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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天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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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
    和易莫金人的战斗之后,伊泽尔·文尼度过了自己生命中的
两年,分布在八年的时间段里。托马斯·劳精心安排船员的值勤
时间,与本地形势保持同步,使大家能跟上任务的进度。这方面,
他做得几乎和青河舰长一样好。奇维和她那一组值勤的时间最多,
但就算他们,这时也不那么频繁轮岗了。
    安妮·雷诺特手下的天体物理学家工作仍旧很紧张。开关星
依然按此前无数个世纪所观测到的明亮周期渐渐变暗。对外行来
说,这时的开关星完全像一颗普通J恒星,燃烧氢气,连太阳黑斑
都跟其他恒星一样。这段时间里,雷诺特安排其他科学家减少值
勤班次,静待蜘蛛人复苏。
    点亮之后不到一天便截收到了阿拉克尼的军用无线电通讯。
这时的行星表面还是蒸汽涌动、翻腾不止。很明显,上一次黑暗
降临时,当地正在进行某种战事。点亮之后一两年间,两个大陆
上出现了几十个固定的信号发射点。每隔两个世纪,这些家伙就
得白手起家,重建地表设施。但他们显然干得挺在行。每当云层
散开时,太空中便能看到下面出现了新的道路、新的城镇。
    到了第四年,信号发射点已经增加到两千多个。都是老式的
固定发射装置。这时,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和其他语言学家进人
了高强度轮值期。他们第一次有了可供研究的连贯的声频资料。
他们的值勤班次吻合时(这种时候很多),伊泽尔每天都要去





看望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起初,特里克西娅离他比以前更加遥
远。她好像听不到他的话,她的工作室里无休无止回荡着蜘蛛人
的声音。这种声音尖尖的,每天都不一样。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聚
能语言学家专心致志地研究,分析蜘蛛人语的含意潜伏在这些声
音的那个频段,还发明出了许多便利的声频视频记号以辅助研究。
最终,特里克西娅有了一批可用的表意素材。
    从这时起,真正的翻译工作开始了。雷诺特的聚能译员监听
可以截收的一切对话,每天都能收获几千个含意半明半暗的字眼。
特里克西娅是最出色的,这一点从一开始就看得清清楚楚。正是
由于她在物理课本文句上的研究成果,他们才取得了最初的突破。
把书写语言与截收到的三分之二对话一一对应起来的也是她。即
使跟青河语言学家相比,特里克西娅·邦索尔也技高一筹。如果
她能知道的话,她准会万分欣喜。"她是不可缺少的人才。"雷诺
特这么说过。语气和平时一样平平板板,既无赞赏也无嘲讽,只
是阐述一个事实。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肯定能像亨特·温一样,提
前脱离聚能状态。
    文尼极力读完译员们翻译出来的所有材料。最初是典型的试
探性粗译,每个句子都包含几十处注解,表明可能的其他含意、其
他划分方式。几兆秒之后,译文改进到了逐渐能读懂意思的程度。
下面的阿拉克尼上生活着活生生的智慧生命,而这些就是他们说
的话。
    有些语言学家始终没能取得高于注解式译文的成绩。他们陷
人释义的最底层,只能挣扎着尽力弄清外星人想说什么。也许做
到这一步就够了。他们至少了解了一点,蜘蛛人自己完全不知道
他们失落的文明。
    "我们没有发现他们提及科技的黄金时代。"
  劳怀疑地看着雷诺特。"单凭这一点就让人信不过。就连古老
地球的时代,人类都有种种神话,讲述失落的过去。"古老地球本
身已经够"过去"的了,如果说人类有个起源的话,就是古老地球。
    雷诺特耸耸肩,"我只是告诉你,任何提及过去技术文明的对
话都在我们可辨析的层次之下。比如,就我们所知,考古学被他
们视为一种重要性并不突出的普通学问。"而在典型的失落殖民
地,考古学是重建世界的发动机,是人们倾尽全力孜孜钻研的科
目。
    "该死的,瘟疫在上,"里茨尔·布鲁厄尔道,"如果那些家伙
没什么玩意儿可刨,咱们挣大钱的希望可就完蛋了。"
    可惜你来之前没想到,伊泽尔暗想。
    "就算真到那一步,我们还有李博士的研究成果。"他的目光
扫过桌子对面的青河人。伊泽尔敢肯定他还有些话没说出来:我
们有一支青河舰队的数据库,还有可以为我们探索数据库的买卖
人。
    特里克西娅现在允许他触碰她了。有时是替她梳头,有时只
是拍拍她的肩膀。或许只是因为他在她的工作室里盘桓的时间太
多,她把他当成了房间里的一件设备,跟其他声音驱动的仪器没
什么区别。特里克西娅现在通常借助头戴式显示系统工作,有时
候给他形成一种她正望着他的印象。虽然是假象,却也令人鼓舞。
还有的时候,她甚至会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只要这些问题限于她
的聚能项目,又不干扰她与设备或其他语言学家的交流。
    大多数时间里,特里克西娅都坐在半明半暗中,凝神倾听,同
时说出她的翻译。另外还有几个语言学家也以这种模式工作,跟
机器没什么区别。但特里克西娅跟他们不同(文尼喜欢这么想)。
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分析,再分析,但特里克西娅不会在每个句
子成分下面塞进几十个别种解释。特里克西娅的翻译好像深人到
  了句子内部,把握住了说话者想说的深层含意。而说话者是什么
人呢?是把阿拉克尼看成正常、熟悉的家园的蜘蛛人。特里克西
娅*邦索尔的翻译是一种......艺术。
      但安妮·雷诺特要的可不是什么艺术。一开始,她没什么可
指责的。在翻译过程中,译员们发明了一些注音字符,代表复合
音。这些字符使他们的翻译稍显古怪。幸好第一个采用这些字符
的不是特里克西娅。但不幸的是,她发明的非常规方法未免太多
了些。
      在一个可怕的日子里,雷诺特威胁要禁止伊泽尔进入特里克
西娅的工作室,也就是说,禁止他进人特里克西娅的生活。"不管
你在做什么,文尼,你都在干扰她,破坏她的工作。她现在给我
的都是比喻性的译本。瞧瞧这些名字:'舍坎纳·昂德希尔','杰
伯特·兰德斯'。所有译员们都认为,蜘蛛人语言有许多我们弄不
清楚的地方,必须一一注明。可她却不管不顾,把这些词语当成
名字了事。音节划分上也不清不楚,糊里糊涂。"
    "她做的正是她应当做的,雷诺特。你跟自动化系统打交道的
时间太长了,忘了人是怎么回事。"得为雷诺特说句公道话:虽然
她和其他易莫金人一样粗暴,但她从来不记恨谁,你可以放心大
胆地跟她争论。但如果她真的不准他再去看望特里克西娅......
    雷诺特直直地瞪着他,道:"你不是语言学家。你不懂。"
    "我是青河人。为了贸易,我们必须深入了解各种人类文化,
数以百计。还有一两种非人类文化。你们易莫金人却只在人类空
间的一个小角落里厮混,接触的语言都是以我们青河的广播为基
础。宇宙中还存在着无数语言,和你们以前接触的语言差别大极
了。"
    "不错。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接受她这种盲目的简单化倾
向。"
      "不!你需要的是能够真正理解蜘蛛人思想的人,只有这种人
才能告诉我们:在蜘蛛人与人类的种种差异中,哪种差异最重要。
我承认特里克西娅编出来的蜘蛛人名字有点傻气,但你别忘了,这
个所谓的'协和'集团的文化非常年轻,具有这种文化背景的个
体经常会以自己的日常生活为源头起名字①。特里克西娅完全有理
由认为某个日常生活词汇在特定场合下代表的是某个人的名字。"
      "但这些词不可能全是名字,至少这几个不是。事实是,蜘蛛
人发音有个特点,姓和名是混合在一起的。"
      "我只告诉你一点:特里克西娅做得完全没有问题。我敢打赌,
这几个肯定是名字,源自某种很古老的叙述性语言。你注意到没
有,有的名字甚至包含着某些含意。"
    "是的,这是最让人恼火的地方。这种语言有的地方有点像拉
德语,或者阿米娜语。连度量衡单位都跟拉德语差不多:'小时'、
'英寸'、'分'。读起来真别扭。"
    伊泽尔自己碰上拉德语度量衡单位时也很恼火,但他不打算
向雷诺特承认。"就以拉德语和阿米娜语为例,它们跟你我说的尼
瑟语有关系。我相信,特里克西娅准是看出了这些名字和我们已
知的蜘蛛人语言内核的关系。"
    雷诺特很长时间没说话,眼神空空洞洞。有的时候,这种表
情表示她已经结束了讨论,只是不想费神让对方滚蛋而已。还有
的时候则表示她正在努力领会对方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翻
译已经达到了更高层次,将蜘蛛人语言的含意置换为我们的思维
所习见的方式?"
    这种分析是典型的雷诺特风格:复杂别扭,但却十分精确。"正
是!就是这话。我们对蜘蛛人语的理解还不完善,所以你要求译
员作大量注释,标明例外项、含混不清的地方。但做生意讲究的
① 如昂德希尔,原文}nderhill,意为"山脚"。
却是真切了解对方的要求和期望。"
      雷诺特接受了他的解释。再说劳也希望译员拿出最简明的翻
译文本,哪怕中间夹杂着类似拉德语计量单位的别扭处。一段时
间之后,其他译员渐渐也采用了特里克西娅发明的翻译方法。伊
泽尔心想,不知那些没有聚能的语言学家有没有能力判断他们的
翻译正确与否。尽管他说得信心满满,伊泽尔心里其实没多大把
握:特里克西娅揣测蜘蛛人语时未免过于以意为之了,翻译出来
的内容也太像战前他给她灌输的人类黎明时代的历史了。那个领
域劳、布鲁厄尔和雷诺特或许不熟悉,但却是伊泽尔的专长。在
他看来,两者之间的相似、巧合处实在太多了。
    对蜘蛛人的身体构造,特里克西娅始终不管不顾。考虑到许
多人对蜘蛛的厌恶,这么做也许很正常。但那些东西确实跟人类
截然不同,怎么能完全不考虑差异呢?外形、生理周期,无论从
哪个方面看,这东西都是人类所接触的最异类的外星智慧生命。他
们有许多肢腿,有的甚至可以起到相当于人类颗部的作用。他们
没有人类那样的手和手指,只依靠数目众多的肢腿互相配合搬弄
东西。但从特里克西娅的译文中却完全看不出这些区别。译文中
有的地方提到"肢尖"(也许是指前肢伸出形成的尖端),还有"中
肢"、"前肢",但仅止于此,此外再没有其他地方表明他们和人类
外观上的巨大差异。伊泽尔在学校里也见过这种类型的意译,但
那些译者都是跟所翻译的客户文明直接打过多年交道的专家。
    蜘蛛人世界出现了一种以儿童为对象的广播节目-至少特
里克西娅认为它是这种节目,她把节目的名称译为"少年科学讲
座"。目前,它是深人了解蜘蛛人的最佳途径,因为它既有人类已
经基本掌握的蜘蛛人科技词汇,又有日常生活用语,二者结合得
十分理想,最有利于人类对当地语言的研究。至于这个节目的目
的到底是教育孩子还是为孩子们提供娱乐,没有人能肯定。它
甚至可能是以应征人伍的士兵为对象的科技培训课程。无论它是什
么,反正特里克西娅给它起的译名被大家接受了。"少年科学讲
座",这个名字给节目涂上了一层天真纯洁、乖巧可爱的色彩。特
里克西娅心目中的阿拉克尼好像出自人类黎明时代的童话。有的
时候,她的聚能状态发挥到极致,一整天都不和伊泽尔说一个字,
注意力集中得......完全没有一丝人性。每当这种时候,文尼便会
产生一种想法:这种译本也许是过去那个特里克西娅从人类历史
上最有效的奴役控制中伸出手来,向他呼救。她的聚能只允许她
关注一件事:蜘蛛人世界。也许她在无意识中扭曲了她所见到的、
所听到的,用她仅存的手段,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幸福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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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时间到了光明中期,普林塞顿几乎完全恢复了旧日的美景。在
今后更凉爽的日子里,这里还会大兴土木,建起露天剧场、渐暗
期的豪华大厦、大学植物园。但601119这会儿,街道已经尽复旧观,
中央商业区也已竣工,大学已经恢复了全部各年级的班次。
    但在其他方面,641119年不同于591119年,也不同于过去一切
世代的第十九年。世界进入了科技时代。河区低洼地过去一直是
小块农田,现在成了一个机场;城市最高的山头上矗立着无数无
线电发射塔,到了晚上,几哩外都能看到天线顶端的远红外指示
灯①。
    到了601119年,协和国的大多数城市都发生了类似改变。遨弗
国和金德雷国的大城市也一样。比较弱小的国家虽然变化没有这
么剧烈,但毕竟也在变。即使以新时代的标准,普林塞顿仍然是
一个非常独特的地方。这里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是外人看不到的,
但它们却是一场伟大革命的种子。
    一个春雨霖霖的早上,伦克纳·昂纳白飞抵普林塞顿。他在
机场搭上一辆出租车,沿着滨河公路向上驶人市中心。昂纳白是
在普林塞顿长大的,他过去那家建筑公司也开在这儿。他到的时
候店铺大多还没开门,出租车附近只有一群群来往奔忙的清洁工
人。凉爽宜人的春雨中,店铺和树叶上的水滴映着阳光,五彩缤
  ①蜘蛛人的视觉系统不同于人类,可以看到人眼看不到的红外光、紫外光口
纷。伦克纳喜欢老城的景色,这里许多石头建筑经历过三四个世
代的酷热严寒。新修的水泥砖石建筑也依然沿用过去的样式。
      出租车驶出老城,向上驶向新区。这里过去是皇室资产,被
政府卖掉了,以资助大战-这是他们这一辈的叫法,年轻人只
称之为遨弗战争。新区的一部分还是临时性的棚户区,高处的建
筑则已成了华堂广厦。出租车绕着盘山公路向这片新区的最高处
驶去。到处是茂密的藏类植物,挡住视线,只有从稀疏处才能间
或瞥见上面靠外缘的建筑。大门无声无息打开了,却看不见任何
「1卫。唔。前面是一座豪宅。
    舍坎纳·昂德希尔站在车道尽头,模样跟豪宅颇不般配。雨
不大,只是一层蒙蒙湿雾,但昂德希尔还是撑着一把伞,走上前
来迎接昂纳白。
    "欢迎欢迎,军士长!欢迎你!这么多年一直逼着你大驾光临
寒舍,你总算来了。"
    伦克纳耸耸肩。
    "我有好多想向你显摆显摆的......就从这两个挺重要的小东西
开始吧。"他把雨伞一斜,稍停,两颗小脑袋从他的背毛里探出来。
两个都是婴儿,紧紧贴在父亲背上。看样子不比光明初期出生的
正常婴JL大,但已经大到挺逗人的地步了,"小姑娘叫娜普莎,男
娃娃叫伦克纳。"
    昂纳白尽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前迈了一步。多半是出于
友谊才给孩子起这个名字。老天哪。"很高兴见到你。"即使在心
情最好的时候,昂纳白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子打交道。他最接
近侍弄孩子的经历是训练新兵。这样也好,可以拿没经验当借口。
但愿能蒙混过关。
    两个小孩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厌恶之情,害羞地在父亲背后躲
了起来。
      "别管他们。"舍坎纳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大大咧咧,"进门以
后他们就会溜出来玩的。"
    舍坎纳领着他走进宅子,一路大谈他有多少新东西想让他看
看,伦克纳终于来了这里是多么好。这么多年过去,昂德希尔变
了,至少外表老了许多。再也不像原来那么瘦骨伶仃,毛也换了
好几次,背上的毛是厚实茂密的父毛。在太阳的这个阶段长出这
种毛真是稀奇。受伤造成的头部和上身的神经性颤抖好像比以前
更严重了。
    两人穿过一个大厅(大得跟饭店休息厅一样),走下一道宽敞
的螺旋形楼梯,外面的建筑重重叠叠,都是舍坎纳的"寒舍"。这
还有不少人,或许是仆役,但身上没穿富豪人家仆役通常都穿的
号衣。这个地方给人一种实用至上的感觉,像一家公司,或是政
府机构。昂纳白打断对方滔滔不绝的话,"这些都是伪装手段,对
不对,昂德希尔?皇室根本没把这块地方卖掉,只不过转让出去
了。"转让给情报部门。
    "不是。真的。这块地方是我的,我自己买的。可是,嗯,我
在这儿做许多咨询工作,维多利亚-我是说协和国情报局,他
们觉得,把实验室设在这儿更有利于保密。我有些东西要请你看
看。"
    "是啊,你请我来不就是为这个吗?舍克,我觉得你把精力用
错了地方,你想推动王国,让全国都-在这儿谈这些方便吗?"
