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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天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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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
    里茨尔·布鲁厄尔的住宿区和指挥部都设在无影手号上。他
时常想,这些小商小贩怎么琢磨出了这么一个好名字。只有三个
字,却彻底传达出了安全工作的精要。在青河人和易莫金人的所
有飞船中,无影手号是受创最轻的。飞行控制部分完好无损,主
推进器或许可以连续几天持续提供1G的推进力。易主之后,无影
手号的通讯和电子对抗系统都经过了重新调整,达到聚能标准。在
无影手号上,他几乎相当于上帝。
    不幸的是,无影手号虽然和探险队的其他部分保持物理隔绝,
但出现蚀脑菌失控的大事故时,这种隔绝的用处不大。蚀脑菌失
控的原因是聚能者的情绪平衡遭到了破坏,这种不稳定情绪可以
通过网络不断蔓延。正常情况下,只有密切协作的一组聚能者之
间才能彼此影响,造成这种后果。在易莫金文明的故乡,失控是
常事,谁都没把它当回事-不是有后备聚能者吗?热交换一下
就行。可在这个一片荒凉的鬼地方,失控却成了致命的威胁。事
故发生时,里茨尔当时便注意到了,速度之快,几乎能赶上雷诺
特。但是,他不能下令让他的聚能者停止运行,这么做代价太大。
而雷诺特又是怎么替他效劳的?跟平常一样,他只有二级优先权。
但他到底还是应付下来了。他们将聚能监控员分成各个小组,各
小组独立运行,不与其他小组并网。这样做,得到的情报当然只
能是一个个片断,事后需要在小组记录上下一番分析综合的大功
夫。可他们毕竟没有遗漏任何重要情况......多花点时间,但最后
总能掌握所有细节,不会留下漏洞。
    事故发生后头二十千秒内,里茨尔损失了.二名聚能监控员。他
命令奥莫把死人清理掉,其他人继续运行。他自己则奔赴哈默菲
斯特,和托马斯·劳长时间磋商。看来,雷诺特至少会损失六个
人,她的翻译部门这下可算遭受了沉重打击。布鲁厄尔自己的损
失轻得多,第一统领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让你的人在线上待着,
里茨尔。安妮认为,在该死的蜘蛛人公开辩论的时候,她的译员
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一方。所以,这次失控的性质跟平常的聚
能者意见分歧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规模大得多。她的判断也许是
对的,但我还是命令把这场辩论移出译员的绑定范围,至少移出
他们的关注中心。等情况稳定下来以后,你要一秒钟一秒钟把你
的记录过一遍筛子,检查可疑事件。"
      又过了六十千秒,布鲁厄尔和劳一致认为,这次危机过去了,
至少安全部门已经没问题了。统领侍卫奥莫重新将监控员与雷诺
特的人并网,不过在中间增加了一个缓冲链接。这以后,他才开
始仔细扫描刚刚发生的事故。这次崩溃使里茨尔部门的工作彻底
中断了一阵子,当然时间并不长,但在大约一千秒内,他们完全
没有任何监控可言。经过仔细调查,没有发现向这个星系之外发
送的任何信号,也就是说,他们的长期安全没受影响。但在本地,
译员们嚷嚷了些什么,由于控制端丧失了作用,这些话发了出去。
不过蜘蛛人没有发现。这并不奇怪,他们肯定会把无序发射的信
号当成瞬时电子噪音。
    尘埃落定以后,里茨尔只能把这次失控视为碰上了坏运气。但
在对细节作详尽分析时,还是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一般情况下,'里茨尔总是待在无影手号的舰桥上,可以居高
临下,俯瞰L1的庞杂体和远处的阿拉克尼。可现在,塞雷特和马
里去哈默菲斯特帮忙去了,只剩下谭和卡尔·奥莫管理这儿的将
近一百名聚能监控员。所以他只好纤尊降贵,和奥莫、谭一起操纵。
      "统领大人,这一班里,文尼三次触发了警报信号。两次发生
在这起事故期间。"
    飘浮在奥莫上方的里茨尔俯瞰着所有没处于冬眠状态的聚能
者。约三分之一在他们的座位上熟睡,剩下的全身心沉浸在数据
流中,分析记录,和雷诺特在哈默菲斯特的聚能者交换数据、结
果。"说吧,逮住他犯什么事了?"
    "都是摄像分析,一次是在雷诺特的实验室,另一次在劳统领
住宿区附近一条通道中。"画面飞速闪过,凸显出监控器发现异常
身体语言的片断。
    "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吗?"
    奥莫阴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笑容里毫无高兴的意思。"要
是在家里,多得可以采取行动了。可在现行统领法令下,没有。"
    "懂了。"如果是在易莫金故乡,颁布这种法令的劳会被立即
撤职。二十多年来,第一统领由着那帮做买卖的猪秽为所欲为,还
带坏了一大批本来遵纪守法的属民①。一开始,里茨尔被气得发
疯,可现在......现在他明白了。在许多事情上,托马斯都是对的。
他们资源不足,不可能再次大开杀戒。另外,让人们开口讲话还
有个好处,,可以趁机搜集大量情报。只要等到放松的绳套收紧的
那一天,这些情报就能派上用场,"那么,这次又有什么新发现?"
    "七号和八号分析员都报告了两个情况。"七号和八号是位于
第一排末端的两名聚能监控员。还是孩子时,他们或许还有自己
的名字,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进入警察学院以后,他们的
个人身份便不复存在。平民聚能工作中还保存着名字、博士头衔
① 指普通易莫金人
这类无关紧要的锣哩锣唆,可在警察这种严肃行当里,没这种事。
  "文尼对某件事极其关注,其程度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紧张、焦虑。
注意他的头部动作。"
      里茨尔什么都看不出来,不过他的工作是领导,而不是纠缠
在这类细枝末节上。奥莫继续道:"他在看特林尼,他起疑心了。
在交通艇气密门,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一次。"
      布鲁厄尔翻弄着记录文尼哈默菲斯特之行的录像索引。"唔,
他跟特林尼干了一架,骚扰特鲁德·西利潘。哎哟天哪-"布
鲁厄尔实在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他揍了托马斯·劳豢养
的裱子。可你说警报信号是由他的眼光和身体语言触发的?"
      奥莫耸耸肩,"违规行为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人,跟我们
早就知道的他的那些毛病吻合。再说,按现行的统领法令,也算
不了什么大事。"
      唔,奇维·利索勒特挨了耳光,就在托马斯的门口。里茨尔情
不自禁地笑容满面,欣赏着其中的讽刺意味。这些年来,托马斯
一直把那个小贱货哄得团团转。对里茨尔自已而言,时不时给她
洗洗脑,这是他生活中的一大亮点,特别是在他看到她对某段录
像资料的反应之后。但就算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对劳的忌妒。因
为他里茨尔。布鲁厄尔没有劳那种长期伪装的本事,哪怕有洗脑
技术也做不到。里茨尔自己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待很久。所以,他
必须每年一两次到托马斯那儿去,乞求他赏给自己几个玩物。可
消耗资源中最漂亮的一批已经全被里茨尔消耗光了。有的时候,他
也会撞上好运气,比如那个弗洛莉亚·佩雷斯。那个女人肯定会
发现奇维被洗脑了,因此,虽说是个化学工程博士,还是必须清
除掉。但这种好运气毕竟有限......而流放却遥遥无期,看不到尽
头。这种阴郁的情绪,里茨尔再熟悉不过了。他坚决地把它推离
自己的脑海,将注意力转到现在的问题上来。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七号和八号发现文尼隐瞒了某种以前
没有的想法?"
    如果在家里,解决这个问题不费吹灰之力。把这小子弄进来,
从他嘴里撬出答案就行。可在这儿......撬嘴巴的事儿以前也做过,
结果却让人非常失望。有能力抗拒审讯的青河人实在太多了,能
被蚀脑菌适当影响的人又太少了。
    他反复观看加亮显示的图像,"嗯,特林尼其实就是赞姆勒·
恩格,他怀疑的会不会是这个?"小商小贩们脑子有毛病:无论
多么腐败堕落的行径,他们全都可以甘之如怡,却偏偏这么憎恨
他们的这位同胞,仅仅因为他贩卖的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里茨
尔的嘴唇厌恶地一撇。唉,我们现在真是丧尽体面了。讹作这种
武器只应该用在统领阶层。对付范·特林尼这种角色,平平常常的
恐怖手段按说就足够了。他继续检查奥莫发现的证据,其实算不上
什么证据,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是不是把
监控器材的报警网值设得太低了。动不动发警报,谁受得了。"
    奥莫早就提出过类似意见。但这位统领侍卫是个聪明人,并
没有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有这种可能,大人。但话又说回来,
如果不存在必须由管理人员判断的问题,正常属民也就没有存在
的必要了。"一位统领统御着完全由聚能者组成的世界,这种事只
能出现在幻想小说里,"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吗,统领大人?"
    "什么想法?"
    "这些能独立运行的青河定位器,我真希望能大批布置在哈默
菲斯特。青河营帐的保安措施居然比咱们这儿更严密,这怎么都
说不过去。比如这些事,如果发生在青河营帐,我们就会知道文
尼的血压、心跳速度-嘿,如果目标脑袋上沾了定位器的话,我
们连他的脑电图都一清二楚。有了买卖人的信号处理器,加上我
们的聚能者,我们甚至可以知道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我知道。"近于魔法的青河定位器,给执法水平带来
了质的飞跃。买卖人的营帐里四处分布着这种一毫米大小的监控
器材,数达几十万之多。劳放松规定以后,哈默菲斯特的公开活
动场所可能也有好几百。他们只需要稍稍修改一下哈默菲斯特的
脉冲式微波设施,就能大大提高定位器的监控范围。那时就再也
用不着摄像包这类笨重设备了,"这件事,我会再跟劳统领谈谈。"
安妮手下的程序员已经在这批小商贩的定位器上下了两年功夫,
竭力寻找可能的陷阱,却什么都没找到。
    与此同时......"对了,伊泽尔·文尼这时已经回到青河营帐
了。你不是想要定位器吗?那儿的定位器要多少有多少。"他对奥
莫笑道,"多抽调两个聚能者盯着他。咱们瞧瞧,看仔细调查会发
现什么新情况。"
    这场危机剩下的时间里,伊泽尔再也没有发作过。来自哈默
菲斯特的常规报告说,蚀脑菌已经被控制住了。容小毕和另外八
名聚能者死亡。还有三例"严重损伤"。但特里克西娅已被注明"未
受损伤,已重返工作岗位"。
    本尼酒吧里,人们议论纷纷。丽塔很有把握地声称,这次失
控只是随机发生的意外事故。"在巴拉克利亚时,我工作的单位每
隔一两年就会出一次这种事故。只有一次找出了确切原因。聚能
者必须密切协同,而密切协同肯定会出这类事。这是一种不得不
付出的代价。"她和乔新担心的是,这次事故之后,肯定会禁播"少
年科学讲座",哪怕延时播出都不行。冈勒·冯则说,禁不禁都一
样,舍坎纳·昂德希尔不是在辩论中莫名其妙地输给佩杜雷了吗?
所以说,那个节目准会取消,就是上头同意派聚能者继续翻译,也
没有可翻译的东西了。特鲁德·西利潘没参加这场讨论,他这会
)L在哈默菲斯特,这回也许真得好好干干活儿了。但他不在没关
系,范·特林尼替他把什么话都说了。他向大伙儿转述了特鲁德
的理论,说下面的蜘蛛人打起来了,特里克西娅只是忠实地干她
的翻译工作而已-由此引发了蚀脑菌的失控。伊泽尔麻木地听
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离他的下一轮工作还有四十千秒,伊泽尔提前回到自己的宿
舍。他必须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这以后才能重新面对本尼酒吧的
人群。发生了这么多事:让人羞愧的事,让人痛心的事,让人百
思不得其解、含意却重大得要命的事。他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飘
浮着,心里却像放在地狱烈焰上灼烧一样痛苦难当。脑子昏沉沉
的,一会儿想想这件事·····一会儿又想想同样令人痛苦的另一件
事,过不了多久,思绪又飘到第三件事......最后重又兜回第一件
事。
    奇维。真是羞愧啊。他打了她两次,打得那么用力。如果范·
特林尼没有干涉,我会继续不停地打下去吗?这种可能性太可怕
了,以前他却连想都没想过。是啊,他一直担心自己莽莽撞撞犯
什么大错误,甚至担心自己是个懦夫,可......今天,他看到了自
己性格中新的一面,下作的一面。让特里克西娅等人公开表演,这
件事跟奇维有关。这倒不假。但有关系的又不止她一个。而我为什
么偏偏揪住她不放?因为她以前好像很关心他和特里克西娅?因为
她不还手?脑子里的声音不断这么说着,怎么都压不下去。在内
心深处,也许他伊泽尔·文尼不仅是个无能之辈、胆小如鼠的l濡
夫,还是个不折不扣的下流坯。伊泽尔的思绪围绕着这个结论不
住打转,越逼越紧,直到思绪找到一条岔路,逃遁出去......
    范·特林尼。这就是那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特林尼昨
天行动了两次,每次都拉了伊泽尔一把,让他没有变成更大的傻
瓜、更坏的恶棍。他后脑勺上结了一块大血疤,就是特林尼"笨
手笨脚"把他撞到墙上磕破的地方。伊泽尔在营帐的健身房见过
特林尼。老头子锻炼的时候很夸张,跟他平时一样装模作样、咋
咋呼呼,身体却不见得锻炼得怎么样。他的反应速度并不特别快,
可那个人真的懂行,懂得怎么行动,怎么制造"事故"。回头想想,
伊泽尔突然意识到,范·特林尼好几次误打误撞,恰恰在最适当
的时间地点冒出来......比如那次大屠杀之后的营帐公园。老头子
当时说了什么来着?没将半点把柄落在监控摄像机镜头里,甚至
没有劝说他-可他说的某件事让伊泽尔的头脑清醒了,让他认
识到吉米·迪姆是被谋杀了,吉米根本没做劳推在他头上的任何
事。范的一言一行都是那么招摇浮夸,那么自以为是,那么无能,
可是......伊泽尔细细琢磨着那些细节,那些只有他才有可能明白、
其他人却会忽略的小事。也许他已经陷入了幻想。当再也看不到
任何希望的时候,幻想便会悄悄爬上心头。他不就是这样吗?昨
天,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希望破灭了......
    特里克西娅。她就是他的痛苦、愤怒和恐惧的焦点。.昨天,特
里克西娅距死亡只有一线之差,她的身体承受着痛苦,痛苦得蜷
缩起来,和容小毕一样。也许她的痛苦更深......他想起她从成像
仪里出来时的表情。特鲁德说,她的语言技能被暂时解除了绑定。
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如此绝望:她失去了对她来说惟一
一件有意义的事。或许特鲁德在撒谎,跟雷诺特、劳和布鲁厄尔
一样。有许多事,他怀疑他们都没说实话。或许特里克西娅当时
的确暂时脱离了聚能状态,看着自己,发现自己变得如此苍老,意
识到别人盗取了她的生命。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
只能一年又一年站在一旁,看着她,无能为力,怒火中烧......
一言不发。他想痛殴某个应当为此负责的人,惩罚某个......
    轮回。又一次想起奇维,又一次痛苦。
    两千秒过去了。四千秒。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那些无法解决
的困难上。以前,几个无比痛苦的时刻,这种情形出现过好几次。
有的时候,他整晚睡不着,将自己的心灵放在地狱之火上烧灼,直
到耗尽最后一点精力,沉沉睡去,心灵的烧灼这才停止。可今天
晚上,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回到特林尼身上。伊泽尔终于焦躁起
来,再也按捺不住了。就算他发疯了,又怎么样?到了一无所有、
只有幻想的时候,抓住幻想吧!文尼行动起来,戴上自己的头戴式
系统。进人数据库很不方便,花了好几秒钟。直到现在,他还是
习惯不了这种笨拙的易莫金输人一输出界面,这东西甚至没有像
样的定制功能,无法根据用户的需要调整系统。终于,一圈视窗
在他身体周围亮起,上面是他正在准备的向劳提交的报告。
      嗯,关干范·特林尼,他知道什么情况?更准确地说,哪些情
况惟有他知道,却逃过了劳和布鲁厄尔的视线?这家伙的徒手格
斗技巧-或者说厮打技巧-高明得不可思议,却来了个真人
不露相,把这身本事瞒着易莫金人。他在跟他们玩花样......经过
这次事故,他在文尼面前露底了-他自己肯定也知道。
    或许特林尼只是个老罪犯,竭力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以保
住自己的老命。可要是这样,那些定位器的事儿就解释不通了。特
林尼把这件机密泄露给了托马斯·劳,上百倍地增强了劳的力量。
现在,那种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自动化器材已是遍布各处,连他的
指关节这会儿都沽着一个一一或许只是一点汗迹,但也可能是个
定位器。这种粉末大小的东西能报告他的胳膊的准确位置,他的
几根手指头在哪儿,他侧着脑袋的角度。劳的监控器材无所不知。
    但这些功能,舰队数据库里只字未提,即使以最高权限进去,
这些情况也搜索不到。也就是说,范·特林尼知道来自青河遥远
过去的某些机密。甚至不排除这种可能,他之所以向劳透露这些
秘密,是为了掩饰......掩饰什么?
    伊泽尔苦思冥想着定位器的事,却什么都想不出来。还是想想
这个人吧。范·特林尼。是个老油条,又知道级别甚至高于青河舰
  队司令、来自遥远过去的秘密。既然知道了这么古老的秘密......
  奠定现代青河基石的历史事件发生之时,可能就有特林尼这个人。
  那是范·纽文、苏娜·文尼和大裂隙委员会完成他们壮举的时代
-而特林尼在场。真要那样的话,按客观时间计算,特林尼肯
  定非常非常老了。这倒不是完全不可能,甚至算不上非常罕见。航
程极长的贸易可以让一位商人消耗一千个客观年。他父母就有一
两位双脚曾经踏上过古老地球的朋友。但就算他在那个时代生活
过......类似这种位于青河自动化系统最底层的绝密,会让随便哪
个小人物知道吗?
      不可能。如果特林尼真的如伊泽尔癫狂的脑子所想,那他必
定是个在历史上留下过姓名的大人物。是谁呢?
      文尼的手指敲打着键盘。劳交给他的任务正好为寻找答案提
供了掩护。任何事情,只要与青河有关,劳都有莫大的兴趣,这
种兴趣永无膺足。文尼正在替他准备的是一份打算交给聚能者研
究的概要。无论劳的态度多么亲切圆滑,伊泽尔早已认识到,那
个人的疯狂程度甚至远远超过布鲁厄尔。劳的所有研究只有一个
目的:为了以后更大规模的统治。
      小心呀。他真想查询的内容必须用他的报告隐蔽起来。最重要
的是,要不断查询无关紧要的项目,让监控者看不出他的真实意
图。这么一大堆乱七八糟,让那些搞监视的调查去吧!
    他需要一份名单:青河人,男性,生活在现代青河草创之初,
在帕克司令的贸易舰队离开特莱兰时尚未确定死亡。其中有些人
已经远赴这部分人类活动空间以外的区域,排除这部分人以后,名
单缩小了许多。他提出又一项查询条件:布里斯戈大裂隙事件时
在场。名单再次缩小。这一切本来很简单:以布尔逻辑为基础,一
串击键,或者几道语音命令,马上会显出结果。但伊泽尔不敢走
捷径直奔主题。每一项查询必须隐藏在许多搜索之内,必须跟他
准备提交的报告有关。结果分散在许多项目中,这里一个名字,那
里一个名字。飘浮在天花板附近的行星计时器表明,再过十五千
秒,房间的四壁便会亮起曙光......名单终于到手了。真的会有什
么意义吗?寥寥几个名字,还有一些不太清楚,或者可能性不大。
他提交的查询条件本身就过于模糊了。青河星际网无比庞大,是
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结构体系。上面的内容全都是过时的,有的
过时了几年,有的长达许多个世纪。另外,青河人彼此之间也时
常以谎言为武器,特别是在相隔不太远、把水搅浑可以使自己在
贸易中占上风的情况下。几个名字。是谁?为了不引起暗藏的监
视者注意,他连看看这份名单都得万分小心,慢得让人心焦。他
认出了几个名字:特兰·文尼.21,苏娜·文尼的曾曾孙,文尼家
族伊泽尔这一支的父亲祖先;金·申.03,苏娜在布里斯戈大裂隙
的首席战斗员。申不可能是特林尼,他的身高只有一百二十厘米,
宽度也差不多有这个数。其他名字的主人不是什么名声赫赫的大
人物,荣格,特拉普,帕克··一帕克?
    文尼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惊奇。如果布鲁厄尔的聚能监控员审
查记录,肯定会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该死的定位器,连脉搏都
查得到,说不定还有血压呢。发现我大吃一惊......好吧,干脆闹
得更大点。"贸易之神啊。"文尼吹了声口哨,光明正大地把图像
和生化数据调人所有视窗。确实像是他们这位S·J·帕克,开关
星贸易舰队司令。他回想起自己童年时代见过的帕克,那时他还
一点儿都不显老。很像。不过,这份生化数据很多地方不清不楚,
DNA记录也和后来的帕克不一致。唔,难怪劳和雷诺特没有察觉。
他们没有文尼那种家庭关系,没有接触过那时的帕克。在布里斯
戈大裂隙的S·J·帕克-两千年前-是一位飞船船长,最后
加人了拉科·文尼的舰队。还有传言说,他跟拉科本来打算联姻
的,后来没成功。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
      文尼跟踪着一两条显而易见的查询线索,继续查了查帕克的
事,然后便罢手了-发现一件有点意思却并不重要的事时,一
般人都会这么做。名单上还有几个名字......花了一千秒,他才把
名单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没有一个眼熟的。他的思想不住转回s·
J·帕克,最后简直恐慌起来。敌人窥视对方思想的手法到底高明
到什么程度?他看了看几幅特里克西娅的图片,熟悉的痛苦重又涌
上心头。模糊的泪眼下,他拼命转着脑筋。如果他关于帕克的猜
测是正确的话,他一定出生在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难怪父母
那么尊重他,从不把他当成一个年纪轻轻的普通签约船长。老天,
他甚至可能参加过范·纽文组织的前往人类活动空间另一端的远
征。布里斯戈大裂隙之后,纽文的财富达到了顶点,他组织了一
支规模宏大的舰队,远赴天涯。这是典型的只有范做得出来的事。
人类空间远端至少在四百光年以外,等他们抵达目的地时,有关
那个区域的商业情报早已成为远古历史了。他计划的航线将穿过
人类这个种族最早殖民的某些星系。舰队出发后几个世纪中,青
河网络不断报道着这位堪培拉王子的事迹:他的舰队扩大了,舰
队缩小了。然后,报道开始不明确了,传来的消息时常没有确证。
这个无比漫长的航程,纽文最终或许连一半都没走完。童年时代,
伊泽尔和伙伴们经常扮演这位失踪的王子。可能的结局多种多样:
充满冒险精神的辉煌结局,凄惨收场,最有可能的是年老、贸易
连续失利、数十光年以外的破产导致无法继续航程。总之,舰队
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返航。
    部分船只或许回来了。时不时回来几个人,可能是由于对这次
将使他们永远告别自己时代的远航丧失了信心。有谁会知道哪些
人回来了,哪些人没有?s -J·帕克很可能知道。S -J·帕克很
可能清楚范·特林尼的真实身份,并且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保守
这个秘密。来自布里斯戈大裂隙的人中,谁会如此重要,真实姓
名又是人人皆知......居然让S-T·帕克从那个时代直到现在一直
对他忠心耿耿。谁?
    就在这时,伊泽尔想起自己听说的一件事:舰队旗舰的名字
是帕克司令亲自选定的-范·纽文号。
    范·特林尼。范·纽文。失踪的堪培拉王子。
    我真的彻底发疯了。数据库里保存着资料,一秒钟内就能推翻
这个结论。就算这样也否定不了。如果他的想法是对的,数据库
的相关材料本身肯定就是一个精心编造的谎言。得了吧,得了吧。
这正是那种他必须小心提防的由绝望导致的幻想。只要把自己的
期望值抬升到一定程度,你就会开始自欺欺人,最后把自己的幻
想视为事实,并且深信不疑。这么做倒也有个好处,心里烧灼似
的痛苦感受消失了。
    太晚了。他久久凝视着特里克西娅的图片,将自己淹没在悲
伤的回忆中。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了。今后,类似的幻觉还会出现。
但他的时间还长,他有一生的时间耐心搜索。总有一天,他一定
会发现这座牢笼的裂缝,而且不会怀疑那是自己的想像造成的错
觉。
    睡眠降临了,还有梦境,混合着和平常一样的忧伤,又加上
了新的羞愧,还有刚刚的疯狂。最后是宁静,拂过他的舱室。意
识渐渐消退了。
    又一个梦。如此真实,直到结束,他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
梦。小小的光点在他眼前闪烁,但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坐起来,睁
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躺下,合上眼睛睡去,光点又出现了。
    这些光点在向他说话,跟用小镜子反射阳光打信号一样。还
是个小孩子时,他时常玩这种游戏,看着光点一闪一闪,射向门
外,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今晚,光点形成一个固定模式,
不断重复着。在文尼的梦境里,他几乎没费一点力,但它的含意
却渐渐浮出水面:
      "如一果一听一懂一点一头一如一果一听一懂一"
      文尼吃惊地呻吟了一声-光点的模式变了:
      "别一出一声一别一出一声一别一出一声一"良久,模式再次
改变。"如一果一听一懂一点一头一如一果一"
      这太容易了。文尼的头动了动,只有一厘米。
      "好。假装睡着。裹住手,手指掌上击键。"
      这么多年弹精竭虑,到头来搞阴谋却如此简单。假装手掌是
块键盘,跟你的同谋击键交流就行。以前怎么没想到!双手藏在
被单下,没人看得见!真是好主意。要不是不符合地下活动者的
身份,他非高兴得笑起来不可。救星是谁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
弓起右手,敲出一句话:"啊,聪明的王子。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才
来?"
