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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那多手记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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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1:33 | 显示全部楼层
幻术师再次登场(6)
      

          “我的确是海底人。这位是我的同伴。我们的确不是人类。

         
      “其实海底人的存在比人类要早很多,大概几万年前我们的历史就开始了。说起来,若用你们的进化论观点来看,我们可能是由水母进化而来,也就是根据你们的分类法,我们属于软体动物这一类。要比人类早了好几个阶段。”

         
      我想说那不是比我们原始好多,又觉得这也是根据达尔文进化观点所说,而达尔文百分之百是在不知道海底人的存在的情况下形成的他的理论的,便忍住了没开口。

         
      “我们虽然形成了文明,但我们与人类的想法不同,我们海底人注重自身能力的锻炼,而不是思考如何利用工具,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发展科技。因为海底的资源十分有限,所以到现在为止海底人的生活都很简单原始,而科技方面几乎没有什么进步。但海底人的身体素质方面的能力都很强,与人类完全不同。”

          “那你怎么会变成人的模样呢?”我问他道。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水笙长长叹了一口气,“要从一个很早以前的故事开始说起。”

          “大概是六百多年前吧,就在中国这里,应该是元朝末年的时候,有一个叫……”他一时想不起来,他的同伴接口了:  
      “……阮镇山。有一个叫阮镇山的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种仪器,先进得不可思议,可以让一种生物以另一种生物为蓝本变异。这段历史由我来说吧。”我们便静静地听这位看来有点沧桑的中年人——其实却是海底人说下去。

         
      “这个阮镇山是当时的一个起义组织,叫做明教——明教你们应该知道吧——的一位江南地方分舵的舵主。他当时起兵反元,需要强大的力量,由于他曾经有过奇遇,知道并且了解我们海底人的存在,所以他想到了我们海底人。”

          “海底人?”我们不解。

         
      “他得到的那种仪器,在使一种生物向另…种生物变异时还会保持原始的一些特殊能力。他就是利用这一点,把一些海底人变成人类的样子,同时保留他们改变形状和刀枪不入的能力和身体素质。实话告诉你们,我当时就是这些人的其中一员。”那中年人缓缓道来,我们都吃了一惊。

          “当时海底人为什么会甘于被他利用呢?”路云插嘴问道,  “如果你们的能力真的比人类强很多的话。”

         
      那海底人显得对路云这句问话有些不乐意,但又惧怕路云的能力不敢发作。他起身走到水族箱旁,把手伸进水族箱中,然后捧起一些水来留在手心里,一握拳,一股细小的水柱啵的一声从指缝中激射而出,在墙上打出了一个小深坑。

          我咋舌不已,心想我们平时在泳池中常玩的游戏到了海底人手中竟成了致命的武器。路云哼了一声,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海底人,也就是我们,那时候都是自愿变成人的,是我们求他,而他以助他打败元兵为交换条件。"他坐下来继续说道。

          “为什么?”我不禁问,  “交换什么?”
          “为了一样海底人得不到却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水笙忽然说道,他看了一眼苏迎,忽然好像脸红起来,“就是被你们人类形容得奇妙无比的——爱情。”

         
      “从很早以前我们便看一些人类所写的书籍,很多书里都会提到世上最美妙的东西就是爱情。而我们海底人是没有性别概念的,我们是无性繁殖。我们非常向往爱情,本着这种想法我们才会想变成人类。

         
      “那是因为我们的寿命很长,对时间的概念与你们完全不同,所以对任何感情我们都比较淡漠,不像人类那般强烈。我们会有愤怒或者哀伤,但对我们而言,在几千年的生命里,这些都太渺小了,不值一提。然而人类常说,为了爱情他们甚至可以牺牲他们原本就极为短暂的生命,那是我们不能理解的。我们猜想那一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美妙而伟大的东西。”

          我不由得微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这样的理由,我又想起水笙房内的A片,更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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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幻术师再次登场(7)
   
         
      我看了一眼苏迎,却发现她神情严肃,认真地听着。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人的寿命也能够这么长,许多看来重要的事,也确实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或许什么伦理也会不复存在。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也肃然起来。
          “对阮镇山来说,”那个中年人继续说道,  
      “我们这样没有什么心机,也不喜欢你们人类所谓什么权啊势啊的海底人正好帮他的忙。如果他把一些狮子或虎之类的猛兽作为蓝本,那样变异出来的人他根本控制不了。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我们在战场上当然是百战百胜,在人类看来我们个个力大无穷,其实还没有开打,对方那些人类见我们肢体展开的那种样子早已吓得要死了,好一阵子人人都说我们是妖怪。不过在战场上我们确实势如破竹。”
          我想到记述当时明教起义时常常用到“食菜魔教”来形容明教,恐怕和他们大有关系。这也就难怪了。
          “不知为什么,我们当时只能以男性人类作为蓝本进行进化……”
         
      我突然想,为什么一定是变成男性呢?从繁殖的角度讲,雄性生物一般在繁殖中起主动作用,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变异的机器所要起的,是一种引导生物去往他们所期望的方向进化的作用。那这个机器会是什么人制造的昵?也许,是远古外星人留下的实验性的引导生物进化的机器吧。那样说来,或许地球就是外星人的一个巨大实验基地。这些都是我后来的分析,和梁应物偶然说起时,他也表示存在这种可能性。
          “但是事与愿违的是,我们变成了人,还是了解不了什么叫做爱情。一开始我们根本无法分辨男性人类和女性人类。”那个海底人叹了口气,  
      “面对女性人类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那时候阮镇山说的生理反应完全没有。”
         
      我当然猜到所谓生理反应是怎么回事,不过有苏迎和路云两大美女在一旁,谈论这种话题真是有些尴尬。简单来说就是一群海底人纷纷“不举”,我在心里总结道。
          那海底人倒也颇识趣的,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继续说道:  
      “我们无法享受任何所谓人类爱情,更不要说繁衍后代了。很快战争结束,阮镇山同意帮我们变回海底人,重新回到海底生活。”
         
      “最开始的时候,阮镇山建造了一个人坛,把那个仪器供奉在里面。那座人坛造得非常精美豪华,阮镇山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资金,动用了尽可能多的人力物力来建造这座人坛。前后建了三个月,在人坛通往顶端的阶梯上还采用了用一根根木桩支起青石板铺路的设计,人坛四周还竖起柱子搭起横梁。他希望用这种方式以示对海底人的尊敬,同时也显得庄重。至于变人的蓝本,这仪器会自动诱捕,毫无迹象可寻。”
          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过来,啄来志丹苑遗址就是他们所说的“人坛”所在。
          “后来他还在原地又建了一座水闸来掩人耳目。战争结束后,在他的帮助下,我们就这样回到海里。”海底人苦笑起来,  
      “所有尝试过做人类滋味的海底人被族长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受到了不少惩罚。我们一直认为海底人历史比人类悠久太多,要优越于人类,这次却都被当成人类的手下供其驱使,无疑是奇耻大辱。从此我们就立下了规矩,不许再有海底人接近人坛,也不许再有人提起关于人坛的事。最后,人坛就只成为一个秘密的传说在海底人之间流传。”
          “于是现在人坛就在这里了。”我笑道。
         
      “我的运气很好。当时战争仍未结束,我实在觉得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人类的凶残使我非常不快,于是我找到阮镇山,让他把我通过人坛变回海底人,回到了海中。后来他在战乱中死了,然而他当时把人坛中的仪器的秘密一直保守得很好,对外人只字不提这支可怕军队的来历,族人也知之不详。结果人坛的具体位置和仪器的下落也就无人知晓,许多当时被他率领的海底人,有的终于还是死在战场上,有的被敌人俘虏后当做妖怪处死,最终也没法回到海里。阮镇山有不少子孙,有的当时也曾和我们并肩作战,后来也拼命寻找人坛以及那失落的仪器,却一直找不到。于是人坛这件事在他们家族中也就此成为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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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2:15 | 显示全部楼层
幻术师再次登场(8)
      

          我恍然大悟,阮修文一定是阮镇山的后人。这个传说一定在他的家族史中有记载,所以这次他也志在必得,要补完这一笔。
          “说完这一段最早的传说,然后就该要说到十五年前……”水笙开口说。
          苏迎立刻紧张起来,身体也有些颤抖。我便代她问道:  “十五年前怎么了?”
          “十五年前,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正好碰上一艘船在海上失事,我救起了……”水笙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苏迎,  “……苏迎你,你还记得吗?”
          苏迎已是热泪盈眶,点了点头说道:  “真的是你……我早该想到的……是你回来了。”
          “我说过我会遵守诺言的。我既然说过我会保护你,我就下定决心要到陆地上来,到人类社会中来生活,来保护你。”
          海底人果然说话也毫不含蓄。
          “那你已经找到那个仪器了?是通过那个仪器变成人的吗?”
          “不是。”水笙苦笑道,  “你刚才也看见了,和他一样,我根本上还是海底人,我是靠我自己硬撑起来把自己弄成这个人类的样子的。”
          “水笙他是整个海底人中最有能力的一位。”另一个海底人插话道,  “只有他才能做到一直维持人的形状生活,你们不知道那样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注意到这个海底人的面目确实与刚才进来时不一样,仔细看会发现,他脸上的五官好像一直在一点点地浮动,颇为吓人。
         
