件事情是我失忆那么简单,特别是收到你那封信之后。但是这些假设都太荒唐,我不敢一个人去证实,所以要你陪着我。”林翠说话的时候紧紧抓住我的手,目光透着无限诚挚。
我还能说什么呢?为了这份诚挚,我只有甘之如饴地在林翠爬出围墙的时候,当她的垫子。
心中有鬼的我四下张望地从院子抄小道直接除了医院门,一路上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贼头贼脑”:长这么大没有偷过东西,更不用说从公家偷什么,没想到第一次就偷了一大活人……那大活人还不知道怎么样,出去以后摔着没有……


走出医院门,我朝着围墙林翠该跳出去的方向走去。那里已经停了一辆出租车,车后坐上的林翠通过反光镜看见了我,立刻招手要我过去。等我一坐进车厢, 林翠在催促司机快开的同时,又让我吧茶色的车窗拉起来——她的一身病号服,还是尽量别被人看到好。
车上林翠用我的手机给她母亲发了条短消息,说她已经出院了,但是暂时不回家,有些事要干,有那多在一起,叫她母亲不要担心,随后就再也不搭理母亲的回复了。我问她去哪里,她指指前面,原来是一条似上海七浦路的商业街。
哪里的商家都不会拒绝客人,即使那些客人穿着病号服。我耐心地在车上等了25分钟,林翠终于一身光鲜地站在了我面前。开着计价器吹口哨的司机由于心情不错,一看到马上叫好。我自然也赞几句“好看”。女人挑起衣服一般是没完没了的,区区25分钟已经算是她知道情况紧迫只好委屈自己了。
林翠再次上车以后,报出了一串行车路线。看来她认定说了地方司机也不会认识。
大约15分钟以后,车停在一家图书馆门口。
图书馆门牌上写着“×××××图书馆”。这是一个很小的图书馆,进门只看见有一个图书管理员状的老头,没有别的借书者。林翠向老头索借几本岷江沿岸几个地方的地方志,老头颇有些吃惊,说:“都三四十多年没有人来这里翻这些地方志了,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有这样的书呢?嘿嘿,我本来以为除了我已经没有人知道这里有这些书了,这不,连‘文革’破四旧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这里有这些‘四旧’。”
林翠并不以为意,她结果那些书,每每翻开前先给我说一段有关铁牛的资料,都是专家组报告里没有的内容,然后随手翻开那些泛黄的书页,她的手指就如一根仙人的手指,所指之处她所说的东西就神奇地映现在书页上。她越说越自信,两眼放出带有希望的光。最后连这家图书馆的来历都一清二楚:这家图书馆原是民国时一个对都江堰很感兴趣的人的死人收藏,解放后几乎为人所遗忘,但是这里有许多古书甚至是珍本、孤本。
林翠告诉我,住在医院的那段日子,她通过和她母亲的交谈发现,她的记忆和别人所谓的记忆其实出入并不是很大,生活上90%的细节甚至吻合得丝丝入扣,但是不吻合的地方——比如铁牛——现在她的许多记忆点也在这里一一得到了证实。“今天带你到这里来,一是要证实我的记忆点,二是向再翻一翻这里的书籍。还记得我对你说过,铁牛肯定是个关键吗?这里的书我大抵只翻了一半,还有一半我们今天好好翻一翻。
这一翻果然翻到了不少和铁牛有关的事件。其中有一篇野史大致说铸造铁牛的原因:都江堰自造好,岷江上的渔民有时会发现怪异事件,像渔具、渔船甚至渔民都会时而不见,一千多年来这种事情不时发生,铁牛的铸就,便是镇邪之用,铸完之后颇见“功效”——先是铸造铁牛的王元泰无故失踪,又过数月,“天降紫气,岷江水日升三丈,没铁牛,次日水退而铁牛不见其踪。”并说此事惊动了朝野,元世祖派了好几批水性好的人下水寻找铁牛,都一无所获。“铁牛既失,往日种种异状则复现,屡而不鲜也。”正史没有提到过渔具渔民不见的事,王元泰失踪倒确有所载,关于铁牛的下落,则说是被一次洪峰所携泥沙冲走。“暴雨数日,雨停而洪水至,砂石其下,卷铁牛入江中,不复寻归。”
一直倒图书馆闭馆老头要回去吃饭才把我们赶了出来。天色已暗,我建议林翠一起去吃饭,林翠却说:“我脑子很乱,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却说不好,可能要好好想一想。你先回宾馆,我晚上来找你吧,”
林翠打了辆车走了。我载江边散着步,看见一个渔民正泊舟靠岸,看来是鱼货满仓准备回家了。我向那渔民打了声招呼,问他:“大伯,你在这里打鱼多少年了?”
渔民一口四川土话:“怕有三十年了吧。”
我问道:“有人说在都江堰旁打鱼老是会少东西,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渔民道:“少东西?当然不会没有了。我去年就少了两个篓子一张网。你那都江堰旁打鱼会少东西的说法我倒头一次听说,我一少东西我老伴总是怪我,老了,没用了,没记性了,吃饭的家伙都会没有。唉,不过去年倒真有一件怪事,江对过张家的小三,那一网网到一堆鱼啊,正一边拖一边美着呢,忽然手里就轻了,一看怎么着,网没破鱼全没了。”
我谢过了老渔民,顺便问他买了两斤鲜鱼,拎回宾馆准备边吃鱼边等林翠来,拎着鱼却想起王二轻陈清扬吃鱼的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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