    光点消失了很长时间。伊泽尔的意识更深地沉人睡眠。
    接着:"你今晚之前就知道了?我真失败。"长长的停顿,"抱
歉,还以为你垮了。"
    文尼冲自己点着脑袋,颇有点自豪。或许有一天,奇维会原
谅他,特里克西娅也会重获生命,还有......
    "对了,"伊泽尔击键,"我们有多少人?"
    "秘密。只有我知道。人人可以传出信息,但谁都不知道其他
还有谁。"停顿,"除了你。"
    哈。简直是地下活动的范本。成员彼此可以合作,但除了王
子本人,谁都不可能出卖其他人。现在,一切都简单了。
    "嗯,我现在太累。想睡。我们以后再谈。"
    停顿。他的要求是不是太奇怪了?晚上本来应该睡觉嘛。"好,
以后谈。"
    意识终于完全消失。文尼在铺位上动了动,脸上挂着满足的
笑容。他不再孤单了。这么长时间,秘密却就在眼前。真想不到呀。
      第二天一早,文尼醒了。精神饱满,心里洋溢着奇怪的幸福
感。嘿,他做了什么,竟会如此幸福?
      他灌满淋浴袋,准备好沐浴液。昨天是那么绝望,那么羞愧。
现实的痛苦再次爬上心头,但来得很慢,慢得奇怪......对了,他
做了个梦。做梦没什么不寻常,但他的梦通常是让人伤心欲绝的
噩梦,文尼从来不愿回忆。他关掉淋浴莲蓬,进人干洗状态,在
回旋的气流中待了一会儿。可昨天的梦似乎不一样,是什么?
    对了!那是个幻想式的美梦,以前也做过这类梦。但昨天不
同,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变成噩梦,劳和布鲁厄尔没有在最后关头
从藏身处猛扑出来。
      嗯,这次梦见了什么秘密武器?想起来了,跟一般的梦境一
样,没什么逻辑可言。出现了某种魔法,让他的双手变成了可以
联系地下活动领导人的通讯链接。范·特林尼?伊泽尔格格地笑
出声来。有些梦真是荒谬绝伦。奇怪的是,他仍旧因为这个荒唐
大梦备觉安慰。
    他套上衣服,沿着营帐通道飘行。动作是典型的零重力姿势,
推,拉,拐弯时轻轻一弹,不时旋转,避开速度较慢或跟他方向
不一致的过路人。范·纽文。范·特林尼。以范为名的人肯定
*。二,7。.,。Get、、、、。。,。.1} `aL、,_',,_i.r.、,、*____峭
有几十亿,叫范·纽文的旗舰也少说有上百艘。但他渐渐想起了,
昨天在数据库的查询,想起就寝前自己的那些疯狂念头。
    帕克司令的事不是做梦。他的速度越来越慢,来到娱乐室。
    伊泽尔头前脚后飘了进去,向门边的亨特·温打了个招呼。这
里的气氛比昨天缓和得多。他很快便发现雷诺特已经让她幸存下
来的聚能者重新上线了,没再出什么意外,也没有任何引人注目
的事件。房间另一头的天花板处,范·特林尼正在高谈阔论,就
事故原因以及危机是如何渡过的发表自己的高见。还是过去那个
范·特林尼。自从与易莫金人的战斗之后,每次值班都有好几千
秒和这个老家伙重合。突然间,梦境和数据库的查询清清楚楚展
现在他的眼前,露出了真面目:彻底的荒唐,不可理喻。
    特林尼准是听到了他向亨特打招呼。老骗子转过身来,片刻
间,视线越过房间,向下望着文尼。什么话都没说,连头都没点
一下。就算这时正有一台易莫金监视设备沿着文尼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的情况也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但对伊泽尔·文尼来说,这
一刻仿佛持之永恒。就在这一瞬间,小丑似的范·特林尼消失了,
那张脸上没有半点轻狂,只有高高在上的寂寞、平静,还有对昨
天夜里那场奇特的对话的认可。不是梦。昨天夜里的联系不是魔
法。还有,眼前的老人的的确确就是那位失踪的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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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
    "可这是第一场雪呀,你不想瞧瞧吗?"维多利亚的声音里带
着哭腔。实事求是地说,这一手对谁都没用,除了这位哥哥。
    "你以前不是玩过雪吗?"
    那倒是,爸爸带他们去北方旅行时玩过。"布伦特!这是普林
塞顿的第一场雪。广播里说了,克拉奇山上已经落满了。"
    布伦特仍旧继续摆弄着他那个框架上的轴心和桦头。那东西
有许多面,亮晶晶的,一天比一天复杂。要是他自己的话,布伦
特一辈子也不会想到溜出宅子。他在模型上埋头苦干,好一阵子
不理会她。遇上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时,布伦特总是这个样子。他
的手很灵巧,可脑子转得慢。另外,他还特别害羞。照大人的话
说,有点阴沉。他的头没怎么动,但维基看得出来,他正偷偷瞅
着自己。模型框架上来回穿梭的手慢了下来,时而动动这儿,时
而拧拧那儿。最后,他总算开口了:"没得到爸爸同意之前,咱们
不应该出门。"
    "呸。他在睡觉,这你也知道。今儿早晨比以前哪天都更冷,
现在不出去,待会儿就暖和起来了。哎,我给他留张条子,这总
成了吧?"
    要是换了戈克娜,她会跟维基反复争辩,最后用她的歪歪道
理压倒她;要是杰里布哥哥,会因为她支使着自己干这干那大发
脾气。可布伦特没跟她争辩,只管继续忙活他的模型,一部分注
意力放在她身上,另一部分专注于不断从他手下出现的新接头、新
连接,同时望着普林塞顿另一边山岭上笼罩的霜雾。那么多兄弟
姐妹中,只有他一个不是急切地想去瞧瞧。可她今天早上只找到
他一个,而且,他的模样比杰里布更像成年人。
    又过了一会)L,他说道:"嗯,好吧。你真要想去,就去吧。"
维多利亚得意地笑了:结果不出她的意料。从道宁上尉眼皮底下
溜出宅子要困难一些-但也难不到哪)L去。
      天色还早,阳光还没照到山顶大宅下面的街道。维多利亚大
口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每吸进一口霜冻的空气,胸腔周围便一阵
麻酥酥的。热花和林妖紧紧抓着树枝,像这种天气,它们可能一
整天不出来。但外面还是有不少可看的,.这些东西她从来没见过,
只是不久前刚从书本上读到过。在最冷的洼地里,晶虫慢吞吞地
从雾气里爬出来。这批小小的、勇敢的先驱者不会活太久。维基
想起自己去年做的一次节目,那次节目讲的就是晶虫。最先爬出
来的肯定会死,但它们仍旧不断爬出来,直到气温进一步降低,整
天都很冷,晶虫才能活下去。再过一段时间,等天气更冷的时候,
才会出现扎下根的晶虫变种。
    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维基蹦蹦跳跳。哥哥的步子更慢,更
大,但她完全跟得上。这么早的时候,外面几乎没什么人,她很
容易就能把他们想像成这里仅存的两个人,城里全空了。想想看,
这里今后会是什么样子?严寒到来,他们只能像爸爸跟逛弗人打
仗时那样,披挂着全副装备出来。走向山脚的一路上,维基都在
幻想这件事儿,把见到的一切都转化成幻想的一部分。布伦特听
着她的唠叨,偶尔也出出主意。要是爸爸那些大人朋友听了布伦
特的这些主意,准会大吃一惊。布伦特才不傻呢,他的想像挺像
那么回事少七。
      克拉奇山在三十哩以外,比皇家城堡还远,在普林塞顿另一
头以外。走路是绝对到不了的。但今天,想去附近山里的人很多。
不管是什么地方,第一场雪都相当于'一个小小的节日,当然呷,这
个节日时间不固定,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过节。这一点维基最清
楚不过。如果能准确预报初雪,爸爸肯定会起个大早,妈妈也会
从陆战指挥部飞回来,全家一块儿出去玩。不过真要是那样,就
一点探险的意思都没有了。
      现在却是不折不扣的冒险,一到山脚就开始。布伦特十六了,
照这个岁数,他的个子算大的,很容易被当成正常人。他以前独
自一个人出过好多趟门。他说他知道直达车在哪儿停。可今天,外
头一辆公共汽车都找不到,也见不着几辆别的车。难道每个人都
上山去了?
    布伦特从一个车站走向下一个车站,越来越焦躁不安。维基
紧紧跟着他,这次一声不吭。时常有人说布伦特是智障,于是,布
伦特很少说自己知道什么事。总算有一次说出口-哪怕是对自
己的小妹妹-却被证明说错了。他肯定难过极了。走过第三个
车站时,布伦特往下一趴,身体都快碰着地面了。维基以为他打
算就在这儿死等,看会不会有车来。维基觉得这种可能性未免太
小。他们出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连一辆公车都没瞧见。看样子,
到头来,她还是不得不伸出自己的小小肢尖,自己解决这个问
题......可过了一会儿,布伦特站起来,望着大街远处。"我敢说,
那些搞挖掘的今天不会放假,他们离这儿只有一哩远。那儿随时
都有车子。"
    哈。正是维基一直想提出来的主意。幸好还算耐心,没多嘴多
舌。
    街上还没大亮,仍然影影绰绰的。这是普林塞顿的隆冬,黑
咕隆咚的地方积着一层霜,厚得跟雪没什么区别。他们走过的地
方没什么植物,最多只有点野草和蔓生爬藤。换了浑身上下湿晚
辘、热得让人受不了的夏天,只要没有暴风雨,这种地方肯定一
片生机,壕虫和饮水虫到处飞来飞去。
    街道两旁是两三层楼高的店铺。这个地方一点儿也不觉得荒
凉。地面嗡嗡嗡震动着,不时发出砰砰巨响。这都是那些看不见
的挖掘工干的。货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时而出现一座栅栏挡
住去路,只准施工队进出。维基使劲拽着布伦特的胳膊,叫他从
栅栏底下爬进去瞧瞧。"哎,这儿有这些东西,全都是因为爸爸。
咱们当然有资格瞧瞧!"不用说,布伦特绝不会同意这种理论,但
他的小妹妹已经穿过了"闲人免人"的栏杆,他只得跟上,尽力
保护她。
    两人爬过一束束高高的支撑钢架,一堆堆砖瓦。这地方显得
既生气蓬勃,又古怪陌生。在他们的山顶大宅里,一切都是那么
安全,那么有条理。可这儿......唔,她已经瞧出了许多漏洞,这
些疏漏处完全可能让哪个人摔断一条腿、戳瞎一只眼。嘿,瞧这
些擦得高高的石板,要是弄翻了,准能把你压扁。在她看来,这
些危险都明摆着......简直太刺激了。兄妹俩小心翼翼地从一个混
凝土箱边择路而前,避开工人的目光,以及种种可能发生致命事
故的有趣玩意儿。
    前面的护栏是两根绞股线围成的。不想死的话,自己小心别
摔下去!维基和哥哥低低地趴在地上,伸出脑袋,张望着下面的
深渊。起初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一股股热气直往上冲,
带上来烧着的油味、滚烫的金属味,感觉像脑袋上挨了一巴掌的
同时又被好好抚摸了一番。还有声音:工人的喊叫声、金属摩擦
金属发出的吱嘎声、引擎轰鸣声,还有一种说不出名堂的嘶嘶声。
维基头往下探,让所有眼睛适应下面的黑暗。下面有光,却又不
像白天的天光、夜里的星光。她在爸爸实验室里见过电弧灯,不
  过那是小型灯,这里的却大得多:一束束光闪耀着,主要是红外
  光和远红外光-肉眼看来,除了在太阳的碟形表面上,这种光
  向来不太强。光线从戴着头罩的工人们那里发出,射在竖井壁上,
  来回跳跃着......还有其他没这么引人注目的光,光线稳定得多,色
  彩也是固定的,这里一盏灯,那里一盏灯。
      离暗黑期还有十二年,但他们已经在这下面建造了这么大一
座城市。她可以望见石头砌成的交通干道,从竖井看下去,这种
无比粗大的管道一样的干道纵横交错。在这些管道中,她还看到
了更黑的窟窿......为进一步挖掘准备的坡道?
      这会儿还没有建筑、住宅和花园,那些是以后的事,但已经
为它们掘好洞窟了。向下望着望着,维基产生了一种以前从来没
有过的冲动:天生的对于渊数的向往。可工人们现在建造的却是
千倍于任何天然渊数的宏大巨构。如果只想一觉睡过整个暗黑期,
你只需要一个能容下你睡觉的地方,加上一个小小空间,够储备
苏醒之初所需要的食物就行。这样的渊数早就有了,旧城中心下
面就是,已经存在了将近二十个世代。这个新建的地下城则完全
不同,它是供人们在里面居住的,清醒地居住。在能够保证密封
绝缘的地方,地下城延伸到了地表,其他部分则建在地下数百
的深处-就好像普林塞顿现在高低错落的建筑来了个大颠倒,
感觉奇怪极了。
    维基望着望着,被自己的想像弄得神魂颠倒。'今天以前,这
一切只是一个十分遥远的故事。小维多利亚从书里读过,听自己
父母谈论过,还听过电台的广播。地下城的事她熟悉极了。正是
由于这个原因,人们才这么憎恶她的一家。因为这件事,还有早
产儿的事,爸爸妈妈才不允许他们单独出门。爸爸总是说,世界
在不断进化,必须让小孩子出去闯荡,不然的话就不会锻炼出才
干。问题在于,爸爸只是说说而已。维基每次想做点稍有风险的
事,爸爸马上摆出一副做父亲的架子,小心翼翼保护他们,为她
好端端的冒险计划添上一重重保护,到头来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维基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格格格笑个不停。
    "怎么了?"布伦特问。
    "没什么。我正想来着:咱们今天总算能够瞧瞧外面的世界了
-不管爸爸同不同意。"
    布伦特显得不自在起来。所有兄弟姐妹中,只有他一个人死
板板地遵守各种规定,稍做点出格的事就大惊小怪。"我觉得咱们
该走了。地面上还有工人,离得越来越近。再说,耽搁下去,雪
全化了。"
    哼。维基满肚子不情愿地跟着哥哥穿过工地上一堆堆大得让
人开心的大家伙组成的迷宫。跟这里相比,雪花其实也没什么大
不了。
    来到第一个公共汽车还在运营的车站时,等着他们的是今天
最出乎意料的事:杰里布和戈克娜,站在离等车的人群稍远一点
的地方。怪不得今天早上没找到他们。居然没叫上她就偷偷溜出
来了!维基穿过广场,朝他们走去,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戈克
娜竟然还好意思跟平常一样冲她笑嘻嘻的,杰里布倒还知道害躁。
他跟布伦特是最大的长兄,本来应该阻止这类事。四个人避开人
群的瞪视,几颗脑袋凑在一起。
    叽哩咕噜。高人一等小姐开口了:"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绕
开道宁的警卫有那么难吗?"维基:"你居然也敢溜出来,我倒真
没想到。至于我们嘛,今天早上见识了不少事儿。"高人一等小姐:
"什么事?"维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瞧了瞧新的地下
城。"高人一等:"这个-"
  杰里布:"你们俩,都闭嘴。你们两个谁都不该出来。"
      "可我们是大明星,上过电台。"戈克娜搔首弄姿,"大家全都
喜欢我们。"
      杰里布靠近了点,压低嗓门。"少来这套。每三个听过'少年
科学讲座'的人中,觉得不自在的人就有整整三个-把我们恨
之人骨的保守派却有四个。"
    维基做过的所有事中,上"少年科学讲座"节目是最好玩的。
可自从尊贵的佩杜雷女士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现在大家都知
道了他们的年龄,他们于是必须做点什么,向世人证明自己的价
值。他们甚至找到了另外一些早产儿,可到现在为止,能上节目
的早产儿没有一个。维基和戈克娜也没有和别的早产儿交上朋友,
虽然大家是同龄人。那些早产儿怪得很,态度冷漠,跟一般人心
目中的早产儿一模一样。爸爸说,这是他们的成长过程造成的,这
么些年来,他们一直在东躲西藏。可维基还是觉得他们挺吓人的。
这是最最可怕的事,她只跟戈克娜谈过,而且是半夜三更说悄悄
话:万一教会是对的怎么办?也许她和戈克娜只是自以为自己有
灵魂,其实并没有。
    杰里布说得有理。片刻间,四个人谁不说话了。接着,布伦特
道:"你们怎么也出来了,杰里布?"换了一个人,这话颇有挑衅
的味道,但布伦特不是那个意思,他根本不懂怎么话里带刺儿。这
个问题只是好奇,老老实实,希望对方给他解说解说。
    可就算这样,杰里布的回答还是颇为悻悻。"哼。我本来打算
自个儿进城的。皇家博物馆有个关于科尔姆异形的展览......我是
不会惹出麻烦的,我的样子显老,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最后这
句话没错。杰里布的个子虽然没有布伦特大,但他背上已经开始
长出父毛了,从外套衣缝里支棱出来。可维基才不会这么轻易就
放过他呢,她一只手朝戈克娜的方向一戳,"那,她又算什么?你
养的宠物泰伦特?"
    高人一等小姐甜甜地一笑,杰里布的表情只能称为怒目而视。
"你们俩冒的风险可不小啊,你们知道吗?"戈克娜究竟使了什么
花招,骗得杰里布带上她?维基对这个问题有一种专业兴趣。到
现在为止,她和戈克娜是全家最懂怎么支使别人的人,正由于这
个原因,她们俩才一向处不好。
      "我们出来至少还有个学术原因。"戈克娜道,"你有什么借
口?"
    维基的进食肢冲着对方的脸一挥,"我们是出来看雪的,这也
是学习。"
    "哈!学习?你只想在雪地里打几个滚罢了。"
    "闭上嘴。"杰里布抬头观察着车站附近来来往往的行人,"我
们都应该回家去。"
    戈克娜改变策略,开始以理服人。"可是,杰里布,路那么长,
回家更糟。咱们还是搭车去博物馆吧-瞧,车来了。"来得倒真
巧,公共汽车沿着上坡的大道开上来了,不停闪烁的近红外灯表
明这是一辆进城的往返班车,"看完博物馆后,那帮喜欢看雪的神
经病也该进城回家了,我们正好搭车直接回去。"
    "哎,我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看那些瞎编出来的外星魔法。我
想看雪!"
    戈克娜耸耸肩,"运气不好叹,维基。想看雪,什么时候都行,
回家以后你把脑袋扎进冰盒里就能看到。"
    "我-"维基发觉杰里布的耐心已经快到头了,自己却拿不
出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只要他跟布伦特说一声,维基就会不由
分说被带回家,"-呱,天气倒是真不错,去博物馆也挺好。"
    杰里布苦笑一声,"是啊,等我们到博物馆时,说不定会发现
娜普莎和小伦克已经在那儿等着咱们了。那两个肯定比咱们强,说
几句好话就能骗得警卫开车把他们直接送过去。"维基和戈克娜被
逗得大笑起来。两个小家伙现在已经不算婴儿了,但还是几乎整
天缠着爸爸不放。他们能骗过妈妈的警卫?想想就好笑。
    四个人蹭到等车的人群边上,最后一批登上汽车,·,一其实这
样挺好,四个人比两个人安全多了,皇家博物馆所在的城区又挺
安全。就算爸爸发现,但看在他们安排得这么好、这么小心的份
上,肯定会原谅大伙儿。至于雪嘛,她还有一辈子可活呢,看雪
的机会多的是。
    公交车跟维基坐惯的轿车和飞机完全不一样,大家一个挨着
一个,挤得紧紧的。车里张着一片片绳网,每隔五六吸就是一张。
乘客们伸开肢腿,身体垂直吊在绳子上,样子真不体面。这种做
法的好处是可以往车里塞进更多的人,坏处是让人觉得自己傻透
了。只有司机有个真正的栖架。
    车里本来不太挤,可其他乘客都站得离孩子们远远的,这样
一来就很拥挤了。哼,这些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吧,缩成小人
我都不在乎。她不再理会那些人,开始研究掠过车外的街道。
    工程力量大都投人了地下城的施工,许多地方的街道维护工
作于是被忽略了。汽车不住地颠簸,每颠一下,绳网就一阵晃荡
-真好玩。过了好一阵子,街道渐渐平坦起来。他们驶进新城
区最豪华的地段。她认出了有些大楼上的标志,像地下动力公司、
摄政电子公司,等等。如果不是因为爸爸,协和国有些最大的公
司根本不会存在。看到人们川流不息地进出这些大楼,小维多利
亚满腔自豪。爸爸影响了一大批人,而且是好的影响。
    布伦特松开绳网,脑袋凑了过来。"知道吗?我觉得有人在跟
踪咱们。"
    说话声虽轻,但杰里布还是听到了,吊在绳网上的身体一下
子僵直了。"什么?哪儿?"
    "那两辆车。就在前面车站旁。"
    维基一瞬间觉得一阵恐惧一-然后如释重负,笑道:"我明白
了。咱们今天早上谁也没骗过。爸爸是故意放咱们出来的。道宁
上尉的人也跟平时一样,一直跟着咱们。"
  布伦特:"那些车子跟我们见过的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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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2: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
    皇家博物馆就在城市中心车站旁边,维基和兄弟姐妹们一下
公交车,便到了博物馆的大门口。
      片刻工夫,维基和戈克娜仰望着博物馆的石砌拱门,叹为观
止,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们做过一次关于这座博物馆的节目,
却从来没有来过。皇家博物馆只有三层楼高,跟附近的现代建筑
比起来像个侏儒,但小虽小,它却有一种那些摩天大楼没有的厚
重威严。除了堡垒要塞,皇家博物馆是普林塞顿地表历史最悠久
的建筑物,见过太阳的五次明暗轮回,仍旧完好无损。历代都对
这座博物馆做过翻修、扩建,但这个地方却有一个世代谨遵无违
的传统:它的基本形态应当始终保持不变,永远与"长肢"国王
所见的"异像"一致。建筑外表呈弧形,和飞机机翼的弧度正好
相反,让气流得以平顺地拂过它的表面。这是科技时代之前两个
世代的建筑师的杰作。陆战指挥部也保存着一些古代建筑,但跟
这个没法比。那里的建筑全靠两边高耸的山壁保护才得以幸存下
来。一时间,维基沉浸在想像中,设想着太阳初放光明时这里的
情景:博物馆伏得低低的,肆虐的狂风以近乎音速的速度从它上
面掠过,太阳放出烈焰,从红外光到远红外光,各种频谱的光一
应俱全。长肢国王为什么非要把这座博物馆建在地表?那还用说,
挑战黑暗和太阳哩。从小小的藏身渊蔽中长身而起,君临天下。
    "喂,你们两个!睡着了还是怎么?"传来杰里布的厉声吃喝。
他和布伦特正在大门那儿瞪着她们呢。两个女孩儿急匆匆奔上梯
级,这一次居然没有反唇相讥。
    杰里布迈步向前走去,嘴里嘟嘟嚷嚷抱怨着这两个净做白日
梦的小神经病。布伦特落后几步,紧紧跟着其他三人。
    他们走进大门里的阴影,城市的喧嚣在身后渐渐远去。人口
两边的伏击位置上静静地立着两名禁卫军人,他们在这儿只是个
仪式,不负责警卫。真正的警卫在前面:验票的。他身后古老的
石墙上挂着招贴,指明目前的展出内容。杰里布不再嘟嚷了,站
在一幅描绘科尔姆异形的十二色"艺术招贴画"前,紧张兮兮,肃
然起敬。直到这时,维基才明白像科尔姆异形这种大笑话是怎么
进人皇家博物馆的了:博物馆这一季的展出主题是"形形色色的
科学谬误"。贴在墙上的招贴画可真不少:渊数巫术、自动机、影
像魔法,还有,哈-科尔姆异形。但杰里布好像压根儿没注意
人家把他心爱的科尔姆异形跟什么放在一块儿,他只知道一点,它
总算在博物馆里有一r一席之地-这就够了。
    这个主题的展览设在博物馆新建的翼楼,这里的天花板很高,
一块块镜面像接力似的把外面的阳光引进来,透过白蒙蒙的锥形
折射体,洒在大理石地面上。除了他们四个,这里几乎没有别的
人。这地方对声音的处理很独特,把声音扩得老大,却没多少回
音。不说话的时候,连他们的脚步声都变得十分响亮。这种手段
比任何"肃静"标志有效得多。展出的骗术多极了,其中有些简
直匪夷所思,让维基佩服得五体投地。爸爸觉得这些东西很好玩,
"有点像宗教信仰,却比宗教信仰活跃得多。"可糟糕的是,杰里
布的眼睛只盯着他自己最感兴趣的骗术。吸引戈克娜的是自动机,
恨不得自己也能弄一个试试;维基想看的是影像魔法展厅,里面
展出了一些能放映活动画片的发光的管子。可杰里布才不在乎她
们想看什么呢。最可恨的是,他跟布伦特管束着小妹妹,不许她
们东逛西瞧。
    不过说实话,维基也一直对科尔姆异形很感兴趣。从她能记
事起,杰里布就在琢磨这东西,现在,他们总算可以看到真家伙了。
    一进那个展厅,迎面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大展柜,里面全是钻
石有孔虫。这么漂亮的标本,得过滤多少吨燃料污泥①才能筛出来
啊。这些有孔虫标本依照有关科学理论的最新进展分成不同门类,
贴着相应的标签。托盘里是有孔虫化为晶体的细小骨骼,以精心
设计的各种姿势摆放着,外面罩着放大镜,方便游人观看。折射
的阳光照在它们身上,映出点点星光,像镶珠嵌宝的冠冕、手镯
和背饰。跟这批展品相比,杰里布的收藏就不值一提了。展厅中
央的一张大桌子上摆着显微镜,有兴趣的游人可以更仔细地观察
它们的形态。维基透过镜头望着,这种东西以前她见过许多次,但
这里的有孔虫骨骼跟她见过的不一样,保存得完好无损,形态之
多样,看得人目瞪曰呆。绝大多数形状均匀对称,晶体骨骼朝六
个方向展开。可还有一些,身上多了些小小的钩状、杆状物。活
着的时候,它们准是利用这些家伙在它们的微型生态环境中四处
游动。这种长着钻石骨骼的有孔虫早已彻底灭绝,五千万年前便
不复存在了。但有的水成岩里还保存着厚达数百叹的有孔虫化石
层。东部有些地方把这东西当作燃料,比煤便宜。这玩意儿,最
大的还没有豌豆大,却曾经是世界上最常见的动物。接着,五千
万年前-璞。剩下的只有一副副骨头架子。就连伦克叔叔都承
认这是个值得好好探讨的问题,当然,只有在被爸爸五花八门的
主意弄得招架不住时,他才会这么说。
    "快点,快点。"杰里布研究自己收藏的有孔虫时,一看就是
几个小时,可今天,他对面前一排排皇室收藏品一扫而过,只看
① 一种可以充当燃料的淤泥,见下文。
了不到三十秒钟。远处那扇门上标着科尔姆异形。四个人谁都不
说话了,踞起脚尖,跑向那个黑乎乎的入口。里面只有一个锥形
体折射阳光,照在展室中央的台子上。其他地方隐在阴影中,这
里那里虽然有几盏灯,发出的光却都是黯淡的超远红外光。
      四个人轻轻溜进那间展室。戈克娜吃惊地轻轻叫了一声。黑
影里有人......比一般成年人长①些,摇摇晃晃靠三条后腿立着,前
肢和胳膊离地抬起,像某种昆虫。跟丘恩德拉·科尔姆宣称的异
形长相一模一样。加上隐在阴影中,更给人一种栩栩如生之感,仿
佛只要上前一步,异形就会纤毫毕现地展现在你眼前。
    维基读了读异形脚下微微发光的说明文字,乐了。"瞧这些,
带劲吧?"她对戈克娜道。
      "是啊,没想到是这-"戈克娜也读完了,"哎呀,全是胡说
八道嘛,骗人的假货。"
      "不是假货。"杰里布道,"是认认真真造出来的模型。"但她
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失望。大家缓缓走过黑沉沉的展室,不时
瞧瞧闪着微光的文字说明。说明有意写得含糊其辞,让人读了摸
不着头脑。这里的模型包括科尔姆描述的全部五十个异形种族,做
得很粗陋,估计是碰上了整脚工匠。杰里布越看越打不起精神,整
个人都打蔫了。瞧瞧那些介绍说明是怎么吹嘘的吧:"我们之前的
先辈......远古蜘蛛星球的统治者......最黑最深的渊数中,也许依
然潜伏着他们的后代,静静等待着夺回他们的世界的一刻。"最后
这句屁话所描述的模型颇像一头巨型泰伦特,摆成一副随时准备
一口咬掉游人脑袋的架势。彻头彻尾的垃圾,连维基的小弟弟小
妹妹都能一眼看出来。丘恩德拉·科尔姆认为,他的"失落的遗
址"还在有孔虫地层之下。也就是说,即使真有什么异形,他们
① 看来蜘蛛人的个子是以长短衡量的,而不是高接。
至少五千万年前便灭绝了,早在最早的蜘蛛人出现之前数百万年
便从这个世界消亡了。
    "我觉得,博物馆只是拿这些异形理论开开玩笑,杰里①。"维
基说。这一次她没有讥笑的意思。她不喜欢别人嘲弄自己的亲人,
哪怕是无意的也罢。
    杰里布赞同地耸耸肩,"是啊,你说得对。越往里走越搞笑,
哈,哈。"他在最后一个模型前停下脚步,"连他们自己都承认了!