      “确实如此。就好像捍泥人一样,要把自己捍成一个人类的形状,还要用一点点的身体部分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每天直立行走确实非常困难。连睡觉时也不敢大意,就怕一散开了自己都忘了原来的脸是什么样子。”水笙面露痛苦状说道,
      
      “我本来想一直就这样悄悄伴在苏迎身边保护她,因为海底人的寿命远比人类要长,等她去世了我再回到海中。没想到几个月前,通过你的关系我竟然直接和苏迎相识了,那多。”
         
      “以这样人的形状每走一步的痛苦都是你们难以想象的。而且这会缩短我们原本还算悠长的寿命,保持固定的面具形状会耗损我们巨大的能量。”另一个海底人补充道。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水笙时常给人以体弱多病的感觉,总是虚弱不堪,原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是正式认识了苏迎之后,”水笙又提高声音说着,却不敢朝苏迎看一眼,  “我又觉得不甘心。我……”
          水笙握紧了拳头:  “我想要变成人类。我答应过苏迎,所以我一定要变成人类。我每天都这么想,后来说来也巧,就在我住的志丹苑这里发掘出了遗址。”
          “那么说……”
         
      “当时我就知道这里就是人坛了,可是一时找不出那个仪器的所在。我也不知道当时阮镇山是把仪器拿走了还是藏在了哪里。我以人的样子来到人类社会后就一直在找人坛和那个传说中的仪器。我在这里有一天感受到微弱的波动,我知道那个仪器就在附近。所以我就去找以前曾经用过这个仪器的同伴来帮我的忙。”
          “所以你说回老家探亲了。”
          “我确实回老家——大海走了一趟。因勾他知道怎样运转这个仪器。”水笙解释。
          “那么我今天碰上的迷魂事件是怎么回事?我今天好端端地突然像是中了催眠被带到了一口井上……”
         
      “就是它了!”另一个海底人听了我的话叫了起来,“我还记得这个仪器有非常神奇的诱捕蓝本的功能,当时阮镇山也是用这个功能让它自动找到了一些人来做变异蓝本而他们本人都不会记得。阮镇山本来也是这样发现这个仪器的。”
          “事情就是这样。”水笙叹气道,随后转头望向苏迎,  “苏迎,对不起,我瞒了你……”
          水笙的话还未说完,苏迎一把抱住了他,眼里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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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2:25 | 显示全部楼层
幻术师再次登场(9)
      
         
      “我也一直在找你……一直在找你……我知道你说话会算话的……我知道……”苏迎一边抽泣一边喃喃低语,紧紧抱住水笙。水笙也显得十分激动,用力点着头,也许海底人不会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Ⅱ巴。
          就这样我们谁也不忍打扰他们,静静地看着,为他们而高兴。过了好一会儿,苏迎的情绪才平静下来,缓缓地放开水笙。
          这时我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另一个海底人:  
      “最近好像这个仪器出了问题啊,这是怎么回事?”然后将我碰上的猫和蟑螂还有鱼的变异事件加上我对蚯蚓的推断告诉了他。
          “一定是有一条蚯蚓爬到了仪器上,被仪器当成了蓝本。”他想了想后说,  “但是有这么多生物产生不寻常的变异也说明仪器很有些不稳定。”
          “这么说来,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找出那仪器来。”我站起身来总结道,  
      “为了你们,也为了这附近的生物还有人类——不知道它还会发生什么样的问题。”
          说罢我们就动身前往那口古井处。路云走在最前面,她看来对我没让她错过这次难得经历非常满意。那个海底人紧随其后。
          原本水笙该和苏迎走在一起,他却快步赶了上来和我一起走。
          “真没想到啊,那多前辈,你也不是一般人。”
          “不是,我是普通人,只是好奇心重,又认识几个不一般的朋友而已。”我耸肩道,  
      “以我们的标准来说,你的年纪已经好大了,就不要叫我‘前辈’了吧。”
          “呵呵。”水笙笑了起来,使我想到一件事。
          “你快告诉我,你房间里那么多A片、AV杂志是怎么回事?”我说着自己也不禁好笑。
          不料水笙听了还会脸红。他偷眼看了看苏迎,又瞧了瞧前面的同伴,忸怩地低声说:  
      “其实是我听先辈说他们不行,来了以后才知道怎么回事。为了以防变人后的万一,所以……所以那个早进行准备,以免重蹈覆辙嘛。”
          “哦……有没有效?”我笑着问他,总算解开了这个重大谜团。
          水笙尴尬地摇了摇头,故意侧了头不敢让苏迎看见。
          “没关系,变成人就可以了。对了……”我又想起一点,问道,  “能不能透露一点,你们海底人是怎么修炼你们的力量的?可不可以教教我?”
          “海底人和人类根本完全不一样,怎么个教法?倒是这个叫路云的美女,你从没提过,这么厉害,比我们还强大的样子,你怎么不跟她学?”
          “哦,这个嘛,嘿嘿。”我打了个哈哈,便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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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2:43 | 显示全部楼层
心愿(1)
      


          又走了没多久,我想差不多应该到了,却听得路云叫道:  
      “那多,你看!”我赶上几步,发现那条弄堂灯火通明,里面竞被拦起来了。走到弄堂口,再一看许多人围着那口井正在施工,阮修文赫然站在那里指挥。
          我暗叫不好。  “是X机构的人。”我对路云说道,“而且指挥的那人见过我,对我早就有疑心,我们不能被他看见。”说着带着其他三人急急退了出去。
         
      X机构不是简单的组织,其办事能力之强不亚于军事部队,在弄堂外的行人也很有可能是他们的人,而且一旦被发现可疑,他们会迅速而有效率地查到你的身份,如果需要,便会果断采取行动。
          更何况阮修文对我已经有了提防,被他发现的话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这样看来,X机构已经发现了仪器的所在地。其实很简单,我能够判断出来,一早便应该熟知内情的阮修文当然也可以。我不由得焦急起来,一旦X机构得到了那个仪器,水笙是绝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变成人了。
          “我去打听一下情况。放心吧,没问题的。”路云对我说完,便一个人翩然走进了弄堂里。我暗自为她捏一把汗。
          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  “现在干着急也没有用,我们先到对面的咖啡厅里坐一会儿好了。”她看起来胸有成竹,夫家只好照办。
          “他们正在施工,试图打通那口井。因为太老旧,井里面早就堵住了。”路云在人家坐下后解释道,  
      “我们现在进去了也没用,倒不如以逸待劳,先等他们打通了井道再说。”
         
      我答应着,心中猜想着,阮镇山恐怕便是所谓处理神秘事件的大家族阮氏的真正宗祖。他率先开始了中国人与灵异世界的接触,所以他的后代也理所当然地从事这样的工作。阮修文这次确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而冲着他神秘的祖先的“宝贝”而来。可那神秘的仪器却并不在志丹苑中的考古工地内。
          我们在咖啡厅里聊了一会儿,我又了解了一些海底人的生活。大约两个多小时过去,外面天已经黑了。水笙焦躁起来,起身说道:  “我再去看看。”
        “别乱来。”路云道。
          “放心吧。”
          “我也去。”苏迎忙道,快步跟了上去。
          “不会出什么事吧?”我担心地问路云。
          “没事的。水笙的功力是非常厉害的,同时他也懂得冷静。”另一个海底人道。
         
      我嘘了一口气,倒是有点担心苏迎。从刚才离开苏迎家开始,水笙就好像有些刻意躲着苏迎,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一定令苏迎有些不快,毕竟苏迎等了他这么多年。说实话,我的心里还真有点酸酸的。
          “我上个厕所。”我说着也离开了座位。
          “小心点啊。”路云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知道。”我被路云看穿了目的,有点尴尬,但还是快步走了出去,偷偷跟在水笙和苏迎身后不远处。
          两人在一个花坛边坐了下来,正巧,花坛的另一边与他们隔了一排冬青树,我在树下安安稳稳地坐下,隔着树丛还是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对话。
          “我真没想到。”苏迎轻轻地说。
          “对不起。”水笙歉然道,  “没办法,我必须信守诺言,可又实在找不到人坛。”
          “我不是说这个。”苏迎道,  “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有人在看着我、跟着我。我恢复了记忆以后,还以为那也是我的错觉,但现在想想,是不是你呢?”
          水笙沉默不语。
          “其实,只是为了一句话,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陪着我的。”苏迎又道。这口气使我听了一阵犯疑。
         “不是这样。是我自己愿意。”水笙忙道。
          接着他叹了口气说道:  “你一定觉得我们海底人很傻吧,为了那种事情还会帮人打仗,白跑一回。但我很能了解他们的心情。”
          “哦?”
         