    "方便,方便,没问题。"
    一般情况下,昂纳白不会接受这么随随便便一句话。但他已
经意识到这幢大宅的安全工作是多么完善。这里的东西不少出自
舍坎纳之手,比如螺旋对称式的房间。但维多利亚也留下了她的
印记:到处埋伏着警卫(他总算发现了),地毯和墙饰的风格简洁
利落。估计这个地方的安全程度不亚于昂纳白在陆战指挥部的实
验室。"这么说吧,你正在推动这个国家尽全力开发原子能。我手
下管理的人员和设备比亿万富翁都多,其中有些人的聪明劲儿几
乎赶上你了。"尽管伦克纳的军衔仍旧是军士长,但他的工作却高
出军士不知多少倍。他现在的生活是过去那个只想当个建筑承包
商的伦克纳做梦也想像不到的。
      "好,好。你也知道,维多利亚对你很有信心。"他将客人领进
一个大房间。这个房间布置得有点奇特,到处是书架,还有一张
书桌,上面乱堆着报告、一擦擦杂乱无章的书、便条。书架都是
固定的,构成了一片供小孩子玩耍的攀爬架,儿童书和艰深著作
并列杂陈。两个婴儿从他背上蹦下来,飞快地爬上攀爬架,从天
花板上向下窥视两个大人。舍坎纳把书籍杂志从攀爬架下层踏板
上推开,挥手请昂纳白坐下。他好像没打算改变话题,真是万幸。
      "这我知道。但你还没看过我的报告。"
    "在我手里,维多利亚交给我了。可我没时间看。"
    "你应该看看!"绝密文件送给他,这个人居然没时间看-
他还是一手发动这些事的人哩。"瞧,舍坎纳,我这就告诉你,成
不了。从理论上说,原子能可以满足我们的一切要求。可实际上
-嗯,我们弄出了一批很厉害的有毒物质。跟普通放射性射线
很相似,但能巨量释放。做到这一点很容易。还制造出了一种铀
的同位素,这东西极难分解。不过我觉得,只要能让它产生裂变,
我们就有了一种威力惊人的炸弹:我可以给你你所需要的、能让
整个城市暖暖和和度过暗黑期的能量,不过却是在不到一秒钟内
完全爆发!
    "太好了!这是个非常好的开头。"
    "非常好的开头之后就没有了。研究炸弹的那帮家伙已经接管
了我手下的三个实验室。问题是,我们现在是和平时期呀。这种
技术会逐步泄露出去,首先进人矿山开采领域,然后就会泄露到
  国外。如果金德雷和咱们的老对手邀弗国弄到了这东西,想想看,
会有什么后果?天知道还有其他什么人。"
      昂德希尔那一身百毒不侵的漫不经心的甲宵好像终于被刺穿
了。"......是啊,很可怕。你的报告我没读过,但维多利亚经常到
这JL来。技术可以给我们带来奇迹,也能造成巨大的危险,不能
只要前一半,不要后一半。但如果不研究这个方面,我们是无法
生存下去的。这一点我仍旧坚信不疑。你只看到了后一半。你瞧,
我知道维多利亚还可以给你更多经费,协和情报局这方面的信用
一向不错。他们可以一连十年大把扔钱不要收获。我们可以给你
更多的实验室,不管你要什么-"
      "舍坎纳,你听说过'研究曲线'吗?
      "这个嘛,呢-"他当然听说过。
      "就说眼下,如果我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我可以给你
弄出一台城市供暖设备,也许可以。但每隔几年它就会出一次重
大故障,就算它能'正常'运行,它释放出的东西-比如说超
高热蒸汽-也会具有极强的放射性。进人暗黑期不到十年,你
的城市居民就会统统死掉。研究进行到一定阶段以后就会停滞下
来,到了这个时期,朝里头扔钱扔人用处不大。这就是'研究曲
线'。"
    舍坎纳没有马上回答。昂纳白有一种感觉,对方的注意力已
经转向天花板,放到了他的两个孩子身上。这个房间真是个奇怪
的大杂烩:财富、天才特有的混乱(还是过去的昂德希尔的老样
子),加上新出现的父亲身份。地板上没被书堆和小玩意儿遮住的
地方露出豪华的长毛绒地毯,墙饰是那种昂贵得惊人的幻视风格。
石英窗户高齐天花板,锻铁窗格里飘进孩类植物的芬芳。昂德希
尔的书桌旁、书架边都有电灯,现在已经关上了。
  房间里只有窗外射来的阳光,被外面的植物一衬,微微有些
发绿。这种光线,读读旁边书籍的大标题倒也够了。书籍种类五
花八门,有心理学、数学、电子学,还有几本天文学教材,一大
堆儿童故事书。书擦成一堆一堆的,之间的空处散放着玩具、仪
器。玩具到底是孩子的还是昂德希尔自己的?有些还真分不出来。
有些小玩意儿看上去像旅游纪念品,可能是维多利亚从她任职的
各部队驻地搜集来的:一只逛弗国肢腿拭抹器、海岛花环上摘下
来的一朵干花,角落里......老天爷,好像是一枚马克七型炮射火
箭。填装高爆炸药的战斗部已经拆除,代之以一个模拟弹头。
      昂德希尔总算开口了。"你说得对,光是钱解决不了问题。必
须花时间,先造机器,再用它制造更精密的机器,如此循环往复
一步步走下去。但我们还有二十五年左右,还有时间。将军告诉
我,你很擅长管理大型科研项目。"
    昂纳白只觉得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在大战中获得过不少
勋章,但那些勋章加在一起都没让他如此自豪。如果不是史密斯
和昂德希尔,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才。昂纳白小心
地控制住自己,别让对方发现自己多么在意他们的赞誉。他哼了
一声,道:"谢谢。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光靠金钱和我的才能是远
远不够的。如果你想在不到二十五年时间里弄出点眉目,我还需
要点儿别的东西。"
    "尽管说,需要什么?"
    "你,该死的!需要你的洞察力!你这个混蛋,提出这个项目
的第一年,你就溜到普林塞顿这儿躲了起来,鬼知道你在这儿做
什么名堂。"
    "噢......伦克,我很抱歉,可我已经对原子能这方面不太感兴
趣了。"
    昂纳白认识昂德希尔已经很多年了,应该不会对这种话大惊
小怪。可他仍然有一种猛嚼自己的进食肢的冲动。这一位,在某
个领域里干一阵子,没等别人知道这个领域的存在,他已经不感
兴趣了,甩手不干了。如果此人仅仅是个怪物,那还罢了。可他
偏偏是个离不得的天才。有时候,昂纳白真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
东西。
      "是的,"昂德希尔继续道,"你需要更多有才华的人。知道吗?
我在干的正是这方面的工作。等会儿我会带你看看。现在只说一
点,"他接着说下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是火上浇油,"我有
一种直觉,跟其他方面的难题相比,原子能可能只是个相对而言
比较简单的小麻烦。"
    "比、如、说、什、么?"
    舍坎纳笑道:"比如说抚养孩子。"他一指墙上的古董钟,"其
他小孩子很快就会来了,也许应该趁他们没到时先带你参观参观
我这个研究所。"他从栖架上站起身来,开始像别的父母那样傻里
傻气地冲着两个婴儿挥手,"下来,下来。娜普莎,别碰那具钟!
太晚了,婴儿从屋顶出溜下来,在空中一跃,蹦到古董钟上,再
滑到地面,"我这JL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了,总担心哪天什么东西
倒下来砸着孩子。"两个小东西蹦蹦跳跳穿过房间,蹦进父亲的背
毛中。两个孩子只有一丁点儿大,比林妖大不了多少。
    昂德希尔的这个"研究所"把国王学院的一部分也圈了进来。
这座山顶巨宅里有不少教室,都位于宅第靠外的部分。教育费用
大多数不由政府负担-昂德希尔本人是这么说的。绝大多数研
究项日都是私营课题,经费由对昂德希尔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私营
公司承担。"本来可以撬国王学院的墙角,把他们最优秀的人才全
招过来。但我们跟学院有协议。他们的人继续在学院教书、做课
题,剩下的时间才上这儿来。我们则会返还学院一笔费用。只要
到了这儿,就得做出成果。只有成果才算数。"
      "不分班级?"
      舍坎纳耸耸肩,两只小家伙被颠得沿着他的后背上上下下,发
  出兴奋的"咪咪"声,估计意思是"再来一次,爸爸"。
      "嗯,也算有班级吧。主要是想让不同专业的人混在一起,互
相启发。这儿的学生要冒点风险,因为我们没有划分明确的结构,
比较乱。有些学生学得很好,但头脑稍差的就适应不了这种方式。"
      教室里大多有两三个人站在黑板前,下面一排排栖架上聚着
一簇人,专心注视着黑板。很难判断哪些是教授,哪些是学生。有
时候,伦克纳连他们在研讨哪个专业都弄不清楚。两人在一间教
室门口停住脚步,里面一个这个世代的年轻人正在宣讲什么,下
面的听众岁数比他大得多。从黑板上的符号公式来看,既像天体
运行规律,又像电磁学。舍坎纳面带笑容,朝里面的人挥挥手。"你
还记得我们在暗黑期看到的天上的闪光吗?我这儿有个人认为,
那种闪光可能是太空中的物体造成的,是一种极其黑暗的东西。"
    "我们看到的时候,那些闪光一点儿都不暗。"
      "是啊。也许它们跟新日出有某种联系。我自己也对这种看法
有点疑问。杰伯特不大懂天体运行方面的学问,但他却是电磁方
面的专家。他正在研制一种无线电设备,可以发出波长只有几英
寸的射线。"
    "啊?听上去不像无线电,更像超远红外射线。"
    "是一种我们以前没见过的东西,不过很有意思。他希望用这
种设备搜索他所谓的太空火箭,它的回波可以定位远处的物体。"
    两人沿着走廊走下去。他发现昂德希尔突然不作声了,不用
问,这是给他时间好好思索那种短波玩意儿。伦克纳·昂纳白是
个很实际的人,恐怕正是由于这一点,他才成了史密斯将军实现
她那些异想天开项目所不可或缺的人。但就算是他,也照样会被
那些特别惊人的想法震住。波长这么短的射束是怎么回事,他只
有一点最模糊的知识,只知道这种射束具有极强的定向性。但搜
索距离越远,它所需要的能量就越大。要想用这种装置搜索空间
目标,它必须先在地面证实自己的用处才行。唔,不管这个杰伯
特如何打算,这东西在军事上倒真的大有用处......'有人造出了频
率这么高的发射装置吗?"
    他的兴趣肯定流露出来了,因为昂德希尔笑得越来越开心了。
"是的,这是杰伯特的天才发明,他称之为腔振器。我在房顶上竖
了一根天线,样子不太像无线电发射塔,更像个天文望远镜。维
多利亚在陆战指挥部那边的西岭上设了一排中继站。通过这个装
置,我可以跟她对话,跟电话一样方便可靠。我这儿有一个班正
在搞密码研究,我用它来测试他们的成绩。你瞧着吧,我们会研
究出你能想像出来的最可靠、保密性最强的高频无线通讯技术。"
    哪怕杰伯特的观星计划成不了,你照样有收获。舍坎纳·昂
德希尔的狂热劲儿跟过去一模一样。昂纳白渐渐有点明白他正在
研究什么了,以及对方为什么不肯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而开发原
子能。"你真的以为你这所学校能造就出陆战指挥部所需要的天才
人物?"