瞧这最后一段说明:'如果你一直坚持看到这里,你就会明白丘恩
德拉·科尔姆的理论是多么荒谬。但是,真正的异形到底是怎么
回事?来自某个故意弄错的发掘地点的鹰品?还是某些发生了自
然变异的岩石样本?你可以得出自己的结论......"'声音渐渐小下
去,杰里布的注意力转移到房间中央浴在折射阳光下的那堆岩石
上。岩石被一个隔断挡着,大家刚才没能发现。
    杰里布一个翻滚,蹦到那堆照得雪亮的展品旁。激动得搓手
搓脚,注视着那一大堆。每块岩石都独立摆放,和其他部分相隔
一小段距离。一七彩②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看上去很像没经过打
磨的大理石,但杰里布敬畏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才是真正的
异形。不算丘恩德拉·科尔姆找到的,这些是最好的。"
    ,要是能好好打磨一下,这些石头中兴许还能找出一两块好看
的。石头上有些涡状纹路,跟天然碳元素的颜色相近,不像大理
石纹。好好运用想像力的话,这些石头有点像被拉长然后拧歪的
正常人形。说实话,怎么都不像曾经有过生命的模样。离石堆稍
远一点的地方放着孤零零一块石头,被精心切成十分之一时的一
片一片,薄得能透过阳光。一个钢架子把这一百多片石片支撑起
来,每片之间隔着一小段间隙。如果凑得很近很近,再上下移动
① 杰里布的昵称
② 蜘蛛人能看到多种光谱
脑袋,还能看出石头上的纹路是怎么形成的。有的地方有点钻石
粉末的痕迹,星星点点闪着微光,但痕迹非常模糊。这些钻石粉
末周围还围绕着黑色的网状纹路。真美。杰里布愣愣地站在那儿,
脑袋紧紧贴在钢架子上,侧着头,观察着阳光透过这些薄片。"以
前肯定是有生命的。我敢肯定。我敢肯定。"他说,"比任何有孔
虫大一百万倍,但身体构造跟有孔虫一样。要是我们能在那些痕
迹变模糊之前看到它就好了。"很久以前的科尔姆就是这么感叹的
-可现在,这东西就摆在面前,实实在在。连戈克娜好像都被
它迷住了。得过好一阵子才能轮到维基上前细看,于是她绕着这
堆石头漫步走了一圈,瞧瞧显微镜下面的展品,读读文字说明。撇
开里面故意搞笑的成分,那些模型已经是尽可能接近所谓的异形
了。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正是最能打击可怜的杰里布的
东西。就算这些玩意儿过去真的有生命,看它们的模样,实在不
像有智力的样子。如果异形真像杰里布盼望的那样,他们创造出
来的东西一定是最了不起的。可是,他们的机器在哪儿?他们的
城市又在哪JL?
    唉。维基走远了几步,来到戈克娜和杰里布身后,正好在他
们的视域内。但这两人正专注于那些半透明的异形切片,压根儿
没注意她。也许她可以悄悄溜进另一个展厅,去瞧瞧那些影像魔
法。但她看见了布伦特,他没有被展品弄得神魂颠倒。这位大哥
哥蹲在展室暗角里的一张桌子后,正好堵住她的去路。要不是他
的眼珠表面在远红外灯反射下闪闪发光,维基说不定还发现不了
他呢。从他坐的地方,布伦特可以盯住所有出口,同时还能看到
他们在展室中央的一举一动。
    维基朝他挥挥手,相当于露个笑脸①,然后慢吞吞地朝出口走
去。布伦特没有动,也没有叫她回来。或许他的情绪进入了埋伏
①蜘蛛人的许多表情是以肢腿动作表示的。
状态①,要不干脆是在做白日梦,想着他的宝贝模型。只要没出他
的视线,兴许他不会冲她大呼小叫。她朝高高的拱门走去,走进
影像魔法展室。
    一开始是绘画和镶嵌画,都是好几个世代之前的老古董。影
像魔法的设想古已有之,现代社会之前就有了,当时是一种迷信:
只要能完美地绘出对头的形象,你就把他摸在自己掌心里了。从
这个观念出发,产生了一大批艺术品,发明了全新的染料、混合
颜色的技巧。但直到现在,和蜘蛛人肉眼看到的外界事物相比,最
好的绘画作品也只是一层单调的影子②。现代影像魔法师声称,借
助科学,完全可以创造出最完美的图像,实现古老的梦想。爸爸
觉得这一套纯粹是痴人说梦。
    一排排高高的架子,上面展示着会发光的图像管③。维基在架
子间慢慢走着。多少图像管啊,上面显示着上百幅风景画,但都
隐隐约约,模糊不清......最现代的图像管可以显示出很罕见的色
彩,除了超远红外灯光和阳光,其他地方很难出现这些色调。图
像管的技术在不断发展,每一年都更完善一些。现在就连一般人
也开始谈论起活动图像广播的事来了。播送活动图像,小维多利
亚被这种事迷上了。当然哆,她感兴趣的不是借助图像控制心灵
刀仔套胡说八道。
    展厅远处什么地方传来说话的声音,婴儿的嬉闹声,像娜普
莎和小伦克发出的声音。维基吃了一惊。几秒钟过去了......两个
婴儿蹦蹦跳跳跑进远处的人口。维基想起杰里布不久前开的玩笑,
说娜普莎和小伦克准在这儿等着他们。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
他的玩笑应验了。可是,不对,两个陌生人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展
①另一种蜘蛛人有别于人类的特点。
②蜘蛛人能看到各种光谱,所以讨人工复制的图像的要求比人类严格得多。
③ 类似人类电视的显像管。
厅。还有,那两个孩子比她的弟妹年龄还要小些。
      维基激动地一声尖叫,奔过展厅,朝孩子们跑去。两个成年
人-他们的父母?-吓呆了,紧接着一把抱起孩子,转身便
逃。
      "等等!请等等!我只想跟你们聊聊。"维基强迫自己放慢脚
步,变成平时漫步的步伐(但走得挺快),抬起前肢,比出微笑的
姿势。在她身后,维基看见戈克娜和杰里布离开了异形展厅,震
惊地望着她的方向。
    那一对儿作父母的停下脚步,转过身,慢慢走了过来。一看
戈克娜和维基的样子就知道她们是早产儿,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让
两个陌生人放心多了。
    几个人谈了几分钟,大家都客客气气的。特伦切特·苏比斯
莫是新世界建筑公司的一位设计员,她丈夫阿伦登是同一家公司
的监测员。"今天有空的人大都上山玩雪去了,我们正好借这个机
会来博物馆①。你们也是这样吗?"
      "啊,对。"戈克娜道-她跟杰里布说不定真是这么想的,"遇
上你们,嗯,和你们的孩子,我们真是太高兴了。他们叫什么名
字?"真奇怪:明明是陌生人,感觉却比家里人之外的任何人更
亲近。特伦切特和阿伦登似乎也有同样的感受。他们的孩子在父
母胳膊里挣扎着、嚷嚷着,不肯钻进阿伦登的背毛里。几分钟后,
父母只好把他们放到地上。两个小宝宝只跳了两步,便分别跃进
戈克娜和维基的怀抱,在她们身上拱来拱去,叽哩呱啦。近视的
婴儿眼转过来转过去,既兴奋又好奇。在维基身上爬来爬去的那
个一一是个女孩,叫阿莉奎尔-最多不过两岁。维基觉得娜普
莎和小伦克谁也不如这个小东西这么逗人。当然畔,弟妹们两岁
时,维基自己只有七岁,什么都不懂,只想把别人的注意力全吸
① 免得早产儿受普通人骚扰。
引到自个儿身上。这两个小孩子活泼极了,一点儿也不像她们之
前接触的其他早产儿。
      最尴尬的一刻出现在两个成年人得知对方的身份时。特伦切
特·苏比斯莫吃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我、我们早就应该猜出来
了。不是你们,还能是谁?··一你们知道吗,我十几岁的时候经
常听你们的广播节目,当时就觉得你们的声音过于年轻了点。所
有早产儿中,我只知道你们。我真的非常喜欢你们的节目。"
      "是啊。"阿伦登说。他看着阿莉奎尔拱呀拱的,钻进维基的
外套口袋,笑了起来,'知道你们的事以后,我和特伦切特才决定
生下我们自己的孩子。很难。贴背婴儿死了四个,但这两个总算
长出了眼睛,变得可爱极了①。"
    婴JL}决活地吱吱叫着,在维基衣服上爬来爬去。总算露出脑
袋了,还不断挥动着进食肢。维基弯过手去,胳肢着那些小手。她
心里觉得暖乎乎的:终于有人听懂了爸爸通过广播发出的信息,而
且行动起来了。她觉得自豪极了,可是-"你们还得避开一般
人,我心里真不好受。像你们这样的人,还有你们的孩子,能多
有些就好了。"
    出乎她的意料,特伦切特轻声笑了起来。"时代在变。越来越
多的人希望清醒地活过暗黑期,他们也开始明白了:有些习俗必
须改变。这么多大工程,必须不断有长大成人的孩子加入工人的
行列。我们已经知道,光新世界建筑公司就有其他两对夫妇打算
生出早产少L。"她拍拍丈夫的肩膀,"我们不会一辈子孤独下去的。"
    维基心里涌动着热流。阿莉奎尔和另一个婴儿一一叫波尔
    ①综合上文可以看出,蜘蛛人的生育过程是女方怀孕,一次生下好些孩子。
健些孩子移到父亲的背毛里继续生长,这个阶段的婆儿称为贴背婆儿。婆儿大到
会四处活动时长出婴儿眼。这种眼睛只有两只,能转动几度,近视。再长大些
后,婴儿眼褪去,长出成人的眼睛,婴儿阶段到此结束。作者显然是从某些动
物的生长繁殖中得到的灵感。
伯?-跟娜普莎和小伦克一样健康,又是完全不同于弟妹的另
外的人。总有一天,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会找到自己的同
伴的。维基觉得仿佛敞开了一扇窗户,突然间眼前一片光明。
    大家在影像魔法展厅里信步走着,戈克娜和特伦切特·苏比
斯莫起劲地讨论着今后的种种打算。戈克娜积极得很,提出要把
家里的山顶大宅变成早产儿家庭的聚会地点。维基心想,无论爸
爸还是妈妈,恐怕都不会同意这么做,当然是出于不同的理由。但
总的来说......还是应该做点打算,想想办法,对早产儿家庭今后
的发展大有好处。维基跟在大伙儿身后,但没怎么注意听他们的
话,只顾逗弄小阿莉奎尔,玩得兴趣盎然。跟宝宝玩比看雪有意
思多了。
    就在这时候,大家的谈话声之外,维基听到远处传来脚步的
轻响。四个人?五个?径直朝他们走来。几分钟前,维基就是从
那扇门过来的。不管来人是谁,此情此景一定会让他们大吃一惊
-整整六个早产儿,从新生婴儿到半大小伙子,一应俱全。
    来人中有四个是这个世代的成年人,块头跟妈妈那些警卫一
样大。他们没有停步,看到孩子们时也没有吃惊。跟家里的警卫
一样,他们穿的衣服都是没什么特征的平常服装。领头的是上个
世代的人,一副精明强干的神气,凶巴巴的,活像个军士长。维
基本该觉得松了口气,这些应该就是布伦特说的盯着他们的人。可
她怎么一个都不认识-
    领头的把他们全部纳人自己的视线范围,这才熟门熟路地冲
特伦切特·苏比斯莫打了个招呼。"交给我们了。史密斯将军希望
把所有孩子带回安全保护区内。"
    "什、什么?我听不明白你的话。"苏比斯莫抬起肢腿,这是
个万分困惑的姿势。
  五个陌生人继续向前稳步迈进,领头的高高兴兴地点点头,可
她的解释却叫人摸不着头脑:"保护这么多孩子,两名警卫怎么够。
你们离开后我们接到消息,说可能会有麻烦。"两名警卫模样的人
  自自然然插进孩子和苏比斯莫夫妇之间。维基感到自己被很不客
气地朝杰里布和戈克娜一推。妈妈的人从来没这样待她,"对不起,
这是紧急情况-"
      接下来的几件事几乎同时发生,一片混乱,毫无理性。特伦
切特和阿伦登都嚷嚷起来,既惊慌又气愤。两个块头最大的警卫
把他们从孩子们身旁推开,还有一个正伸手从背包里往外掏什么。
      "喂,少了一个。"布伦特。
      高高的上方,有什么东西在动。影像魔法展厅里全是一排排
高高的架子,上面密密麻麻放着图像管。离他们最近的架子倒下
来了,从容优美,但不可阻挡。一片瀑布似的电火花中,图像闪
烁着熄灭了。"轰隆"一声,金属坠地。倒塌之前,维基刚巧来得
及瞥见布伦特从架子顶端一跃荡开。
    钢架一砸之下,地板就在她眼前迸裂了。摔得粉碎的图像管
溅得到处都是,扯开的电线发出高压电的嗡鸣声。架子正好倒在
她和苏比斯莫夫妇之间,不偏不倚砸在两个陌生人身上。鲜血缓
缓流过大理石地板,架子下压着两颗一动不动的脑袋,两人手边
不远处还扔着一把短筒霞弹枪。
    接着,仿佛凝固不动的时间又活了过来。维基的身体中段被
人一把抓住,拖离那一片狼藉。抓住她的人身体另一侧传来戈克
娜和杰里布的大叫声。一声闷响,戈克娜尖叫起来,杰里布没声
音了。
    "队长,他们俩怎么-"
    "别管了!六个全抓住了。快走,快走!
    她被扛了起来,穿过展厅。维基向后望去,陌生人扔下他们
死去的同伴不管。架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苏比斯莫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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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2: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九章
    伦克纳·昂纳白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下午。自从认识维多利亚·
史密斯,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近于歇斯底里大发作。中
午刚过不久,微波通讯线路上便传来紧急报告,是舍坎纳·昂德
希尔。他置一切军用通讯优先级别的规定于不顾,将绑架的消息
告诉了将军。史密斯甩下电话,把手下紧急招集起来。突然间,伦
克纳*昂纳白发现自己从一个项目主管摇身一变,干起了类似......
军士长的活儿。伦克纳调出将军那架有三台螺旋桨的座机,又和
下级职员检查了一遍各项安全措施。他才不会让自己的将军冒风
险呢。敌人最喜欢制造这类紧急情况,等你的眼睛只盯着这件紧
急情况,其他一切都顾不上了,到那时,他们才会朝真正的目标
下手。
    三桨飞机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便从陆战指挥部飞到普林塞顿。
但这架飞机不是空中指挥中心,现有的预算负担不起这类设备。所
以,在这两个小时内,将军只有一条速度很慢的通讯线路。将近
两个小时,完全脱离陆战指挥部庞大的指挥通讯网络,普林塞顿
虽然也有类似的指挥中心,但在飞机上却无法利用。两个小时里
只能收到一些片断情报,并以此为基础,竭力组织起各方面协调
的行动。两个小时的沮丧、恼怒和焦躁。好不容易挨到着陆,下
午已经过去了一半,还得花另外半个小时,最后总算来到山顶大
宅。
  车子还没停稳,舍坎纳·昂德希尔已经拉开车门,催促大家
赶紧下车。他一把拽住昂纳白,对将军道:"谢天谢地,你把伦克
带来了。我太需要你们俩了。"他带着他们疾步穿过门厅,将他们
拉进他在一楼的房间。
      这些年来,昂纳白无数次目睹过舍坎纳处理十分棘手的问题:
跟遨弗人的战争进行到一半时怎么花言巧语打入陆战指挥部;领
导踏进深黑期的远征;跟保守派作斗争。舍坎纳并不是每次都能
取得胜利,但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满怀信心,一肚子出人意料
的主意,满脑子异想天开。每件事都是一次了不得的实验机会,一
次奇妙的探索。哪怕失败的时候,他也能从失败中看到机会,开
始另一次更加有趣的实验。可是今天......今天的舍坎纳是个绝望
的人。他向史密斯伸出手去,头和手臂哆嗦得比平时厉害得多。"肯
定能想出个办法找到他们,肯定能行。我有电脑,还有直通陆战
指挥部的计算机链接。"这些设备平日里让他如虎添翼,"我一定
能把他们平平安安救出来。我知道,绝对可以。"
    史密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她走近丈夫,伸出一只胳
膊,搭在舍坎纳肩上,轻轻抚着他的背毛。她的声音很轻,很沉
重,像一个士兵抚慰自己即将崩溃的战友。"不,亲爱的,你能做
的已经都做过了。"房间外,下午的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一阵风呼
啸着吹进半开的窗户,植物摇晃着拍打窗格。透过层层乌云和灌
木丛射进来的阳光丧失了其他色彩,只剩下阴惨惨的暗绿。
    将军站在那儿,和丈夫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开口。恐惧和惭
愧在他们之间来回反射,昂纳白觉得自己几乎可以触到这种情绪。
然后,突然间,舍坎纳崩溃了,紧紧抱着她,发出嘶嘶的抽泣声,
和风声混在一起。除此之外,房间里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史密
斯抬起后背的一只手,轻轻向昂纳白摇了摇,示意他暂时出去。
    昂纳白向她点点头。长毛绒地毯上撒满玩具,有的是孩子们
的,有的是舍坎纳自己的,但昂纳白到底还是没踩上任何一件,无
声地离开了房间。
      在太阳落山和雨云密集的双重作用下,黄昏变成了夜晚。昂
纳白没注意到天色的变化,设在宅子里的指挥中心只有几个向外
凸出的小窗口。昂纳白到达那里后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史密斯
才匆匆赶来,对敬礼的下级们点点头,在昂纳白旁边的栖架坐下。
他用肢腿朝她比划了个探询的姿势,她耸耸肩,"舍克不会有事的,
军士长。他去他的学生那儿了,做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况如何?"
      昂纳白将桌上的一擦谈话记录朝她一推,"道宁上尉和他的人
这会儿还在宅子里,没派他们值勤,你要想问随时可以盘问。但
我们大家-"从陆战指挥部赶来的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
清白的。不怪他们,是那些孩子们太机灵了。"十分严密的安全措
施却败在了几个孩子手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孩子一辈子都
在跟这类安全措施打交道,差不多什么情况都了如指掌,又跟许
多警卫是朋友。再说,在今天以前,来自外界的威胁从来只是一
种理论,最多是偶尔有点这方面的流言而已。孩子们要是打定主
意出去兜一圈儿,一切条件都对他们有利。卫队的人全是维多利
亚·史密斯将军亲自选拔的亲信,都是机警、忠诚的人。出了这
种事,他们跟舍坎纳·昂德希尔一样难过。
    史密斯把记录朝他推回来。"好的,让达拉姆的人重新上岗值
勤,让他们忙起来。搜索方面有什么报告?"她向负责这方面的
人招招手,自己也开始忙碌起来。
    山顶大宅的指挥中心有很好的地图,用于汇总情况的台面。它
的微波通讯线路可以与陆战指挥部保持双向联系。不幸的是,跟
普林塞顿方面的联系却没有这种便利条件。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
解决这个问题。房间里随时随地人来人往,许多是刚刚从陆战指
挥部抽调过来的,没有经历今天发生在宅子里的大混乱。这是件
好事,他们的到来冲淡了有些人脸上疲惫、紧张的神情。进展还
是有的......有些令人鼓舞,有些则让人平添几分忧虑。
      一个小时以后,金德雷情报处处长到了。拉奇纳·思拉克特
才上任不久,年纪不大,又是个邀弗人。这几样合在一起,于的
却是这份工作,未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这人看样子挺聪明,不
过是一种书卷气的聪明,缺乏咄咄逼人的气势。或许这样也挺好。
说实话,他们实在太需要精通金德雷国事务的人了。金德雷国是
上次大战期间从遨弗帝国分裂出来的小属国之一,暗中支持协和
国。但维多利亚·史密斯总认为,金德雷国必将成为心腹大患。不
过也许她只是跟一般人的说法唱反调而已,这是将军的一贯做法。
    思拉克特在衣架上挂好他的雨披,解开背包,把里面的文件
放在上司桌上。"金德雷在这件事上陷得很深,将军,都快陷到下
巴了。"
    "我怎么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史密斯道。昂纳白知道她肯
定精疲力竭了,但看上去几乎仍旧那么精神,几乎跟平常的维多
利亚·史密斯没有区别。几乎。还是像平时主持参谋会议时那么
镇定从容,提出的问题也仍旧那么一语中的。但昂纳白还是看出
了区别,将军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丝心不在焉。不是焦躁不安,她
的心思好像在别的地方,沉思着,"但是,在今天早上之前,金德
雷卷人的可能一直很低。有什么新情况吗,拉思克特?"
    "两次尸检,两份报告。现场被杀的两名死者生前经过严格的
体能训练,而且不是运动员所受的那种训练。他们的甲壳上有些
旧伤,有一处明显是经过修补的弹洞。"
    维多利亚耸耸肩,"我们早就知道,这是职业行家干的。国内
目前仍有不安定因素,比如极端保守派,他们完全可能雇用职业
人士出马。"
  "是有这种可能。但这一次肯定是金德雷,不是国内极端保守
派。"
      "找到确凿证据了?"昂纳白不由得松了口气,马上又为自己
的反应深感惭愧。
      "唔。"思拉克特好像既在掂量这个问题,又在掂量问题的提
出者。此人摸不透昂纳白在指挥链上的位置。(分明是个老百姓,
可人家却称他"军士长"。)年轻人,慢慢习惯吧。"金德雷人一向
把他们跟宗教、教会的关系看得很重。但以前,干涉我们的国内
事务时他们一直很谨慎,最多给几个保守组织提供点资金而已。可
是......今天他们总算露出马脚了。这些人全都是金德雷的职业军
人。他们下了很大功夫隐藏自己的来历,但没想到我们的侦察技
术部门有多么高明。对了,那种测试方法还是您丈夫的一位学生
发明的呢。我们从两名死者的呼吸通道里采集到了一些花粉,这
些花粉国内是没有的。我甚至可以告诉您他们是从金德雷的哪个
军事基地出发的。那两人潜人协和国内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十五
天。"
    史密斯点点头,"停留时间再长一些,就验不出花粉了,对
吗?"