      “其实你说的没错,我一直在暗中看着你。我也可以随意变化我的模样让你认不出来。但后来渐渐地,我发现其实你并不需要我的保护,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不是这样的,是……”
        “先听我说完。”水笙的语气坚定起来。
        
      “我本该回去的,但我发现我不甘心。我到底不甘心什么呢?不能保护你,还是对你没有意义、会被你遗忘?我认为是后者。所以我安定下来,固定了一个面貌,来到你面前。”
          “我真的没想到是你。”苏迎轻笑道。
         
      “我发现和你在一起非常开心,每天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尽管身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我一点也不在乎。而且这样的话,我的寿命也可以变得和你差不多,这样一想,反而让我更加高兴。于是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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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心愿(2)
      
          苏迎轻呼了一声:  “从……数千年……到数十年吗?”
          “无所谓。”
          “是吗……”苏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一阵紧张,稍稍探了探身。
          “我还是不太清楚。”水笙说道,  “我想,只有等我变成人,一切才会真正明白了。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成功。”
          我听在耳里,也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帮他完成心愿。
          “对面的人好像少了,应该是晚饭的时间了,我们要抓紧机会。先回去吧。”
          我连忙赶在他们之前跑回了咖啡馆。
          “好长的一趟厕所啊。”路云还在开我的玩笑。
          水笙和苏迎走了进来。这时从对面弄堂里跑来一个工人模样的大胡子,径直跑到路云跟前,目光呆滞,说了一句“打通了”就又跑了出去。
          “好。”路云整理了一下衣服,  “可以出去了。”
          我问路云:  “迷魂?简直是操心术嘛!”
          路云向我嫣然一笑。
          我一下子感到天旋地转,只觉得那个笑容美得要让我把一切都忘却一般。猛地回过神来时,才知道险些又被路云迷住变得和那工人一个德行了。
         
      我忽然了解到,她的美貌就是她施展幻术的最好媒介。我不相信有人会对她毫不动心。即使是女人也会惊异于她的美貌。我估计要是那些变成过人的海底人再见到苏迎也必定会大为后悔。心房一荡,就会被这个幻术大师乘虚而入。
          短短的路上,我问路云道:  “你有什么办法了没有?是不是照例使用幻术,将所有人等一次搞定?”
          “哪有这么容易!”路云苦笑起来,  
      “那里的人从脚步、眼神来看,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对于精神力量很强、够坚定的人,幻术绝不是万能的。当时在人洞那次,是借了阵势的力才能办到。”
          “那我和水笙进去,直接把所有人通通打倒不就完了。”另一个海底人不耐烦地说道。
          “不可以!”我连忙阻止,  
      “那里面都是我们国家X机构的人,你们这样一闹一定会出事的。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苏迎和水笙会有大麻烦的。路云你也要小心,这个责任我们可负不起。”
          “我会小心行事。”路云说着远远见到阮修文,低低喊了一声“不好”。
          “怎么了?”
          “我刚才没注意,那个人的眼镜是特别的,对幻术之类的法术有特别的抵御力。”我不由得暗想不愧是阮家的人,同时暗暗佩服路云。
          “那怎么办?”我不禁望了一眼焦急的水笙和紧紧依偎着他的苏迎。
          “我相信一对一的话我还是能够控制住他。但同时兼顾周遭的人几乎不可能做到。”路云神色凝重地说。
          “事到如今,也只有赌一赌了吧。”水笙说道,“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可能就没有下次了。”
          我们走进弄堂,路云一个人在最前面把我们挡在身后。
          阮修文转过头来,一看见路云就震了一震,然后紧紧盯住路云,似乎完全看不到身后的我们。
         
      水笙和另一个海底人立时便要出手,路云将两人拦住。向X机构的人出于实在太危险,他们身上可能都带有高科技武器。一旁的上人诧异地看着我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路云和阮修文依然紧紧盯住对方。看起来阮修文一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拼命地想移开眼神怎奈毫无办法,整个脑袋都好似僵住了,颈骨发出咯咯的声响,额头沁出了汗珠。路云却浅笑着,眼波流动,看起来轻松,实则凶险,因为幻术一旦失败,施术者就会为其术所反噬。阮修文不愧为阮家后人,死命守住精神的防线,只见他的眼镜镜片上也映出绚丽的光彩。两人正在精神的世界里死斗。又过了短短的几秒钟,只听啪的一声,阮修文的眼镜摔裂开来。
         
      情况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我已经看见有人正从衣袋中拿出于机,所有人都已经把视线转向这边。如果路云还不能立刻将阮修文解决然后镇住其他人的话,我们就彻底完了。我的额上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同时攥紧了拳头。
         
      然而情况不容乐观的是,阮修文不愧为名门之后,他竟然还向前踏了一步。连路云都滴下了汗珠。我想我们所有人的心都一凉,在那边的工地上,已经有人在拨电话号码。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我的心脏就要跳出喉咙口时,我忽然觉得眼前一晕,顿感天旋地转,便不省人事。
          “起来啦,那多!”
          我睁开眼看到路云。
          “怎么了?”我连忙一翻身坐起。
          一看四周,没想到,连同阮修文在内的所有x机构的人,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那口井上,个个都睡得很香。水笙和他的同伴在一边正扶起苏迎。
          “是仪器突然运作了?”我问路云。
          “嗯。而且这次是能量极强的一次暴发。除了我和你的海底朋友没人能幸免。”路云笑道,  “多亏这次运气好,不然恐怕我是拿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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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心愿(3)
   


          “哦。”我长长嘘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
          “是天意吧。我的功力也还需要精进才行。”
          “他会不会记得我们或是你的事情?”我指了指一动不动睡着的阮修文问路云。
          “不会。我让他只记住了自己被那口井里的东西迷魂的幻觉。意志坚定的人难以被幻觉所侵,但一旦防线被击溃后同样容易相信幻觉里的事情。”
          “原来人被它迷了魂之后,就会慢慢朝它走去,要不是刚才那个海底人跑过去把盖子盖上,此时这群人就已经早把井堵住了。”
          我听了大为放心:  “那么我们就赶紧办正经事吧!”这时苏迎也已经醒来,与两个海底人一起走到井边。我们将失去意识的人搬开,再打开井盖。
          接着另一个海底人便下井去寻找仪器,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一团液体般缓缓滑下去而不是爬下去的。
         
      不多时,他从井里出来,恢复成人形,而手里拿着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是一根比手腕还细点的黑黝黝毫不起眼的铁棒。两头好像刻着看起来不一样的花纹,一头还缠着一条肥大的蚯蚓。
          “这就是那个先进的神秘仪器!”那海底人兴奋地宣布,一手剥落那条蚯蚓,  “而这就是那个现行犯了。”
          我看着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仪器,不由得想起一句时髦的话:  
      “简约就是美。"我想不管这个仪器是谁制造的,它的先进和简约的确是现代人类技术水平所难以企及的。
          “久违了。’’那个海底人抚摩着它,感叹道。
          “那多!"水笙把我从遐想中唤回来,  “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我一愣,随即恍然:  “你想以我为蓝本变人?”
          水笙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当然没有问题。不知道苏迎乐不乐意?’’我笑着说道。
          “当然啦。这样我会觉得非常高兴的。’’苏迎立即说道。
          “但是这个仪器看起来好像出了问题,一般说来蓝本肯定不会有事,不过也不是十分有把握。’’另一个海底人警告道。
          我听了心下倒也有些紧张,然而我看到水笙和苏迎脸上的表情,一股英雄气概油然而生,再加上路云不知故意还是无意地说了一句:  
      “小心!’’弄得我意气风发,毅然说道:  “来吧!’’心想就算出什么问题,无非是改变点生活习性,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握着刚才缠着蚯蚓的一头,水笙握着另一头,在海底人的指引下,我们沿各自相反的方向背向扭动铁棒,彼此的力量并没有相互抵消,而是成了仪器运作的能量。
          在这种原始的动作策动下,仪器发出微弱的光芒,开始运作。
         
      我的手微微有些发麻,注意到另一头水笙的容貌已经开始起了变化。我虽然自身并没有感觉异样,心下还是不禁有点紧张。我偷眼向苏迎看去,她一时紧张得掩住双眼,不敢看过来。
          很快这个变人的仪式告一段落了。我仔细端详了一下水笙,发现他的样子和我微微有些相似。再检查一下自己,也没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把变异进行到完全的程度。"水笙解释道,“一来是因为要是完全变成你,两个那多并不好玩;二来我可以保留更多的海底人能力。’’
          “我也不想莫名其妙多个双胞胎。”我笑道,  “你保留了什么能力?展示一下看看Ⅱ巴。’’
          “打我吧。’’他指了指他的胸口,一脸坏笑,  “这次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很过意不去。"
          “哼,说得好。’’我也忍不住笑起来,一拳朝他指的胸口打去,谁知打到他胸前拳头竞无声无息地陷了进去,一拔之下竟没拔出来。
          “怎么样?"水笙问。
          我大笑起来:  “你大概连子弹也不怕了吧!可以去中东地区做他们领导人的保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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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4 01:13:19 | 显示全部楼层
心愿(4)(全书完)
      


          我们开怀畅笑着,水笙把仪器扔回了井里。因为我们并没有能力去发现仪器出了什么问题,是否会影响其他生物,但X机构能。剩下的工作自会有人完成。
         
      然后是简单的收尾工作。我们把一个个昏迷不醒的施工人员都摆到井边装成被迷晕过去的样子,当然阮修文也不例外。路云告诉我们,再过一小时阮修文就会醒过来,然后坚信他刚才被迷魂而失去了知觉。
         