    "天才是容易找到的-我的想法是培养我们发现的天才,让
他们最大程度地发挥出创造性。我这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过得这么
有意思。你知道,伦克,天才必须灵活。真正的创造性一定会有
某种游戏的劲头,从一个念头跳到另一个念头,不能被僵硬的计
划、要求拖住。当然,你最后到手的成果跟你最初的想法很可能
不是一回事。我认为,从这个世代起,发明创造将成为需求之母,
而不是相反。"
    这话舍坎纳说说倒是轻松,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以工程手
段将科研成果转化为现实产品的又不是他。
  两人来到一间空教室,昂纳白瞅了一眼黑板,又是满板天书。
"还记得陆战指挥部用来计算弹道的那种齿轮式计算器吗?我们现
在正用真空电子管和磁心制造那种设备,运算速度比齿轮式的快
一百万倍。还可以直接输人一个个数字串,不用先把它们转化成
标尺设定。你手下的物理学家们准会喜欢这种机器。"他笑道,"你
瞧,伦克,这些发明的专利权属于提供经费的赞助商。除了这惟
一一个不利之处,你和维多利亚手里马上就会有大把大把的玩具,
足够你们开心的了......"
    他们走上一段长长的螺旋式楼梯。楼梯通向接近山顶的一个
露天院落。普林塞顿附近还有一些山峰比这儿更高,但这里的景
色已经够壮观的了。虽然现在下着蒙蒙细雨,仍然令人心怀一畅。
昂纳白望见一架三引擎飞机正朝下面的机场徐徐降落。山谷那一
面到处是新开采的花岗石、新铺就的沥青。昂纳白跟干那项工程
的公司很熟,他们对这儿的流言坚信不疑,即,到下一个暗黑期
时,这里会研究出一种强大的能源,将大大延伸蜘蛛人的生活,能
够在暗黑期正常生活。真要那样的话,普林塞顿会是什么样子?
一座城市,坐落在暗夜星空下,无边的真空中-但却没有陷人
沉睡,它的渊数里空无一人。最大的危险将发生在渐暗期。到了
那时,人们必须作出决定:是储备物质,像过去一样度过暗黑期,
还是把赌注押在伦克纳·昂纳白手下的工程师们身上,看他们是
不是真能把他们夸下的海口变成现实。他怕的不是彻底失败,而
是只取得部分成功-这才是他的噩梦。
    "爸爸几爸爸!"两个五岁大小的小孩跳跳蹿蹿从后面跑进他
们的视野①。他们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孩,这两个已经相当大了,几
乎可以算长成型了。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伦克纳尽了最大努
力,尽可能不去注意上司的变态行为。毕竟,维多利亚·史密斯
① 蜘蛛人不止正前方有眼睛,后面也有,所以背后也有"视野'。
将军是他能想像出来的最好的情报局长,或许甚至比格林维尔将
军还要出色。她的个人生活方面有什么怪癖无关紧要。她本人也
是个早产儿,他对这一点倒从来没什么反感:早产不早产,责任
不在她,她控制不了。
      可是,她竟然在太阳新生的时期开始家庭生活,让她的亲生
孩子跟她一样受罪......这些孩子甚至不是同一个岁数。两个婴儿从
舍坎纳背上跳下来,钻过草丛,爬上他们兄长的肢腿。史密斯和
昂德希尔这么做,简直像故意朝社会脸上啤唾沫。他一直推脱搪
塞,不肯到他们家来-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里的情形跟他想像
的一模一样,太不体面了。
    两个最大的孩子都是男孩。两人一把举起小弟妹,假装像当
父亲的一样把他们负在背上。他们自然没长背毛,两个婴儿直打
滑,从他们的背壳上滑了下来。他们揪住大哥哥的衣服,重又爬
了上去,一路发出婴儿特有的响亮的笑声。
    昂德希尔把四个孩子介绍给军士,一行人走过湿流渡的草地,
来到一处挡雨的天篷下。除了学校操场,这是昂纳白见过的最大
的)L童游戏场,不过透着一股邪气。正经学校分得清清楚楚,学
生都是当代的同龄儿童。昂德希尔的儿童游戏场里摆放的设备却
五花八门,跨越了好几个年龄段,既有供两岁幼儿玩耍的攀爬网,
又有大孩子用的沙坑,几个很大的玩具屋,还有几张放着图画书
和棋具的矮桌子。
    "爸爸,我们本想到楼下迎接你和昂纳白先生,可小妹不肯。"
十二岁大的大孩子肢尖朝一个五岁的孩子(小维多利亚?)一指,
"她想让你们上来,可以让昂纳白先生看看我们的玩具。"
    五岁的孩子还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小维多利亚连婴儿眼都
没褪。虽然婴儿眼可以转动几度,但只有两只,她只能几乎完全
正面面对自己希望观察的对象。你永远无法确切判断成年人在注
意什么,却可以一眼辨出小孩子的关注方向。"告密!"她冲他嚷
嚷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想他们上这JL来?"她的进食肢朝他一
挥,又趁到昂德希尔身边,"对不起,爸爸。我想让昂纳白先生瞧
瞧我的玩具屋。还有布伦特和戈克娜,他们得在上头做作业。"
    昂德希尔抬起前肢搂住她,"没关系,反正我们也想上来。"又
对昂纳白道,"将军在他们面前把你吹上天去了,伦克。"
      "是呀,她说你是最棒的工程师!"另一个五岁孩子(戈克
娜?)道。
    小女孩的玩具屋还没来得及显摆,布伦特和杰里布便先露了
一手。很难说清他们的教育水平,两人有一点固定课程,除此之
外,两个孩子爱学什么就学什么。杰里布(那个告发妹妹的大男
孩)喜欢考古发掘,昂纳白从来没见过这么精通化石的孩子,他
有的书是从国王学院图书馆借来的,大人读都很吃力。他还收藏
了一大批钻石有孔虫,这是跟他父母去陆战指挥部时收集的。和
父亲一样,他也满脑子奇思怪想。"知道吗,我们不是这儿的第一
种文明形式。钻石地层下面有个一亿年前的遗址,科尔姆异形。大
多数科学家认为以前只有傻乎乎的动物-才不呢。过去这儿有
一种非常有意思的文明。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看
那种文明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实在的,这种想法并不新鲜。让昂
纳白吃惊的是,舍坎纳居然允许他的孩子读科尔姆的考古著作,学
习他那种疯狂理论。
    另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布伦特更像一般早产儿:内向、有点阴
郁,也许有点迟钝,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他的眼睛倒是不少,
都长全了,但还是喜欢用前方的眼睛,好像他仍个婴儿。除了"爸
爸的实验",布伦特没有表现出对某个方面特别感兴趣的样子。他
有许多建筑玩具:闪闪发亮的金属桦钉、连接器,两三张桌子上
放满了这种东西。不知是谁用这些桦钉和连接器为孩子们搭建了
许多精巧的建筑模型。"我常常琢磨爸爸的实验,我现在做得越来
越好了。"他一边说,一边在一个大模型上摸索着,把好端端的结
构搞得乱七八糟。
      "实验?"昂纳白瞪了一眼昂德希尔,"你在拿这些孩子做什
么实验?"
      昂德希尔好像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怒气,"孩子们真是太美妙
了,对吧?我是说,只要他们不烦得你要死。看着孩子渐渐长大,
你简直可以看着他们的思维机能一步步就位,最后完成。"他一只
手向后伸去,轻轻抚弄着两个刚刚返回安全港的小婴儿,"在某些
方面,这两个的智力还赶不上丛林里的泰伦特兽。有些思维机能
是婴儿完全不具备的。跟他们玩的时候,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
到那种思维上的障碍。但随着他们一天天长大,头脑也在成长,以
前没有的机能也一个个形成了。"
    昂德希尔一边说,一边在桌旁踱步。五年孩子中的一个-
戈克娜-在他前面半步走着,调皮地模仿着父亲的动作,连他
的神经性颤抖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他在一张摆放着深浅各异、形
状不同的漂亮褐色玻璃瓶的桌边停住脚步,几个瓶子中盛着果汁
冰水,好像准备开一个稀奇古怪的草地游乐会。"但就算孩子长到
五岁,他们的思维上仍旧存在盲点。他们有很好的语言技能,却
没有一些最基本的概念-"
    "你是说我们不懂性方面的事?"戈克娜道。
    昂德希尔总算有一次觉得尴尬起来。"恐怕我这些话她听得太
多了。她的哥哥们经常给她出点子,告诉她我们玩问答游戏时该
怎么说。"
    戈克娜拽住他的腿,"坐下,开始玩吧。我想让昂纳白先生看
我们是怎么玩的。"
  "好吧。来玩玩-你妹妹在哪儿?"他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
来,大声喊道,"维基①!快下来,那东西承不住你。"
    小维多利亚在婴儿的攀爬架上,爬到了天篷下面,
爸爸。没事的,反正你在这儿。"
    "不行!赶快下来。"
    小维多利亚开始向下滑,嘴里嘟浓着,但几分钟后
高兴兴地向昂纳白显示起自己的玩具屋来。
"承得住,
  她便高
      他们一个一个向他展示白己的科目。两个最大的参加了一个
全国性的广播节目,向少年少L童讲解科学知识。这个节目显然是
舍坎纳搞的,昂纳白不知他为什么愿意做这种事。
    伦克纳忍受着这一切,面带微笑,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感受。每
一个孩子都很可爱。除了布伦特,每个孩子都比昂纳白认识的其
他任何孩子更聪明、更活泼。他不禁想道,现在越可爱,今后就
越可怜。等他们长到必须面对外面的世界时,这些孩子该怎么办
p阿。
    小维多利亚有一座玩具屋,很大,一直伸进外面的藏类植物
中。轮到她时,她伸出两只手,拽着昂纳白的前肢,几乎把他硬
生生拖到房子出人口那一面。
    "瞧,"她指着玩具屋底层的一个小洞。看上去真像白蚁窝的
人口,"我的屋子还有渊数呢,还有一个餐具室,一个饭厅,七间
卧室......"客人必须把每个房间一一参观一遍,同时听她详细解
说每一件家具。她搬开一堵墙壁,房间里面立即一阵骚动,"我的
房子里住着许多小人,瞧这些林妖幼虫。"说实话,维基的房子对
这些小东西来说大小正合适,至少在太阳的这个阶段很合适。再
过一段时间,它们的中肢就会演变为五彩斑斓的翅膀,成为真正
的林妖,这座玩具屋便再也容纳不下它们了。至于现在,它们看
① 维多利亚的昵称
上去真像微型蜘蛛人,在里面的房间来回乱跑。
    "它们喜欢我。只要愿意,它们随时可以回树上去。但我在房
间里放了些吃的,它们每天都来。"她轻轻拉扯着一个铜制拉手,
一块地板像抽屉一样被拉了出来,上面是轻木片做的一个小迷宫,
"我还拿它们做实验呢,就像爸爸拿我们做实验一样。我的实验当
然简单些。"她的婴儿眼向下望着迷宫,所以没看见昂纳白的表情,
"我在这边出口滴几滴蜂蜜,再让它们从那边进来,我给它们计时,
看花多长......哟,你迷路了,对吧?你待在这儿已经两个小时了,
真抱歉。"她笨拙地把一只进食肢伸进迷宫,把一只林妖幼虫挪出
来放在旅类植物旁边,"嘿嘿。"笑得真像舍坎纳,"有些幼虫比其
他的笨得多-或许是运气坏得多。我考考你,既然它没从这一
头的出口走出来,我怎么计算它在里面多长时间了?"
    "这个......我不知道。"
    她转过头,面对着他,漂亮的大眼睛向上望着他。"妈妈说小
弟弟的名字是跟着你起的,也叫伦克纳。"
    "啊,可能吧。"
    "妈妈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工程师。她说连爸爸那些疯疯癫癫
的主意你都能实现。妈妈希望你喜欢我们。"
    小孩子看人跟大人不一样。正面叶着你,直匀匀盯着你。跟
小孩子说话的人根本无法假装不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作客
期间所有的尴尬、所有的不自在仿佛全聚到了这一刻。"我喜欢你
们。"他说。
    小维多利亚继续盯了他一会儿,这才移开视线。"好吧。"
两个大人和孩子们一块儿在天篷下吃午饭。雨后云开,渐渐
热了起来。按第十九年春天的标准,又是普林塞顿这个地方
,这种天气已经算很热的了。孩子们却个个满不在乎。这个陌生人让
他们很兴奋-小弟弟的名字就是跟他起的呀。除了维基以外,几
个孩子吵吵嚷嚷说个不停。昂纳白作出最大努力,尽量配合他们。
    吃完饭后,孩子们的几位老师上来了。看样子都是这个研究
所的学生。这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去真正的学校上学。也许这样一
来,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
    孩子们希望昂纳白留下来看他们上课,但舍坎纳不答应。"把
心思放在学习上。"他说。
    这次作客最困难的一段就这样结束了(但愿如此)。两个大人
回到研究所一楼昂德希尔凉爽的书房,只有两个最小的婴儿还跟
他们在一起。两人聊了一会儿昂纳白的实验室还需要什么设备和
人员。虽说舍坎纳不愿直接参与原子能的研究,但他这儿确实有
些非常聪明的人才。"我希望你跟我这儿搞理论的谈谈,再见见我
们研制那种计算机器的专家。在我看来,只要有了能迅速解开复
杂方程的运算手段,你的大多数最困难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昂德希尔在书桌后的栖架上舒展了一下身体,脸上露出略带
椰榆的探询表情,"伦克......如果没有社交活动,我们这儿一天内
就能办成不少事儿,比打十几个电话能办成的多得多。我知道,你
肯定会喜欢上这个研究所。不是说你能跟这儿的人打成一片,适
应这里。我们这儿也有不少技术人员,可搞理论的认为自己能指
使他们。而你的层次就不同了。你这种人能指使搞理论的,利用
他们的理念,实现你自己的工程目标。"
    伦克纳勉强笑了笑,"你不是说发明即将成为需求之母吗?"
    "嗯,主流肯定是这样。所以我们才需要你这种能把碎片拼合
成整个图案的人。下午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那些人,你肯定
巴不得利用他们,他们也巴不得利用你......你要是早些时候来就
好了。"
  昂纳白正想编点借口,话才出口便住嘴了。他再也装不下去
了。再说,跟舍坎纳说总比直接跟将军说好开口得多。"你自己知
道我为什么以前不来,舍克。说实话,要不是史密斯将军给我下
了明确明令,这次我也不会来。你知道,只要是她下的命令,我
绝没二话可说。但她提出的要求实在太高,要我接受你们的变态
行为。这我可做不到。我-你们俩的孩子非常可爱,舍克。可......
你们怎么能对他们做出这种事?"