    "是这样,技术人员说,时间长了,就会被人体免疫系统排出
体外。但就算没有花粉,我们还是能看出个大概。其实,对方今
天的运气远比咱们坏,他们还留下了两名活着的目击者......"思
拉克特突然闭嘴,显然意识到这一次跟平常的行动不一样,通常
意义上的成功很可能会被将军视为惨败。
    将军好像没注意他的踌躇,"唔,那对夫妇。带小孩上博物馆
那两口子。"
    "是的,长官。我之所以说敌人这次彻底搞砸了,一半是因为
那对夫妇。昂德维尔上校-"负责国内行动的处长-"派人
和他们谈了一下午,他们非常希望能够提供帮助。她从他们那儿
了解到的情况已经以最快速度向您作了汇报,您的一个儿子推倒
了一个展览架,砸死了两名绑匪。"
      "然后,所有孩子都被抓走了,被抓走时还活着。"
      "是的。但后来,昂德维尔又了解到一些新情况。我们现在几
乎可以肯定......那些绑匪企图对您所有的孩子下手。看到苏比斯
莫两口子的婴儿时,他们误以为也是您的。毕竟,即使到现在,世
界上还是没有多少早产儿。他们甚至以为苏比斯莫夫妇是我方的
警卫人员,这种假定也很自然。"
    地底的渊获啊!昂纳白瞪着那几扇狭小的窗户。外面比刚才亮
一点了,不是天色,是警卫灯射出的红外光。风越来越大,把雨
滴吹打在窗户上,吹得植物猛烈摇晃。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雷雨。
    这么说,金德雷人之所以把这次绑架搞砸了,原因是他们过
高估计了协和国的警戒力量。也不奇怪,他们自然以为总会有几个
警卫跟随着孩子们。
    "将军,我们从那两个老百姓嘴里得到了不少情报:那些人走
进来时所用的借口,发生意外后口吻的变化......绑匪本来没打算
留下活口,苏比斯莫两口子算得上普林塞顿今天最走运的人了。当
然他们自己不会这么想。被您的孩子砸死的那两个当时正把苏比
斯莫夫妇推离孩子们,其中一个已经拔出了一把自动筱弹枪,枪
上的保险①全打开了。昂德维尔上校认为,他们原计划抓走孩子
们,不留任何证人。流些血、死几个平民其实对他们有好处,有
利于把我们的目光引向国内的极端保守派。"
    "真要那样的话,为什么不干脆留下几具尸体?逃跑起来还更
方便些。"维多利亚提问的语气很平静,态度甚至有些漠然。
    ①蜘蛛人的身体构造不同于人类,可用的肢腿很多,所以器械也不同于人
类,如枪支上可能不止一个保险,东西可以放在背包里(背上也有手,从背包往外
拿东西很方便)。
    "我们还不清楚,长官。但昂德维尔上校认为他们还在国内
甚至可能没离开普林塞顿。"
      "哦?"怀疑和希望在剧烈交锋,"我知道贝尔加动作相当快,
对方可能也有他们自己的困难。好吧。开始你主持的首次国内行
动吧,拉奇纳。一定要和负责国内情报的部门密切协作,还需要
和本地警察、商务警察合作。"协和国情报部门不喜欢声张,一向
静悄悄地行动,但今后几天内,这种做法看来要大大改变了,"对
警察的态度一定要友好,现在不是战时。处理得不好的话,会引
起大乱子的。"
      "遵命,长官。昂德维尔上校和我已经做了安排,和警察联合
巡逻。通讯线路的问题解决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这儿成立一个联
合指挥部之类的机构,让警察也派代表进驻山顶大宅。"
      "很好......看来你的动作比我快,拉奇纳。"
      思拉克特露出笑容,站起身来,"请将军放心,我们一定会找
回您的孩子。"
    史密斯正想回答,却发现门缝里探进两颗小脑袋。"我相信你,
拉奇纳。谢谢。"
    思拉克特从桌边走开,房间里一时无人说话。昂德希尔最小
的两个孩子-也许还活着的只有这两个孩子了-怯生生地走
了进来,身后跟着卫队长和三名警卫。道宁上尉带着一把折起来
的雨伞,但娜普莎和小伦克显然没用过,他们的衣服湿流池的,光
滑的黑色甲壳上还残留着雨滴。
    维多利亚没对孩子们露出笑脸,她盯着他们的湿衣服和雨伞,
"你们在外面跑吗?
    娜普莎胆怯地开口了,伦克纳从来没见过这个小淘气鬼这么
老实。"没有,妈妈。我们跟爸爸在一起来着,可这会儿他特别忙。
我们一直跟道宁上尉在一块儿,还有其他人......"她停住话头,脑
袋轻轻地冲着她的警卫侧了侧。
    年轻上尉叭的一个立正。动作虽然麻利;可他的表情却像个
上过战场又吃了败仗的军人。"对不起,将军。决定不撑雨伞的人
是我,我希望观察到各个方向的动静,不想让雨伞挡住视线。"
    "没关系,达拉姆。唔......把他们带到这儿来,你做得对。"她
不说话了,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们。娜普莎和小伦克也一动
不动地瞪着她。接着,仿佛某个中央控制开关打开了,两个孩子
冲过房间,嚎陶大哭起来,所有肢腿枝枝'("f一起开动,爬到史
密斯身上,像对父亲那样紧紧抱着她不放。堤防冲垮了,孩子们
哭声震天,一连串大声发问。戈克娜和维基和杰里布和布伦特有
消息吗?他们不会有事吧?他们不想没有哥哥姐姐,只留下他们
两个。
    稍稍安静下来了,史密斯把头挨着孩子们。昂纳白不知这会
儿她在想什么。还好这两个没事。不管今天怎么不幸,被绑架的
毕竟是另外两个孩子,而不是这两个。她朝昂纳白的方向抬起一
只手,"伦克纳,请你帮个忙。找到苏比斯莫夫妇,告诉他们......
替我安慰安慰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在山顶大宅这儿住一段时间,直
到事情结束......我将不胜荣幸。"
    他们在很高的地方,有点像通风竖井。
    '"不,根本不是通风井!"戈克娜道,"真正的竖井里有好多
别的管道,还有设备线缆。"
    也没有通风扇发出的呼呼声,头顶上只有呼啸的风声。维基
把视线集中在头顶正上方。顶上有个盖着格栅的出口,在上方五
十叹左右的地方。天光从那里洒落下来,照得金属井壁斑斑驳驳。
他们待的井底半明半暗,但也能分辨出睡垫、化学厕所和金属地
板。随着时间过去,这个监狱越来越热。戈克娜说得没错。她们
在家里探索了那么多地方,知道真正的设备井应该是什么样子。但
如果说不是通风井,这又是什么地方?"瞧这些补丁。"她指指东
一块西一块粗枝大叶焊接起来的地方,"也许这个地方早就废弃了
-不,正在修建。"
      "对。"杰里布道,"刚焊上去不久。这些是轨道孔,焊上盖板。
也许只有一个多小时。"没等他的话说完,戈克娜便急忙点头。今
天早上出了那么多事,发生了许多变化。杰里布不再是过去那个
高高在上、不耐烦地为自己的小妹妹充当仲裁者的大哥哥了。现
在,他肩上压着一生里迄今为止最重的担子。她知道,他心里一
定深深地自责。他和布伦特是最大的,可竟然让这种事发生了,他
肯定痛苦极了。但他没有让这种痛苦直接流露出来,只是比平时
更加耐心、更加温和。
    所以,他说话时,两个妹妹认真听着。就算不考虑年龄(他基
本上算个成年人了),他也是他们中间最聪明的,比其他人聪明得
多。
    "说实话,我想我知道咱们的准确位置。"两个婴儿打断了他
的话,在他背上不安地动来动去。杰里布的背毛还不够长,婴儿
们觉得不舒服。再说,他身上已经开始发臭了。阿莉奎尔和波尔
伯紧紧揪着杰里布的背毛,时而尖叫着要爸爸妈妈,时而完全不
作声(更让人心里发紧)。看来这会儿他们又进入烦躁状态了。维
基伸出手去,哄着阿莉奎尔钻进自己怀里。
    "你说我们在哪儿?"戈克娜道,这一次语气里没有争辩的意
思。
    "看见那些林妖幼虫织的网吗?"杰里布向上一指。一片片很
小的网,才结成不久,在从上面格栅吹来的微风中轻轻摇晃着,"林
妖幼虫分许多种,从它们织的网上可以看出来。上面这种是普林
塞顿特有的。这一类林妖幼虫只在最高的地方结网。对它们来说,
连我们山顶大宅顶层都只是刚刚够标准。所以-我估计咱们还
在城里,处在非常高的高处,几哩外都能看到这个地方。不是山
上,就是那几座新建的摩天大厦,比如城市中心大厦。"
      阿莉奎尔又开始哭起来,维基轻轻地前后摇晃着她。小伦克
最喜欢这样,但不知......奇迹呀!阿莉奎尔的哭号声低下去了。或
许只是精疲力竭,哭不出声了。不。几秒钟后,婴儿摇动肢腿,冲
她露出一丝微笑,开始转动小脑袋四下张望。真是个乖宝宝!维
基继续摇晃了一会)L,这才道:"嗯,就算他们开车带着我们兜圈
子,可是-不会是城市中心大厦吧?这么久了,我们只听见几
架飞机飞过,怎么没听见街道上的声音?"
    "有声音。"从被绑架以来,这几乎是布伦特说的第一句话。布
伦特这个人,总是慢吞吞的,很迟钝的样子。可今天早上,那么
多人中,只有他一个人看出了名堂。只有他溜到一边,躲在暗角
里。布伦特的个子已经跟成年人一样大了,爬到展览架顶上,把
它朝敌人推倒-他很可能摔死的呀。他们被拖出博物馆货运门
时,布伦特一瘸一拐的,一声不吭。被塞进车里开走后他同样什
么都没说。杰里布和戈克娜问他伤势如何的时候也只朝他们动动
肢腿,表示没事。
    才不是没事呢。看样子,他摔断了一条前腿,至少还有一条
肢腿受了伤。可他怎么也不肯让他们瞧瞧他的伤势。维基完全明
白他的心情。布伦特和杰里布一样万分羞愧,心情可能比杰里布
更沉重-觉得自己没用,是个废物。到这里以后,他一直蜷缩
起来,闷声不响。一个小时以后,他才一瘸一拐地转来转去,在
金属墙壁上东敲敲西挠挠,还不时一头扑倒在地,好像打算装死
一样-也可能是完全绝望了。这时他就是这个姿势。
    "你们没听见吗?"他说,"用肚子听。"
  维基已经好些年没玩过这个游戏了。但她和其他人马上学他
的样子,趴在地下,所有肢腿完全摊平。摆出这种姿势,肢腿彻
底拉直,一点弧度都没有,休想抓住任何东西。真是太不舒服了,
这种模样,你什么都做不了。阿莉奎尔从她胳膊里钻出来,波尔
伯也蹦过来。两个小东西在几个大孩子身上蹦来蹦去,不时戳他
们一下,格格地笑成一团。
      "嘘,嘘。"维基轻声道,小家伙却笑得更欢了。刚才她还一心
盼着婴jL们能活泼点JL呢,这是多久以前的事?这时却巴不得他
们安静下来才好。维基尽力不想婴JL,专心倾听。唔,其实算不
上声音,至少头上的耳朵听不见,可她趴在地下的身体却感觉到
了。有一种嗡嗡声,持续不断......还有震动,时不时震一下。哈!
隐隐约约的,但跟大清早走在城里时脚尖感受到的一模一样!又
来了!这一次绝不会错,急刹车发出的呜的一声。
    杰里布笑了,"我看,这下子就什么都清楚了!把我们关在封死
的箱子里,他们觉得这一手聪明得很,可咱们还不是照样知道了。"
    维基欠起身子,让自己舒服点儿,跟戈克娜交换着眼色。杰
里布是比大家聪明,这没错,可要论鬼心眼儿,他跟两个小妹妹
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戈克娜的声音很温和,一方面是想客气些,
另一方面,要嚷嚷起来,非把宝宝们吓得躲起来不可。"杰里,我
觉得,他们其实没怎么打算把地点的事瞒着咱们。"
    杰里布脑袋向后一仰,差点又拿出"大哥什么都懂"的姿态,
但马上就变过来了。"戈克娜,他们五分钟之内就能把咱们送到这
儿,可咱们在路上兜了将近一个小时,这-"
    维基说:"我猜他们是为了避开妈妈的安全部门。这些人有好
几辆车,你记得吗?他们让咱们换了两次车。也许他们本来打算
逃出城去,却发现逃不掉。"维基朝这个监狱一摆手,"他们但凡
有点脑筋,肯定知道咱们看到了许多东西。"她没有抬高嗓门,波
尔伯和阿莉奎尔爬到仍旧摊开肢腿趴在地下的布伦特身上,正翻
弄着他的口袋,"我们可以认出他们几个,杰里,包括司机和守在
博物馆卸货区的那个女人。"
      她把在博物馆地板上看到霞弹枪的事告诉大家。杰里布比划
了个惊恐的姿势,"你觉得他们不是保守派,只想让爸爸妈妈丢脸
吗?"
      戈克娜和维基同时做出否定姿势。戈克娜道:"我觉得他们是
当兵的,杰里。不管他们自己说什么。"那伙人撒了好几重谎。刚
刚走进影像展厅时,他们说是妈妈的安全部门的,把孩子们关在
这儿以后,他们说的话又像是保守派:对体面人来说,你们这些
孩子是可怕的、不体面的;不会伤害你们,但要让大家都看清你
们变态父母的真面目。等等。话虽这么说,但他们的话里没有激
情,维基和戈克娜都注意到了。她们知道保守主义者在广播里是
怎么说话的,一副激动万分的模样。还有维基和戈克娜遇见的人,
一见早产儿便怒火万丈。可这伙绑匪却非常冷静。不管嘴上怎么
说,实际上,这些人待孩子们就像货物一样,不狂躁,不激动,不
动声色。麻利、内行的外表下,维基只发现他们两次流露真实感
情:领头的绑匪因为布伦特砸死了她的两个人大为光火......还有,
对孩子们似乎有点冷漠的歉疚。
    杰里布身体一震,维基看出他明白了。但杰里布没有开口,他
在思索,却被一阵清脆的大笑声打断了思路。阿莉奎尔和波尔伯
早就把维基、戈克娜和杰里布抛到了脑后,他们找到了布伦特藏
在衣兜里的翻花线圈。阿莉奎尔一蹦老高,线圈在她身后拖了个
弧形。波尔伯跳起来揪住线圈,围着布伦特转,用线圈缠他的腿。
    "哎,布伦特,我还以为你长大了,早就不玩那玩意儿了。"戈
克娜装出开心的语气,对布伦特道。
    布伦特的回答慢吞吞的,像为自己辩解。"没有模型,我提不
起精神头J七。带着线圈,随时随地可以当模型玩。"布伦特玩翻花
线圈的本事大极了,线圈一绷起来,肢腿穿来穿去,可以编出无
数个花样。再小些的时候,他常常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所有胳膊
腿全部张开,绷起线圈,连进食肢都用上了。这么多肢腿,可以
编出复杂得吓人的花样。布伦特就喜欢这类带点傻气、却又非常
复杂的小东西。
      波尔伯抓住线圈的一头,不顾拽着另一头的阿莉奎尔,自顾
  自爬上墙去,灵活极了,任何稍稍凹凸不平的地方都借得上力,转
眼便到了十多叹高处。只有很小的小孩子才有这个本事。他不住
冲阿莉奎尔摇晃着绳子,逗她往下用力拽他。她真往下拽时,他
使劲一拉,又往上爬了五叹。跟过去的娜普莎一模一样,说不
定比她还要灵活一点。
      "别再高了,波尔伯,小心摔下来。"-这时的维基说起话
来活脱脱像爸爸一样。
    婴儿之上,仍旧是高高的墙壁,再往上,离他们五十的地
方,就是那个小小的格栅。维基只见身旁的戈克娜直愣愣瞪着自
己。"在想什么?跟我想的一样吗?"维基问道。
    "可、可能吧。娜普莎小时候,可以一直爬到顶。"那伙绑匪其
实并不像她们想像的那么聪明。随便哪个照看过婴儿的人都比他
们强。不过也难怪,那几个年轻些的绑匪都是男的,这个世代出
生的人。
      "可万一摔下来-"
    在这里摔下来,下面可没有体育馆里的保护绳网,连软点的
地毯都没有。两岁大的小婴儿只有大约十五到二十磅重,最喜欢
的游戏就是攀爬。这些孩子仿佛直觉地知道,再长大些,身体变
重以后,上高处就只得借助攀爬梯了,蹦跳也只能跃过很短一点
点距离。婴儿就算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不会像成年人那样受
重伤,但高到一定程度,照样可能摔死。问题是,最后这一点,两
岁大的孩子是不知道的。只要稍微怂恿一下,波尔伯准会一口气
爬到顶。成功的机会很大啊......
    要在平时,维基和戈克娜巴不得有个冒险的机会,可这是别
人的命啊......两人长时间面面相觑。"我、我不知道,维基。"
    如果不这么做呢?婴儿们多半会和大家一块儿死。不管她们
怎么选择,后果都太可怕了。维基突然间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恐惧,
一生中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她走了过去,来到笑嘻嘻的波尔伯下
面。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抬了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想把宝
宝哄下来。她强迫自己放下手,强迫自己发出轻快、怂恿的声音。
"哎,波尔伯!你能一直爬到那个小窗口,把线圈也带上去吗?有
没有本事爬上去?"
    波尔伯小脑袋一歪,向上方转动婴儿眼。"嗯。"他向上爬去,
左一下右一下,在焊接补丁上借力,向上,向上。我欠你的情,小
家伙,哪怕你自己不知道也罢。
    地面上的阿莉奎尔见波尔伯吸引了大家的全部注意力,气愤
地叫起来。她使劲一拽绳头。二十叹上方,她的兄弟忽悠一下荡
了起来,只靠三只胳膊抠住一个借力点。戈克娜吓得一把抱起她,
从她手里夺下绳头,再把小家伙交给杰里布。
    维基竭力压下心头的恐惧,望着婴儿越爬越高。就算能上到窗
口那儿去,又怎么办?向外扔纸条?可他们没有纸笔,就算有,也
不知道风会把它吹向哪里......她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可以一下
子解决两个困难。"布伦特,外套脱下来。"她猛地伸出手,朝戈
克娜摇晃着,要她帮助布伦特赶紧脱下衣服。
    "好主意!"没等维基说完,戈克娜已经开始使劲拽着布伦特
的袖套、腿套①。布伦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反应过来了,
以最快速度脱衣服。他的外套几乎跟杰里布的一样大,背后又没
① 蜘蛛人的服装样式显然不同于人类
开缝、分片。三个人把衣服神开,一人扯一只角,不断移动,追
踪高处波尔伯的每一个动作。万一他摔下来,也许还能接住。也
许。冒险故事里,这种办法总能成功。可扯着衣服站在这儿,很
难想像这么异想天开的点子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
    阿莉奎尔仍在放声尖叫,拼命挣扎,想甩开紧紧抓住她不
放的杰里布。波尔伯不断嘲弄着她。干这种平时非挨揍不可的事,
却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他得意极了。四十叹。他慢下来了。到
了焊接处以上,腿和手的借力点越来越少。有一两次,他倒手时
差点让线圈掉下来。波尔伯利用一个窄得不能再窄的小凸起定住
身体,猛地发力,向侧上方一跃而起,跃过最后三叹-一只手
一把钩住格栅。从格栅上方射人的天光将他小小的身体映成一个
黑色的剪影。
    婴儿们只有两只眼睛,都在正前方,想看身后几乎得把脑袋
转过来才行。所以,这是波尔伯头一次向下看。一看之下,胜利
的笑声顿时消失。他看见了自己已经爬上多高的地方,高得连他
的婴儿直觉都能判断出来:自己现在十分危险。难怪父母不让你
爱爬多高就爬多高。波尔伯的胳膊腿条件反射似的紧紧抓住格栅
不放。
    下面的人劝说他,告诉他没人能上去帮他,他只能自个儿下
来。但无论怎么说,波尔伯就是不动。维基从没想到问题会出在
这里。娜普莎和小伦克过去经常偷偷爬上高得要命的地方,每次
都轻轻松松下来了。
    看来,波尔伯只能僵在上头,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阿莉奎尔
不哭了,冲他放声大笑起来。受了这番刺激之后,大孩子们没费
什么口舌便让他将翻花线圈穿过格栅垂下来,像个定滑轮一样,再
利用它支撑身体向下滑。
  沿着绳子下滑这一手,大多数婴儿都懂,无师自通,也许是
因为他们的潜意识中还保留着动物时代的记忆。波尔伯五条肢腿
稳稳地缠在下垂的绳子上,另外三条肢腿夹住绳子控制下滑速度。
滑下来几叹之后,他彻底放心了,只用三条肢腿钩住绳子-然
后是两条,脚还不断蹬着墙壁,飞速下滑的同时身体像耍杂技一
样在空中荡来荡去。底下的人跑来跑去,徒劳地想将自制的安全
垫对准他......下来了。
      现在,他们的线圈绕过格栅,两头垂到地面。由于波尔伯的
磨擦,绳子闪着亮光①。不承重之后,神开的绳子开始向上收缩。
    戈克娜和维基争着想下一个上去。维基赢了。她还不到八十
磅,是兄弟姐妹中最轻的。她抓住绳子,试探地摇晃着。布伦特
和戈克娜撕下那件外套的丝质衬里。衬里是红色的,还有一块块
红外色斑。更妙的是,衬里是双层的,沿针脚剪开后成了一面大
旗,轻得像一股烟,边长足足有十五叹。肯定会有人看到它。
    戈克娜把衬里折成小小的一块,递给她。"嗯,这个线圈,你
觉得撑得住吗?"
    "没问题。"也许吧。这东西很光滑,有弹性。好的翻花线圈都
这样。可万一神得太狠,会不会-
    布伦特的话给了她巨大的安慰,比任何祝福的效果都好。"我
想没问题。我的模型里经常要用承重绳,这一根就是。是我从机
械实验室拿来的。"
    维基脱下自己的外套,进食肢抓住这面自制大旗,开始向上
攀援。背后的视线中,其他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紧张不安地围着
"安全垫",成了小小的一簇。像她这个分量,掉下去的话就好看
了。她在空中晃晃荡荡,脚蹬墙壁,一步步向上。其实并不吃力。
有两根着力的绳子,连成年人都能毫不费力地缘绳而上-只要
① 磨擦生热,绳子自然会发光。人类虽然看不见,但蜘蛛人可以看见这种
绳子不断。她看着身后的绳子,同时也看着下面的门。真奇怪,直
到现在,她才担心会不会有人从那扇门里突然进来。成功近在眼
前,要是那伙坏蛋偏偏选这个时候进来查看他们,那可如何是好?
只要再上去几叹......
    她的前肢穿过格栅,用力一拉,身体紧挨格栅,外面就是开
阔的天空。没地方稳住身体,只能就这么吊着。格栅的洞眼又太
小,连婴儿都钻不出去。可就算这样-景色多美啊!他们是在
一座新落成的大厦顶端,大厦至少有三十层。天空中乌云翻卷,狂
风呼啸。她朝大楼下看,一部分视线被挡住了,但仍然能看到普
林塞顿在眼前铺开,像个漂亮的模型。下面有条大街,她可以一
直看到头,有公共汽车、轿车、行人。要是他们朝这个方向看看......
维基展开衬里,从格栅洞眼里伸出去。大风险些将它从她手里卷
走。她抓得更紧一点,用肢尖撕开衬里一角。这东西真不结实!
她轻轻地将撕开的几头系在格栅栏杆上,结结实实捆了四处。红
色旗帜被大风卷起,飘扬在大楼一角。衬里在风中"扑啦啦"直
响,时而飘起遮住这个小小窗口,时而沿着建筑物坠下,离开她
的视域。
    向自由望最后一眼:远方,城市的山丘与低垂的乌云相接,渐
渐模糊了。但维基仍然看见了一样能让她明确自己方位的东西。有
一座山丘,并不比其他小山高,上面有盘山路,还有建筑。山顶
大宅!她可以一直望到自己的家!
    维基滑了下来,欣喜若狂。他们会成功的!大家拉下绳子,让
布伦特在衣服里藏好。这里越来越暗了,几个人谈着他们的狱卒
什么时候再次露面,讨论到那时该做什么。到下午的时候,这里
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外面开始下雨,但旗帜仍旧呼啦啦地在风中
飘动,给他们送来无限安慰。
  午夜某个时候,大风卷走了他们的旗帜,把它吹向不知何处。
  4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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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章
      向统领请愿的权利古已有之,甚至有历史事实证明这种权利
的合理性。但托马斯·劳清楚地知道,几个世纪以前,大瘟疫时
期,惟一获得批准的请愿只是宣传方面的细节琐事。到了现代,他
的阿兰叔叔是最擅长利用请愿权的统治者,既可以借此得到群众
的拥戴,又能削弱反对派的力量。
    非常聪明的策略,只要你别像阿兰叔叔那样被假扮成请愿者
的杀手干掉就行。来到开关星系的二十四年里,托马斯·劳批准
了大约十几桩请愿,但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请愿书中明确
写上了"极为紧急,恳请迅速处理"的字样。
    劳看着桌子对面的五名请愿者,不对,是五名请愿者代表。他
们代表着一百多名请愿者,而发起请愿的时间还不到八千秒。劳
面带微笑,示意他们坐下。"乔新主任,我相信你是你们中职务最
高的。请谈谈吧。"
    "是,统领大人。"乔新瞥了一眼他的女朋友,丽塔·廖。这
两人都是易莫金文明发祥地星球的人,三百多年来,他们的家族
供应了许多聚能者和属民。这种人历来是易莫金文明的中坚力量,
管理他们本来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唉,到了距易莫金文明二十光
年的这里,没有什么事儿是容易的。乔新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
话来。他紧张地偷偷瞥了一眼卡尔·奥莫。奥莫看他的眼神却冷
如冰霜。劳突然希望自己刚才能抽点时间,先让统领侍卫向他汇
报一下情况。布鲁厄尔现在下岗冬眠了,如果这是一个不得不拒
绝的请愿,他连个顶缸受过的人都找不到。
      "您也知道,统领大人,我们很多人的工作涉及蜘蛛人星球。
对我们研究的蜘蛛人,许多人都产生了很大兴趣-"
      劳温和地对他笑笑,"我知道。你们喜欢在本尼酒吧里聚聚,
收听聚能者翻译的蜘蛛人广播节目。"
      "是的,大人。嗯,我们非常喜爱'少年科学讲座',还有翻译
过来的许多小说。有助于我们深入分析蜘蛛人的情况。还有......"