      就这样,志丹苑遗址的考古事件圆满结束了。苏迎和水笙给我留下了一个手机号后便两人一起离开了这座城市。我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又回到了闲散舒适的记者生活。
          又过了一个月,梁应物忽然找我喝茶。
          “你小子别装了!”梁应物不善言辞,坐下来劈面就是一句,  “志丹苑遗址的事你搞鬼了吧!”
          我深知这位老友的脾气,向他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没有啊!”
          “嘿嘿,真有你的。”梁应物笑了笑,  “你那天问我阮修文我就怀疑你了。”
          “嗯,不愧是事后小诸葛。”我赞道,  “不要随便诽谤人,你有证据吗?”
          “没有。”他倒也爽快,  
      “不过X机构已经怀疑那天出了问题。阮修文的记忆有点异常,而且他家传的秘宝——那副眼镜都摔碎了,这点极为可疑。但解锁阮修义的记忆,连我们机构里最优秀的催眠师都做不到。所以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任何指向任何人的不利证据。不过我猜到是你,阮修文也说起过你。不过他认为你还没这个本事。”
        “那还是没有证据嘛。”
        “那你想不想知道那台仪器后来怎样了?”
        “……怎么样了?”
        “其实那台仪器已经老化得不成样子,因为年代过于久远,所以才会不稳定起来。我们拿回实验室没几天它就彻底报废了,再拿去做实验的蓝本样品通通死亡。”
          “哦。”我听着暗自庆幸自己的幸运,同时不免又有些担心。
          回到家里我拨通了那个手机号。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片海浪的沙沙声,我几乎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气息。
          “喂,那多?”
          “是啊,水笙,最近怎么样,还正常吗?”
          “正常?是啊,一切正常。”
          “我只是刚才听说,那个仪器确实不稳定,现在已经报废了。你现在的变……变化情况没问题吧?”
          “当然!我们都很好!哈哈哈!”水笙也许是实在太高兴而大笑了起来。
          我松了口气。
          “对了,那多!”
          “恩?”
          “现在,嘿嘿……”
          “怎么了?”
          水笙突然压低了声音。
          “A片已经用不着了!”
          这次轮到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伴随着海浪的声音,电话里还传来一阵苏迎银铃般的娇笑。我想水笙一定正在某个沙滩上和苏迎一起享受大海、阳光和作为人的人生。
          我微笑着挂了电话。看看窗外,一群考古学家还在装模作样地在工地中巡视。我打了个哈欠,舒服地躺在了床上。



      (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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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5 01:52:14 | 显示全部楼层
3.返祖

第一部分

一、从双圣庙开始传奇

    福建发现孙悟空墓 “齐天大圣”与兄弟合葬

      本报讯 福建省顺昌县考古工作者日前在位于顺昌县城西北部的宝山主峰上发现了一处始建于元末明初时期的孙悟空兄弟合葬神墓。
      据顺昌县博物馆馆长介绍,孙悟空兄弟合葬神墓位于海拔1305米的宝山主峰南天门后的双圣庙内,左碑上方横刻“宝峰”两个楷书小字,中间竖刻“齐天大圣”4个楷书大字,大字下端横刻“神位”两个小字;右碑竖刻“通天大圣”4个楷书大字,大字下端横刻“神位”两个小字。“齐天大圣”孙悟空是海内外华人熟悉的神话人物,而“通天大圣”却没有在明代小说家吴承恩的《西游记》里出现过,几乎无人知晓。
      《生活报》2005年01月12日10:30

  英国学者远赴敦煌 欲解“三兔图”之谜

      联合早报引述法新社报道说,英国的研究员准备前往中国偏远的西部,希望能解开考古学上的一大谜团,即为何世界各地多个古文明考古地点都会找到同样的一个宗教标志。
      英国《每日电讯报》报道说,三只耳朵相连的兔子图出现在英国中世纪的教堂内、蒙古的金属器皿上、也出现在建于公元六世纪到七世纪的中国隋朝庙宇中。
      报道说,令学术界人士一直感到疑惑的是,为何时间和空间相距这么遥远的佛教、基督教和穆斯林都会显著地采用这个标志。
      在这一画面中,三只沿着圈子追逐,耳朵相互交叠的兔子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
      报道说,以考古学家为首的四人英国研究组,下个月将会到中国甘肃省的敦煌,研究那里的壁画,希望能为解开谜团找到一线曙光。
      一千多年前,敦煌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起点,这条著名的通商要道把中国同中亚和伊朗联系起来,要道的分支伸延到西藏和南亚。
      除了商品之外,宗教和思想也通过这条要道传播到远方。研究员们认为,这正是“三兔图”谜团的起源。
      据悉,“三兔”标志最早出现于敦煌壁画顶蓬的布制华盖上。英国的研究员到达后那里后将仔细进行研究。
      率领研究组的考古学家格里夫斯说:“要是我们能搞清楚为何同一样东西对古代相距数千里,相隔几百年的人们都同样具有意义的话,那我们就能够帮助现代人理解不同文化和宗教中共同的事物。”

  《千龙新闻网》2004-08-24 13:55




  我每天都要看上百条的新闻,有些和我有关,大多数则和我无关。这两则新闻原本和我一点关系没有,如今却有了关联。新闻可以先列出来给大家看,牵扯出的故事却要一点点说。

  看过我之前几篇手记的朋友一定开始揣测将发生什么,可我保管你们猜不出。

  2005年5月底,我趁周末去了次北京的天坛,一无所获而归后,心情相当沮丧。那时我正遭遇一宗耗尽心力也难以索解的大秘密,甚至代表着人类暗世界的精英们也和我同样一筹莫展,只能坐等遥远天际传来最后的消息。看过手记《神的密码》的朋友当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样的坏心情多多少少对我的工作状态有点影响,那天中午闷头在桌上吃盒饭的时候,电脑显示器上放着的活动木人被一只手拿起来,拗成莫明奇妙的样子重新放回去,于是重心不稳地倒栽葱下来,好险被我左手一把抓住,没有掉进塑料饭盒里。

  “你在玩满清十大酷刑吗?”我把木人的胳膊腿捋顺放回去,抬头对明明没留八字胡却总喜欢摸上嘴唇的宗而说。他是我的部主任。

  “你这几天无精打采的,刚才反应到还挺快啊。”宗而手上出现一支刚洗干净的钢勺,铛铛地敲着木人的脑袋。这个结了婚男人的生活状态和我们有着巨大的不同,起码每天的午饭都有老婆在家里烧好带来,每个月省下一两百块的饭钱,多洗二三十次碗勺。

  “你和我的木人总是有仇的吗?”

  “果然,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宗而兴致勃勃前后左右给了木人四个脑瓢,小家伙摇摇欲坠,我一把扶住。

  “放假放假,你疗情伤去吧。”宗而终于收起作恶的钢勺走开了。

  “咦,你有那么好?”我不管他的用词不当,瞪起眼睛问。

  “你五一值了六天班,放你四天,最近报导工作时间紧任务重,还有两天就不要计较了吧。”宗而挥舞着钢勺向他那靠窗好景观的宝座走去,哀嚎声传来,沿路又击中了两人的脑壳。

  “这样啊……”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庆幸。什么时候宗而的钢勺开始和所有人的脑门作对了?  

  我在青旅选了个五天四夜的福建游线路,打算去深山老林放松。这条是新线,主要游览在宜洋鸳鸯溪自然保护区,一般去福建都会往武夷山跑,这条线路人少,清静。第一夜顺昌,第二和第三夜在保护区,第四夜福州,然后回上海。

  请的是十三日至十六日四天假,我却十一日周六就出发了。记者无周末,不上班也要待命,所以照理周末离开上海是要告假的,但宗而本来就差我两天假,我拿双休充数他也只能准了。

  新线路团也小,就十二个人,旅行社也赚不了多少,现在正处于培养市场期。飞到福州还没到中午,那里的导游接到团,一众人涌上辆外新内旧的中巴。我调整着冷气喷口就开始郁闷了,这车明显空调不足。

  导游是个站着不动也让人觉得在蹦蹦跳跳的小妹妹,上车就来了个轻度荤段子,然后带我们拜过了司机阿牛师傅。这是惯例,大家一同把掌声献给这个在接下来几天保证我们性命的黑瘦小子。

  牛师傅像所有的旅行团司机一样酷酷不说话,开出市区的时候已经超了一百多辆车。马力和空调成为反比,大家都开始擦汗了。

  导游小妹妹看见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对,赶快开解我们:“别看牛师傅车开得快,车技是一流的,从来没出过事。大家当免费玩云霄飞车啦。”说完自己拍起手来。

  一车人黑脸看着这个丫头,稀稀落落跟着拍巴掌。

  “咻!”中巴从两辆卡车间的空隙穿过去。牛师傅对我们的鼓励作出回应。很合他风格。

  到顺昌要两百多公里,这样下去不会两小时就到了吧。

  接下来的事情让我怀疑这个扎短辫的女孩心智根本没成熟,或者她和牛师傅就是导游界绝配的恶搞二人组。她自作主张地为我们十二个团员取了朗朗上口的外号。

  真的很上口。

  比如悟空——这是我。

  她自己叫唐僧,所以除了悟空以外,还有八戒和沙僧。剩下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一个我认为是来远足减肥的胖妇叫白骨精,更让我看清了唐僧的恶搞本性。

  白骨精恨恨地看了两眼冒光陶醉在起外号快感中的唐僧一眼,然后居然向我也翻了翻眼睛。关我什么事?虽然我是悟空。

  “出来玩就要放得开。”导游大大咧咧地说,她命令我们就此叫她唐僧或师傅:“我们第一站游览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故乡,所以起这样的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她顺便还把房间给分好了,除了原本就是两人出游外,其它人的分配相当有规律。

  和我同住一间房的家伙高高瘦瘦,大概有188的样子,名唤六耳。他的全称叫六耳猕猴王,师傅说我们住在一起很配。

  六耳是个超级自来熟,他从后座伸手过来,在我肩上重重一拍:“你晚上不打呼吧。”

  我活动了下肩膀,有必要用这么大的手劲吗?