    他以为对方会哈哈大笑,置之不理,或者像史密斯将军那样,
只要一批评这个方面,立即面若冰霜,横眉冷对。但昂德希尔只
默默地坐在那里,把玩着一套过时的小孩子的积木。书房里谁都
没有说话,只有小木块互相碰撞发出的嗒嗒声。"你也认为这些孩
子很可爱,很健康?"
    "是的,只是布伦特的反应......有点慢。"
    "你不会认为我把他们当成了实验室的小动物吧?"
    昂纳白回想起小维多利亚和她的玩具屋里的迷宫。不算什么,
他在她那个岁数时常用放大镜烧林妖幼虫哩。"嗯,反正你无论什
么都要拿来当实验品研究一番。舍克,你就是这种人。我想,你
跟其他当父亲的一样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才这么想不通,你为
什么要在非正常时期让他们来到这个世上?要是哪个孩子脑子有
毛病怎么办?我注意到了,他们没多少同世代的玩伴。其他早产
的多半是畸形)L,你找不到哪个正常孩子跟他们一块儿玩,我说
得没错吧?"
    从舍坎纳的表情来看,他知道自己的问题正中靶心。"舍克,
你那几个不幸的孩子会终生生活在一个把他们看成违背自然规律
的犯罪行径的世界上。"
    "这些问题我们正在着手解决,伦克。杰里布跟你说过'少年
科学讲座'的事儿,是吗?"
  "我没大听明白。你是说他和布伦特要上电台节目了?那两个
倒有可能冒充正常孩子蒙混过去,可如果时间长了,总会有人猜
出来-"
      "那是自然。小维多利亚一心盼着上那个节目,就是因为这个
才上不了。我的目的就是要让人们认识到这个问题。说到节目本
身,它会介绍各门类的科学知识,但有一个贯穿性的主题,即生
化和进化、暗黑期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形成了我们现有的生活
方式。另外我还想让听众明白,随着科技进步,过去形成的有关
生育时间的社会习俗已经过时了。"
      "你永远别想说服拜黑教会。"
      "没关系,我想说服的是数百万思想开明的普通人,像你伦克
纳·昂纳白这样的人。"
      昂纳白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对方实在太能说了,自己不是
对手。但昂德希尔怎么就不明白呢?每一个正经社会都有一些大
家必须遵守的基本原则,关系到全社会健康生存的原则。不管发
生什么变化,想把这些基本原则抛到脑后的任何做法都是只顾自
己利益的蠢事。就算是冥顽不灵的群体也需要一个正常、体面的
生活周期......沉默,长久的沉默,屋子里只有舍克手里的积木发
出的轻响。
    舍坎纳终于道:"伦克,将军非常欣赏你。你是她最敬重的战
友。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中尉、根本看不到什么光明前途的时候,
你就善待她,从不歧视她。"
    "她是最优秀的军人。至于出身,错不在她。"
    "......这我承认。但正是因为你一直善待她,她才急于要你认
可我们的生活方式,才把你逼得这么苦。她觉得,这么多人中,你
最应该理解我和她的做法。"
    "我知道,舍克,但我做不到。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你也看见了,
我已经尽力了,但你的孩子们仍然看穿了我的真实感受。至少小
维多利亚看穿了。"
    "嘿嘿,这倒是。她那个名字可不是白起的,小维多利亚跟她
妈妈一样聪明绝顶。可是-你说得对,她今后会面对很多难以
承受的困难......这么办,伦克,我跟将军好好谈谈,她应该接受
现实,学会容忍-哪怕仅仅是容忍你的无法容忍也好。"
    "这个-你这么做我能好过一些。舍克,谢谢你。"
    "与此同时,我们需要你多来这里几次。至于我们怎么招待你,
你自己决定。孩子们喜欢见到你,但如果能让你觉得好过些,我
可以让他们离你远点。"
    "好吧。我也喜欢他们,只是担心我成不了他们期望看到的人,
让他们失望。"
    "哈。那么,让他们自己判断跟你保持什么距离合适吧,把它
当作他们的小试验也好。"他笑道,"如果把你看成实验对象,他
们的耐心好着呢,态度也灵活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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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星际长旅开始之前,伊泽尔·文尼对范·特林尼没多大兴趣,
也不大熟,只觉得此人性子阴沉,懒懒散散,能力也不强。他跟
"某个大人物有关系",完全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能通过选拔,进
人探险队。但在易莫金人的偷袭之后,特林尼充分暴露了他粗鄙、
浮夸的性格。有时候伊泽尔也觉得他挺逗,但更多的时间,他只
觉得特林尼令人憎恶。两人有百分之六十的轮值时间是重合的。他
去哈默菲斯特会遇见特林尼,正跟雷诺特的技术人员一块儿大讲
下流笑话;去本尼的酒吧也会遇见他,同样跟一伙易莫金人混在
一起,肆无忌惮海阔天空地胡吹乱侃。吉米·迪姆的死已经是多
年前的事了,大家早就忘了他也曾是那个阴谋团伙中的一员。青
河人和易莫金人处得不错,特林尼那个小圈子里也有不少贸易者。
    这一天,伊泽尔对那个人的憎恶更深了一层,变成了更阴暗
的某种东西。这是每兆秒一次的值班管理人员例会,跟平常一样,
由托马斯·劳主持。这种会议不完全是为伊泽尔那个所谓的"舰
队管理委员会"撑撑门面。很多事都需要双方专业人员全力参与,
易莫金人和青河人作为一个整体才能生存下来。当然,大家都明
白谁是老板,但劳确实很重视这些会议上提出的建议。里茨尔·布
鲁厄尔这一班不当值,所以这次会议不会出现恶毒的不协和音。除
了范·特林尼以外,这里的管理人员都是真正干事情的人。
    头一千秒内,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卡尔·奥莫手下的程序
员对一批头戴式显示系统作了"净化"处理,现在这批头戴式可





以交付青河人使用了。新的人机界面功能很有限,但总比没有强。
安妮·雷诺特拿出了经过调整的聚能者勤务表。她的具体安排仍
旧保密,但从勤务表上看,特里克西娅可能会不那么紧张,休息
时间会稍稍多一些。冈勒·冯提出对轮值班次作一些调整。伊泽
尔知道这里面有名堂,她在拿这个跟别人做交易。但劳什么都没
说,平静地接受了冯的意见。托马斯·劳肯定知道她和本尼搞的
地下经济......但一年又一年,他始终不加理会。而且不断从中获
益。像L1这么小、这么封闭的背地,有了自由贸易之后,其运转
竟会变得如此高效,这是伊泽尔·文尼从来没有想到的。
    但事实如此。因为地下贸易,营地的生活大为改善。大多数
人都有自己心心相印的值班伴侣,许多人房间里都有奇维·利索
勒特的小型盆景泡囊。设备和资源的调配顺畅无比,实现了最优
化。
    也许这正说明易莫金人原来的调配系统是多么低劣。在内心
深处,伊泽尔仍然坚信不疑:托马斯·劳是他所见过的最邪恶的
人,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犯,单单为了掩饰自己的谎言便屠
杀了一大批人。但他实在太狡猾了,表面上是那么温和。正是因
为他的狡猾,托马斯·劳才容忍了这种地下经济,因为它有利于他。
    "好的,我们讨论最后一项。"他朝会议桌边的众人笑道,"和
平常一样,最后、也是最有意思、最困难的一项。奇维?"
    奇维·利索勒特轻盈地飘身而起,手在低矮的天花板上轻轻
一撑,稳住身体。哈默菲斯特上有重力,但是仅能勉强让盛饮料
的泡囊稳定在桌面上。
    "有意思?也许吧。"她做了个鬼脸,"但也够让人恼火的。"奇
维打开一个大口袋,掏出一堆头戴式显示系统-全都贴着"允
许贸易者使用"的标签,"咱们试试卡尔·奥莫的这些玩具。"她
依次把这批系统分发给在座的管理人员,递给伊泽尔时还腼腆地
冲他笑了笑。伊泽尔也还了她一个微笑。
      奇维的身高仍旧跟孩子差不多,但长得很结实,已经接近斯
特伦曼成年人的平均身高。她再也不是个小丫头了,也不再是开
关星点亮期那个孤苦无告、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每过一年,她
便实实在在地长大一岁。开关星的亮度降低到一定程度以后,她
休眠了一段时间,但伊泽尔仍然能看出她眼角已经出现了细细的
鱼尾纹。她现在多大了?比我大。有时候,她仍跟过去一样顽皮,
但再也不捉弄伊泽尔了。他知道有关奇维和托马斯·劳的流言是
真的。可怜的、该死的奇维!
    奇维·利索勒特已经长大成人。伊泽尔从来没想到她会变得
如此精明强干。现在的奇维可以摆弄群山,平衡巨岩。
    她等到大家全都戴上系统,这才开口道:"大家知道,L}点附
近的轨道管理由我负责。"会议桌上方突然出现一座庞杂体的立体
影像。在伊泽尔一侧,一个小小的哈默菲斯特从庞杂体间突出出
来,一艘交通艇正接近高塔,泊靠就位。图像清晰锐利,浮在四
壁之内,众人之间。但他抬头看奇维时,庞杂体的图像便有点模
糊,说明定位程序无法很好地跟踪他的动作,不能同步保持立体
图像的拟真性。很明显,卡尔·奥莫的程序员被迫替换了一批过
去的优化程序,但剩下部分仍能保持近于青河标准的技术水准,使
图像与每一个头戴式显示系统调协,配合每一个人的动作。
    庞杂体上出现了数十处红点,"这些是恒定推进器的埋设位
置。"更多黄点随之出现,"这是传感器网络。"她笑起来,笑声轻
快、顽皮,仍旧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奇维,"结合在一起,完全是个
像模像样的有限元网络,对不对?确实是这么回事,当然,节点
处是真正的机器,不断搜集数据。我和我的人有两个困难,单独
看来,每一个都很好解决:我们需要让这个庞杂体稳定在L1周围
的轨道上。"庞杂体收缩成为一个标示性的符号,围绕同为符号的
L1点勾画着不断变化的利萨如图形①。一端是阿拉克尼,标线的另
一端是开关星,"我们的位置在这里,以阿拉克尼的蜘蛛人视角观
测,我们始终处于太阳边缘。他们还要过许多年才会开发出能够
探测到我们的技术......但我们稳定庞杂体还有另一个目标:使哈
默菲斯特和我们剩余的水凝冰、气凝雪处于背阴面。"庞杂体的图
像又恢复成了刚才的样子,以蓝色和绿色标注出挥发矿。这批宝
贵的资源每年都在减少,一部分是人类消费了,另一部分则挥发
了,散逸进人太空,"不幸的是,这两个目标有点互相抵触。这堆
石头是松的。我们的恒定推进器在旋转它时会造成山体滑坡。"
    "发生地震。"乔新道。
    "对。处于下方的哈默菲斯特随时随地都能感受到震动。如果
不是时时监控调整,情况还会糟糕得多。"会议桌上的图像变成钻
石一号和钻石二号的交界处。奇维一点图像,一道四十厘米宽的
带状区域变成粉红色,"这个地点的变化我们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但又不敢过多投入人力资源-"
    范·特林尼一直坐着没吭声,他眯缝着眼睛,带着悻悻然的
表情盯着图像。按劳最初的想法,稳定巨岩本来是他的工作,.但
处理这个问题时,他一次又一次出乖露丑。特林尼终于发作了。"胡
扯。你不是准备消耗一些水凝冰,把它们融化成粘合剂,注人钻
石交界处吗?"
    "我们已经这么做了,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但-"
    "但你还是拿这些事儿没辙,对不对?"特林尼欠起身来,转
向劳,"统领大人,我以前就告诉过你,这方面我才是行家里手。
利索勒特知道怎么运行动态程序,工作也够卖力的,谁都比不了
一一但她缺乏足够的经验。"足够的经验?需要干多少年才算有
①利萨如图形:同时在两个互相垂直的方向上作谐振动的点所描出的轨迹
形状同两个谐振动的振幅之比、频率之比和周相差有关。
"足够的经验"?你觉得呢,老头子?
    但劳只是面带微笑望着特林尼。不管这白痴的胡说八道是多
么荒唐,劳总是对他客客气气,请他发表意见。伊泽尔一直怀疑
统领是故意这么干的,以此为乐,满足他的虐待狂。
      "唔,也许应该让你负责这项工作,战斗员。但请你想想,这
个项目虽然已经取得很大进展,但要完成剩下的部分,至少还要
花一个轮值班的三分之一时间。"劳的语气很客气,但特林尼还是
发现了其中的挑战味道。伊泽尔发现老家伙冒火了。
    "三分之一?"特林尼道,"哪怕手下全是新手,我也能在五
分之一班的时间内完成这个项目。恒定推进器的埋设位置很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引导网络。引导网络过硬,项目才能成功。利索勒
特小姐用了许多定位器,却并不了解这些定位器的特点和功能。"
    "请解释一下。"安妮·雷诺特道,"这个项目中我们同时使用
了青河和易莫金定位器。但定位器就是定位器,还有什么特别功
能?"定位器是一种最简单、最基本的工具,各技术文明都有。这
种小装置彼此之间不断发送、接收脉冲码,利用发送接收的时间
和分布算法确定各装置的精确方位。庞杂体中的定位器数以千计,
形成了一个定位格栅。这些定位器合在一起,组成一个底层网络,
提供恒定推进器和松散山体的方向、位置、相对速度等基本信息。
    "不完全是这样。"特林尼自鸣得意地笑了,"我们的定位器可
以和你们的混用,不会冲突,但代价是降低它们本身的功能。我
让你瞧瞧它们的样子。"老家伙摆弄着他的掌垫,"利索勒特小姐,
这些界面简直不是个东西,没法弄。"
    "我来。"劳抬头对着空中道,"这就是我们所用的两种定位
器。"
    庞杂体的图像消失了,会议桌面上出现了两件真空式电子装
置。这种手法伊泽尔见识过许多次,但无论次数多少,还是很难
  习惯。只要规定好表达语法,加上事先定义的显示序列,语音控
制不算什么难事。但劳刚才做的却比任何青河界面精妙得多。在
  哈默菲斯特顶楼的某个地方,一个或多个聚能奴隶正凝神倾听着
这里所说的每一个字,再把劳的话放在这个语境中,判断他的要
求,并将其转发至舰队自动化系统或其他聚能专家。结果就是,劳
话音刚落,他需要的图像便出现在这里,速度之快,仿佛舰队的
全部数据库都储存在他的头脑中一样,心念一动,资料立即调出。
      范·特林尼显然完全没有领会其中的魔力。"就是它们。"他
朝定位器倾过身子,"只不过,这东西比真正的定位器大得多。"
      奇维:"我不懂你的意思。定位器当然要配上动力包、感应探
针等附属元器件。"
      特林尼望着她,满面笑容,胜利的喜悦满溢出来。"你当然只
能这么想-也许开关星能把什么玩意儿全烤焦的时候,确实需
要配上那些附属元器件。但现在-"他靠得更近了,手指消失
在那件装置中,"统领大人,你能显示定位器内核吗?"