他的眼神有点恍惚,"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蜘蛛人虽然不同于人
类,但他们就住在下面,在下面生活。跟我们相比,他们的生活
有时好像更......"真实。劳知道他想说的是这个词,"我是说,我
们渐渐喜欢上了有些蜘蛛人孩子。"
    这正是我的用意所在。现在的翻译表演加上了严密的缓冲层。
他们一直没查出蚀脑菌失控的原因,甚至不知道那次事故是不是
真的跟实时转播节目有关系。据安妮分析,继续转播节目的风险
并不比其他行动更大。劳的手伸向右边,轻轻拍了拍奇维的手。她
冲他嫣然一笑。蜘蛛人小孩很重要。要不是奇维·利索勒特,他
可能永远不会了解这些孩子对下面的人意味着什么。奇维真是太
有用了。观察她、跟她交谈、诱骗她-从中可以学到多少东西
啊。以L1的资源状况,不可能批准养育孩子,但一定得为人们提
供一种替代品。奇维让他明白了这种替代品应该是什么,她的计
划、她的梦想给了他启发。"我们大家都非常喜爱那些小蜘蛛人,
飞航主任。我明白了,你们的请愿跟下面的绑架事件有关,对吗?
    "是的,大人。从绑架发生到现在已经七十千秒了,'协和国'
蜘蛛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强度使用他们最好的通讯和情报搜集手
段。他们没有取得任何成绩,但我们的聚能者却从中掌握了许多
情况。协和国截获了大量金德雷国密电,并且一直在通过他们的
微波通讯线路向各方传递这些密电。金德雷国的密码都是基于算
法,没有采用一次性加密本。我们破解起来毫无问题。最近四十
千秒中,我们-我-一直在调用聚能译员和分析员,我想我
已经知道了那些孩子的关押地点。五名分析员几乎百分之百地肯
定-"
      "五名分析员,三名译员,还有无影手号上的一部分监控阵
列。"雷诺特打断乔新的话头。声音很大,但不动声色,"除此之
外,乔新主任还调用了将近三分之一的外围支撑硬件。"
      奥莫马上附和。这还是劳第一次看到雷诺特和安全部门的观
点如此一致。"另外,乔新主任和另外几位主任肯定还利用自己的
权限调用了紧急资源,否则不可能这么快便得到结果。"奥莫侍卫
冷冷地扫视着众人,请愿者们在他的目光下低下脑袋,易莫金人
害怕的程度更甚于青河人。滥用集体资源。这可是一桩重罪。劳心
里暗笑。布鲁厄尔的威慑力更大,但奥莫也能凑合。
    劳抬起手,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知道了,统领侍卫。请你和
雷诺特主任向我提交一份报告,说明这一活动对我们的资源可能
造成的......"他不会使用滥用集体资源这些字眼,"......影响。"他
静了片刻,调整表情-一个处事公道的人,为了集体的长远利
益不得不驳回某些个人的请求。他感到奇维摸紧了他的手,"飞航
主任,你应该懂得,我们不能暴露。"
    乔新已经彻底蔫了,"是,统领大人。"
    "这么多人中,你应该最清楚我们的资源是何等紧张。战斗之
后,我们既缺乏聚能者,也缺乏一般人手。几个班次前那次事故
之后,我们的聚能者更加匾乏。我们没有至关重要的设备,只有
少量武器,只能勉强维持星系内交通。我们或许可以胁迫一部分
蜘蛛人,与另一部分结为同盟。但却要冒巨大的风险。最稳妥的
办法就是自迪姆大屠杀以来我们一直执行的政策:潜伏,等待。再
过不多几年,下面这个世界就会进人信息时代。到那时,我们就
能在蜘蛛人的网络中建起适用于人类的自动化设施。最终,他们
会发展出技术文明,既具备修复我们飞船的能力,又在我们可以
控制的范围内。在这以前......在这以前,我们不能采取任何直接
行动。"
    劳一个个观察着这批请愿者:乔新、廖、冯,稍远处坐着特林
尼,仿佛想以这段距离表明他已经尽力劝过其他人。伊泽尔·文
尼下岗冬眠了,否则他肯定会在这儿。按照里茨尔·布鲁厄尔的
标准,这批人全都是刺儿头。每经过一个班次,这一小撮人便离
易莫金规范更远一步,部分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还有一个原因是
青河的影响。这些买卖人,哪怕战败了,照样能发挥腐蚀作用。是
的,按照易莫金文明的标准,这些人都是麻烦制造者-但同时,
与奇维一起,这批人也是这次使命能维持至今的基础。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泪水从丽塔·廖眼里静静飘
落。哈默菲斯特只有很小的引力,泪水在面颊上挂不住。乔新顺
从地低下头,"我理解,统领大人。我们撤回请愿。"
    劳表示感谢地点了点头。他不会惩罚这些人,只需要表明自
己的态度、适当敲打敲打他们就行。
    这时,奇维拍拍他的手。她喜笑颜开!"有些事,我们今后肯
定会做。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作一次试验呢?我们不应当暴露,这
当然是对的。但请大家注意乔新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我们已经
开始利用蜘蛛人自己的情报系统了。他们的自动化程度目前还很
低下,还需要二十年才能进人信息时代,但他们已经开始利用电
脑了,水平甚至高于地球的黎明时代。安妮的译员们已经作好准
备,不久以后就可以将信息插人蜘蛛人的系统。为什么不现在动
手呢?我们应该从现在开始,每年前进一小步,每年做点新实验。"
    乔新眼睛里亮起了希望,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在向后退缩。"但
他们目前的水平还不够啊。那些蜘蛛人去年才发射了第一颗卫星,
还没有通用定位器网络-任何类型的定位器网络都不存在。除
了普林塞顿和陆战指挥部之间那条可怜的链接之外,他们连个电
脑网络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在他们的系统里插入信
息?"
      是啊,怎么插入?
      但奇维仍旧满面笑容。笑容让她显得如此年轻,几乎跟他得
到她的头几年一样青春焕发。"你刚刚说过,协和国截获了金德
雷国有关绑架的密码通信?"
      "对。所以我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协和国情报机关无法
破译金德雷的密码。"
    "可他们目前正在作这种努力,对吗?"
    "是的。协和国用上了他们最大型的电脑,跟房子一样大的笨
重家伙。普林塞顿和陆战指挥部那条电脑通讯链接的两头都是这
种大机器,正在拼命瞎扑腾呢。但像这样下去,要过几百万年才
能解出正确的密钥......噢。"乔新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你是说,
在不让他们察觉的前提下,在他们生成的试验性密钥中插入正确
的密钥。不知能不能做到?"
    劳几乎同时明白过来。他向空中发问:"查一下背景资料:他
们目前用什么方法生成试验性密钥?"
    一秒钟后,t一个声音回答道:"随机试验法,辅以他们的数学
家所掌握的金德雷国加密算法。"
    奇维正读着她的头戴式传出的信息,"协和国采用的显然是分
布式运算法,从链接两头同时运算。但那个网络上总共还不到十
台电脑,这样下去是得不出结果的。而我们有十几颗侦察卫星,不
会干扰到他们的微波通讯,他们不可能察觉,在他们线路上传递
的信息中做点手脚易如反掌。我们本来就打算在第一次插人信息
时使用这种方法。至于这一次,只要对他们传递的试验性密钥做
点小改动就行。数据量很小,包括分割位在内,大约只有一百比
特。"
    雷诺特:"是这样。即使他们事后复核,最多只能看成碰上了
好运气,完全合情合理。但插人的密钥不能超过一个。多于一个,
风险就太大了。"
    奇维望着劳,"托马斯,不会有问题的。风险很低,再说,主
动干涉的事,我们迟早都得做这种试验。你也知道,蜘蛛人对太
空越来越感兴趣了。不久以后,我们也许会被迫进行大量干预。"
她抚着他的肩膀,以前奇维从来没有像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央求他
什么。不管她说得多么客观,奇维的提议中还是掺杂了不少私人
情感的因素。
    她说得对。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安妮的聚能者首次主动
出击。再说也该显示显示自己的宽厚仁慈了。劳朝她露出笑容:"好
吧,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把我说服了。安妮,作好安排,发送一
枚密钥。至于发送时机,我看就由乔新主任决定吧。把这次行动
列为暂时性的第一优先,优先权持续时间四十千秒。唔,再向前
回溯四十千秒。"这样一来便正式豁免了乔新、廖和其他人的罪名。
    请愿者没有欢呼,但当他们站起身来,飘出会议室时,劳真
切地感到了他们的感激之情。
    奇维跟在他们后面,突然飞快地转过身,在劳前额吻了一下。
"谢谢你,托马斯。"说完便赶上其他人,离开了会议室。
    他转身面对J准一一个留下的人,卡尔·奥莫。"盯着他们点儿,
侍卫。从现在起,恐怕麻烦会越来越多。"
    大战期间,伦克纳·昂纳白曾经多次一连好几天不睡觉,周
围始终炮火连天。这次只有一个晚上,但这个晚上却比过去任何
时候更加难熬。至于将军和舍坎纳有什么感受,只有老天知道。电
话线拉好以后,昂纳白几乎没怎么离开走道里的联合指挥部(就
在安全部办公室下面一点)。和他在一起的还有警察部门和昂德维
尔手下的通讯技师,不断汇总城里的一切小道消息。将军来过一
次,又走了。表面上看,她显得专注又镇定。但昂纳白看得出来,
他的这位老上级已经垮了。她管的事太多,不但掌管大局,连小
事都要亲自出马。该死的,她竟然参加搜索队的搜查,一去三个
小时,到现在都没回来。
      他抽时间去瞧了瞧昂德希尔。舍克钻进顶楼的信号实验室不
出来。内疚像某种病灶一样,在他身上不断蔓延,破坏了他那种
兴奋、张扬的天才。过去无论他从事什么项目,都会把这种精神
带到研究中去。但他仍旧在努力。昂扬的激情没有了,他便代之
以死缠烂打,揪住问题不松手。他在电脑上敲击着,尽一切努力
把方方面面综合起来。昂纳白看不明白他搞的名堂,总觉得像全
无关系的胡扯。
      "这是数学,不是工程问题,伦克。"
    "对,数字理论。"实验室的主人,一位不修边幅的博士后说。
"我们在收听......"他不作声了,身体前倾,沉浸在他编的程序中,
半晌才把话说完,"在破译截获的密码通讯。"
    他说的是从普林塞顿地区向外发送的密电。绑架发生后,截
获了不少这类密电,全都零零碎碎不成片断。昂纳白道:"可我们
连这些密电是不是绑架者发送的都不知道。"我要是金德雷人,一
定会用一次性加密本。才不会用什么劳什子算法密码呢。
    杰伯特(记不清他姓什么了)只耸了耸肩,继续埋头于他的
工作。舍坎纳同样一言不发,一脸凄凉,了无生气。他只能这么
做,其他还能做什么?
    昂纳白只好重新回到联合指挥部,这里至少还有点进展。哪
怕这些进展只是骗人的假象,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太阳升起后一个小时,史密斯回来了。她飞快地翻了翻各种
否定性报告,动作焦躁烦乱。"我让贝尔加留在城里,和当地警察
协作。混帐东西,她的通讯手段比警察也强不到哪)L去。"
    昂纳白擦着眼睛,想让眼睛重新发出亮光①。这当然是徒劳的,
只有好好睡一觉才能达到这种效果。"恐怕昂德维尔上校对仪器设
备一直不够重视。"放在其他世代,贝尔加准是把好手。可是现在
-唉,适应不了这个全新的科技时代的人并不是只有贝尔加·昂
德维尔一个人。
    维多利亚·史密斯在自己的老部下身旁坐下,"至少她没让新
闻界跑来烦咱们。拉奇纳那里有什么新消息?"
    "他在安全部办公室。"老实说,那位年轻少校不怎么信任昂
纳白。
    "他认定这是金德雷国干的。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这件事
里有他们一份......可是......你知道吗?博物馆有个工作人员是极
端保守分子。还有,在博物馆货运门干活的工人失踪了,贝尔加
发现他也是个保守分子。我觉得,这件事上,当地的极端保守派
肯定陷得很深。"她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好像一边想一边说,说
出心里的想法。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昂纳白回想这次谈话时
才意识到,将军的声音很轻,很温和,但她的每一根肢腿都绷得
紧紧的。
    不幸的是,伦克纳·昂纳白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索中。整晚都
在看报告,整晚盯着外面的黑暗,祈祷小维多利亚、戈克娜、布
伦特和杰里布的平安。仿佛在自言自语,他忧伤地说:"我眼看着
他们一天天长大成人,长成任何人一看就会喜欢上的真正的人。他
① 蜘蛛人的眼睛与人类不同
们是有灵魂的。"
      "你什么意思?"他太疲劳了,没有听出维多利亚语气中的严
厉。以后许多年,他不断回想着这次对话、这个时刻,想像自己
当时应该怎么做才能避免后来的灾难。但当时,他没能注意到未
来冷酷的瞪视,脱口而出:"被提前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不是他们的
错。"
      "是我靠不住的现代理想送了他们的小命,而不是他们自己的
错?"史密斯的声音是一种凶狠的嘶嘶声,连痛苦不己、精疲力
竭的昂纳白都察觉到了。他望着浑身颤抖的将军。
      "不,我不是-"太迟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史密斯猛地站起来,一只长长的胳膊向他一挥,甩了他一耳
光,像抽了一记鞭子。"滚出去!"
    昂纳白被打得一个踉跄,脑袋右边火辣辣的,视线一片模糊。
其他方向的眼睛只见房间里的军官军士们惊然动容,震惊不已。
    史密斯向他一步步逼近。"保守派!叛徒!"每吐出一个字,
手随之向前猛一戳,仿佛想一拳打死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这
么多年,一直打扮成我们的朋友,却总是在耻笑我们、憎恨我们。
够了!"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收回胳膊。伦克纳知道,她已经
压下了怒火,下面的话将是冷峻的、镇定的,经过思考作出的决
断......比火辣辣的眼角疼痛更伤人,"带着你那套道德走吧。现在
就走。"
    同样的表情他以前见过一两次,都是在大战期间,当他们被
逼得走投无路,但她却仍在顽强抗争的时候。用不着恳求,她不
会动摇。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感情,我爱你的孩子们。但
是太晚了,这些话改变不了任何事。伦克纳转过身,疾步穿过惊
呆了的人群,走出房门。
      拉奇纳·思拉克特一听见史密斯回来了,立刻疾步赶向联合
指挥部。昨天晚上他本来应该在那儿工作,可是,让我把自己的
密码破译工作暴露在国内情报处和当地警察面前?要那么干我才见
鬼了呢。幸好独立工作取得了成绩,现在他手里有了过硬的证据。
      他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伦克纳·昂纳白撞了个满怀。老军士长
丧失了平时的军人气概,踌珊着走下过道,脑袋右边还有一道长
长的、白乎乎的伤痕。
      他朝军士长挥挥手,"你没事吧?"可昂纳白径直从他身边走
了过去,毫无反应,像被剁了脑袋的水鸟不理会渔夫一样。他差
点想赶上去问个究竟,但又记起自己的紧急公务,于是继续朝联
合指挥中心奔去。
    这地方一片死寂,静得像渊致......或者坟场。参谋和分析员
们嚓若寒蝉,坐在那儿一动不敢动。拉奇纳穿过房间向将军走去
时,众人又恢复了自己的工作,但感觉总有点不正常,像有意使
自己忙乎起来似的。
    史密斯正翻看着一本行动记录,翻阅的速度未免有点太快了,
不大可能看出什么名堂。她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栖架上坐下,"昂
德维尔发现了一些证据,表明本地极端保守派参与了这次绑架,但
我们还是没有什么过硬的材料。"语气很平和,跟房间里的肃杀之
气很不调合,或许是有意不理会,"你有什么新情报吗?我们的金
德雷'朋友'有什么反应?
    "反应相当大,将军。连公开的活动都作出了反响。绑架公开
后一个小时,金德雷的宣传部门立即提高了调门,特别是针对较
落后国家的宣传。内容倒没什么太大变化,兜售的仍旧是'暗黑
中的屠杀'那一套,但强度大大提高了。他们说这次绑架是体面
人所作的最后抗争,这些人认识到激进派已经篡夺了协和国的领
导权......"
    房间里再一次一片死寂。维多利亚。史密斯说话了,语气稍
嫌尖刻。"他们那一套我知道。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说。"
    也许该直奔主题,马上拿出他的大发现。"是的,将军,但他
们的反应未免来得太快了点儿。广播的内容,我们的情报来源事
先完全没有报告。看来这是一个先兆,说明极端行动派终于控制
了金德雷国。昨天一天里,他们的深密局至少处决了五个人,克
林特拉姆、桑斯特,都是温和派。被处决的人里还有德鲁比这种
脓包。唉,真可惜。剩下的人都非常精干,而且比以前的深密局
具有更大的冒险性-"
    史密斯向后一靠,神情很吃惊。"我-明白了。"
    "这些情报才得到不足半小时,将军。我已经命令所有分析人
员开始深人研究。目前还没有发现军队调动的迹象。"
    直到这时,他才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这种做法合乎情理。
还要再过一些年,发动战争才可能对他们有利。"
    "是这样,长官。这一次不会开战,现在还不会。金德雷国的
大战略肯定不会现在就变,他们会继续慢慢磨那些发展中国家,争
取在暗黑到来之前尽可能多拖垮一批,然后腾出手来,与有能力,
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国家开战......将军,我们还有一些尚未确认
的情报。"应该说只是流言,但为了传递出这些流言,他隐蔽得最
深的间谍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佩杜雷似乎成了金德雷国负责对外
情报工作的新头目。您还记得佩杜雷吗?过去我们一直认为她只
是个低级情报人员,但很明显,她的聪明和凶残超过了我们的估
计。这次绑架很可能就是她本人亲自策划的。现在看来,金德雷
国新建深密局时,她可能是第一批元老之一。她说服了金德雷国
的决策者,特别将您和舍坎纳·昂德希尔视为协和国战略成功的
关键。暗杀您很困难,·您对您丈夫的保护同样严密,绑架您的孩
子们却可以-"
    将军的手断断续续敲击着情况桌。"说下去,少校。"
    假装我们谈论的是其他人的孩子。"长官,舍坎纳·昂德希尔
经常在广播里谈他对家人的感情,说他是多么珍视他的每一个孩
子。我得到的情报是-"得自那位为了传出这些情报暴露了自
己身份的潜伏间谍一一"佩杜雷认为,绑架您的孩子们有百利而
无一弊。在最有利的情况下,她希望将您的全部孩子偷运出协和
国,再悄悄地用孩子们要挟您和您的丈夫,持续多年。按她的估
计,在这种打击下,您不可能继续您目前的工作。"
    史密斯开口了,"如果他们杀死那些孩子,一个一个杀死他们,
把他们的尸体零零碎碎送回来......"她的声音低下去,"你关于佩
杜雷的情报是正确的。她明白应该用什么办法对付我和舍坎纳。好
吧,我要你和贝尔加-"
    桌上几部电话机中的一部响了,是宅子内部直通线。维多利
亚·史密斯两根长肢一晃,越过桌子抓起电话。"我是史密斯。"
    她听了一会儿,轻轻吹了声口哨。"真的?可是......好,舍克,
我相信你。杰伯特做得对,这个消息应该交给昂德维尔。"
    她挂断电话,对思拉克特道:"舍坎纳解出了密钥,他破译出
了昨天晚上截获的密电。看来孩子们被关在斯帕广场大厦,就在
城里。"
    思拉克特自己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朝免提洞眼里一戳,道:
"思拉克特。"
    贝尔加·昂德维尔的声音很小,好像没对着麦克风讲话。"他
们干什么?还能怎么办?让他们给我闭上臭嘴!"声音大了些,
"你在听吗,思拉克特?我这儿简直忙得不可开交。你的一个搞技
术的疯家伙给我打电话,说被绑架者关押在斯帕广场大厦顶层。你
的人是当真的吗?"
  思拉克特:"不是我的人。但这个情报非常重要,上校,不管
J晴报来源是谁。"
      "该死的,我手头已经有了一条真正过硬的大线索。本地警察
发现了一件丝质衬里,勾在普林塞顿银行楼上。"离斯帕广场大厦
半哩,"正是道宁向我们描述过的那种衬里。"
    史密斯走过来,靠近麦克风,"贝尔加,上面有没有其他什么
东西?比如纸条什么的?"
    线路那边犹豫了一下,思拉克特能察觉到,贝尔加·昂德维
尔刚才怒火中烧,这会儿正在尽量把自己的火气往下压。贝尔加
从来不在乎当着下级的面骂骂咧咧,比如痛斥"愚蠢透顶的新技
术",但史密斯在线路上听着,她可没这个胆子。
    "没有,将军。衬里已经撕烂了。嗯,技术分析人员说是斯帕
广场大厦,那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但那个地方人来人往,一向很
热闹。我马上派一队人马进人大厦下面几层,化装成客户。问题
是-"
    "这样很好,不要打草惊蛇,悄悄地接近。"
    "将军,我认为发现衬里的地方可能性更大,那里比较冷清,
而且-"
    "可以,两个地方都查。"
    "遵命,长官。问题出在本地警察身上。他们已经上路出发了,
警笛长鸣,平时的威慑手段全用上了。"
    前一个晚上,维多利亚·史密斯还谆谆告诫思拉克特,要他
不要小看当地警察的力量。其实有什么力量?经济力量,政治力
量,如此而已。这会儿,将军大吼起来:"他们干什么?还能怎么
办?让他们给我闭上臭嘴!我负责。"
  她朝思拉克特一挥手,"出发,进城。"
  48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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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一章
    谢恩克雷特在她的"指挥所"里来回踱步。运气这玩意儿,真
是变化莫测啊。这次任务按计划本来应该是一次"百日潜伏,突
然袭击",可潜人还没到十天,他们便成功捕获了目标。整个行动
成了意外和事故大全。这种事其实并不新鲜。实地行动从来都是
错综复杂,而加官进爵只能来自实地行动。谢恩克雷特以前经历
过更为复杂的局势,照样逃出生天。巴克尔和弗雷姆被砸扁了,这
是运气太坏,也怪他们注意力不集中。但最大的错误还是留下了
两个活口-至少这是她肢腿下出现的最大错误己但从好的一面
说,他们到手了六个小孩,至少四个是原定目标。从博物馆脱身
还算顺利,但机场方面的接应却没跟上。协和国安全部门的反应
未免太快了点-多半还是因为那两个活口。
    斯帕广场大厦二十五层以上全是办公区。城市有什么动静,这
上头可以一览无余,只有正下方是观察死角。一方面,他们被彻
底陷住了-谁听说过直柞到半空里还能藏身?但另一方面-
谢恩克雷特在她的军士长身后停住脚步,"特莱维尔那儿的情况如
何,登尼?"
    军士长从脑袋边挪开电话,"一楼大厅的活动跟平时一样,没
什么异动。他那儿来了几个生意人,一个老家伙,还有几个上个
世代的。他们想从咱们手里转租办公室。"
    "让他们看三楼的套房。想看别的,叫他们明天再来。"到明
天,渊致啊,谢恩克雷特和她的手下早就远走高飞了。要不是那
场暴风雨,本来昨天晚上就该走了。金德雷特种部队是玩直升机
的高手,能用直升机做出协和国军队万万想不到的动作......好运
气加专业技能,再坚持一两天,她的小队就能带着捕获品回国。按
l}例,金德雷特种部队更习惯暗杀、斩首突袭,但这一次,佩杜
雷大人制定了全新的策略,这是一次全新的考验。渊数啊,佩杜
雷打算怎么摆布这些小孩?一想到这个,谢恩克雷特便有些畏缩。
自从大战结束,她一直是佩杜雷小圈子内部的人,因此官运亨通。
但她宁愿替那位贵人干上战场的活儿,也不愿跟她一起待在金德
雷审讯室里。那些地方实在太容易......出意外了,死亡也来得太
慢了。
    谢恩克雷特兜着圈子,用一具反射式放大器观察着下面的街
道......坏了,警察车队,一警灯不停地闪烁着。她认出了那些卡车
上面的特种器材。这是警方的"重武器"分队。他们惯用的战术
是威吓罪犯,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举手投降。警灯、警笛(用不
了多久,肯定会听见的)都是这种威吓战术的组成部分。可这一
套用在这JL,警察们算是犯了个天大的错误。谢恩克雷特当即行
动,绕着一圈圈同心圆状的办公室飞奔,一边跑一边拔出背上的
枪。
    "军士长!上楼!"