  “不打呼,怎么称呼?”

  “六耳。”

  我回过头,见他笑嘻嘻的一张脸,不由苦笑:“你还真是配合。我叫那多。”

  “那?真是少见的姓。我叫游宏,游泳的游,宏观的宏。”游宏撤回前倾的身子,回靠到椅背上:“不过我觉得六耳这个名字还是挺拽的,只要不把后面三个字带出来。”

  “哦……”我拖长了音:“那就叫你六耳好了。”

  这个时候唐僧开始招呼我们玩屁股游戏。这是个旅游界老掉牙的游戏,一点新意也没有,让每个团员自己说个形容词,一遍说完之后,导游就会说,按照这个格式把形容词加进去,比如先前说的形容词是“红通通”,代入格式后就变成“我的屁股红通通”。

  知道唐僧要玩什么花样的人一定不只我一个,只是大家都想把注意力从牛师傅惊人的驾驶技术中转移出去,所以对她相当配合。

  轮到我的时候,当然不能说“红通通”,因为我是悟空。

  所以我想了想,决定说“八面威风”。  

  孙悟空的屁股八面威风!

  几个游戏和一串荤笑话结束的时候,居然就到了顺昌。我看了看表,两小时多一点。唐僧的努力表演和“咻咻咻”左突右窜的中巴车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大家的情绪都有点HIGH。

  吃完饭已经下午两点多,看这个时间就知道大家都吃得很香。牛师傅重新出发前去高老庄和弼马温马场,唐师傅则开始大吹顺昌和孙大圣的渊源。我听着,肚子里和记得的新闻一对照,发现这唐师傅的艺术加工能力还真不赖。

  “靠,这也太玄了吧。”六耳吃完饭上车就一屁股坐到我身边,这时翘着二郎腿。可是中巴的位子空间小,这二郎腿翘得我在一边看都觉着挤得难受。

  “也不完全是瞎吹,是有这个新闻,年初新华社报的,后来各地报纸都有报道。”

  “是嘛,我怎么没看见。”

  “干这行,乱七八糟的新闻看得多。”我笑笑。

  “哟哟哟。”六耳叫起来。坐在他前面的脾酒肚摁下调整座位的塑料杆子,用了几次力,正在奇怪怎么靠背只往后挪了半寸。而六耳叠在上面的右膝盖已经被前面的椅背压到不行了。

  六耳忙把腿放下来:“悠着点儿八戒。”

  脾酒肚被这样明目张胆地把绰号叫出来,只好嘿嘿一笑。

  “你是记者?什么报啊。”

  我从包里摸了张名片给他。

  六耳接了名片,却摸出本通讯本:“帮我把电话地址留这上面吧,名片容易掉。”

  互留了电话地址,六耳重新打量起我的名片:“晨星报?我常看啊,不好意思我无业游民一个,没有名片。你说真有这新闻?还真有悟空?”他眯起眼睛往我身上溜了一圈:“悟空就生在顺昌哈。”

  “小心眯成偷针眼。”我被六眼看得不爽,转开话题:“报上的新闻不能尽信,我觉得这是炒作,这样一炒,顺昌的旅游产业不就起来了吗。”

  六眼竖起左手食指来回地摇:“做记者的怎么能说新闻不可信,你这是砸自己招牌哦。”

  高老庄和弼马温马场离得不远,从一条山道开上去,其实是两个村子。先到的是马料坑,村名叫作“仙场”,传说乃孙大圣当弼马温时集贮马料放牧仙马的地方,搞了几匹批红载绿的“仙马”,也没有宽阔的场地供驰骋,只能做上去收十块钱照相。

  高老庄自然也不是本名,叫土垄村,至今仍有八成的住户姓高,原本还有高家祠堂,文革时被毁,现在只留下基址。两个村子都有两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参观高老庄的时候,大家一口一个“八戒”,搞得脾酒肚有点狼狈。他的肚子一度小了两圈,我认为是他努力吸气缩腹的结果,后来被叫得自暴自弃,又恢复原状。这些绰号固然让当事人们极度郁闷,却让我们这些宿不相识的游客迅速熟络起来。

  六耳先前在车上虽然装模作样教训我,其实对新闻背后的花样感兴趣地很,这时涎着脸说尽好话,让我透些内幕消息给他听听。市委宣传部的禁令指示几乎天天传达,我随意挑了几个无甚风险的和他说了,这小子大呼小叫,把我越缠越紧。

  一来二去,六耳也把自己的情况和我大致说了,他专业读的是地质,毕业后混了一年不愿意去矿井干,准备去美国继续混。这段时间游山玩水,签证顺利过几个月就要走了。

  晚饭的时候六耳硬逼我喝了三四杯啤酒。我本来几乎不碰酒的,酒力差到不行,六耳出尽法宝,晓我以理动我以情,真要不认识的说不喝就不喝,很熟的也能拉下脸来拒绝,怕就是这种半熟不熟,一副把我当大哥的样子。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六耳正盯着一张纸,我凑过去一看那上面的四幅图脸就绿了。

  “这谁画给你的?”

  “你呀,昨晚,忘啦?”六耳头也不抬:“这可比葵花宝典还神啊,悟通这密码就能成神吧。”

  这宗“神的密码”给我的挫折感实在太强,原本出来玩就是散心,没想到几杯啤酒下去嘴上就没东西把关,全倒给这小子了。这种事情让一般人知道了,那还不出乱子?

  我拨了拨头发:“小样,一宿没睡吧,随便编个故事就信啦,我刷牙洗脸去了,你自己接着看吧。”

  六耳满是红丝的眼珠子立刻朝我瞪过来,却忽然又转了几转,笑道:“我就不信你醉了还能编出那么圆的故事来,再说昨晚我去了次网吧,马哈巴利普兰的新闻都查到了。还有那个网站上你发的求助贴。过两天回上海我再去问问耕读园的门童,看他还记不记得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对了叫张明。”

  我的脸立刻垮下来,连这都知道了:“昨晚我都说什么了?”

  六耳立时来了劲,开始从马哈巴利普兰一路说起。

  我洗完脸刷完牙,他还跟在旁边说。

  “去去,我小便。”

  六耳一溜到卫生间门外:“那天晚上夜黑风高,你和一代奇人卫后上了摩托艇,乘风破浪……”

  出了房门去一楼饭厅吃早饭的时候,六耳还跟着我说个不停,眼看前面走道上也去吃饭的铁扇公主牛魔王就要和我们打招呼。

  看样子我就算没说个十成十也有八九分,皱起鼻子狠狠出了口气,道:“停停停,不用再说了,被别人听见以为你脑子不正常。”

  六耳伸手过来搂住我的肩:“不说也不是不行,昨晚你说那个水笙其实不是人,今晚你再给我说说水笙的故事,昨晚那个故事没准我就忘记了。”

  我闷哼一声,把那张臭脸推开:“你倒底几岁,我又不是你娘,每天晚上睡觉前要给你讲故事,那么喜欢听的话,有一个少女和七个男人同住森林小木屋的故事,今晚讲给你听吧。”说着快步下楼。

  六耳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

  吃完早饭车就往县城西北的宝山开去,昨天的高老庄养马场也在这山上,是从另一侧的山道上去的。今天的目的地,不用唐僧说,我也知道一定就是宝山顶上南天门的双圣墓。

  这里原本不是旅游区,顺昌决定开发宝山南天门旅游后,修了下山路,但车也没法子一直开到山顶去,连超牛的牛师傅也没法子。

  于是唐僧举着小旗子唱着小调领我们爬山去。

  在我们之前还有两个团,人数都不多。一路蜿蜒向上。

  离山顶还有一段路就停下了,前两个团的游客三三两两或站或蹲。唐僧让我们等一下,跑上去看情况。不一会儿转回来,告诉我们必须等一会儿,县里的人把路拦住,双圣庙暂时封了。

  大家都在嘀咕,这架式是有哪位领导来参观视察了,级别还应该挺高的。问题这新开发的小旅游点,怎么会有头头脑脑感兴趣?