    劳点点头,"可以。"青河定位器的图像开始分解,元器件一
层层剥离,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直径不足一毫米。
    紧挨着托马斯·劳的伊泽尔只觉得对方突然变得聚精会神起
来。骤然间,劳对特林尼的话大感兴趣,到了全神贯注的地步。但
这种情绪变化转瞬即逝,伊泽尔甚至说不准对方情绪是不是真的
发生过变化。"哟,真小呀,咱们好好看看。
    细若微尘的图像立即放大,变成直径一米,高度接近四十厘
米。各人的头戴式显示系统自动作出相应调整,重新绘制出图像
和阴影。
    "谢谢。"特林尼站起身来,飘到外表像个透镜的图像上方,"这
就是青河定位器的基本核心,当然,外面通常有些起保护作用的
包裹层。但是请看,只要在相对良性的环境中-包括外面见不
到光的背阴处-这种定位器具有相当高的自足性。"
      "自携动力?"雷诺特问。
    特林尼盛气凌人地一挥手,"每秒发送十来次微波脉冲,具体
细节我也不清楚,但我见过一些密集使用这种定位器的项目。我
相信,充分发挥其功能以后,我们会获得更精密的控制能力。至
于传感器,这些东西本身就可以起到传感器的作用,它们内置了
一些最基本的感应功能:温度、亮度、声频。"
    乔新:"那,这些事奇维和其他人怎么不知道?"
    伊泽尔能看出这样下去会推导出什么结论,但他却束手无策,
毫无办法。
    特林尼宽宏大量地耸了耸肩。此人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了跟
奇维争个高低,他干出了什么事。"我早就说过:奇维·林·利索
勒特还年轻,没什么经验。大多数项目,用粗糙的定位器也行。再
说,定位器的这种高端特性更多用于军事方面。我敢说句大话:她
读的那些教程在这方面肯定故意含糊其辞。而我,既是工程师,又
是战斗员。一般人不知道定位器可以构成一种极佳的监视系统,但
我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劳若有所思,"定位器和附属的感应器
是任何安全系统的核心部件。"而这些细若纤尘的东西早已内置了
独立的传感器。它们不是某个安全系统的嵌人式组件,它们本身
就是一个安全系统。
    "你怎么想,奇维?如果有一大批这种东西,你的工作会不会
好办些?"
    "有可能。定位器的这种特性我以前不知道,我没想到教程也
会隐瞒设备的功能。"她想了想,"是的,如果增加一大批定位器,
适当调整其处理功耗,或许能大大减少监控人员。"
  很好。我要你向特林尼战斗员深人了解这方面的情况,安装
一个大型网络。"
    "我希望亲自负责这项工作,统领大人。"特林尼道。
    但劳可不是傻瓜,他摇摇头,"不,你现在的工作是监控全局,
这项工作重要得多。对了,我希望你向安妮详尽说明这方面的技
术细节。等里茨尔轮值上岗后,他也会很感兴趣的。这些装置可
以在保障安全方面发挥出更大作用。"
    就这样,范·特林尼把一套效率更高的镣铐交给了易莫金人。
老头子脸上掠过一丝类似懊悔的表情。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伊泽尔尽了最大努力,回避和别人说
话,以免控制不住自己,发作起来。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
竟会如此痛恨一个愚蠢的小丑。范·特林尼不是杀人犯,只是天
性冥顽不灵,一举一动都显示出他的愚不可及。但现在,他的愚
蠢将一件天大的秘密拱手奉送给青河的敌人。易莫金人本来做梦
也想不到这个秘密,连伊泽尔自己都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秘密,
别的人宁死也不会透露给托马斯·劳和里茨尔·布鲁厄尔。
    以前他总以为劳留着特林尼只是为了逗笑取乐。现在,伊泽
尔明白了。营帐公园那个夜晚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了,从那以后,
伊泽尔从未像今天一样,心头涌起冰冷的杀机。如果碰上机会,能
让范*特林尼出一次致命事故就好了......
    在食堂吃完饭后,伊泽尔待在自己房间里。他的举动没什么
引人注目的。每天这个时候,寻欢作乐的人们挤满了本尼的酒吧。
但伊泽尔向来不欣赏青河人这种喜欢扎堆的习俗,哪怕只去酒吧
当个听众他也不愿意。再说,需要做的工作太多了,有些工作不
涉及跟别人交流。他戴上刚发下来不久的显示系统,开始浏览舰
队数据库。
  从某种意义上说,帕克司令最大的失误是没能及时销毁舰队
数据库。每支贸易舰队都有周密的程序,确保在舰队即将落人敌
手时彻底销毁本地数据库中至关重要的数据。舰队数据库是无法
完全销毁的。数据是分布式的,分散保存在舰队的各艘飞船上。敌
人可以从上千处节点截获数据残片,数量多少视当时的调用情况
而定。许多独立芯片内-比如那些该死的定位器-也保存着
大量维护数据和操作说明。但是,数据库的主体部分仍然可以用
一条简短的命令彻底删除。残留部分仍然有一定的价值,但真正
至关重要的知识、亿万兆经过实践验证的数据却一去不复返了,最
多只留下实例(即体现这些知识的硬件),必须经过无比痛苦的逆
工程手段才能捉摸出一点头绪。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却没有
彻底清空数据,尽管当时已经看得很清楚,发动偷袭的易莫金人
必将俘获帕克舰队的所有船只。也许帕克下达了删除命令,但某
个脱网的节点却保存了舰队数据库的完整拷贝-这种做法完全
背离了一切规定。
    托马斯·劳一眼便发现自己得到了一个何等珍贵的宝藏。安
妮·雷诺特手下的奴隶劳工立即动手,以聚能者非人类能及的精
确解剖分析舰队数据库。贸易者的一切秘密都会落入他们的掌握,
只是个时间问题-但会一拖许多年,因为聚能者不知道从哪里
人手。于是,劳命令一批非聚能者浏览数据库,向他汇报数据库
的总体情况。伊泽尔已经在这项工作上花了几兆秒了。其间的分
寸很难把握:既要拿出一定的成果向劳交差......同时又要巧妙地
误导易莫金人的研究,让他们偏离可能立即派得上用场的内容。他
知道,只要一不留神,稍有偏差,劳便会察觉他的不合作态度。这
个魔鬼非常敏感。伊泽尔不止一次怀疑到底是谁利用了谁。
    可是今天......范·特林尼一句话便向对方泄露了这么多宝贵
的秘密。
  伊泽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浏览数据库,随便写点报告。
    至少可以装出工作的样子,免得一时失控,让别人瞧出端倪。他
  拨弄着和新发下来、经过"净化"的显示系统配套的手动控制器。
  这东西毕竟还能识别简单指令,配合得还算协调:肉眼应该看到
  的是自己的舱室,但被系统无缝替换成了数据库的进入层面。转
  头四下看时,自动化系统追踪他的头部动作,相应调整图像。整
  个过程还算平顺,文件仿佛是真实存在的实体,飘浮在他的房间
  里。问题是......他摆弄着控制器,该死的,参数大都锁死了,几
  乎无法根据自己的需要修改系统。他们把好好的青河系统彻底肢
  解了,或者换上别的东西,把系统降低到易莫金人的技术水平。这
  东西比普通墙纸系统强不到哪JL去!
        他伸出手,想把这玩意儿从脸上一把扯下来,砸它个稀巴烂。
  冷静。他还没从特林尼干的蠢事中镇定下来。说句公道话,这种
  系统再怎么差,比墙纸总还是要好些。他蓦地想起上次冈勒·冯
  破口大骂易莫金键盘的事儿,不禁笑了起来。
      那么,今天浏览什么呢?一些对劳来说合情合理、不可能给
  他提供新启发的东西。啊,对了,特林尼的超级定位器。这方面
  的信息肯定藏在音兄里,不可能摆在显眼的地方。他开启了几个
  查询线索,沿用一般人都会用的最显而易见的方式。他现在所见
  的数据库是当见习生时绝对看不到的。劳手里掌握着顶级口令和
  通行码。至于他是用什么办法搞到这些东西的,伊泽尔只能凭空
  想像-而这些想像足以让他晚上做噩梦。伊泽尔现在见到的数
  据库和当年帕克司令眼中所见完全一样。
      没什么结果,有关定位器只有大家都知道的那些内容。体积
  微小,这谈不上什么秘密。但哪儿也没有表明它们携带传感器的
  资料,芯片内置说明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内容。唔,也就是说,特
  林尼的意思是,这些文件里有暗藏的后门,即使以舰队司令的权
  限也看不到?
      伊泽尔一时忘记了胸中翻腾的怒火,他出神地望着排列在身
  周的数据资料,突然间如释重负。托马斯·劳不可能看出其中的
  荒谬,除了伊泽尔·文尼,活着的贸易者们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特
  林尼的说法是多么荒唐无稽。
      但伊泽尔·文尼不同。他生长在一个有着悠久贸易传统的辉
  煌家族里,从小就在饭桌边听着大人们闲聊贸易舰队的种种策略。
  一个舰队司令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进出所辖舰队的本地数据库。
  并不是说有了无限制权限,他就能找到所有隐藏的资料。跟其他
  事物一样,数据也可能遗失,有的应用程序是数千年流传下来的,
  连搜索引擎都无法查明跟它相关的所有资料。但是,数据库中不
  可能存在故意隐匿起来,避开包括舰队司令在内的所有人耳目的
  秘密。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故意破坏,或者司令本人是
  临时任命的,并未获得一般司令所有的全权。故意藏匿数据毕竟
  不会有什么好处,就算一时有利,从长远观点看,终将导致系统
  无法维护。
      伊泽尔本想放声大笑,但又怕这些被易莫金人做过手脚的头
  戴式显示系统将他发出的每个声音都传给布鲁厄尔手下那批聚能
  监控专家。今天总算有了点值得高兴的事。特林尼在跟我们胡吹大
  气儿!这个老骗子吹过许多牛皮,但在跟托马斯·劳打交道时,他
  一般来说还是比较谨慎的。等到向雷诺特报告技术细节的时候,特
  林尼准会在芯片说明里大翻特翻,想找点可以应付的材料......到
  头来却只能两手空空。伊泽尔一点儿也不同情他。老杂种,活该
  落个这种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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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奇维·林·利索勒特大多数时间都在户外度过。掌握老特林
尼说的定位器以后,她待在屋里的时间或许会多一些。奇维低低
地飘过钻石一号与二号的交界处。这里现在暴露在阳光之下,早
些年堆积的挥发矿或是挪走,或是蒸发,露出了略呈乳白色的钻
石表面,长期日晒之后,最表层的一毫米左右已经变成了石墨,像
为巨岩披上了薄薄一层风化岩,遮盖着下面闪闪发光的钻石。每
隔大约十米,便有一处石墨层被凿开,下面的钻石发出虹彩-
这便是传感器的埋设地点。电子喷射式恒定器埋设在两侧更远的
地方。奇维飘得虽近,但仍然看不出巨岩有什么动静。不过她对
自己管理的设备了如指掌:恒定器随时随地都在喷射,间隔时间
只能以毫秒计,控制这些恒定推进器的程序不断倾听着她的传感
器的报告,时刻调整巨岩的方位。现在的问题是精度仍然不够。奇
维每次轮值都要花三分之二的时间巡游庞杂体,调整推进器,可
巨岩的震动仍然大得足以引发危险。有了特林尼所说的精度更高
的传感器网络和控制程序以后,她就能够更精密地调整喷射时间。
那样一来,巨岩随时都在震动,但这是无数微小震动,大家甚至
察觉不到。到那时,她就不用在这上头花这么多时间了。奇维心
想,不知和大多数人一样低频度值班是什么滋味?会节约一部分
医疗资源,但可怜的托马斯却会更加孤独。
    她的思绪绕开这个让人放不下心的难题。有些事你有办法,
有些没有办法。特林尼所说的定位器能帮上大忙,你就知足吧。






她从裂隙处向上飘去,和她指挥的维护队员们一块儿检查山体。
    "还是那些老问题。"耳机里响起弗洛莉亚·佩雷斯的声音。弗
洛莉亚正在巡视钻石三号的"山头坡地",也就是说,在庞杂体平
面的上方。那儿每年都要损失几台恒定推进器,"三处山体松
动·4一幸好我们来得及时,晚一步就塌了。"
    "好,我派阿恩和迪玛去处理,我看今天能早点收工。"她暗
自笑了,剩下不少时间干真正有意思的项目。她从维修队公开频
道切换到一对一频道,"哎,弗洛莉亚,这一班由你负责提炼站,
对吗?"
    "是啊。"对方的声音带着笑意,"我每次都想干提炼,这回总
算如愿了。当然,这样一来就得在你手下打工。不过问题不大,
只算是高兴事儿里的小小不适。"
    "行啊,我这儿有点儿你用得着的东西。咱们做个交易?"