    登尼吃惊地抬起头,"特莱维尔说他听见了警笛声,但好像不
是朝这边来的。"
    巧合?也许警察打算冲别的什么人挥舞他们的大枪?一向果
断的谢恩克雷特犹豫不决。登尼抬起一只手,继续道:"可他说那
伙生意人中有.三个老家伙不见了,估计上厕所去了。"
    谢恩克雷特不再迟疑,挥手让军士长起身跟上。"告诉特莱维
尔混进人群逃命去吧。"只要他有这个本事的话。"我们实施五号后
备方案。"这是特种部队里一个让人害怕的老笑话:后备方案总是
有的,哪怕排到第五号。他们这回还算有点预警时间,还有可能
溜出大厦,混进老百姓的汪洋大海。特莱维尔下士几乎没什么机
会,不过他知道的情况不多,没多大关系。这次任务决不能出现
让金德雷国尴尬的局面。只要不留下后患,或许行动还可以算部
分成功。
    奔上中央梯级时,登尼也拔出了自己的枪和战术刀。所谓五
号后备方案,就是说在逃命之前稍稍费点手脚,干掉那几个小孩。
佩杜雷好像认为,这样一来,协和国一方某些人就会方寸大乱。谢
恩克雷特自己觉得这完全是放狗屁,但她毕竟不知道内情,说不
清楚究竟会怎么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战争后期,她参与了一起
渊数大屠杀。这一回再怎么也赶不上那一次血腥。虽然血腥了些,
不过从渊数中发掘出来的储藏品对金德雷的振兴起了很大作用。
    他妈的,她说不定是在帮那几个小孩一个大忙呢。至少他们
不会跟佩杜雷大人约会了。
    整个上午,布伦特差不多一直平平地趴在金属地板上,模样
跟维基和戈克娜一样垂头丧气。杰里布忙着安慰那两个小宝宝,至
少他手里还有事可做。小东西们的脾气越来越坏,嗓门越来越大,
而且不让维基和戈克娜抱。大伙儿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下午的事。
    连商量计划都没得做了。曙光亮起时,他们发现求救旗不见
了。再次尝试挂出了另一面旗,可没到三十分钟就被大风刮跑了。
那以后,戈克娜和维基花了三个小时,把翻花线圈在房间惟一一
个出人口上方的管道凸起处绕来绕去,编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花
样。布伦特帮了她们大忙-要论打结、编花,谁都比不了他。要
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从那扇门进来,准会碰上一大堆麻烦,足
够把他的胃填满。可要是来人手持武器,这点小伎俩怎么够?大
家提出这个问题后,布伦特马上退出讨论,走到一旁,重新趴在
冰冷的地板上。
      他们上方是一小片阳光,在这座监狱的高墙上缓缓爬动,一
叹又一叹。肯定快到中午了。"我听到了警笛声。"趴了一个多小
时后,布伦特突然道,"趴下来,好好听听。"
    戈克娜和维基马上趴下,杰里布则徒劳地劝告婴儿们安静下
来。
      "没错,我听到了。"
      "是警察的警笛,维基。听,夹杂着'砰砰砰'的声音。"
    戈克娜跳起身来,朝门口奔去。
    维基仍旧趴在地下,"安静,戈克娜!
    连婴儿们都不作声了。还能听见其他声音:建筑下面某个地
方风扇低沉的嗡嗡声,以前听到过的街道上的声音......还有别的,
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许多只脚,从楼梯上来了。
    "离得很近。"布伦特道。
    "是-是冲着咱们来的。"
    "对。"布伦特顿了顿,还是像平常那样慢吞吞地,"我听见还
有其他人正往上赶,不过离这儿很远。"
    管不了后面的人了。维基奔向门边,像戈克娜那样沿着墙壁
爬上去一截。他们想的这个主意其实非常可怜,但不幸(也许是
走运)的是,他们别无选择。早些时候,杰里布争辩说,他的个
子大些,可以吊在门上方,跳下来砸翻进门的人。问题是个子大
在这儿起不了多大作用,像那样跳下来只不过是个活靶子。再说
还需要有人保护婴儿,抱他们避开射击区。所以,维基和戈克娜
攀在门口,比门高出五叹,身体紧紧绷着布伦特巧妙设计的弹性
线圈。
    布伦特站起身,跑到门口右边。杰里布站在稍远处,怀里紧
紧搂住两个宝宝,这会儿也不哄他们了。可是,突然间,两个小
婴l}同时闭嘴,不发出任何声音。或许连他们都明白了形势的险
恶,估计是出于某种直觉。
    这时,维基通过墙壁都能感受到跑上楼梯的脚步。两个人,其
中一个对另一个低声说了句什么。内容听不清,但她听出是那个
领头的绑匪。门外的锁上,钥匙哗啦响了一声。在她左边下面一
点的杰里布轻轻将两个宝宝放在自己身旁的地上,两个婴儿没有
发出丝毫声音。杰里布踢手摄脚靠近门边,随时准备猛扑过去。维
基和戈克娜身体压得更低,弹性线圈已经绷到了极限。两人最后
对视一眼。其他人是被她们扯进这一团乱麻的,她们连累了大家。
为了逃命,她们甚至不惜让一个无辜的婴儿冒生命危险。现在是
她们出一把力的时候了。
    门滑开了,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布伦特全身绷紧,准备扑
击。"求求你们,别杀我。"他说,声音跟平时一样单调平板。无
论情况多么险恶,布伦特仍旧半点也不会演戏。可奇怪的是,这
时听上去,像极了一个吓得完全丧失思考能力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没人想杀你。我们想替你们换个好点的地方,还给你们带了
点吃的。出来吧。"绑匪头子的声音还是那么通情达理,"出来。"
稍稍尖厉了些。她到底是怎么想的?轻轻松松把他们全干掉,连
自个儿的衣服都不弄脏?静了一两秒钟......维基只听外面恼怒地
喘了口粗气。然后,爆发。
    戈克娜和维基从上往下猛扑出去,这一跃连吃奶的力气都使
出来了。她们离地面只有五叹,要不是弹性线圈,只会跳下地来。
线圈将她们猛地一弹,凌空一翻,头下脚上穿出门去。
    旁边的枪口冒出火光,子弹朝传来布伦特声音的方向飞去。
    维基只来得及瞥见脑袋和一堆肢腿,好像还有某种枪。她一
头撞在绑匪头目后背下方,撞了她个大马趴,手里的枪也飞了出
去。但她身后几叹处还有一个人,戈克娜正撞在他肩膀上,手脚一阵乱抓,想把绑匪拽倒。可那人甩开她,一串子弹飞出枪口,穿
过戈克娜身体中部。她身后的墙上立即溅满甲壳碎片和鲜血。
    布伦特将他扑倒在地。
    维基压倒的那一个在她下面猛地一拱,将她甩得飞了出去,砸
在门框上。那以后,好像忽然间眼前黑了下来,一切都离她好远
好远。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枪声,还有陌生人的叫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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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4: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二章
    维基受的伤不算重,内脏器官有些轻微出血,医生很容易就
控制住了。杰里布甲壳上被砸得凹下去好几处,几只胳膊也被拧
得脱了臼。可怜的布伦特伤势最重。
    那个陌生的思拉克特少校盘问结束后,维基和杰里布去宅子
的病房看望布伦特。爸爸已经在那儿了,坐在床边的栖架上。他
们脱险到现在已经三个小时了,但爸爸好像仍然没从震惊中恢复
过来。
    布伦特躺在厚厚的垫子上,进食肢够得着的地方放着喝水的
吸管。他们进来时,他侧过头,肢腿微微一动,勉强挤出一丝笑
容。"我没事。"只断了两条腿,加上子弹打穿的两三处洞眼。
    杰里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妈妈在哪儿?"维基问。
    爸爸的头没什么把握地摇晃着,"在宅子里吧。她说今晚一定
来看你们,这会儿事情实在太多了。你们知道吗?这件事不是哪
个疯疯癫癫的小团体干出来的。"
    维基点点头。宅子里的警卫人员比平时多得多,外面还驻扎
了更多身穿军服的士兵。思拉克特少校的人问了一大堆问题,都
是关于那伙绑匪的:他们的行为举止、对彼此的态度、说话方式,
等等。他们甚至想对维基用催眠术,挤出她记得的每一点细节。他
们用这一招时应该事先告诉她,那样的话能省下好多功夫:维基
和戈克娜多年来一直想催眠对方,却从来没成功过。
      没有活捉一个绑匪。听思拉克特的意思,至少有一名绑匪为
避免被俘,饮弹自尽了。
      "将军需要明确绑架的背后主使者,协和国的对敌策略也会作
出相应调整。"
      "是金德雷国。"维基直通通地说。其实她没有任何证据,只
从言谈举止中觉得那些绑匪是军人。但维基跟别人一样读过报纸,
爸爸也时常跟他们说起征服暗黑期可能带来的种种危险。
      听了她的判断,昂德希尔耸耸肩,"可能吧。但对咱们家来说,
最重要的是,从此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维基突然大声道,"爸爸!当然不一样了,怎么可能一
样?"
    昂德希尔的身体好像缩小了一圈,"孩子们,我真的很对不起
你们。我绝不想让你们受到这种伤害,我从来没想......"
    "爸爸,把大家哄出宅子的人是我和戈克娜-你别开腔,杰
里布。我知道你是大哥,可我们总是能把你拉下水。"这是实话。
有的时候,两个小姐妹利用哥哥的自大,有时则利用他的求知欲,
比如这回去看异形展览。还有的时候,利用的只是他对两个妹妹
的疼爱。布伦特则有他自己的弱点,"出了这种事,责任在我和戈克
娜。要是没有布伦特在博物馆整了他们一下子,我们可能早就没
命了。"
    昂德希尔作了个表示否定的姿势,"不,小维多利亚,如果不
是你和戈克娜,救援人员赶到时就太晚了。哪怕只晚一分钟,你
们就会全部被杀。而现在,只有戈克娜-"
    "可是,戈克娜还是死了!"骤然间,她坚强的甲胃粉碎了,
维基失声痛哭起来。她泣不成声,奔出房间。她飞奔到大厅里,跑
上中央楼梯,一路推开身着军装的军人和一直住在宅子里的其他
人。几只手朝她伸过来,但后面有人喊着让他们不要拦她。大家
让开一条路,让她奔了过去。
    维基跑呀跑呀,一直向上,跑过教室和实验室,跑过中庭-
过去她们经常在这儿玩,第一次遇见伦克纳·昂纳白也是在这里。
    最顶上就是那间小阁楼。当初她和戈克娜为了这间小阁楼苦
苦央求,商量了许多办法,最后才争取到手。有的人喜欢深深的
低处,有的人却喜欢高处。爸爸就最喜欢攀上最高处,他的两个
女JL同样喜欢从这个制高点居高临下俯视下面的一切。这里还不
算普林塞顿最高的地方,但也够高的了。
    维基跑进阁楼,猛地关上门。一路飞奔上来,她一时觉得有
点头晕。然后......她突地僵住,瞪着周围的一切。那边就是装林
妖幼虫的玩具屋,过去五年里,她们一直在扩建它,把它建得越
来越大。但随着冬天一年比一年更冷,这个玩具屋渐渐不好玩了。
小家伙们长出了翅膀,再想把它们看作小小的人可就不那么容易
了。这时正有十来只林妖在喂食器旁飞来飞去,忽闪着蓝底带红
外色斑的翅膀,那种花样挺像宅子的护墙板。她和戈克娜总在争
论哪一只才是这座玩具屋的女王。
    她俩几乎无论什么事都要争个不可开交。墙边还有一个用炮
弹壳做的玩具屋,是戈克娜从下面弄上来的。这东西其实明明是
戈克娜的,可她俩照样争个没完。
    这里,戈克娜的痕迹无所不在,但戈克娜再也不会来了。她
们再也不可能聊天,连吵架都不可能了。维基差点转身逃出这间
屋子。她的甲壳下面好像被人掏了一个大洞,肢腿也被活生生从
身体上扯下来。她只觉得空荡荡的,没有着落。维基坐在一堆杂
物上,浑身颤抖不已。
做爸爸的和做妈妈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在孩子们看来,有
些区别是一般家庭共有的:无论什么时候,爸爸总在孩子们附近
他有无限的耐心,耍耍小性儿、哭哭鼻子,很容易让他答应他们
的要求。但舍坎纳·昂德希尔也有一些特点,不同于其他做爸爸
的:无论自然规律还是社会习俗,他总把它们当成一种障碍,必
须动动脑筋,想办法试探试探它们的虚实。无论他做什么事,总
是高高兴兴的,而且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当妈妈的-至少是他们的妈妈-却不会随时守在孩子们
身边,耍赖的手段在她身上多半没用。维多利亚·史密斯将军也
不是经常不在,十天中总有一天会回到普林塞顿。如果他们去陆
战指挥部,妈妈跟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如果要制定什
么非遵守不可的规定,肯定是她出马,这些规定一旦制定出来,连
舍坎纳·昂德希尔都不大敢违背。还有,如果你闯下很大、很大
的祸事,没说的,妈妈肯定在。
    维基蜷缩着躺在屋角,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咔嗒咔嗒的
脚步声,从梯子上朝这间阁楼走来。躺在这儿的时间肯定不超过
半个小时。从窗口向外看,外面仍旧是凉爽、美好的下午。
    响起轻轻的敲门声。"维基?咱们能谈谈吗?"是妈妈。
    维基心里涌起一股奇特的如释重负之感:妈妈来了,太好了。
爸爸肯定会原谅她的错误,爸爸总是原谅她们......可只有妈妈才
能理解她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误。
    维基打开房门,低着脑袋退回房间里。"我以为你这会儿还忙
着呢。"这时她才发现,妈妈穿着军装,黑色外套,黑色袖套,红
外色斑加红色的肩章。她从没见过将军在普林塞顿这儿穿军服,就
算在陆战指挥部,这套军装也只有特别场合才穿,比如向上级汇
报什么的。
    将军轻轻踏进房间。"我-我想好了,到这JL来比那些事更
重要。"她让小维多利亚坐到她身旁来。维基坐下,事变以来头一
次觉得心里平静下来。将军把两支前肢轻轻搭在她肩上,"这件事
上,有人犯了许多很严重的错误。你爸爸和我都是这么想的。"
      维基点点头,"对,一点没错!
      "我们不可能让戈克娜起死回生。但我们可以记住她,爱她,
把导致这一切发生的错误纠正过来。"
      "对!
    "你父亲-还有我-过去总想管束你们,不让你们遇上比
较大的磨难,想至少等到你们长大以后再说。从某些角度来说,我
们的做法也有道理。但我现在明白了,这么做恰恰给你们带来了
最大的危险。"
      "不!......妈妈,怎么连你都不明白?是我呀,还、还有戈克
娜,是我们破坏了规定。我们骗了道宁上尉,你跟爸爸警告过我
们,可我们根本没听进去。"
    将军的手轻轻拍了拍维基的肩膀。妈妈好像有点出乎意料,也
可能是在生气,维基说不清。妈妈好久没有开口,最后才说:"你
说得对。舍克和我犯过错误......你和戈克娜也一样。你们谁也不
是出于恶意,但......现在你该明白了,只有良好的用心是远远不
够的。做有些事的时候,只要你犯错误,有人就会付出生命的代
价。但你还应该这么想:出事以后,你们表现得非常好-许多
受过这类专业训练的成年人都不会比你们更出色。你们救了苏比
斯莫家的孩子-"
    "不,我们让波尔伯冒生命危险-"
    史密斯生气地一挥手,"没错。女儿,这就是你应该从中学到
的宝贵的一课。我这辈子一直在这么做,不得不这么做。"她又不
作声了。维基忽然觉得妈妈的思绪仿佛一下子飘到离自己很远很
远的地方。直到这时,她才真正认识到,妈妈不是自谦,就连她
也会犯错误。几个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无比敬重母亲。她从来不说
自己的工作,但他们还是打听出了一些事。单凭这些事,妈妈就
比所有惊险小说里的女主角加在一块儿更了不起。但直到这时,维
基才隐约明白了这些英勇业绩背后的代价。她挪了挪,偎近母亲。
    "维基,当压力落到你们背壳上的时候,你和戈克娜都做出了
正确的选择。你们四个全都是。代价是惨痛的,但如果我们-
你-从中什么都没学到,这才是一切惨痛中最惨痛的。"戈克娜
也就白死了。
    "我会改,要我做什么我都肯。告诉我,要我怎么做?"
    "外在的改变并不大。我会给你们派几个老师,教你们军事知
识,或许还会开始体能训练。但你和弟妹们仍旧有许多书本知识
需要学习。每天的安排跟过去没有太大不同。最大的改变应该在
你的脑子里,还有,我们待你们的方法也要大大改变一下。除了
书本知识,你还必须理解我们所面对的更大、更可怕的挑战。但
愿那些挑战不会像今天早上一样,转眼间生死立判-但从长远
来看,未来的挑战比今天早上可怕得多。很抱歉,但我们所处的
时代就是这样,比历史上任何时代更加危险。"
    "但也同时存在着巨大的机遇。"爸爸总是这么说。将军怎么
看?
    "是的,这是事实。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和我才在努力推进
我们现在这份事业。但要实现爸爸说的这种理想,仅有希望和乐
观精神是不够的。从现在起,我们面对的危险将一年甚于一年。今
天发生的只是个开始。我觉得,最大的危险将在我很老很老的时
候降临。你也知道,你父亲的年龄比我还大半个世代......
    "要我说,你们四个孩子今天做得非常出色。不仅如此,你们
组成了一支坚强的团队。你想过吗?我们一家人就好像一支团队
一样。跟别的家庭相比,我们有一个优势:我们不是同一个世代
的,家里甚至不止两个世代,从小伦克到你父亲,我们家里足足
有好几个世代的人。我们绝对忠于自己的家里人。另外,我认为,
我们全家人都有很高的天赋。"
    维基朝母亲露出了笑容。"我们没一个人比得上爸爸。"
    维多利亚笑道:"是的,唔,舍克是......独一无二的。"
    维基开始分析起来,"说实在的,要说聪明,嗯,除了杰里布,
我们中间甚至没有一个达到爸爸的学生的水平。但如果说的不是
搞研究的聪明,我和戈、戈克娜像你,妈。我们-我很会跟人
打交道,会使心眼儿。我觉得,等娜普莎和小伦克长大到定了型,
多半有点综合你和爸爸,介于你们之间。还有布伦特,他一点儿
也不傻,但他的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想问题的方式跟我们不同。
他不会和人相处,但他天生是我们中间警惕性最高的,总能发现
我们注意不到的危险。"
    将军笑了,"他没问题的。维基,现在只剩下你们五个了,加
上我和舍坎纳是七个。我们七个是一个团队。你分析得很对。但
有一点你还不知道:跟外面世界上的人相比你们怎么样。我这就
告诉你我完全客观、完全冷静的专业分析:你们这些孩子可以成
为最优秀的第一流人才。我们对你们有安排,本来打算过一些年
再开始。这个计划现在变了。我最担心的那个充满挑战的时代来
临时,我要你们五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有必要的话,哪怕其他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你们五个必须能够挺身而出,行动起来。"
    小维多利亚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知道入伍宣誓和
指挥链的事。"如果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我怎么能......"她指指母
亲的肩章。
    "是的,我必须遵守我的誓言,忠于协和国。我的意思是,今
后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简单地说就是,效忠国家可能意味着
不理会表面上的逐级指挥链。"她对女儿笑道,"有些惊险小说是
对的,身为协和国情报首脑,有时确实有点小特权......哎哟,待
了这么久,好几个会都耽搁了。咱们以后再聊,很快,全家人聚
在一块JL谈谈。"
    妈妈走后,维基在自己小小的卧室里慢慢踱步。这么多变化,
她仍旧有些不适应,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自责自怨了。未来会是
什么样?她不知道,但却充满憧憬。她和戈克娜从前一直很喜欢
玩间谍游戏。妈妈从来不谈她的工作,但她的工作显然远远高于
每天都能看见的那些军事活动。这么遥不可及的榜样,想追随妈
妈似乎是个愚蠢的、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做个企业家也许还
比较现实,像伦克纳·昂纳白那样。但现在-
    维基拿起戈克娜的玩具玩了一会儿。她再也不可能和戈克娜
争论未来的大计划了。妈妈的团队第一次出现了伤亡。但这个团
队已经成型,成为一个自觉的集体:杰里布和布伦特,娜普莎,小
伦克,维基,维多利亚和舍坎纳。他们会努力学习的,到最后,事
实会证明,他们的努力足以对杭未来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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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4: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对伊泽尔·文尼来说,时间过得飞快,不仅仅因为他的轮值
时间只有四分之一。战争和谋杀已成往事,发生在一生的三分之
一之前。很久以前,他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以无比的耐心坚
持下去,永不放弃,一定要摧毁托马斯·劳,夺回幸存下来的一
切。但有的时候,他以为这场斗争终将变成一场永远看不到尽头
的折磨。
    是的,他以不屈不挠的韧性坚持下来了。有痛苦......也有羞
愧,还有恐惧。不过,大多数时间里,恐惧一直显得十分遥远。而
现在,虽然仍旧不知道细节,但他在为范·纽文工作。单凭这一
点就足以使他坚信,他们一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最奇怪的是时
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一种感受。自省时分,这种感受让他十分不
安:从很多方面来看,从孩提时代算起,这些年是他觉得最幸福
的时光。这是为什么?
    剩下那批医疗自动化器材,劳统领用得很省,又让"关键岗
位"上的聚能者不断值勤。于是,特里克西娅四十多岁了。伊泽
尔当值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她面庞上那些微小变化让他痛
彻心月市。
    但特里克西娅还有其他变化,这些变化给了他希望。这么多
年来,他一直在她身边,伊泽尔相信,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她才
变得不那么冷漠,离他的距离好像也缩短了些。

      起初,去她在哈默菲斯特的狭小的房间时,她还是和过去一
样对他不理不睬。但后来,有一次,他比平时晚到了一百秒。特
里克西娅面对房门坐着。"你迟到了。"她说。语气还是那么单调
平板,夹杂着不耐烦,跟安妮·雷诺特一样。人人都知道,所有
聚能者都把细节看得非常重,无一例外。但不管怎么说,特里克
西娅毕竟注意到了他不在。
      他还注意到,特里克西娅开始自己动手收拾打扮了。每次他
去,都发现她把头发梳到脑后,梳理得还算整洁。还有,时不时
的,他们的谈话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独白了......只要他注意话题,
别过分偏离她绑定的研究项目。
      这一天,伊泽尔准时来到她的小房间,还违反规定偷偷带进
来了点东西-两盒从本尼酒吧弄到的美味饼干。"给你的。"他
伸出手去,把一块饼干递到她面前。小房间里顿时充满饼干的香
甜。特里克西娅瞪了一眼他的手,时间很短暂,好像觉得这是个
粗鲁举动。接着,她拨开这个让人分心的东西,"你应该带来附加
翻译清单。"
    唉。但他还是把饼干盒放在她手边的工作空间。"对,我带来
了。"伊泽尔飘在门边他的老位子,面对着她。今天的翻译清单其
实并不长。聚能者的工作效率近于神奇,但如果没有正常头脑的
引导,各个不同专业的聚能小组就会盯着各自的领域不放,持续
钻研,忽视了协同工作的首要目标。伊泽尔和其他一些正常人负
责阅读聚能者的工作报告,从不同专业聚能者的工作成果中综合
出高于聚能者各自绑定项目的东西。这些东西上报给劳,劳再据
此下发任务,列人附加工作清单中。
    今天,特里克西娅毫不费力便完成了新加人的这一批任务,中
间生气地咕哦了好几次,"纯属浪费时间。"
  "对了,我跟丽塔·廖谈过。她的程序员对你给他们的东西非
常感兴趣。他们设计了一套财务应用和网络软件,这些软件可以
和蜘蛛人新发明的微处理器配合,效果好极了。"
    特里克西娅点着头,"对,对。我每天都和他们对话。"大家都
知道,聚能译员和底层聚能程序员、以及从事财务一法律事务的
聚能者相处得最好。伊泽尔估计,这是因为译员们对那些聚能者
的研究领域一无所知,反过来也一样,所以不会产生冲突。
    "丽塔想在下面搞一家公司,让它把这批程序推向市场。当地
没什么东西能跟它们比。我们要完全占领市场。"
    "是的,是的,兴隆软件公司。名字我早想好了。但现在开始
还为时过早。"
    他跟她又聊了一会儿这个问题,想让她估计还需要多长时间
(客观时间),再把这个估计传给丽塔·廖。特里克西娅有一条线
程,在和负责研究将信息插人蜘蛛人系统的聚能者协同工作。他
们的意见综合起来,应该可以对这个时间问题作出准确评估。即
使在具备必要知识、事先计划得当的情况下,要实现通过计算机
网络协同工作,这个网络也必须达到一定水平才行。蜘蛛人至少
还需要五年才能开发出大规模的软件市场,此后再过一段时间才
能形成公用电脑网络。在此之前,想对地面事务造成重大影响几
乎是不可能的。至于现在,惟一一个能经常插人信息的蜘蛛人系
统是协和国的军用网络。
    没过多久就到了伊泽尔清单上的最后一项。来得太快了。表
面上看,最后一项只是件小事,但从长期经验中,他知道这儿会
出麻烦。"新项目,特里克西娅,是个纯粹跟翻译相关的问题。这
种颜色,'彩格'。我发现,你在描绘蜘蛛人看到的东西时仍然坚
持用这个词。生理学家-"
    "加藤。"特里克西娅的双眼收缩成了一道窄缝。聚能者交流
协作时,通常会发展出一种近于心灵感应的亲密关系-要不然
就是互相憎恨,敌意达到极点。除了传奇小说,现实生活中很难
发现那种程度的仇恨。诺姆·加藤和特里克西娅的关系在这两者
之间不断摆动,时而密切,时而对立。
      "是的,嗯,怎么说呢,加藤博士长篇大论地向我阐述了视觉、
电磁频谱方面的学问。他向我保证:这种所谓的'彩格'绝对不
可能是一种色彩,它是毫无意义的。"
      特里克西娅的脸皱了起来,眉头紧锁。一时间,她看上去老
了许多。伊泽尔一点也不乐意看到她这个样子。"这个词本来就有,
我选择了它。联系上下文,它给人一种-"眉头皱得更紧了。有
时会出现这种情形,乍看起来是翻译错误,最后发现-也许这
种译法从字面上说不能算忠实,但它却能帮助人类理解蜘蛛人生
活中某个不同于人、以前从没见过的方面。这种情况出现得很多。
但是,聚能译员,哪怕是特里克西娅,仍然有犯错误的可能。刚
开始翻译蜘蛛人语言时,她和其他聚能译员一样,只能不断试探
性地摸索这个未知的种族和他们的世界。当时,她的译文中存在
许多选项,许多字眼的意义不明确,只能将可能的含意一一列出。
其中许多后来都证明是错误的。
    麻烦的是,聚能者很难放弃成见。发现自己是错误的,这对
他们是一种沉重打击。
    特里克西娅已经很接近发火了。迹象并不很明显。她经常皱
眉,但不像现在皱得这么紧。她不说话了,两手不停地在分离式
键盘上敲击。分析结果出来了,溢出她的头戴式,散布到墙纸上。
她的头脑和附属网络反复权衡着结果,呼吸随之急促起来。她没
有发现任何可以推翻这个结论的问题。
    伊泽尔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还有个相关问题,特里
克西娅。'彩格'这个词,我跟加藤讨论过一阵子。"事实上,伊
泽尔一次又一次揪住加藤不放,把那个人烦得要死。一般说来,跟
聚能专家打交道只能采取这种办法:话题集中在聚能者的绑定领
域和自己的问题上,反复问,多次问,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式
提出同一个问题。如果提问者不是很有经验,运气又不是特别好,
专家极有可能马上中断这种讨论。伊泽尔值班的时间加起来共有
七年,但还算不上这方面的高手。不过这一次,他居然成功地使
诺姆·加藤提出了另一种可能的解释:"我们怀疑,蜘蛛人形成视
像的器官可能不止一种。所以,他们的大脑处理视像时可能是多
元的-也就是说,一会儿感知这部分光谱,一会儿感知那部分
光谱,其间的时间间隔极短,只有一秒钟的几分之一。他们感知
的视像-我没有把握,但可能有一种涟漪状、类似水波的效果。"
    但是,加藤很快便排斥了这种想法,认为这是荒唐的。他说,
就算蜘蛛人的大脑真的在诸种视觉器官中不断切换,但他们见到
的外物在可感知范围内仍然是连续、稳定的。
    他把这些话告诉特里克西娅时,她静静地听着,几乎停止了
一切活动,只有手指仍在键盘上敲击。而且,她的视线不断转移,
时时凝视......伊泽尔的双眼,长达一秒钟。这是因为他说的东西
很重要,不是琐碎的小事,而是她聚能项目的核心。然后,她的
视线移开了,开始嘟嘟嚷嚷语音输入,双手更加猛烈地敲着键盘。
几秒钟后,她的视线绕着房间转来转去,追踪只有通过她的头戴
式才能看到的幻影。接着,突然间,"对!我明白了。以前没想
到......只根据上下文,所以才选了那个词,可-"日期、文件
散布在两人都能看到的墙纸上。伊泽尔尽力跟踪,但他的头戴式
有部分功能被哈默菲斯特屏蔽了,只能靠特里克西娅的指点才知
道她引述的是哪份文件。
    伊泽尔意识到自己笑容满面。现在几乎是特里克西娅聚能以
来最接近于正常人的时候,像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中的正常人-
没关系,这也挺好。"看!除了一次因为痛苦辞不达意以外,凡是
  用'彩格'一词的地方都涉及晴朗的天气、低湿度,眼前一片光
  明。在这种情况下,所有颜色都......vetm'刃t3.·...."她说起了行话,
  只有聚能译员能听明白,其他人则完全摸不着头脑,"语言的基调
  变了。所以我要用一个特别的词,'彩格'就很合适。"
      他听着,看着,几乎觉得自己看到了特里克西娅的头脑在迅
速深人,洞见秋毫,建立起新的关联。今后的翻译水平无疑会更
上一个台阶。特里克西娅是对的,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彩格"
又怎么了?上头那些人没什么可抱怨的。
      这一次见面很不错。但就在这时,特里克西娅做了一件让他
惊叹不已、喜出望外的事。嘴里的话几乎没怎么停顿,一只手离
开键盘,朝旁边的饼干盒一抓,解下一块,瞪着香气扑鼻的饼干
上的糖霜-仿佛突然间想起了饼干是什么,吃它是多么令人愉
快一样。然后,她一把将饼干填进嘴里,嘴角溅出五颜六色的糖
霜。他一时还以为她被呛住了,但那只是高兴的笑声。她嚼着,咽
着......过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L。这么多年来,这
还是伊泽尔头一次见到她因为聚能绑定项目以外的什么事高兴。
      她的手重新回到键盘上。几秒钟后,"还有事吗?