  这一等就是四十分钟,太阳光都开始毒起来了。不单我们这帮《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前两个团的游客都从初时的小声嘀咕变成了抱怨连天。

  我拉了拉T恤下摆,抹掉头上的细汗,抬腿往前走。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领导有这么多闲工夫。

  没走多远,前面山道上摆着个塑料架子拦住路,旁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中年人看我走过来,伸手把我拦住:“你是游客吗,现在不让过去,再等一会儿。”

  还要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太阳都很高了,等会儿更热。我从随身小包里把记者证拿出来递过去。

  “我是上海晨星报记者,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进,里面……”

  我还想问里面是谁,那人把记者证还给我,笑着说:“那记者啊,专程来采访专家团的吗,我陪你进去。”

  我也不揭穿自己的游客身份,什么专家组,先进去看看也好。

  跟着那人走了几步,另一个人在后面问我:“那老师,这位也是和你一起的吗?”

  我回头,除了一直粘着我的六耳还有谁。

  我冲六耳一乐:“不是的。”也不管他大叫,继续往山顶走去。

  就听后面的人对六耳说:“你也是记者?记者证呢,拿出来看看,别想混!”  

  “这个,你们有新闻稿没有?”我试探着问,冒充了我就不想被拆穿。

  “哪有时间写新闻稿,这几个老外专家也是临时过来的,我们县文化局匆忙接待,根本不知道会有记者来。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咦,你是上海的记者,怎么手脚这么快?”

  “哦,我本来就在福建出差,接到社里的通知就顺便过来看看,也不知能不能写出稿子。”瞎话张口就来,而且可进可退,给自己留了相当余地。

  除了外国专家,其它也没问出什么。外国专家会对孙悟空感兴趣,那是什么专家,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

  双圣庙其实就是间不大的小石屋,墓在屋子里。这当然不算豪华,不过元末明初的时候在宝山的最高峰建这座庙,也得费不少人力物力。

  陪我的中年人把我送到庙口,和里面陪同外国专家的文化局张干事打了个招呼,就自己折返。

  进了庙,不到二十平方的屋子里两个外国人正弯着腰摸宝一般东摸西看。张干事向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来两位专家工作得相当投入,他让我等会儿再采访。

  不发声正好,我还不知道该问什么呢。这场误会进行到现在,我已经在想该如何下台了。

  我走到左手边离我最近的专家身后,他正在对眼前一块形状奇怪的石头拿着放大镜猛看。这石头显然是从什么地方断裂下来的,似是钟乳石的一部分,粗粗的像截树干。

  石头向上的弧形光滑面上刻着个奇怪的图案,有点像三只兔子,但耳朵却是连在一起的。我觉得这图十分的眼熟,苦苦思索,终于记起,在几乎一年前的新闻里曾经提到这“三兔图”。这则新闻就是我已经放在前面的“英国学者远赴敦煌 欲解“三兔图”之谜”。

  同一个图案为什么会在相距数千里的东西方出现,这个谜题让我看到新闻的时候很是兴致盎然,所以留下了印象,虽然隔了一年,还是想了起来。

  这两个外国人,不用说就是要来中国考古的英国学者了。但记忆中他们是要去敦煌,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转眼看见眼前石头上的三兔图,就知道了为什么。

  没想到不仅敦煌有三兔图,双圣庙里也有三兔图。

  这幅三兔图有两个巴掌大小,英国专家几乎连脸都要贴上去了,嘴里喃喃自语。我凝神细听,似乎在疑惑这图案到底是用什么工具刻上去的。

  原本我没在意,听他这么说,再看的时候,也觉得颇为奇怪。这幅三兔图的刻痕光滑圆润,看不出打磨痕迹,简直就像用手写上去的一样。

  另一位专家围着两块碑转来转去,左碑刻“齐天大圣”,右碑刻“通天大圣”,在石碑的侧面,也有一些较小的三兔图案。这些图案却没有旁边大石头上的奇怪之处,和那“齐天大圣”的刻字一样,都是用石雕工具刻上去的。

  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两个弯了半天腰的外国人先后直起身来,其中一个反手捶着自己后背,向张干事点头示意。

  “你有什么要采访的,不如我们边走边说。”张干事对我说。

  走?走到哪里去?我忙对他说:“我先在这里看看,你给我张名片,我再给你电话。”

  接过名片,我站在庙门口对他们挥手告别,再见吧,我才不会再打电话给你呢。

  没过一会儿等了个把钟头满头是汗的游客才一拥而至,眼看屋子里就要暴满,我赶忙闪身出屋。

  唐僧领着八戒沙僧白骨精一众人自然也到了,里面太挤,唐僧让大家在外面等一等,六耳见我大摇大摆从庙里走出来,用手指着我闷声道:“你滥用职权。”

  我双手一摊,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状。

  唐僧也没闲着,大说那齐天大圣与通天大圣的事迹,齐天大圣的事情我们都知道,通天大圣却是从各种明清杂本中搜来的,唐僧两片薄嘴唇不停翻动,倒也说得头头是道。

  但关于这庙的前后因果却没说许多,大约是原本记载就少的缘故。连到底这通天大圣只有齐天大圣一个兄弟,还是如元末杨景贤杂剧《西游记》里所写,另有大姊骊山老母、二姊巫枝祗和三弟耍耍三郎,唐僧以“为了让大家有想象空间,这方面就暂时不下结论”为由在起哄声中糊弄过去。

  轮到进庙,唐僧把手一伸:“悟空先进。”
  
  又是一片哄笑。

  我瞪她一眼:“早就进去看过啦,也没啥稀奇。”

  “没什么稀奇?”唐僧跟着我走进来,拍了两下手让大家先慢拍照,听她说。

  “这儿有一块齐天大圣当年留下来的仙人石,上面的图案是用手指直接刻上去的,你们用手指比画看看,是不是?”

  她说的正是大石头上的三兔图。

  我明知道她瞎掰,还是伸出手指顺着刻痕滑动,果然就像是用手指写出来的一般。

  一时间大家争相把手指放进去来回游动。

  我想起金庸小说《神雕侠侣》中的情节,黄药师用一种名为“化石粉”的药物先软化石头表面,再用手指在石头上写字。现实里的化学家应该也能办到这一点吧。

  这念头一闪而过,我拿出相机,开始在屋里拍照,两块石碑和三兔图都拍了。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呀?”牛魔王问唐僧。

  “这图案呀……”唐僧有点傻眼:“这大概是齐天大圣留下的神图吧,这图看了能安神。”

  “安神?”

  被她这么一说,我们好像是觉得进这个屋子之后都比较安静,没相刚才在外面这样大叫大笑,或许是有那么点用吧,也可能是心理作用。

  我绕着两块碑走了几圈,问她:“这下面真埋着东西?”

  这回唐僧很干脆地回答:“没挖出来过哪知道,不过听说是准备挖开看看呢。”

  庙里也没太多东西看,摸了石头拍了照片就差不多了,唐僧领我们往下个景点去,她一边走一边点人头,忽然停下:“六耳猕猴王呢,他还在庙里没出来?”

  我左右一看,果然不见了一块牛皮糖:“我去叫他。”

  重新跑进双圣庙里,见六耳蹲在“仙人石”旁,犹自用手指顺着三兔图划来划去。

  “六耳,走了。”

  他不理我。

  我走过去重重拍他的肩膀,把他吓了一跳。

  “你还比划的入神了?走了走了。”我把他拉出来。

  “真是神了,这东西,手指放进去刚刚好。”六耳出了庙又兴奋起来:“你说这后面是不是也藏着一个惊心动魄甚至惊天动地的故事?”

  完了,牛皮糖又回来了。

  同在南天门上的景点“仙纹石”一点都没啥特别,得要努力想象才能扯到唐僧口中的“北京猿人人头”,倒是石下悬崖下端的“八仙洞”让人浮想联翩。唐僧说这一字形并列的8个深浅不一的岩洞,有的深不可测,内有地下河。许多目击者曾在洞内见到石桌、石凳等遗物,且洞中有洞。多年前还有铁索可下,现在是只能看,下不去了。

  要真能进去探一探倒不虚此行,此地的旅游业还在初级阶段,要是以后发展了,这八个洞一定会被开发利用。想想还是来早了。

  接着又看了几处怪石,就回到了车上,下山开到一半又停住。唐僧领我们从一条小路走进去,是处很漂亮的水潭。

  唐僧介绍说这水是从八仙洞口的水帘一路流上,极为清澈,并且“受了大圣爷爷的法力祝福,喝一口有意想不到的好运临头”。

  于是除了我从不喝山野泉水之外,人人都捧了水来喝,都说清洌可口,六耳甚至把喝了大半的可乐倒空,装了一瓶“天然矿泉水”慢慢享用。

  顺昌之行就此结束,下午车发宜洋鸳鸯溪自然保护区,晚上睡在白水洋小木屋的时候,我问六耳。

  “你要听水笙的故事,还是要听大美女路云的故事。”