    "看情况,或许吧。"弗洛莉亚值的是十分之一的低频班,但
两人从前也玩过交易这一套。再说她是青河人,这一套舞步驾轻
就熟,"过一两千秒到下面提炼站那儿找我,咱俩喝杯茶。"
    提炼站在庞杂体的背阴面矮矮地蹲伏着,背后是一道它缓慢
爬过的印迹。塔状结构和蒸馏器蒙着一层霜,在阿拉克尼反射的
光芒中闪闪发亮。蒸馏及整合工序段是炽热的暗红色,从这里出
来的产品就是供应工厂和菌囊再加工的原材料。L1点提炼设备的
核心器材来自青河舰队,易莫金舰队本来也随船带了类似装备,但
在战斗中损坏了。多谢老天爷,幸存下来的是咱们的东西。东修
西补,重新建造,设备全是从各飞船拆下来的。如果提炼设备核
心用的是易莫金人的鳖脚货,能有什么机器运转得起来,那非得
是碰上了天大的好运气才行。
  奇维在离提炼站几米的地方泊稳交通艇,把裹着隔热材料的
货物从小艇里搬出来,拉着导向绳朝入口走去。周围是残存的挥
发矿:从阿拉克尼表面弄来的水凝冰和气凝雪,飘起一股细细的
粉尘。这些挥发矿经受了许多考验,折耗了许多。起初还不算少,
但很大一部分在点亮阶段和光明初期损失了,特别是气凝雪,损
失最大。剩下的都被推到最安全的背阴处小心保存起来,但数量
仍在不断下降-被融解成粘合剂,徒劳地想把这堆乱石头粘在
一起;供应人们呼吸、食用、生活。托马斯曾想把钻石一号掏空
一部分,建一个真正安全的储备库。这倒没有必要。太阳的强度
越来越弱,保存剩下的挥发矿应该比原来容易。与此同时,提炼
站缓缓地吞吃着这一堆堆凝成固态的水和空气,以每年十米的速
度前进,在身后留下一片光秃秃闪闪发亮的钻石,以及一排排驻
锚孔,指明它过去的停靠地点。
    弗洛莉亚狭小的控制间在提炼站最后面的塔状结构底层,是
过去青河设备的一部分。本来只是个可以在里面吃点东西、打个
吨JL的加压密封舱,但不断变化的主人给它添加了不少东西。从
底层进去......奇维不禁愣了一下。她的一生大都在两种环境中度
过,或是封闭的舱室、管道,或是空旷的开阔空间,但弗洛莉亚
却把眼前这个小间变成了介于二者之间的某种东西:看上去像个
小小的舱室,又像童话故事里的小屋。遥远往昔,白雪覆盖的小
山下那种农夫小屋,旁边是反射着白雪亮光的森林。不知伊泽尔
见了会怎么想。
    奇维爬过舷外支架、固定缆桩-也就是那片童话般的森林
的边缘地带-敲了敲舱门。
    做交易从来都是一件赏心乐事。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想让托
马斯明白其中的乐趣。可怜的人,是个好人,可惜来自一个无法
理解这种乐趣的文明世界。
      奇维从隔热包装里拿出支付弗洛莉亚近期产品的部分报酬:
一个直径二十厘米的盆景,爸爸花了几兆秒才做出来。里面有缩
微级的蔗类植物,枝叶交叠,形成一个个天篷。弗洛莉亚将盆景
凑近舱室顶灯,细细端详着这一团翠绿。"虫子!"-亚毫米级
的昆虫,"彩色翅膀!
      奇维一直谨慎地不动声色,仔细观察朋友的反应,这会儿再
也绷不住了,笑道:"我还担心你看不见呢。"这个盆景比爸爸平
时做的小些,但也许是他的作品中最漂亮的一个,比奇维在资料
库中看到的任何盆景美得多。她从隔热包装里掏出付给对方的另
一部分报酬,"冈勒私人给你的,是这个盆景的架子。"
      "是......木头的。"被盆景迷得神魂颠倒的弗洛莉亚吃了一惊,
伸出手,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木纹。
    "我们现在已经可以批量生产了,相当于把干燥过程掉个个
儿。不过这是冈勒从细菌大缸里培养出来的,模样有点怪。"它的
木纹和年轮是用生化技术在木质里制造的,"只要有地方有时间,
肯定能弄出真玩意儿来。"也许用不着。爸爸认为,他可以诱导细
菌,使木头形成足以乱真的年轮。
    "没关系。"弗洛莉亚的声音恍恍惚惚,"冈勒还跟我打过赌
呢......她赢了。嗯,应该说你爸爸替她赢了。真了不起,批量制
造真正的木材,不止是盆景里的小树枝,营地园子里那几棵树。"
她望着奇维容光焕发的脸,"她肯定以为这下子把以前欠我的全付
清了,还绰绰有余。对吧?
    "这个嘛**,...我们是这么想的,只要你喜欢,以后做买卖就便
当了。"两人坐下,弗洛莉亚拿出事先说好的茶-同样来自冈勒·
冯的培养菌,而培养菌之所以能制造出茶叶,又是因为提炼站周
围的挥发矿和钻石。两人开始围绕本尼和冈勒共同提出的清单讨
价还价。清单上开列的不仅是他们自己订的货,还有他们当中介
替别人订的货(跑合拉纤的事,本尼的酒吧里天天有)。有些货主
要供给易莫金人。嘿,有些东西连托马斯都用得着。还有那个里
茨尔·布鲁厄尔,一准用得上这张清单上的某些货色。
    弗洛莉亚提出一大堆技术上的难处,另外,清单上还有些东
西,必须先满足某些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才造得出来。她当然要
尽可能强调难度,拿到尽可能多的利润,但清单上的要求确实难
度很大,这也是实情。这次飞行之前,奇维还没到七岁,有一次
爸爸把她带到特莱兰的一个提炼站。"奇维,菌囊依靠的就是这里
的产品。提炼站的产品支撑着菌囊,就像菌囊支撑着公园一样。每
一个层面都比在它下面的层面漂亮,但即使是处于最底层的提炼
站,做好它也是很不容易的,是一种艺术。"阿里热爱自己处于高
端的工作,但他向来很尊重在他下面的各个层次。弗洛莉亚·佩
雷斯是个天才化学家,提炼厂勃糊糊的产品,只要出自她的手笔,
都是妙不可言的顶级制作。
    四千秒后,两人敲定了弗洛莉亚这一班的交易:好处换好处,
大家得利。新沏了一道茶,两人坐着聊了会儿闲天,随意说着这
次交易完成后下一次怎么合作。奇维把特林尼所说的定位器告诉
了弗洛莉亚。
    "要是那个老梆子没撒谎,这倒真是个好消息。说不定你以后
再也用不着像这样频繁当班了。"弗洛莉亚以一种奇异、伤感的眼
神打量着奇维,"以前你还是个小丫头呢,现在却比我还大。真不
该这样,生命一下子耗光了,仅仅为了平衡几堆石头。"
    '气也一一州也没那么糟。该做的就得做,哪怕没有最好的医疗手
段也得做。"再说,扣马斯始终当班值勤,他需要我的帮助。"大
多数时间都醒着,其实也有好处。所有活动差不多都有我一份,我
知道该找谁做交易,上哪儿找得到好处。有利于提高贸易技巧嘛。"
  "唔。"弗洛莉亚转开视线,又猛地掉转过来,"可这不是贸易!
只是傻里傻气的小把戏!"她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不该这么说,
奇维,你是不会明白的......可我知道真正的贸易是什么样子。我
去过基勒,去过堪培拉。而这个,"她一挥手,仿佛把整个L}包揽
在内,"这里只是假象。知道我为什么要求来提炼站吗?我把这个
控制间改装了一番,像个家的样子。在这儿我可以生活在假象中,
假装我是孤身一人,在遥远的远方。我不想住在营帐里,跟易莫
金人混在一起,骗自己说他们也是体面人。"
    "可许多易莫金人确实是体面人呀,弗洛莉亚!"
    佩雷斯摇摇头,嗓门一下子抬高了。"也许吧。也许这才是最
恐怖的。像丽塔·廖、乔新那样的易莫金人,都是没什么毛病的
普通人,对吧?可他们每天都在奴役其他人,待他们比动物还不
如,把他们当-当成机器零件。最可恨的是,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生活。廖是'编程主任',乔新是'飞航主任',对不对?宇宙中
最最邪恶的行为,他们却欣欣然不以为意。跟我们一块儿在本尼
酒吧里厮混,而我们呢,我们接受了他们!"声音响得尖锐刺耳,
然后突然沉默。弗洛莉亚紧紧闭上双眼,泪水簌簌淌下,飘向空中。
    奇维伸出手去,轻轻拍拍对方的手,拿不准弗洛莉亚会不会
甩开她。她在许多人身上看到过同样的痛苦,其中有些人向她倾
吐过,而另一些人,比如伊泽尔,却将这种痛苦牢牢锁在心底。在
这些人身上,她只能偶尔感受到一丝压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
    弗洛莉亚一声不吭,弯腰枯坐。过了一会儿,她一把抓住奇
维的手,双手握住,头埋在手上抽泣起来,硬咽着吐出含混的字
句,"......不怪你......真的不怪。我知道你父亲的事。"硬咽的抽
泣打断了她的话,片刻后,声音清楚了些,"我知道你爱那个托马
斯·劳。没关系,没你他可能管不了这么一大摊。没你的话,我
们可能早就死了。"
    奇维搂住弗洛莉亚肩头,"我并不爱他。"这句话不假思索脱
口而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弗洛莉亚同样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我是说,我尊敬他。他在最困难的时刻帮助了我,救了我,
就是吉米杀害我母亲的时候。可-"把这些告诉弗洛莉亚,感
觉很奇特。这些话她一直藏在』L"里,对谁都没有提起。托马斯需
要她。他是个好人,只不过生在一个可怕、邪恶的制度中。他理
解自己文明的邪恶,尽了最大努力消除它,这种行为最清楚不过
地证明了他本人的善良。奇维心想,如果换了自己,她做的肯定
不如托马斯。她会像丽塔和乔新一样,借然不知,只能接受现状,
同时庆幸自己逃脱了被聚能的命运。而托马斯·劳却真心实意地
想改变这一切。但她真的爱他么?虽然他是那么风趣、有爱心、有
智慧,可她对他只有隐隐约约一点爱的影子。但愿他永远不知道
她对他的感情。但愿弗洛莉亚这个破坏分子有本事破坏里茨尔的监
控设备。
    奇维极力甩开这些念头。两个女人一时间四目相对,呆呆地
盯着对方,吃惊地发现对方对自己敞开了心扉。她轻轻拍了拍弗
洛莉亚的肩膀。"共同值班的这些时间加在一起,我跟你认识已经
一年多了,今天才知道你的心思......"
    弗洛莉亚松开奇维的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她的声音差不
多完全平静下来了。"是啊。从前,我一直在心头加上一把锁,盖
上盖子。我对自己说,'别出头,别引人注意。只管做个小小的、
被彻底征服的买卖人好了。'这方面我们天生很能干,你说是不
是?或许是因为我们能从长远观点看问题。可现在......我在舰队
里有个亲妹妹,你知道吗?"
    "不知道。"真惭愧。旅程开始时,舰队里有那么多青河人,年
幼的奇维认识的人太少了。
    "露安是个小混混,不算太聪明,但跟各种人都处得来......高
明的舰队司令选拔人员时总会挑几个她那样的,让团体更融洽。"
一缕笑意刚刚浮上脸庞,又被痛苦的回忆淹没了,"我是化学工程
博士,可他们聚能的偏偏是露安,而不是我。本来应该是我呀,他
们却抓了她。"
    沉重的负罪感扭歪了她的脸。其实她不必内疚,也许弗洛莉
亚像许多青河人一样,具有免疫力,蚀脑菌无法永久性地感染她。
还有一种可能。托马斯既需要聚能者,也需要正常状态的专家。不
然的话,专家们全都纠缠在细节中,整个体系终将被拖垮。奇维
张嘴解释,可弗洛莉亚不想听。
      "我忍下来了,但始终关注露安的消息。她被聚能在他们的所
谓艺术上。她和她的同伴一班又一班接连不断值勤,在哈默菲斯
特大大小小的门框上精雕细刻。你说不定见过她上百次。"
    是的,可以肯定。雕刻工是聚能者中地位最低的,不像阿里·
林或译员们,从事的是创造性的工作。易莫金人死板的"历史传
奇"毫无创造性可言。雕刻工们在钻石雨道里成群结队忙碌着,根
据图案的要求,用小小的镶片一厘米一厘米装饰墙壁。里茨尔原
来的安排是用这种项目耗掉"没用的人力资源",不为他们提供任
何医疗救助,听任他们工作至死。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连续值班了,弗洛莉亚。"这还是奇维在
跟里茨尔·布鲁厄尔的对抗中获得的第一批胜利呢。雕刻工的值
班强度大为减轻,所有人当班时都能获得医疗保障。他们可以活
着看到这个流放期结束,最后获得托马斯许诺的解放。
    弗洛莉亚点点头,"是啊。这样一来,我们的班次岔开了,但
我还是很留心露安的消息。班次重合的时候,我常常在甫道附近
转,只要有其他人来往,我就装出正好路过的样子。我甚至还跟
她聊她喜欢的那种肮脏的'艺术'-她只能说这方面的事。'征
服弗伦克怪兽'。"弗洛莉亚像吐口痰一样吐出这个名称。她的怒
火消失了,整个人仿佛枯萎了,"不管说什么,我总算还能看到她。
我总是想,如果我当个恭顺肯于的小买卖人,说不定哪天他们会
放了她。可现在......"她望着奇维,声音再一次颤抖起来。"......
现在,她死了。花名册上已经勾销了她的名字。他们说她的冷冻
箱出了故障,说她死于冬眠。这些无耻、下流、满嘴谎言的......
杂种......,,
    青河冷冻箱的安全程度无与伦比,只要使用方法适当、冬眠
期不超过四千兆秒①,所谓故障率只是统计学上的猜测。但易莫金
人的设备却脆弱得多。还有,经过那场战斗,没有谁的设备称得
上百分之百可靠。露安的死很可能是一场可怕的意外事故,跟那
次几乎杀死所有人的大疯狂一样。但我怎么才能让可怜的弗洛莉亚
相信呢?"不能别人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这方面你说得对,弗洛
莉亚。可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上岗率是百分之百,即使
现在还保持在百分之五十。我几乎什么事都知道。告诉你,这么
长时间里,我从没发现托马斯撒过一次谎。"
    "唔。"弗洛莉亚怨恨地哼了一声。
    "你想,有谁会杀害露安呢?"