    过了一会)L,高兴得头晕目眩的伊泽尔才弄明白这个问题的
意思。"啊,嗯。"其实这是他计划中的最后一件事。但是,他欣
喜若狂!饼干创造了奇迹,"只、只剩最后一件事,特里克西娅。
一件你应该知道的事。"一件也许你最终会明白过来的事。"你不是
机器。你是一个人。"
    这些话没有丝毫反应。说不定她连听都没听到。她的手指重
又敲起键盘来,眼睛盯着头戴式里他看不到的某个形象。刚才转
移的注意力再一次转了回去。他叹了口气,朝小房间门口飘去。
    离刚才那句话大约十到十五秒。特里克西娅突然抬头望着他,
脸上又有了表情,但这一次是吃惊的表情。"真的?我不是机器?
      "对。你是个完完全全的人。"
      "噢。"又不感兴趣了。她重新回到键盘操作上,同时通过语
音链接向她的聚能兄弟姐妹们嘟浓着。如果是最初的几年,得到
这么冷淡的回答,他准会崩溃,至少会垂头丧气。但现在......对
聚能者来说,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至少在那个瞬间,他穿透
  了那层聚能甲胃。伊泽尔爬出狭小的门口。门小得变态,只是个
仅能爬进爬出的洞口,比双肩稍宽一点。伊泽尔每次进出门都忧
心忡忡:两米外就是其他类似的小门,上,下,左,右,全是。这
儿如果出现什么紧急情况怎么办?如果需要让他们迅速撤离,特
里克西娅该如何是好?可今天不同。伊泽尔听见周围传来回音,这
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吹口哨。
      他飘进哈默菲斯特垂直的主要通道时,安妮·雷诺特拦住他。
一根手指朝跟在他身后飘动的饼干盒一指,"那个给我。"
      该死!本打算把这一盒也留给特里克西娅的,却忘了。他将
盒子递给雷诺特,"没什么事儿,你会在我的报告里看到-"
    "事实上,我希望现在就听你的报告。"她朝一百叹下一摆手,
抓住墙上一处支撑点,空中一翻身,向下扎去。伊泽尔跟在她身
后。巷道敞开处,开关星的星光透过外面透明的金刚石壁射进来。
但没过多久,他们便进人了人工照明的地段,越来越深地进人庞
大的钻石一号地下深处。四壁精雕细刻的图案大都仍旧新崭崭的,
跟刚刚完工时一样。但来往行人手脚借力的地方却留下了块块污
迹。剩下的没有专业技能的聚能劳工已经不多了,无法达到易莫
金的完美标准。两人在底层转了个弯,仍在缓缓向下,飘过一排
排忙碌的办公室和实验室。伊泽尔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到了,聚
能中心。这个地方伊泽尔只来过一次。中心戒备森严,监控无所
不在,但也不是完全不准外人进人。范就是这儿的常客,他是特
鲁德·西利潘的铁哥们儿嘛。但伊泽尔向来有意回避这里,这个
盗取别人灵魂的地方。
    雷诺特的办公室仍在老地方,遍布实验室的走廊尽头,外面
是普普通通一扇门。这位"人力资源部主任"在她的座椅上坐定,
打开从伊泽尔那儿拿来的饼干盒。
    文尼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四下打量着这间办公室。没有任何
变化:光秃秃的墙,储物筐,零散设备。这么多年了,值了这么
多班次,她的家具仍然是老一套。就算没人告诉他,伊泽尔也会
察觉安妮·雷诺特是个聚能者,而且很久以前便察觉到。真是个
奇迹,能管人的聚能者,但说到底仍旧是个聚能者。
    雷诺特显然早就知道盒子里是什么。她嗅了嗅饼干,脸上的
表情活像菌囊技术人员检查那些滑腻腻的污泥。"芳香物质。聚能
者的食品有严格规定,糖果和垃圾食品是禁止食用的,文尼先生。"
    "我很抱歉。只是件小礼物·····一种搞劳。我很少这么做。"
    "这是事实。更准确地说,你从来没这么做过。"她的目光在
他脸上闪了一下,马上移开视线,"三十年了,文尼先生。以你的
生命计算,值班七年了。你很清楚,这类'稿劳'不可能让聚能
者产生任何反应。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有明确动机:首先是聚能领
域,其次,忠于他们所依附的主人。不,这不是搞劳......我认为,
你仍旧抱着你的秘密计划不放,想唤醒邦索尔博士心里对你的
爱。"
    "吃了点心,然后就会吐露心声?"
    雷诺特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笑容。平常的聚能者不会听出他
的嘲讽。这种嘲讽对雷诺特没有任何作用,但她能听出来。"这种
香味,有这个可能。我想你一定在学习青河的神经学和神经病学,
而且发现嗅觉通道能直通大脑的高端中心。嗯?"一时间,他仿
佛被她的目光刺了个对穿,像一只被人剖开研究的虫子。
    神经学里的确是这么说的。饼干这种东西,聚能以后的特里克
西娅不可能闻过。有那么一瞬间,围绕在特里克西娅身边的高墙
变成了薄薄的一层纱;有那么一瞬间,伊泽尔触到了她。
    伊泽尔耸耸肩。雷诺特确实精明。如果她真想查个究竟,凭
她的聪明,肯定可以完全看透伊泽尔的内心深处。说不定连范·纽
文都能看透。幸好范和伊泽尔处于她的绑定范围边缘,这是惟一
让他们免于覆灭的东西。要是里茨尔·布鲁厄尔手下有个哪怕只
及她一半聪明的聚能监控员,范和我早就死定了。
    雷诺特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看着她的头戴式传来的影像。然
后,"你的不良行为没有造成什么破坏。从许多意义上说,聚能是
一种稳定性极强的状态。你或许以为自己发现了邦索尔博士的变
化,但请想一想:工作多年以后,所有一流译员都会出现变化。如
果这种变化不利于他们的工作,我们就会把他们带到下面这里的
聚能中心,作一些调整......
    "虽然这次没有什么影响,但只要你再次尝试破坏规定,干扰
邦索尔博士,我就会禁止你与她接触。"
    这个威胁实实在在,绝不是空言恫吓。但伊泽尔尽力装出不
在乎的样子,大笑一声,"什么?惩罚只是这个?不用处决?"
    "文尼先生,我对你的分析如下:你有关人类黎明时代的知识
使你具有极高价值,你的工作影响到我的至少四个聚能研究小组。
另外,我知道统领大人也很重视你的意见。但不要因此错误估计
形势。我的翻译部门没有你仍然可以继续开展工作。只要你再一
次干扰我的部门,你将不可能见到邦索尔博士,直到这次任务结
束。"
    十五年?二十年?
    伊泽尔瞪着她,掂量着她的话里那种绝对肯定的语气。真是
个无比冷漠、毫不留情的女人。他心想,不知以前的她是什么样
子。这不是他头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有这种疑问的人也不止他一
个。特鲁德·西利潘作了许多猜测、分析,以此款待本尼酒吧的
客人;在易莫金故乡,瑟维勒一族曾经是第二大豪族。特鲁德还
说,过去她在这一族中的地位很高。过去某个时间,她一定是个
比劳更加可怕的魔头。至少,这些魔头中有一部分最后没有逃脱
对他们的惩罚,被他们的同类打垮了。安妮·雷诺特的地位一落
千丈,从高高在上的撒旦沦为撒旦手里的工具。
    ......不知这种变化让她比从前更温和还是更可怕。但不管怎
样,她是伊泽尔·文尼的心腹大患。
    当天晚上,在自己宿舍的黑暗中独处时,伊泽尔向范·纽文
描述了这场交锋。"我有一种感觉,如果哪天雷诺特被调去主持布
鲁厄尔的安全部门,几千秒内,她就能发现你我的活动。"
    伊泽尔耳朵深处响起纽文的笑声。声音有点变调,嗡嗡嗡的。
"不会发生这种调动。没有她,这儿的聚能就搞不下去了。战斗之
前,她有四百个没有聚能的普通人为她工作,相当于聚能者与正
常人的界面,可现在一一嗡嗡,嗡嗡。"
    "你说什么?最后那句我没听清。"
    "我说的是,'现在她只能依靠一批没受过相关训练的人支持
她的工作。",
    这种通话声总是嗡嗡嗡的,跟一般说话的声音很不一样。时
而能听清,时而听不清。有时伊泽尔不得不请求对方重复三四遍。
但就算这样,也比刚开始那种类似闪光信号的交流方式强得多。这
时的伊泽尔假装睡觉,耳朵眼深处却塞着一个一毫米大小的定位
器。收听到的声音总是嗡嗡嗡、嘶嘶嘶的,几乎难以辨识。但经
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之后,通常还是能猜出对方想说的是什么。这
间宿舍里到处都是定位器-青河营帐里无处不在。它们已经成
为布鲁厄尔和劳监控这里的主要技术手段。
      "可我还是不该用饼干那一招。"
      "......也许吧。换了我,肯定不会用这么招摇的手段。"可范·
纽文也并没有爱上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这些我们以前也谈过。
布鲁厄尔手下那些聚能者实在太厉害了,威力比咱们青河人所能
想像的任何监控器材大得多。任何时候都在东闻西嗅,他们甚至
有本事读出像你这么......"下面这个词儿伊泽尔没听清:天真?
愚蠢?"......的人的心思。打消幻想吧,他们肯定早就猜出了你
不相信那套迪姆大屠杀的鬼话,他们知道你是敌人,也知道你在
策划着什么-至少希望策划点什么。对邦索尔的感情正好给了
你一件伪装,他们知道你想唤醒她对你的爱。这样正好,你的唤
醒计划正好可以遮盖我们的大计划。效果跟我那个赞姆勒·恩格
的谎话差不多。"
    "是啊。"可我还是得按捺住性子,先避过这阵风头再说。"这
么说,你不觉得雷诺特是个很大的威胁?"
    有一会儿工夫,他听到的只有嗡嗡、嘶嘶的声音。也许范什
么都没说?接着他听到这句话:"文尼,我的想法正好相反。从长
远看,她是我们面对的最致命的威胁。"
    "可她不是安全部门的。"
    "对,但布鲁厄尔的监控者由她负责维护,他们脑子里的弦松
下来时由她负责拧紧。弗恩和霍姆只能应付比较简单的情况,特
鲁德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其实只能听她的吩咐。还有,她
手下有八名聚能程序员在彻查舰队的程序代码,其中三个到现在
还在反复磨那些定位器。最终,她肯定会发现我的花招。嘶嘶嘶,
嗡嗡嗡。老天,劳提供的这算哪门子动力!"范的声音断了,剩下
的只有背景噪音。
  伊泽尔从被单里伸出一只手,一根手指掏掏耳朵,将那个小
小的定位器进一步往里塞紧。"重复一遍?你还在吗?"
      嗡嗡。"还在。再说一遍:雷诺特对我们的威胁是致命的。不
管怎么说,一定得想个办法除掉她。"
      "杀了她?"伊泽尔嗓子眼里硬了一下,差点没说出口。他痛
恨劳、布鲁厄尔,还有这个该死的聚能体制,但他并不恨安妮·雷
诺特。在她能力所及的有限范围内,她尽心尽力地照顾那些聚能
奴隶。不管她以前是个什么人,现在的安妮·雷诺特只是别人手
里的一件工具。
    "但愿不至于走到那一步。要是......要是劳能吞下定位器这个
饵,开始在哈默菲斯特广泛使用就好了。真要那样,我们在那边
就能跟在这里一样安全。如果在聚能者发现这是个陷阱之前就在
哈默菲斯特使用定位器......"
    "但他之所以迟迟不用,就是要给她时间,研究定位器。"
      "是啊,劳不是笨蛋。别担心,我一直在盯着。要是她靠得太
近,我会......料理她。"
    伊泽尔想像着范会做什么,但马上强迫自己别这么想像下去。
虽说已经过了两千年,但文尼家族仍然深深地怀念、尊重范·纽
文。伊泽尔想起父亲房间里那些图像,想起姑妈跟他讲的那些故
事。这些资料有的甚至不见于青河数据库。这就是说,那些故事
是编出来的。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它们是没有公诸于众的私人回
忆,是曾曾曾祖母苏娜和她的孩子们对范·纽文的真实看法。文
尼家族敬爱他,不仅仅因为他缔造了现代青河,也不仅仅因为他
是家族成员的曾曾曾祖父。但是,从有些故事中可以看出,这个
人确实有他冷酷无情的一面。
    伊泽尔睁开眼睛,望着周围黑乎乎的房间。房间里有几盏灯
光很弱的夜灯,照着他飘浮在袋状衣橱里的工作服,还有留在桌
上没动过的那个饼干盒。这就是他身处的现实。"范,你用那些定
位器能干出什么事?"
      沉默。远远的嗡嗡声。"能干出什么事?这个嘛,文尼,我不
能用它们杀人......不能直接杀人。不过它们的好处远远不止于充
当这种劣质语音链接。有效利用它们需要长期练习,许多花样你
都没有见识过。我可能会有许多时候不在,惟一能让你保住自己
伪装的只有它们。我们应该找机会聚一聚-"
      "啊?面对面?"像今晚这种密谈,两人进行过几十、几百次,
像彼此不能见面的囚犯用敲击墙壁的方式联系一样。但在公开场
合,他们见面的次数甚至比以前的各班次更少。纽文说,伊泽尔
实在太不善于控制自己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了,他暴露的破绽会让
聚能监控员推测出太多隐情。可现在-
    "在青河营帐这里,布鲁厄尔和他的监控员依靠的器材是定位
器。气囊状营帐外壳之间有些地方,他们过去设置的摄像机已经
年久失修损坏了。我们可以在那些地方假装偶然碰到,没有其他
监控器材可以揭穿我通过定位器向他们发送的假信息。困难在于,
我有相当大的把握,他们既依赖器材,又依赖统计数据。我从前
在一支舰队里负责过安全部门,类似里茨尔的角色,只不过比他
温和些。我有些程序,可以提醒我注意可疑迹象:谁脱离了监视
范围,在什么时间,不同寻常的对话,设备故障,等等。非常有
效,就算我不能在坏蛋做坏事时当场抓住他,我也能发现谁是坏
蛋。聚能者加电脑的效率肯定比我当时强一千倍。我敢打赌,他
们手里掌握着自从在L1扎营以来所有活动的统计数据,可以随时
回溯、比对。看似无害的小事一件件累积起来,最后就会有一天,
里茨尔·布鲁厄尔掌握了足够的、明确的间接证据。那一天也就
是我们的末日。"
    贸易之神啊。"可我们不是做什么都可以不引起他们的察觉
吗?"只要易莫金人依靠的是青河定位器。
    "也许,可能会逃过一次两次。控制住你的脉搏。"虽说声音
嗡嗡嗡的,伊泽尔还是听出范在轻声发笑。
    "我们什么时候见面?"
    "最不会引起里茨尔的分析员注意的时候。我想想......还有不
到两百千秒,我就下岗了。等你下次轮班上岗时,我的班已经值
了一半......到那时找机会见面,具体的交给我处理吧。"
    伊泽尔叹了口气。按他的时间算,半年以后。但至少不像有
些事一样遥遥无期。行,他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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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最初,本尼的酒吧只有一半合法,不得不遮遮掩掩的。它是
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说明这里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黑市交易网。
按易莫金人的标准,够得上死罪了。最纯粹的青河尼瑟语也有"黑
市"这个词,但意思只是"为避免冒犯某些客户而不得不暗中进
行的交易"。庞杂体周围只有这么个小小的社会,无论交易还是贿
赂,不久便会大白于天下,不可能成为秘密。酒吧开张初期,能
保护它的只有奇维*利索勒特。但现在......正在准备食物饮料的
本尼·温高兴地笑了。现在,只要他当班,他可以全时经营这个
酒吧。更妙的是,就算本尼和冈勒都下岗冬眠了,这份生意他父
亲几乎也能料理。亨特·温仍旧行动迟缓、恍恍惚惚,脱离聚能
以后再也没能重新捡起过去的物理专业。但他已经爱上了经营这
家酒吧。他一个人打理店子时经常会出些奇事,有时候利润毫无
理由地少了一大块,有时却又一下子多出许多。有一次,他跟负
责挥发矿提炼站的人换回了一种芳香漆。只要数量较小,这种漆
挺好闻的,但涂在墙板上以后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气。那段时
间里,营帐社交中心只好移到最大的娱乐室。亨特·温还做了另
一件大事:四个客观年以前,他用整整一班时间攒下的好处券作
了笔交易,结果是奇维的爸爸为酒吧设计出了一种适于零重力的
松树,还有附加的生态环境,装点着酒吧的四壁和家具。这地方
变成了一个跟公园差不多的美妙处所。
  尽管亨特已经下岗两年了,但松树和鲜花都还在。
    本尼飘向吧台上方,穿过这一片翠绿,兜了一大圈。饮料和
食物分发给顾客们,收回来的是好处券-写在纸上,保证以某
种好处作为回报。本尼在特鲁德·西利潘面前放下一个冰钻酿品
泡囊,一个餐桶。西利潘抛给他一张好处券,跟平常一样,一脸
自以为得计的表情。他多半以为好处券上的许诺一文不值,方便
的时候随便做点什么就行。
  本尼笑容不改,继续飘行。他没必要跟他争执。再说,从某种
意义上说,特鲁德的想法也没错。不过,酒吧开张不久以后,几
乎没有拒绝兑现好处券的人。不用说,特鲁德肯定会做短斤少两
的事。特鲁德可以让聚能者提供服务,他只拿得出这种好处,而
且兑现好处券时总要少些尺寸,或者是找不到合适的聚能专家,或
者是服务时间不够数,得不出最佳答案。但就算是特鲁德·西利
潘也不敢过于拖欠,欠的债总会还的。比如零重力松树就是他让
阿里·林设计的。纸上许诺的好处虽然在有些人眼里没什么分量,
但人人都知道托马斯·劳的态度。不管他是出于对奇维的爱还是
觉得这么做对他有好处,反正统领大人的态度大家都看得清清楚
楚-青河营帐里的地下经济活动受他的保护。
晦,本尼!这边来!"上方桌旁的乔新朝他挥手。那张桌边
的人被称为"辩论俱乐部",那是他们的专座。一班接一班,坐在
那张桌旁的似乎都是同一批人。一伙人班次重叠的事很常见,他
们就是最好的例子。就算酒吧里其他顾客换了一茬,围坐在那张
桌旁的还是那些人,高谈阔论争辩着"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之类
的大问题。这一班里,在那儿就座的是乔新,当然还少不了丽塔·
廖,另外六个也都是老面孔,还有-哎呀,一个对那类大问题
真的懂行的家伙。"伊泽尔!我还以为你得再过四百千秒才会露面
呢。"真该死,要是早点过来,听听他们怎么谈的就好了。
  "晦,本尼!"伊泽尔脸上露出他十分熟悉的笑容。真有意思,
好长时间不见某个伙计,乍见之下,一下子就能看出这段时间在
他脸上留下的印记。跟本尼一样,伊泽尔仍旧是个年轻人,但他
们谁都不再是毛头小伙子了。伊泽尔眼角有了细得不怎么看得出
来的皱纹,说话时带着一股从容自信,两人在吉米·迪姆小队共
事时,本尼从没发现伊泽尔有现在这种自信。"别给我来劲头太大
的东西,本尼。才解冻不久,肚子不舒服。轮值安排提前了四天。"
他指指吧台边的树状轮值表。真的,已经自动更新了,混在其他
许多小变动之中,刚才没注意到,"看来安妮·雷诺特找我有事。"
    丽塔·廖笑道:"就凭这个,咱们俱乐部就该好好辩论一下,
看她找你究竟有什么事。"
    本尼从拖在身后的网兜里掏出饮料泡囊和餐桶分发给大家,
他朝伊泽尔点点头,"我给你弄点东西,好好安抚安抚你这身还没
化冻的皮囊。"
    伊泽尔望着本尼飘回吧台与备餐台。本尼可能有办法弄点不
会折腾他的胃的东西。过去谁想得到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谁都
想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人会像今天这个样子。本尼至少仍然是个贸
易者,尽管他的交易规模小得让人心碎。而我呢?我成了什么?一
个地下工作者,潜伏得如此之深,有时连他自己都被蒙过去了,真
的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伪装的那个人。伊泽尔身边坐着三个青河人,
四个易莫金人,其中有些易莫金人跟他比青河人更要好。难怪托
马斯·劳现在办事这么顺利,他真的已经把大家凝成了一个整体,
尽管许多人都认为这个整体走的是贸易者的路子。劳还迫使大家
从思想上接受了聚能这种奴隶体制。也许这么做对所有人都是最
有利的:伊泽尔的朋友们有了一定的保障,不必直面劳和布鲁厄
尔的厉害手段;劳和布鲁厄尔也不必提心吊胆,整天考虑会不会
仍有青河人在背地里反抗他们。
    "你怎么提前解冻了,伊泽尔?