  “美女美女。”六耳立刻从床上挺起腰来,眼珠溜溜盯着我。

  我微微一笑,就把人洞的故事对六耳历历说来。这故事再说一遍,连我自己都免不了发寒,更不用说六耳。讲到百年前的白骨留字时,他的脸都青了。

  这天晚上六耳翻来覆去又没睡着,第二天我醒来他眼中的红丝更厉害。

  “怕的又没睡着?”我笑问。

  “哪有,昨晚蚊子多,身上被咬的痒才没睡好。”六耳强撑着,还伸手往腰里抓了抓。

  “蚊子?那怎么不咬我?”我笑得更欢:“我说的这些,可不合适让别人知道,要是你露了口风,我只好拜托美女路云给你洗洗脑了。”

  “不会,绝对不会。”六耳连声道。

  听了人洞故事的人,绝不会对路云有什么良好印象,但要是真见了一面,就是另一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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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5 01:52: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返 祖

  六月十五日我回到上海,十六日就收到了张明的远方传讯,神的密码终告破解。十七日石库门旧居的小型聚会过后,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从原先的百思不得其解到突然真相大白,我固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心情也相当复杂,那几天里不论眼前看到什么东西,都会和那件事联系起来。
  
  前几个月里心力交瘁,我盼望着接下来能有一段轻松的时光。

  没轻松几天,牙痛又犯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那颗牙就不能碰酸不能碰甜,现在索性翻江倒海折腾起来。一咬牙,去看牙医吧。

  像我这种想到牙诊所里钻头“滋滋”声就牙酸的人,不到走投无路是不会下决心的。

  这天下午早早把活干完,跑到华山医院牙科。和认识的牙医大力张已经约好了。大力张向来吹嘘自己猛男本色,拔大牙只需一下就搞定,听说我牙痛又改为吹嘘自己技术高超,动作温柔婉约,补起来不痛不痒。大力张的形象改变让我一点都不信任,但好歹在大医院认识这么个牙医,总比随便找个不相识的好吧。

  大力张拿着钻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看我脸色渐渐变了,笑得灿烂无比:“那多,你也有今天啊。”

  “你你你什么意思?”我脸更白了。

  钻头“滋”地响起来,慢慢向我靠近:“乖,张嘴……”

  都补完了,我抽到一边去的筋肉还没归位,狠狠地漱口把嘴里的碎渣吐掉。

  “你看,再苦不都过去了吗,这回以后又可以放胆吃了。”大力张打着哈哈。

  “好好好,山水有相逢,我们牌桌上见。”我撂下狠话,捧着腮帮子出去。

  走到门诊大厅,就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多。”

  一个黑炭头正向我走来。黑炭头叫袁列,曾经做过我的实习生,皮肤特别不经晒,眼看着他做一个采访黑一层。后来进了晨星报,到社会部做了卫生条线的记者。

  “我刚补完牙,你过来采访?”我努力上自己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呲牙咧嘴。

  “是啊,刚采访了一半,现在去病房,怎么样和我去看看,等会儿一起回报社?可是少件中病例啊,保管你开眼。”

  看我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毛,袁列把黑脸凑过来稍稍放低声音:“返祖现象,毛人。”

  我其实并没有多感兴趣,但袁列这么热情,就和他一起去见识见识。心里还在想,电视里也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多看的,也不是赏心悦目的事情。

  往病房去的路上袁列给我说了下那位病人的病情,这才知道为什么不单袁列象捡到宝一样冲过来采访,本市其它报纸的卫生记者也都来了。据主治医生说,这种是突发性的返祖,病人住院以来从皮肤科转到内分泌科,周身每寸皮肤都长出细毛来,大约比正常人的汗毛更细三倍,生长速度越来越快,现在已经到了难以下针抽血的程度了。

  “那个医生说,一天剃下来的毛有几两重呢,太不可思异了,就像每个毛孔都吃了激素一样。”

  说话间,已经到了病房外。

  这病房里就那病人一人住,并不是特殊待遇,而是那病人的模样太过可怖,没人愿意和他住一间房。

  病房里已经有几个记者,正在采访。说是采访,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发问,因为那们躺在床上的病人一言不发。

  我跟在袁列后面走进房间,其它几人见袁列来了,和他打了个招呼,原本把病床团团围住的身形错开来,让我看见那人的样子。

  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的时候还是像吞了只老鼠一样,一阵不舒服。那人露在外面的部分——脸、脖子、手臂和手掌都被长着浓密的棕黑色毛发,约有两厘米。一张脸连鼻子上都长出了毛,只有眼皮上少些,露出黑洞洞的眼睛。

  两家电视台的记者也进了房间,正在摆弄摄像器材,一个记者把话筒递到毛人的嘴边,说:“就几个问题,画面我们会经过处理,不会出现你的脸,你放心。”

  出现脸有什么问题,还有什么处理能比他现在的情况更彻底?当然这只是我心里想想,可不能说出来。

  这会儿袁列也加入采访者的行列:“听医生说早晨已经帮你剃过一次毛,现在长得这么快你身体上有什么感觉?如果暂时没有抑制的方法,你对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你祖上有返祖病史吗?”另一个记者问。

  我从几个人的缝隙间看着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你朋友来看过你吗,你觉得还能和他们正常相处吗?”

  那人还是不发一言,眼睛从我们这些人身上扫过。我被他看得心里一跳,那是无声的愤怒。

  他突然从床上直起身子,大吼了一声。

  人人都往后一挫,两只原本在他嘴边的话筒更是飞快地缩了回去。

  一个才进来的小护士急了:“你们怎么能这样打扰病人,快出去出去。”

  灰溜溜地被赶到外面,一个人低声抱怨:“怎么和野兽似的。”

  和袁列同车回去的路上,我还在想刚才那位返祖病人。传媒的力量已经无孔不入,有些时候叫人无可奈何。

  身上长出毛来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心理上已经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到医院去疗伤,却被记者在伤口上狠狠洒把盐。这样的情况,不是爆发,就是崩溃。

  当事人虽然拒绝配合,新闻却还是照样做了出来,还登了照片,只是隐去了头部。第二天评报的时候,这篇稿子还受到了表扬,我们的副总编蓝头笑眯眯地说:“好,这样的突发新闻就要盯得快盯得紧,不能落到其它媒体后面,如果有新情况,后续报道注意跟上。”

  晚上大力张打电话来说有牌局,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牙又酸起来,放出话去让他准备出血。大力王嘿嘿阴笑着,打牌的时候镇定自若,手风极顺。十二点多结束的时候,我虽然小赢,却没赢到这个可恶家伙的钱,大力王在夜深人静的路上哈哈仰天笑两声,拦下辆的士扬长而去。

  “那个家伙真是好运。”在电梯里我还想着牌局。我住在七楼,很多时候我会选择走楼梯锻炼,不过现在半夜三更的,我当然不想摸黑爬楼。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我站在自家门口,“咚”地跺了下脚,闷闷的声响顺着地震荡开,可亮起的却是闪烁不定的光。

  “见鬼,又坏了。”我抬头看了看忽明忽暗的灯泡,就像风中的烛火。

  我的包很大,东西又多,现在光线不好,我伸手摸了一会儿却还没碰到钥匙。

  楼道里太安静了,灯光闪了一会儿又黑了,我却没有再跺脚让它亮起来,有没有都一样。

  只有我的手在包里摸索发出的“梭梭”声。

  脚步声。

  极轻微的脚步声,如果不是那么安静的环境,是听不见的。

  我一跺脚让灯再闪起来,四周却没有人。

  声音是从一扇虚掩的门里发出来的,那后面是大楼的楼梯。现在声音又没有了。

  我有点发寒,但还是走过去,推开门,说:“谁在那?”

  声音不是很大,在这上下直通的楼梯间里却有阵阵回音。

  没有人回答。

  我往下走去,没几步,外面的声控灯就灭了,楼梯间里连窗都没有,这下变得一片漆黑。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我试探着又往下走了会儿,到半层的地方停住,又问:“有人吗?”

  依然没有人回答,但是在回声的余音里,我又听见了脚步声。

  就在我的头顶。

  我心里一紧,摸着铁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我把另一只手虚虚提起,挡在脸的前方,提防着。

  夜晚高楼的楼梯间本就是最让人发碜的地方,我心里也打起鼓来。

  我走回七楼,又往上走。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但这并不代表能看见什么,到处都黑影重重的。

  “谁?”我又问了一句,声音已经有点发虚。

  我觉得自己这么莽撞地走到这一片黑暗里来真是个糟糕的主意,不管怎么,还是回到能看见的地方再说。

  我快速地往下走,回到七楼,推开门。

  “咚”,我重重地跺脚,哪怕是闪烁不定的灯,先让这里亮一点再说。

  声控灯应声响起,一闪闪的黄色光。就在我的房门前,站着一个人。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停住脚步:“你是谁?”

  他穿着一声风衣,背对着我。在黄光下极为诡异。

  听见我问,他转过身来。我却又吓了一跳。

  他带着一顶遮到眼睛的帽子,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现在可是夏天!

  “我是游宏。”他的嗓音沙哑沉重。

  “谁?”我一时间想不起这个名字。

  “六耳,我是六耳。”他低低地说。

  六耳?我一时愣住,他怎么穿成这样,还有他的声音,这是那个无厘头活蹦乱跳的六耳?

  他朝旁边让了让:“怎么,不请我进去?”