    "我没说'杀害',你的托马斯也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跟你说,
注意雕刻工的不止我一个。我在那儿见过里茨尔·布鲁厄尔,见
过两次。有一次那些女人都在,他从后面打量她们......另外一次,
在那)L的只有他和露安。"
    "哦。"声音很轻。
    "我没有证据。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神态、他脸上的
表情,其他什么都没有。所以当时我没吱声。而现在,露安死了。"
    弗洛莉亚的疑心病一下子有了依据。里茨尔·布鲁厄尔的确
是个魔鬼,统领体制只能勉强约束住这个魔鬼。奇维从来没有忘
记两人的那次交锋,他大发雷霆时金属短杖敲击掌心发出的叭叭
① 一千兆秒约等于三十年。
声仍旧回响在奇维耳边。那一次奇维压倒了他,她既感到愤怒,又
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事情过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是多么
害怕。如果没有托马斯,她肯定会死在那次交锋中......甚至比死
更可怕。但里茨尔知道,如果托马斯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他会落
个什么下场。
    伪造一起死亡事故,或者未经许可擅自处决某人。这种事是
相当难办的。即使是统领,一举一动也会记录在案,只不过记录
方式不同于常人罢了。除非里茨尔狡猾过人,否则一定会留下线
索。"听着,弗洛莉亚。我有些办法,可以查查这件事。你的估计
有可能是对的,不管对错,我们总会查明真相的。要是真像你想
的那样-嗯,草营人命这种事,托马斯决不会听之任之。他需
要全体青河人跟他们同舟共济,不然的话,无论青河人还是易莫
金人,谁都活不下去。"
    弗洛莉亚严肃地注视着她,然后伸出双臂,紧紧搂住她。奇
维感受到她的身体传来的颤抖,但弗洛莉亚没有哭。过了好一会
儿,弗洛莉亚道:"谢谢你。谢谢你。最近这一兆秒,我真是太害
怕......太羞愧了。"
    "羞愧?"
    "我爱露安,但聚能把她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听到
她的死讯,我应该放声大叫,让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次谋杀。该
死的,一看到布鲁厄尔跟她在一起,我就该说点什么。可我太害
怕了,现在......"她松开手,勉强冲奇维笑了笑,"现在,也许我
又让另一个人担上了风险。但你至少还有机会......要知道,奇维,
她甚至有可能现在还活着。一定得尽快找到她。"
    奇维抬起手掌,"也许,只是也许,还得看我能发现什么情况。"
    "是啊。"两人喝完茶,弗洛莉亚把自己记得的、看到的妹妹
的情况全部告诉了奇维。她尽了最大努力保持平静,却怎么都掩
饰不住忧虑和紧张的心情:说话的速度太快,手势的幅度也比平
时大得多。
    奇维帮着她把盆景及木架安在房间主照明灯下的一个支撑架
上。"我可以给你弄一大堆木料。冈勒非常、非常需要你替她生产
一批高纯度聚合物。到时候,你可以用真正的材料做墙板,像古
代船长的舱室一样。"
    弗洛莉亚扫视着自己的控制间,配合着奇维改变了话题。"我
能做到。你跟她说,或许我能和她做笔交易。"
    奇维来到舱室门口,拉下全封闭工作服的兜帽。忧虑重又出
现在弗洛莉亚脸上。"千万小心,奇维。"
    "我会的。"
      奇维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驾着交通艇停了好几次,检查山体,
将问题和变化发给聚能专家协同工作网。与此同时,她的脑子急
转,设想着种种让人毛骨谏然的可能性。好在有这段时间好好想
想。如果弗洛莉亚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即使有托马斯的支持,
眼前的形势仍然非常危险。里茨尔插手的事太多了。如果他能暗
中破坏冷冻箱,或者伪造死亡记录,说明托马斯的管理网络已经
遭到了暗中破坏。
    里茨尔会不会怀疑我知道这些事?奇维滑下分隔三号钻石与四
号的峡谷。阿拉克尼的蓝光从身后直射过来,照亮山石之间崎岖
不平的地面。这里出现了一些水凝剂的升华结晶体,颗粒太细小,
连传感器网络都感应不到。但只要飘在空中,脸凑到离地面只有
几厘米的地方,她能直接看到这些结晶体。这是个应该上报的问
题。但就在她汇报的同时,意识的一部分已经转到一个更加致命
的问题上:弗洛莉亚很聪明,肯定会扫清自己控制间里的监控设
备,甚至不会放过控制间外的地方。奇维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同
样谨慎。托马斯早就特许她关闭衣物上的监控器材,不管是公开
的还是秘密设置的。但只要上了网,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如果里
茨尔真的在干弗洛莉亚所想的那种事,他很可能会监视一切,连
统领通讯都不放过。很难在不让他察觉的情况下发现什么秘密。
    所以,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一定要找个借口,掩饰她现
在做的事。有了。交给她和伊泽尔的个人研究项目。她不是正在
检查山体吗?正可以借这个理由调用她需要的资料。她向伊泽尔
发出一条低优先级信息,要求和他通话,随即下载很大数量的轮
值情况及个人资料数据。里面肯定有露安的记录。资料现在已经
保存到本地,至于处理过程,她有托马斯的加密权限,不会被人
察觉。
    她调出露安·佩雷斯的材料。没错,报告上说死于冬眠期。奇
维跳着读完下面的内容。充斥着术语,全是对设备发生故障的原
因的推测。奇维在运行冷冻设备方面有多年经验,但她的经验仅
限于前端操作的技术员。报告中的话她只能看懂个大概,但也看
出这份报告出自聚能者之手,枝枝蔓蔓无所不包,事无巨细罗列
尽净。未免过份花哨了。如果你命令聚能者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事
故,得到的就是这种东西。
    交通艇飞出庞杂体的阴影,迎面而来的阳光将阿拉克尼的蓝
光扫得一干二净。庞杂体向阳的一面完全是光秃秃的石头,石墨
化的金刚石。奇维将视域亮度调暗一些,继续研究有关露安的报
告。这份报告几乎无懈可击,如果不是事先就起了疑心,或者对
易莫金医疗程序不完全了解,她肯定会被蒙过去。按照要求,必
须进行第三、第四次尸检复查。复查数据在哪儿?复查工作由雷
诺特手下的聚能者负责。这个女人平时做事就一板一眼,涉及聚
能者死亡的事,她更会严格依照操作规程,不会打半点折扣。
  报告是伪造的。只要她一指出来,托马斯马上就能明白。
      耳机里传来一阵悦耳的铃声。"你好,我是伊泽尔。"真该死,
给他发信本来只是个伪装,找个借口下载巨量数据,审查露安的
记录。可这家伙居然回电了。起初,他的影像质感极强,好像跟
她一块儿坐在交通艇上似的。但没过多久,她的头戴式显示系统
便发觉自己无力维持这种虚拟场景,影像闪烁起来,最后,系统
只得老老实实传送实时图像。他身后是哈默菲斯特顶楼蓝绿色的
墙壁。对了,他在特里克西娅那儿,不用看都知道。
      图像清晰极了,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我想
尽快给你回电。要知道,我六十千秒后就下岗了。"
      "知道,真抱歉,这种时候还来打扰你。我在查人员勤务表,
那次会上硬派给咱们俩的事,记得吗?嗯,我这儿发现一个问题。"
奇维一边说,一边拼命动脑筋,想为这次通话找个说得过去的理
由。最无关紧要的小谎话常常能把你搞得焦头烂额,真惨。她嘴
里嘟嘟嚷嚷拖延时间,最后也只想出了个跟专家配备有关的傻问
题。
    伊泽尔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有点奇怪了。他耸耸肩,"这个问题
恐怕只有等到流放期结束时才说得清。谁知道和蜘蛛人接触时需
要什么类型的专家。不是有计划吗?到时候只能让所有专家上岗,
来个全体出动。"
    "当然,计划是这么安排的,但还有些细节问题-"奇维竭
力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合情合理,并且尽快结束这次通话,"嗯,
我再想想吧。你下次上岗时咱们面对面好好谈谈。"
    伊泽尔做了个鬼脸,"那你可有得等了,我这次要下岗五十兆
秒。"将近两年。
    "什么?"怎么会那么长,是他从前下岗时间的四倍。
    "新面孔太多,得让他们适应,等等。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轮值图上他这一枝中有些人上岗时间不足,托马斯和舰队管理委
员会-奇维和伊泽尔都是委员!-认为有必要让全体人员熟
悉情况,进行必要的常规业务培训。
      "但是,这会儿就开始不是太早了点吗?"再说,五十兆秒未
免太长了,她真的没想到。
      "是啊。但总得有个开始的时候吧。"他的目光转向摄像头外。
在看特里克西娅?重新望着她时,伊泽尔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不
耐烦了,但不知怎的,语气反而变得急迫起来,"你瞧,奇维,我
会冻起来整整五十兆秒,醒来之后值的也是低频班。"他抬起一只
手,好像预计到她会说什么,事先便把她堵回去一样,"我不是抱
怨,这些决定是在我本人参与的情况下作出的......可这段时期内,
特里克西娅始终都在值班,又没有我陪她。以前她从来没有一个
人熬这么长时间,如果有什么事,没有人会出头替她说话。"
    奇维真希望这会儿在他身边,能伸出手去,好好安慰他。"没
人会伤害她的,伊泽尔。"
    "是,这我知道。她是一项宝贵资产,损失了太可惜,跟你父
亲一样。"眼神里,某种东西一闪而逝。不是平时那种怒气。可怜
的伊泽尔,他在恳求她,"他们会保证她的身体能够继续运行,不
影响她的工作;他们会马马虎虎给她洗洗干净。可我不愿让她比
现在更操劳,眼下她已经够累的了。请照顾她,奇维。你手里有
权,至少可以管束像特鲁德·西利潘那种小角色。"
    这是伊泽尔头一次请求她的帮助。
    "我会照看她的,伊泽尔。"奇维柔声道,"我保证。"
    伊泽尔切断通讯之后,奇维好几秒钟一动不动。真怪呀,随
便一次通讯,而且是编出来的瞎话,竟然让她这么感动。伊泽尔
对她一直有这种影响力。十三岁时,她觉得伊泽尔·文尼是全宇
宙最有吸引力的男人,当时她只有一种办法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激
怒他。少女时代的爱情早就烟消云散了,对吗?有时候,她觉得
  自己的成长在迪姆事件那一刻被强行中断了,邃然中断。亲人之
死的瞬间,纯真时代永远结束了,凝固在那一刻......不管是什么
原因,能为他做点什么,她觉得很开心。
      也许疑心病有传染性。露安·佩雷斯死了,现在伊泽尔又将
长时间离她而去。不知安排轮值表的到底是谁?奇维检索着自己的
储存缓冲器。从名义上说,负责轮值安排的是值班管理委员会......
那个委员会,最后说了算的是里茨尔·布鲁厄尔。这种事没什么
特别的:轮值变更之类大事必须由统领阶层的人签字生效。
      奇维的交通艇继续缓缓向上飘行。从远处看,庞杂体只是参
差不齐的一大堆顽石,阳光照耀下的钻石二号发出璀璨的光芒,掩
过了除几颗最亮的星星之外的一切星光。要不是旁逸斜出的青河
营帐,这里简直是一片蛮荒。借助图像增强器,奇维可以看到L1
系统的几十处仓库。庞杂体的阴影处是哈默菲斯特和提炼站,还
有L1-A点的军火库。环绕营帐的轨道上杂乱无章:仓库、废弃和
半废弃的星际飞船(载着他们来到这里的正是这些飞船)。奇维充
分利用了这些飞船,将它们当作辅助推进器。从整体上看,这里
是个运行状态良好的动态系统,当然,跟流放早期相比略显芜杂。
    奇维富于经验的双眼一一审视着这里的配置,头脑中考虑的
却是种种阴谋破坏。前青河星际飞船无影手号居于这一堆杂乱无
章的最外侧,那是里茨尔·布鲁厄尔的私有领地,离她的交通艇
只有不到两千米。如果继续飘行,她便会横穿其咽喉要地,相距
不到一千五百米。嗯。里茨尔会不会暗中绑架了露安·佩雷斯?
真要那样,肯定是迄今为止对托马斯权威的最大挑衅。也许还不止
这一桩。能把这件事瞒天过海,里茨尔肯定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
勾当。伊泽尔,你说对吗?
    奇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次解决一个问题。先假定弗洛莉
亚猜得没错,露安还活着,成了任凭里茨尔摆布的玩物。真要这
样又如何?对同属统领阶层的里茨尔,托马斯不可能当即采取对
策。如果她向托马斯投诉,托马斯又不能立即行动,露安就会送
命,毫不搀假、真的送命-证据也就......从此消失。
    奇维在交通艇里动了动,用肉眼直接观察无影手号。她离它
只有不到一千七百米了。再找个这么好的机会,最快也是几天之
后的事。短粗的星际飞船仿佛伸手可及,连紧急修补的焊点、战
斗中被射线束烧灼起泡的凸出部分都清晰可见。奇维对无影手号
的结构了如指掌,旅程中她在那上面生活过许多年,学习过程中
时常以这艘飞船为实例。她知道无影手号的盲区......更重要的是,
她有统领级进出权限。托马斯很信任她,给了她许多特别权限,这
就是其中之一。到现在为止,她从来没有运用过这些特权......至
少在大事上没用过,但现在-
    没等有条有理地推导出结论,奇维的手已经移动起来。她键
人与托马斯单独交流的密码,轻声描述了自己发现的情况、她的
J怀疑,以及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她用一个短促式喷射通讯流发出
信息,先储存在一个保留区,一旦有事,这条信息便会直送托马
斯。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事,托马斯都会知道她的想法。而且,万
一被里茨尔抓住,她也有了一张可以威胁他的王牌。
    距无影手号一千六百米。奇维拉下兜帽式头盔,将交通艇的
自动导航系统设为循环式。头戴式系统计算出了从盲区跃向无影
手号咽喉的轨道,和她凭直觉判断的方位相符。她弹开交通艇舱
门,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自己杂技艺人般的直觉下达命令-奇
维一跃而起,纵身跃人虚空。
  奇维手指攀援,进入无影手号的货舱。凭借托马斯的权限,加
上她对这艘飞船的了解,奇维顺利进人了无影手号的生活区,
有触发任何音响警报。每走过一段距离,奇维都会把耳朵贴在舱
壁,凝神谛听。已经接近值班区了,她能听到值班人员的动静,没
有谁扬声示警......很好。可怎么有哭泣的声音?