      文尼耸耸肩,"你问倒我了。再过几千秒,我要去哈默菲斯特,
到那时就清楚了。"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愿别破坏我跟范会
面。
      特鲁德·西利潘从地面飘升上来,在一张空座位上坐下。"没
什么大事。译员和搞理论的聚能科学家干起来了。今天早些时候
刚刚解决。"
      "可这还是说明不了雷诺特为什么要改动伊泽尔的轮值表呀。"
    西利潘翻了个白眼,"咳,雷诺特那个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没什么,伊泽尔,只是她觉得你是黎明时代的专家,没你的话,我
们的工作没法办。"
    但要办还是能照样办,伊泽尔暗想。他想起了与人力资源部主
任的上一次交锋。
    丽塔道:"我敢打赌,肯定跟卡罗利加湾的事有关。你们知道
的,孩子们都去了那儿。"丽塔说"孩子们"时,指的都是过去"少
年科学讲座"那一批蜘蛛人孩子。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孩子了。"乔新温和地说,"小维多利亚已
经成了个年轻女-成年人。"
    廖气恼地耸耸肩,"娜普莎和小伦克还是孩子。他们全都搬到
卡罗利加去了。"
    桌边出现了忧郁的沉默。对许多人来说,某些特定的蜘蛛人
的奋斗史是一出远未结束的戏剧。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类现在可
以更方便地得到更多细节情报,这出戏于是愈加丰满。蜘蛛人爱
好者追踪的还有其他一些家庭,但昂德希尔一家仍然是最受欢迎
的。丽塔当然是这二家子最大的追星族,她的感情别人一眼就能
看透。
  特鲁德显然没受忧郁气氛的感染,"才不是那么回事呢,卡罗
利加只是个骗局罢了。"
    乔新笑道:"哎,特鲁德,卡罗利加南边一点确实有个发射场
啊。那些蜘蛛人确实在那儿发射他们的卫星。"
    "不,不,我的意思是,这一套卡沃莱特①的做法纯粹是骗术。
就是因为这个,才提前唤醒了伊泽尔。"他发现了伊泽尔的反应,
于是笑得更开心了,"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对,意思是-"
    特鲁德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下去,古典文学这种琐事他才不感
兴趣呢。"反正又是那伙译员搞出来的鬼把戏,什么有参照价值,
比其他词儿难懂多了。不管怎么说吧,卡罗利加以南的高原上有
些废弃的矿井,一年前,有些蜘蛛人开始打起这些矿井的主意来
了,想找出引力质量和惯性质量之间的区别。干出这种蠢事,真
J怀疑这些家伙到底长没长脑子。"
    "这个想法本身并不愚蠢。"伊泽尔道,"做过一些实验之后,
你才能明白这种办法行不通。"他想起这个项目来了。主要是遨弗
国科学家搞的,但他们的报告人类几乎无法弄明白。人类对遨弗
语的理解从来没有达到协和语那种深度。本来容小毕和其他几个
人有可能最终精通遨弗语,但他们都在那次蚀脑菌失控中亡故了。
    特鲁德压根儿不理会伊泽尔的不同看法,"最蠢的还是,那伙
蜘蛛竟然当真找出了区别。还把这种蠢事四处张扬,宣布在高原
上发现了反重力物质。"
    伊泽尔看了乔新一眼,"这些你听说过吗?"
    "我想是吧......"乔新有点吞吞吐吐。看来,直到现在,这件
事仍然是个秘密,"雷诺特让我跟作这方面研究的聚能者一起讨论
了几次。他们想了解我们侦察卫星的轨道异常现象。"他耸耸肩,
①卡沃莱特:源自威尔斯科幻小说《最先抵达月球的人》。小说主人公使用
了一种反重力材料,以这种手段登上月球。这种反重力材料的名称就叫卡沃莱特。
"轨道异常现象当然有,地下物质密度分析图就是根据这个做出来
的。"
      "还有好玩的呢。"特鲁德继续道,"作出这个大发现的蜘蛛人
享受了大概一兆秒的荣耀名声,然后,有人发现,这种奇迹无法
重现。几千秒前,他们刚刚发表了正式声明,说弄错了。"他格格
格笑出声来,"真是一伙白痴。放在任何一个人类文明里,这种发
现连一天都撑不下去。"
      "蜘蛛人并不愚蠢。"丽塔说。
      "也不是无能。"伊泽尔道,"你说得没错,绝大多数人类社会
都会对这类发现抱相当大的怀疑态度。但不要忘记,人类已经有
八千年的科学经验了。即使是一个失落的文明,只要发展到研究
这类问题的阶段,肯定会从上一个文明的废墟中发掘出大批可资
借鉴的资料。"
    "行了吧,得了。'蜘蛛人做的任何事都是破天荒头一次。'我
听得多了。"
    "可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特鲁德。我们都知道他们是第一世文
明。要说比较,我们只有一种文明可以跟他们比较-我们第一
次从地球崛起。人类在第一世文明中也犯过无数错误。"
    "说实在的,我们下去接管过来,真是为他们做了一件天大的
好事。"说话的是阿洛·丁,说这话时,那股高等种族的傲慢劲儿
跟易莫金人一模一样。
    伊泽尔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黎明时代的老祖宗运
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才能最后冲出行星牢笼。蜘蛛人天才的才智
和从前人类的天才差不多,同样有自己的局限,瞧瞧那个昂德希
尔就知道。他的学生们倒做出了不少发明,但-"
    "但他却满脑子空想。"特鲁德插嘴道。
  "对。他不知道软件设计有自己的极限,也不知道硬件同样存
在极限。昂德希尔总是觉得,只要再前进一步,威力无限、跟上
帝一样的电脑就在前头拐角处等着他呢。人类幻灭的梦想,他是
一样不缺。"
      "瞧见没有?难怪雷诺特最欣赏你。你知道蜘蛛人会产生哪些
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空想。等咱们接手的时候,这些知识能派上大
用场。"
      "等咱们接手的时候......"乔新脸一歪,露出一丝含意说不清
道不明的笑意。酒吧那一边的墙上,紧靠着轮值表的地方有一个
视窗,上面是本尼做的"露面博彩"盘口。"露面博彩"赌的是他
们什么时候结束潜伏,结束流放-这也是酒吧里人们争辩不休
的大问题,"按客观时间算,太阳点亮已经三十多年了。你们也知
道,我值勤的时间很长,几乎跟奇维·利索勒特和她的手下一样
长。这段时间里,我眼看着太阳一天天暗下去。用不了多少年,它
就会又一次死亡。蜘蛛人有一个最终期限。我敢打赌,他们会在
不到十年之内进人信息时代。"
    "不可能。那么快的话,咱们就没办法顺顺当当接手了。"阿
洛道。
    "就算不能,但到头来说不定还会出别的事,逼着咱们提前下
手。蜘蛛人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太空计划,十年之后,我们的活动
-我们在LI的存在-极有可能再也隐藏不下去了。"
    特鲁德:"又怎么样?要是太放肆,揍他们。"
    乔新:"相当于同时割断自己的喉管,伙计。"
    "你们全在胡说八道。"阿洛道,"我敢说,咱们剩下的核弹还
不到十颗。其他的嘛,从前全用在自己头上了-"
    "我们还有导向能量武器。"
    "这倒不假,但必须进人近地轨道才能用。告诉你,要把他们
吓个屁滚尿流占点便宜没问题,可-"
      "还可以把废掉的星际飞船扔下去,砸死那帮王八蛋。"
      伊泽尔和丽塔·廖交换了个眼色。类似这种观点,每次都能
让她义愤填膺。她-还有乔新,以及围坐桌边的大多数人-
早就把蜘蛛人看成了跟人类一样的人。这是特里克西娅的胜利。统
领阶层以外的绝大多数易莫金人,一想到这种超大规模的大屠杀
就觉得良心不安。乔新的观点是完全正确的:这不是易莫金人的
火力够不够用的问题,大家之所以在这里长期潜伏,目的是创造
一个有能力让这次任务重新启动的客户文明。把下面炸个灰飞烟
灭的做法,只有里茨尔·布鲁厄尔这样的疯子才觉得合情合理。
    伊泽尔向后一靠,不再参与大家的争论。他在轮值表上看见
了范的名字。再过几天,他们就能第一次面对面碰头了。慢点,
耐心点,别冲动。他希望辩论俱乐部能结束这个主题,讨论点别
的东西。不过就这样也挺好。虽说是不着边际的瞎扯,但那些声
音是那么熟悉,汇成一片听不真切的背景声,让人觉得亲切极了。
伊泽尔头一次感到,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家庭,无休无止、唠唠叨
叨地争论着那些永远不可能解决的麻烦事。几乎像平平常常的过
日子......他的视线穿过纵横交错的藤蔓,随意打量着四周。这些
花的气味其实并不算好闻-当然不至于像亨特那次不成功的尝
试一样一股恶臭。啊,那儿的花叶间有一处空洞,可以向下望到
本尼所在的酒吧地面。他朝本尼挥了挥手,说不定他真有本事弄
点真正可吃的东西。就在这时,那边闪过一个身穿花格裤子和彩
色上衣的身影。
    奇维。
    她在和本尼讨价还价,谈得正起劲。本尼的手冲着酒吧周围
破旧的墙纸指指点点。奇维点着头,手里拿着一张单子和他商量。
这时,她好像感觉到了他在看她,转过身来,朝天花板附近伊泽
尔那群人招招手。她真美啊。伊泽尔马上转开脸,脸上突然间感觉
有点发紧。过去的奇维是个让他烦得要命的捣蛋小鬼,过去的奇
维好像是个虐待聚能者的叛徒,伊泽尔打过她,一次又一次,不
停地打......伊泽尔回忆着自己当时的怒火,多多少少能为吉米·迪
姆和特里克西娅·邦索尔报仇了,感觉真是好啊。但奇维并不是
叛徒,奇维是个最值得同情的牺牲品,这一点她自己却浑然不觉。
如果范对蚀脑菌的看法是正确的,那么,奇维遭遇之悲惨简直超
出了人类的想像力。打奇维那次,伊泽尔对自己也有了进一步的
认识。他意识到,他伊泽尔·文尼的所谓正派只是薄薄的一层表
象。大多数时候,他强迫自己抛开这种自我认识。就算在内心深
处是个坏蛋,或许他仍旧可以做好人,做好事......可这时,他亲
眼看见了奇维,她也看见了他......忘记自己做的那件坏事是不可
能的。
      GL,奇维!"丽塔看见了她在招手,"有空吗?过来开导开
导我们。"
    奇维笑道:"马上。"她转向本尼,本尼正不断点头,递给她一
擦好处券。她轻轻跃起,从藤蔓间穿过,身后还拖着本尼的网兜,
里面是啤酒和小吃。她在帮本尼的忙,替他做他的份内事。奇维
就是这样的人。她是地下经济的一分子,是许多中介搞客中的一
个。有了这些中介,这儿的生活才能相对舒适一些。她跟本尼是
一类人,绝不吝音伸手帮别人一把,她乐意工作。与此同时,她
又能让统领听她的。正是因为她,劳的统治才会比较温和。虽说
乔新这样的易莫金人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但你从乔新和丽塔的
眼睛里可以看出来,他们几乎崇拜这个奇维·利索勒特。
    她对他露出了微笑,LL,伊泽尔。本尼估计你可能想多来点。"
她将餐桶放在桌上他面前的毡垫上。伊泽尔点头表示谢意,但不
敢正视她的眼睛。
  丽塔已经对她叽哩呱啦说了起来,或许没人发现他的不自在。
"不是想找你打听内幕消息,奇维,但我们露面出去的时间,最新
评估是什么?能跟大伙儿讲讲吗?"
    奇维笑道:"我自己的估计?最多十二年。蜘蛛人在太空飞行
方面的进展还可能逼着咱们提前出去。"
    "太好了。"丽塔瞥了一眼乔新,"嗯,有件事我们正在琢磨。
假如我们不能做到通过他们的计算机网络把一切都一把抓过来,
假如我们不得不在蜘蛛人大国中作选择,支持一方反对另一方,我
们支持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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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5: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五章
    钻石一号有两千多米长,宽度也大致相当,是巨岩庞杂体中最
大的一块。这些年来,哈默菲斯特正下方的地下深处已经凿成了
一个由坑道组成的迷宫。上层是实验室、办公室,下面就是托马斯
的私人住所。这座头下脚上颠了个个儿的建筑下方,最近又新添
了一处:一个透镜形状的空洞,直径达两百米。为了掏出这个洞
窟,他们的热力掘进机几乎消耗殆尽。但奇维从来没有反对这项
工程,正相反,很大程度上,这是她的主意。
    这么大的空间,只有三个小小的身影,大得几乎让他们有点不
安。"真壮观,对不对?你觉得怎么样?"奇维笑着问托马斯。
    劳直直地望着上方。由于惊叹不已,连脸上的线条都松弛下
来,近于张口结舌。他极少这样。仰望上方时,劳后仰得太厉害,
不知不觉中丧失了平衡,缓缓向后倒下,可他却没注意到。"我......
是啊。真漂亮,我看过头戴式的模拟,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奇维笑了,拍了他后背一下,让他别倒下去。"我坦白。模拟
的时候,我没把光效加进去。"不会发出回音的洞顶上有些凹槽,
弧状光源便埋在那里面。灯光映射下,洞顶像璀璨的宝石。只要调
调头戴式,任何光效都可以调出来,但总带着一丝彩虹似的幻彩。
    她右手边的爸爸也在四下打量,但没有欣喜若狂的表情,也没
往上看。阿里·林两手撑地,头下脚上。他几乎没受这里轻微重力
的影响,只管用手指试探地戳着掘进机在金刚石地面上留下的卵
石状斑纹。"这儿没有活东西,什么活东西都没有。"他皱着眉头,
不满地说。
      "这里将是你所创造的最大的公园,爸爸。一张白纸,你可以
尽情发挥。"皱起的眉头松开了。我们一起干,爸爸。你能教会
我许多新东西。这么大的地方,可以有真正的动物,甚至能养那种
会飞的小猫。很久以前奇维见过那种动物,那还是这次任务开始
之前,妈妈爸爸还有她一块儿在特莱兰营帐里的时候。现在想起
来,更像是梦中的景象,而不像真切的记忆。
      托马斯道:"我真高兴当时你说服了我,奇维。我原来的打算
只是稍稍加强一下我们的安全措施,你给我的却如此美妙。"他叹
了口气,低下头,满面笑容地望着她,手抚着她的后背,停在她
的腰际。
    "这个园子会很大,托马斯,哪怕以青河的标准也是个很大的
公园。不是最大的,但-"
      "但很可能是最好的。"他伸手越过她,拍拍阿里的肩头。
    "对。"完全可能是最好的。爸爸一直是最优秀的公园建筑师,
又在这个领域作了十五年聚能研究。聚能以来,他每年都会拿出
新的奇迹,他做的盆景和微型公园早就超过了纳姆奇最杰出的作
品。其他易莫金聚能生物学家也非常出色,掌握了舰队生物数据
库之后,他们达到了没有聚能的最优秀的青河生物学家的水平。
    等流放期结束,爸爸,等你最后获得了自由,那时你就会
真正明白自己创造了多么辉煌的成就。
    劳的视线来回巡视着这个空空荡荡、闪闪发光的巨型洞窟。准
是在想像这儿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大草原、漂亮的雨林、山间
牧场。即使有阿里魔法般的技巧,也不可能在这里创造出一个以
上的生态环境,有这么多选择......她笑道:"来一个湖,你觉得怎
么样?"
  "什么?"
    "在我的设计数据库里,密码是'水'。"奇维键人密码,通过
她的头戴式进人数据库。
    "啊......你没告诉过我这个!
    现实中的钻石巨窟被一幅林地覆盖了,林地来自阿里的几个
设计方案。洞窟中央出现了一个湖,越变越宽,一直延伸,湖心
岛上的山仿佛在好几公里之外。树林掩映的山下泊舟处,一艘小
船正扬帆启航。
    托马斯说不出话来,良久:"老夭。我叔叔在北爪就有这样一
个湖,我经常在那儿过夏天。"
    "我知道。就是从你的个人资料里取出来的。"
    "真美啊,奇维,可惜实现不了。"
    "实现不了?外头上面我们还有大量的水,这里正好作为第二
个蓄水处,把一部分水转移过来。"她朝宽阔的湖面一挥手,"把
洞窟那一头再朝远处挖一点,让这个湖直抵墙面。至于远景,我
们可以搜集起一批墙纸,制造出虚拟现实。"这方面其实有点难度。
废弃的飞船上虽然还有一部分墙纸,但大都因为长期暴露在真空
下损坏了。不过没有墙纸也没关系,许多人都像托马斯一样喜欢
随时随地戴着头戴式,所以只需要为不能分享头戴式图像的人制
造出虚拟现实就行,耗费不了多少资源。
    "我不是这个意思。微重力状态下,我们不可能制造出真正的
湖泊。巨岩只要稍一晃动,水就会从湖里爬到墙上去。"
    奇维得意地笑了,"我还有个真正的惊喜没告诉你呢。我办得
到,托马斯!我们从损毁飞船里取下了大量侍服阀,数以千计,怎
么用都用不了那么多。大可以把它们用在湖底,用定位器把阀门
联成一个网络。很容易就能减小水的震荡,让湖水老老实实封闭
在湖里。"
  托马斯笑道:"你对这个上瘾了,对不对?稳定那些最不好稳
定的东西。晤......你把庞杂体稳住了,也许有本事把这儿也稳住。"
    她耸了耸肩,"没问题。只要湖岸别太复杂,我甚至可以用易
莫金定位器稳住它。"
    托马斯转过头来,望着她。她看出来了,他眼前已经没有虚
拟幻景。他重新回到了生冷的金刚石窟。但他已经见识过完全可
能化为现实的奇迹,而且喜欢极了,她知道。"真要能实现的话就
太好了......但会消耗许多资源,人力工作量也很大。"他指的是非
聚能的普通人。即使是托马斯,也没把聚能者看成真正的人。
    "不会影响大事的。阀门都是边角废料,哪儿都用不了多少。
定位器我们有的是。至于人嘛,大伙儿还欠着我不少人情哩。"
    之后,劳带着他的女人和那个聚能者离开洞窟。奇维又一次
给他带来了惊喜,这一次更甚干平时。还有......真该死,这就是
又一个理由,真该在哈默菲斯特把那种定位器用起来。雷诺特的
人怎么还没检查完?这东西能复杂得到哪儿去?还是再等等吧。
奇维自己也说,哪怕用易莫金定位器,也能弄出个湖来。
    他们穿过地下最深处的几层,一路点头回应大家的敬礼、致
意。有的是易莫金人,有的是青河人。他们将阿里·林留在充当
他的工作室的公园。奇维的父亲没关在顶楼拥挤的蜂巢里,他的
研究领域需要开阔空间和活着的生物。至少,这是托马斯·劳告
诉奇维的理由。很说得过去,同时免得这女人经常接触聚能活动
正常的一面,有助于推迟她醒悟过来的那一刻-这是不可避免
的。
"奇维,你要去青河营帐吗?
    "对,有点事,还得见几个朋友。"有交易要做,还要收回她放
出去的人情债。
  "好吧。"他吻了她一下。这儿是办公区,公开场合。但也没什
么要紧的。"你做得非常好,亲爱的。"
      "谢谢。"她的笑容是如此灿烂。三十多岁了,奇维·利索勒特
仍旧那么看重他的肯定,"晚上见。"
    她沿着中央竖井向上飘去,不断在各个支撑点上借力,速度
越来越快,"噢"地掠过竖井里的行人。奇维每天坚持在两个重力
的离心机上健身,磨练徒手杀人的功夫。母亲对她的影响只剩下
这些了,至少看得见的表面是这样。她的干劲无疑来自潜意识中
想取悦母亲的心理。
    劳向上望去,毫不在意从上面向他飘落的行人。他们知道避
开他。他仰望着她的身影在竖井里渐远渐小。
    除了安妮·雷诺特,奇维是他最值得珍视的财富。雷诺特主
要是他继承得来的,奇维·林·利索勒特则是他个人的杰作:一
个才华横溢、没有聚能的活生生的人,这么多年来不断为他奉献。
拥有她、操纵她,这是对他的挑战,永远是那么刺激,绝不会乏
味。这种行为始终带着风险,她的体力和速度可以赤手空拳置人
于死地,至少她有这种能力。早期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发现
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她的可贵。
    是的,她是他的胜利。但托马斯·劳是个很现卖的人,知道很
大程度上是他的运气好。拥有她的时候,她的年龄和背景正好合
适。既年长到足以拥有完全的青河背景,又年轻得可以凭着他的
心愿重新塑造。塑造她的工具就是迪姆大屠杀。流放期的头十年
内,她只有三次识破伪装,发现了真相。
    劳嘴角一挑,露出一缕微笑。奇维还以为她在改变他,因为
她让他看到了自由体制的种种优点。唔,她倒也没错。头几年里,
允许地下经济的存在只是他跟她玩的一场游戏,暂时让自己显得
很软弱。可这个地下经济竟然大收奇效。即使青河人自己的理论
都说,在这样一个封闭、狭小的社会中,自由市场没什么意义。可
是,一年又一年,这伙小商小贩把这)L变得越来越好了,连劳自
己想采取什么行动时都顺手了许多。所以,当奇维向他保证说许
多人欠她的情,会加倍努力造出这个湖泊公园时-瘟疫啊,我
可真想要那个湖啊-托马斯·劳并没有在心里嘲笑她。她是对
的。这些人-青河人和易莫金人-欠她的情,确实会加倍努
力地工作,比为他托马斯·劳工作时更卖力,尽管他身为统领,拥
有把他们全部扔进太空的无上权力。
    奇维变成了竖井顶端一个小小的身影。她转过身来,向他挥
手。劳也招了招手,她朝旁边一晃,飘进一条通向交通艇气密门
的支巷,消失了。
      劳多耽搁了一会)L,仰望竖井上方,脸上挂着微笑。奇维教
他懂得了在他控制之下的自由的力量,阿兰叔叔和劳家族又给了
他聚能奴隶这份力量。开关星呢?它将给他带来什么?这颗恒星
及其行星,他们研究得越深人,便越发肯定它下面埋藏着足以震
惊人类的奇迹。也许不是他们当初追求的宝藏,比那更大......当
地的生物、物理环境,这个星系在银河中的运行轨道,**...合在一
起,形成了一个让所有分析家百思不得其解的谜,逗弄着他的直
觉。
    再过一些年,蜘蛛人就会将一个发达的工业系统拱手奉献给
他,让他可以揭开这个无比巨大的谜团。
    在人类这个种族的历史上,没有任何时代、任何地点会发生
这种事-如此之多的机会,全都落到一个人头上。二十五年前,
年轻的托马斯·劳在如此隐晦不明的未来面前战栗不已。那个时
期已经过去,他迎接一个又一个挑战,克服了一个又一个困难。阿
拉克尼的秘密将赋予他前所未有的力量,从来没有一个人拥有过
的建立王朝的力量。需要时间,或许还需要一两个世纪,但就算
到那时,按青河的标准,他也只是刚过中年。他要将易莫金人从
前的种种小派系来个一扫光,在人类空间的这一区域建立一个历
史上前所未有的伟大帝国。与未来光芒四射的托马斯·劳相比,范·
纽文的传奇将黯然失色,不足挂齿。
    奇维会怎么样?他最后向上望了一眼。他希望她能撑到流放
期结束。拿下蜘蛛人的时候,有那么多事她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但
是,他的伪装在渐渐磨损。蚀脑菌并不完美:跟早期相比,奇维
发现真相的频率越来越高。按安妮·雷诺特的话说,叫"神经中
枢累积的残留物"。除非破坏一大批脑组织,这种累积下来的残留
物是无法根除的。另外,冷冻失忆术也不可能彻底抹除记忆。就
算他的操纵技巧再高明,到最后......比如解放聚能者,这种失言
背信怎么开脱?还有他计划对付蜘蛛人的手段,他又该如何解
释?还有必须进行的人类繁殖项目,怎么说服她?不可能。最终,
即使再不情愿,他仍旧不得不把奇维处理掉。就算到那以后,她
还是可以为他效劳,可以为他生孩子。总有一天,他需要继承人
接过他缔造的王朝。
    大约两千秒后,奇维飘进本尼的酒吧。这一班是本尼管事。太
好了。酒吧的经营者中,她最喜欢他。他想要些新设备,两人开
始谈判。"老天,本尼!还要墙纸?知道吗,需要这东西的其他项
目多的是。"比如哈默菲斯特下面的某个公园。
    本尼耸耸肩,"只要你能让统领大人答应在这)L用上多方共享
式交感系统,我就用不着墙纸了。这玩意儿越来越撑不下去了。你
瞧。"他指了指地板,这里始终显示着下面的阿拉克尼。她看到一
团雨云正在接近普林塞顿,估计再过几千秒,刀仔儿就会来一场暴
风雨。显示驱动当然还管用,但图像有些地方有点变形,色彩也
不太清晰。
  "好吧,无影手号上还能拆下来一批,不过你得出一笔大钱才
行。"里茨尔·布鲁厄尔肯定会大发脾气,大吼大叫一番,哪怕他
拿那么多墙纸根本没用。里茨尔把无影手号当成了他自个儿的采
邑。她继续看着本尼手写的清单上的其他项目。来自营帐菌囊和
"农场"的食物-冈勒·冯肯定会把这方面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挥发矿提炼站和交付提炼站的原料。啊哈。本尼又使出了老花招,
把这些项目塞在不起眼的地方,想绕过冈勒,直接插手庞杂体的
采矿经营。这两个虽然是好朋友,但照样竞争得非常激烈。
    视域边缘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抬头一看,天花板旁边,乔
新那伙人还在他们的老地方。伊泽尔f她情不自禁地露出笑脸。他
背对着其他人,正朝她的方向看。她对他挥了挥手。伊泽尔脸上
突然没了表情,转开了脸。一时间,让人伤心的往事涌上心头。即
使现在,只要她看见他,内心深处总会一下子迸发出一种无法控
制的喜悦,像碰上了一个有许许多多话想跟他说的老朋友。可是,
这些年来,他每次总是掉过脸去。她连想都没想过伤害特里克西
娅。至于帮助托马斯,因为他是个好人,一个尽自己最大努力让
他们坚持下去、挺过流放期的好人。
    不知会不会有那一天,伊泽尔让她走近他,听她解释。也许
会有那一天的。再等几年,等流放期结束,等他们得到蜘蛛人文
明的支持,等特里克西娅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到那时,他一定
会原谅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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