  这次我倒是很快摸到了钥匙,打开门把他请进去。

  把灯打开,我顿时觉得舒坦许多,还是光明好啊。

  “怎么那么晚来,之前也不来个电话,刚才搞得神神秘秘,故意吓我吗?”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问六耳,却见他站在玄关,帽子口罩和风衣一件没脱。

  “穿成这样不热吗,还不脱掉。”我嘴里这样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六耳的样子很不对劲。

  六耳把手抬起来,犹豫了一下,慢慢摘去口罩。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昨天你见过我的。”说话的时候,他的帽子也拿了下来。

  我坐在沙发上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倒吸了口冷气,缓缓站起来。

  “一个多小时前我剃过一次,现在又成这样了。”

  白炽灯的明亮光线下,六耳的脸上蒙了层细而密的棕黑绒毛,从脖子直蔓延到额头发际,让他整张脸都模糊不清。而头发更是变成了长发,披散下来。

  他脱去风衣,露出里面的短袖T恤,所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都是层黑毛。出了很多汗,这些毛发都紧贴在皮肤上。

  昨天并没听袁列说出游宏的名字,今天的报道里也只是以“游先生”代之,我真的没有想到,昨天躺在华山医院里的毛人,竟就是不久之前和我一同游山玩水,嬉笑玩闹的六耳。

  我怔怔地望着六耳,咋见时的微微惊吓与排斥,已经转为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六耳见我站在那里没有反应,瞳孔中原本就黯淡的光彩又弱了三分。他弯腰捡起刚脱在茶几上的口罩,就要重新戴起来。

  我这才醒悟,一把抓住他的手。刚碰到他毛发的时候,异样的触感让我的动作慢了0.1秒,但立刻就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是干什么,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饮料。”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厨房冰箱里取了罐冰可乐,倒在杯子里拿给他。

  “热了吧,看你一身汗。”我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太妥当。

  “我这一身,能不热吗。”六耳勉强笑了笑,把杯子举到嘴边,手却不停地颤动。他张开嘴,大口地把可乐灌下去,带着泡沫的液体从他嘴角边溢出来,把唇下的毛浸湿一大片。还剩小半杯的时候,他终于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咳地弯下腰去,头垂到腹部。他的双手把脸捂住,整个人弓着,仿佛想要把原本高大的身子蜷成很小的一团。

  他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宽阔而嶙峋的肩膀抽动着。

  我用手轻轻按着他的肩,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言语,只能以这种方式,希望他能感到些许支撑。

  六耳这些天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一发泄出来难以抑制,双手也终于捂不住从心里发出的悲声。他猛地抬起头来,双手抓着沙发,刚才无声的嚎哭,已经使他的声音嘶哑无比。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还想出国啊,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啊……”他脸上涕泪横流,毛发乱成一团,眼睛对着我,眼神茫然,空洞洞的不知望向哪里。

  我与许多人一起经历过险境,以往看见别人困顿不堪的时候,总能说些鼓励的话,让他振作起来,但此刻……

  我找了条干净毛巾,浸了冷水拧干,递给六耳。

  六耳把脸抹尽,将毛巾叠好放在茶几上,低声说:“谢谢。”

  这时他已经安静了下来。

  “还有可乐吗?”

  我连忙又给他取了一罐。

  六耳喝了口可乐,双眼微闭,胸膛起伏。

  “你还记得在福建的时候,我总是说有蚊子,身上痒,点了蚊香也没有用吗?可你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从那时候起就……”

  六耳惨然一笑:“那时我还奇怪,虽然痒却不见肿块,回到上海之后,身上越来越痒,熬不住就去华山医院的皮肤科看,却查不出毛病,医生开了两支过敏性皮炎的药膏让我擦着试试。我全身上下都痒,那两支药膏没几天就用得差不多了,那时候麻痒渐消,我还以为真治好了。”

  我听他这样说,当然猜到发生什么,心里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睡觉前我又周身擦了遍药膏,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复发。当时我觉得这痒起来,简直就是受大刑。”他张开手掌,掌心有一簇毛格外茂盛。

  “便是天天痒得死去活来,把自己抓出道道血痕,也好过现在一百倍。”六耳轻轻道。

  他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掌,抬头问我:“有剃刀吗?”

  我取了自己的刮胡刀给他,这刀我很长一段时间没用,一直嫌麻烦,都用电动的了。

  六耳右手握着刮胡刀,缓缓地在左手掌心刮过。他把掌心翻向下,一簇毛发飘落到地下。

  他冲我笑了笑:“别担心,待会我会扫掉的。”

  六耳慢慢把掌缘和手指上的毛刮干净,又开始刮手背。

  “没关系的,你刮。”我见他一下下地在手上刮,毛纷纷掉落,心里却没来由地一寒。

  “第二天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胡子长得特别快,洗脸的时候,连擦了四五把,却总是擦不干净,有一层黑色蒙在脸上。”六耳语调平稳,缓慢。仿佛在说一件和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

  “你知道,我有点近视,我把脸凑得离镜子很近,很近。我看清楚了,那黑色,是层黑毛。”

  六耳把左手上的毛刮干净,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只苍白的手掌,向我微微摇了摇:“你看,现在好了。”

  “你……”我欲言又止。

  “让我刮吧,我还能做什么呢?”六耳低下头去,开始刮左小臂。

  “那个早上,毛还没有现在长得快,长得长。我戴好隐型眼镜,脱光衣服,在穿衣镜前面仔细地看。”他说话的时候,头不抬起,只是看着刮刀在臂上来回地刮。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把手臂上刮下的毛吹到地上,然后继续向上刮。

  “我照完镜子,把剩下的药膏全都擦在身上。傍晚的时候,我跑出去买了脱毛膏。那个卖药给我的女人,看见我想笑,又有点怕。我走出药店的时候,里面的几个女人立刻就聚在了一起。用完脱毛膏不久,毛就都掉了,连我的眉毛一起。脸上火辣辣地痛,我想是烧伤了。那东西是不能用在脸上的,可我顾不了许多。”

  六耳把刀交到左手,张开右手掌:“睡了一觉起来,脸上完全不痛了,我跑进厕所照镜子,然后就把脱毛膏扔了。这毛,一天比一天长得快。我把脸上和左手的毛剃了,留下右手,去了华山医院。那个医生看了我的右手,又看了我身上,脸色都变了。我做了一大堆的化验,从皮肤科转到了内分泌科,住院观察。护士每天早上刮一次毛,过了一天,增加到晚上再刮一次。原先病房里的两个病友,也搬了出去。后来,记者就来了。”

  六耳停住刮刀,抬头看我:“他们问这问那的时候,我真想把他们撕了。他们只是需要一篇报道,他们要让所有的人知道,看,出了个毛人!这样,看报纸的人会多多少?一千个,五千个?”

  我向后缩了缩。那篇报道虽然不是我写的,但我未必就没做过这样的事。新闻做得漂亮,但对被采访来说却雪上加霜。

  “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昨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突然想,这些医生帮不了我,他们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病,从来没听说过人的毛孔数量在短期内可以增加一倍、两倍,毛发会以每天五厘米、十厘米的速度生长。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我?”我愣住了。

  “你认识很多人,他们的本领,不是现代科技都无法解释吗,那么或许现代医学无法医好的病,他们可以。”六耳看着我,眼中满是希望。

  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你曾经和我说过的事,那些人,一定是真的,不是吗?”六耳张开左手伸到我面前,在掌心,刚刮得干干净净的掌心,又生出一群黑点:“你看,它们是那么快,那么快。”

  六耳盯着那些黑点,眼中满是恐惧。

  “是的,那些是真的。”

  六耳笑了,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哪怕是满脸的黑毛,也遮挡不住。

  “我就知道。”他说:“我就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样,并不代表就能治好你的病啊。我认识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擅长治疗,事实上他们对自己所拥有的能力,都未必能知其所以然。

  这些话,我当然只能心里想想,不能对六耳说。

  他把刮刀放下,站起身:“扫帚在哪里,我把地上这些扫掉。”

  “我来吧。”我拿出扫帚和簸箕,却被六耳一把抢过。

  他握着扫帚的右手,手背上的毛已经刮去,指背上却还在,黑白分明。

  我把眼神转开。

  六耳把地上的毛都扫进簸箕,再倒进垃圾筒里。我把扫帚簸箕放回原处,回到客厅的时候,六耳还站在茶几前。

  “我住在你这里,行吗?”

  “啊……”

  “我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我不想回自己那里了,我怕被记者找到。那些邻居……我也不想被他们看见。”

  “那你父母?”

  “我没有父母。”六耳说:“他们死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六耳竟然父母早亡。

  “我也没有什么朋友。”

  我心里讶异,这么外向型性格的人,怎么会没什么朋友。在福建的时候,虽然特别缠我
????屯爬锲渌?说墓叵狄捕己懿淮淼摹?

  “好,你就在我这里住下,有吃有穿,少不了你。”我故意把话说得油滑一点。在福建的时候,我每时每刻,都是这样和他说话的。但现在,我却要很努力,才能说出来。

  六耳的嘴角牵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找麻烦的,我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我心头沉重,十几天前的那个少年,还回得来吗?

  “明天,你能不能帮我买把剪刀,这样刮……太慢了。”

  就这样,我多了个不见天日的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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