      奇维加快了速度,胸中又涌起了许久以前跟里茨尔·布鲁厄
尔对峙的怒气-只是现在理智多了,相应地也害怕得多。自从
公园交锋之后,只要两人同时值班,她总觉得里茨尔的眼睛盯着
  自己。她始终有一种直觉,会跟里茨尔再次正面对决。奇维在健
身房里下过苦功,苦练过种种武艺,一方面是尊重母亲过去的教
导,另一方面是为了对付里茨尔和他的金属短杖。要是他拿一把电
击枪,一下子就能把我收拾了。但里茨尔是个地地道道的白痴,绝
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简单地干掉她完事。他折磨人的目的是取乐。
而现在,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她会为自己争取时间,用留给托马
斯的信息威胁他。奇维甩开恐惧,摸索着向传来哭声的地方前进。
    奇维飘浮在一扇舱门上方。突然间,肩膀和双臂绷得紧紧的,
脑海里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捉摸不定,一闪即逝。我一定要记
住。我一定要记住。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啊,真要命。
    从这一点再向前走,能使她不被别人发现的惟一保障便只有
她掌握的统领级进出权限了。这点保障很可能不够。但我只需要几
秒钟。奇维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记录仪和数据链接......然后轻
轻滑人舱门,飘进一条乘员走廊。
    天哪!一时间,奇维惊得目瞪口呆。走廊的大小宽窄仍旧跟
她记得的一样:向前十米向右拐,通向舰长的居住区。但里茨尔
将走廊上下左右全贴上了墙纸,图像是一种涡流状的粉红色块。空
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动物体臭。这里已经成了另一个天地,完
全不同于她记忆中的无影手号。她拼命鼓起勇气,慢慢向前飘行。
前头什么地方传来音乐声,是澎哮澎的打击乐器,还有人唱歌......
像吠叫似的刺耳尖音,配合着打击乐器的节奏。
  她的双肩仿佛有了自主意识,紧张得近于抽搐,一心想在墙
  上一撞,借反弹力逃出这个地方。我真的需要拿到更多证据吗?是
  的,需要。只要手动切人,看一眼本舰数据系统。那才是扎扎实
实的证据。而里茨尔选择什么音乐、图像却算不上什么证据,说
破天别人也不会相信。
      她沿着走廊前进,飘过一扇扇舱门。这些原本是军官舱室,这
次旅途中用作值班人员宿舍。她在倒数第二间里住过三年时间。那
间房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她不敢想,也不愿知道。拐个弯就
是舰长的计划室。她在舱门前一亮通行码,门滑开了。里面......
再也不是计划室了,像健身房和卧室的综合。四壁同样贴着图像
墙纸。奇维轻轻抓住一个样式奇异、带护套的架子,选了个从门
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落地。她一碰头戴式系统,要求强行切入本
舰网,建立网络联接。本地系统开始检查她的方位和权限,稍稍
一顿,奇维眼前出现了一排排姓名、日期和图像。找到了!原来里
茨尔在无影手号上搞了一套自己的小型冷冻系统。露安·佩雷斯
名列其中......仍然活着,而且正好当值!
      够了,该离开这个疯人院了。但奇维稍稍犹豫了一下,这里
列着这么多名字,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脸,来自遥远的过去。每
张脸旁边都有一个注明死亡的记号。上一次看见这些人时,她还
是个小孩子,但那时的他们不是这个样子......眼前这些脸有的阴
沉,有的处于睡眠状态,有的带着可怕的青肿或烧伤。有的图片
是活着的时候拍摄的,有的明显摄于死亡后,有的受过严刑拷打,
有的残留着拼死抵抗的伤痕。这是吉米·迪姆事件之前的图像。
    战斗之后到恢复正常轮值这段时期有过审讯的事,这些她知
道,但是......奇维只觉得小腹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她不
断翻页,调出更多名字。凯拉·彭·利索勒特。妈妈。一张遍布
癖伤的脸,眼睛直直地瞪着她。里茨尔对你干了什么?托马斯怎么
会不知道?
      不知不觉中,她下意识地打开图片的相关数据链接。突然间,
头戴式系统在她眼前展开了一段视频记录。仍旧是这个房间,但
充斥其中的却是往昔的影像和声音。喘息声、呻吟声,好像就在
那个架子的另一侧。奇维侧过头,图像随之变化,配合得近乎完
美。架子边的角落里,她和另一个人正面相对......托马斯·劳,一
个比现在年轻的托马斯·劳。他的手从腰际伸出去,伸向架子。脸
上是狂喜、陶醉。奇维曾经无数次见过同样的表情,他们单独在
一起的时候,做爱的时候。但眼前这个多年前的托马斯手里握着
一把小刀,殷红的血不住滴落下来。他向前倾过身去,靠近看不
见的某个被折磨者,后者的呻吟突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奇维
伸手一拉架子,飘向前去,从上方俯视着过去的真相,望着劳正
在切割的女人。
    "妈妈!"已逝的过去听不见她的呼喊。劳继续干着他的残酷
的勾当。奇维蜷缩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呕吐物飘过架子,飘
向前去,她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但来自过去的声音还在继续,就
在下面的支架边。奇维一把扯下头戴式系统,猛地摔开。她便咽
着,喘不过气来。恐惧攫住了她,她全身都麻木了。
    房间里光线一变,房门打开了。传来了声音,来自现在的声
音。"对,她来过这儿,马里。"
    "呸,什么脏东西,真恶心。"两个人走过来,从声音判断,离
奇维的藏身处越来越近了。她想都没想,抽身后退,降到那个可
怕的支架下方,抓住地板上一个支撑点,身体低低地伏下。
    一张脸飘过来。
    "抓住了-"
    奇维猛地向上一蹿,挥出的手掌没有击中对方的脖子,重重
地落在他身后的隔墙上,震得手臂剧痛。
  一阵刺痛,是电击枪发射的飞镖。她一个转身,想借反冲力
扑向攻击者,但双腿已经麻木了。对方两个人小心地又等了一秒
钟,开枪的马里这才笑着一把抓住她缓缓转动的身体。奇维动弹
不得,气若游丝,但还没有丧失知觉。她感到马里把她拉过去,抓
住她的乳房。"行了,动不了啦。别担心,唐。"马里大笑起来,"你
倒真该担心才对。瞧她在墙上砸的那个大洞。只差四厘米,你就
得冲着你的脊梁骨出气儿了。"
      "呸。"唐恼火地说。
      "抓住她了?很好。"门口响起托马斯的声音。马里的手一下
子从她的乳房上缩了回去,拉着她绕过架子,来到房间空处。
      奇维无法转头,只能看到正前方的情况。托马斯。仍是那么
从容不迫。始终那么从容不迫。他朝拉着她的马里点点头。奇维
想放声嘶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托马斯会杀了我,像杀其他人
一样......会不会不杀我?只要我留下一条命,这个宇宙中没有什
么东西能救得了他。
    托马斯转过身,他身后是头发蓬乱、衣冠不整的里茨尔·布
鲁厄尔。"里茨尔,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们之所以给她进出权
限,目的就是在发生这种情况时能事先防范,轻而易举就能逮住
她。你明知她来了,却敞开大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布鲁厄尔抱怨道:"瘟疫在上。她不是才来查过吗?以前从来
没有这种事,刚查过又来了。还有,你刚发出警报她就到了,我
只有不到三百秒。以前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
    托马斯怒视着他的副统领。"上一次是运气不好-这种事你
应该事先防备着。至于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到奇维身上,怒
气冲冲变成了若有所思,"让她采取行动的是一个我们没有意料到
的意外事件。让卡尔查查她跟谁谈过话。"
    他朝马里和唐一挥手,"把她装进盒子,送到哈默菲斯特。告
诉安妮,按老办法处理。"
    "大人,从什么时段清除记忆?"
    "我会亲自告诉安妮。还得先查查记录。"
    奇维看见了走廊,还有拖着她飘动的手。我有过多少次相似的
经历?不管怎么努力,她连一丝肌肉都无法调动。但在内心深处,
奇维不断呼喊着:这一次我一定要记住!一定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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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范跟在特鲁德·西利潘的身后,走上哈默菲斯特中塔,向顶
楼走去。他和易莫金人厮混了多少兆秒,从很大程度上说,为的
就是这一刻:找个借口深人聚能体系,看看这个体系的内部运作
-外人看到的只是聚能体系得出的成果。他本来早就有机会上
这儿来。说实话,西利潘不止一次提出带他上来瞧瞧。一块儿值
过几班之后,他早已和易莫金人打成了一片。范总是对聚能发表
一些不着边际的评论,还拿出数额相当大的兑换券跟西利潘和乔
新打赌。这样一来,他们少不得要让他开开眼界。但在此之前,时
机还不成熟,范的伪装还不够完善。别自己糊弄自己了,把定位
器的事儿捅给托马斯·劳以后,'你的处境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危
险。
    "好了,你总算可以看到内幕了,老范。看完之后,你的不少
怪论可就得拉倒了。"西利潘笑得合不拢嘴,他显然同样一直期待
着这一刻。
    他们向上飘去,飘过一排排纵横交错、不断分枝的狭窄雨道。
这地方又挤又乱,活像个大杂院。
    范赶上一步,与滑行的西利潘肩并肩。"有什么稀奇的?你们
易莫金人不就是把人变成了自动装置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
聚能者,一秒钟内也算不了几次加减乘除。真正的机器比他们快
几万亿倍。有了聚能者,你们就能吃吃喝喝,指使他们干这干那,
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其实呀,这是从人类能读会写以来发明










  的最慢、最烂的自动装置。"
      "得了,得了。这话你说了好几年了。可你照样错到了姥姥家。"
  他伸出脚,鞋尖钩住一个驻足点,"进了协同工作大厅,你声音小
点,懂吗?"他们面前是一扇真正的门,跟下面那些只能供人爬
进爬出的小舱门不一样。西利潘一扬手,门开了,两人飘了进去。
范的第一印象是里面竟然挤了这么多人,一股浓重的人体气味扑
面而来。
      "臭烘烘的,对吗?但个个身体健康-有我盯着呢。"西利
潘的语气里透着搞技术的人特有的职业自豪感。
      一排又一排微重力座椅,密密麻麻塞在一个蜂窝状开放式框
架中,框架是立体式的,充斥在房间中,重力稍大的地方绝不可
能存在这种形式的空间结构。大多数座椅上都有人,有男有女,年
龄各异,穿着灰罩袍。多数人用的是未经改造的青河原装头戴式
系统。这里面的情景出乎范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们都是单独隔离
起来的呢。"住在极小的房间里。伊泽尔·文尼在酒吧里不止一次
近乎声泪俱下地描述过那种小房间。
      "有些人要隔离,看他们从事哪方面的工作而定。"他指指房
间里的两个医院杂役打扮的看护,"这么搞便宜得多。只消两个人,
应付递送便壶的事儿尽够了,一般斗殴也处理得下来。"
      "斗殴?
      "'专业领域里的意见不统一'。"西利潘嘿嘿乐了,"应该说心
情焦躁才对。只要不破坏蚀脑菌的平衡,没什么关系。"
    两人取一条对角线,在密集的框架中向斜上方飘行。有些头
戴式系统闪烁间变成了透明状态,范能看见聚能者的眼睛。眼球
在移动,但好像没人注意到他和西利潘。他们眼中所见的是头戴
式系统呈现的另一个现实。
  房间里一片嘟嘟浓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聚能者的声
音合在一起,汇成一片低低的嗡嗡声。说话的人相当多,短促地
蹦出几个字词,是尼瑟语,但范一点儿也听不懂。这些不知其意
的声音汇合在一起,仿佛是合奏催眠曲。
    聚能者们无休无止地敲击着协同工作键盘。西利潘自豪地指
点着他们的手,"看,患关节损伤的还不到五分之一。我们损失不
起人。人力资源本来就严重不足,雷诺特又无法百分之百控制住
蚀脑菌。但将近一年来,几乎没有出现单纯因为医疗不当造成的
死亡事件-按说这种事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只有一个聚能者,才
做过卫生检查,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来了个结肠穿孔。按他搞
的专业,他有个独立隔间。表现突然大失水准,但我们没发现出
状况了,直到臭气熏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是说,那个奴隶
劳工从里到外一步步坏死,但他的头脑被迫专注于他的项目,无
法诉说身体感受到的痛苦,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别人也就没有
注意到。特鲁德·西利潘在意的只是整体水平。
    他们飘到最顶端,回头俯瞰塞满框架不断低语的聚能者。"有
一个方面你说对了,战斗员特林尼先生。如果这些人做的只是简
单算术,或者排列资料,这个体系就是彻头彻尾的大笑话。那种
工作,小小一个指环上的最小的处理器都比任何人快几十亿倍。我
们的聚能者干的完全不是那种活儿。听见他们的交谈吗?"
    "听见了,可那些话根本没有意义呀。"
    "这是他们之间的行话。只要把一批聚能者合成一组,他们很
快就会发展出一套自己的行话。最重要的是,他们不是底层运算
机器的替代品。他们在使用我们的电脑资源。你懂吗,对我们易
莫金人来说,·聚能者是软件之上的另一个系统层面。他们会发挥
出人类的智力,同时能像机器一样持久、耐心地处理问题。也正
是因为这一点,非聚能专家才至关重要,尤其是干我这一行的。如
果没有正常专家,聚能体系就没用了。聚能者必须由正常人引导,
  只有正常人才能协调平衡硬件、软件和聚能之间的关系。只要这
三者的关系处理得当,结合在一起,那可真是威力无穷啊。你们
青河人永远不可能具备这种力量。"
      不用他说,范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只不过故作愚顽,一口否
认,诱使特鲁德·西利潘这样的易莫金人进一步详加解释,透露
更多细节。"嗯,这一组现在在干什么?"
      "咱们瞧瞧。"他示意范戴上他的头戴式系统,"啊,看见了吗?
我们把他们又分成了三组,最上面这三个处理的是不需要什么智
力的问题,这种聚能者很容易重新定向,重新分配工作。用来处
理日常工作顺手极了,比如把查询转交给适当的部门之类杂事。中
间这三个是编程的。你这个战斗程序规划员应该对这个最感兴
趣。"他弹出几份关联图表,全是不明其意的吃语,代码数量巨大,
却看不出什么递进关系,代码之间好像没有任何联系,"这是经过
重写的青河武器寻的代码。"
    "都是什么玩意儿。这么乱,叫我怎么维护?"
    "说得对,你不可能维护它。但我们的编程主任却有这个本事,
比如丽塔·廖,前提条件是她手下有一批聚能程序员。这会儿她
正让那些人调整、优化这些代码呢。他们能做的,普通人其实也
能做到,只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无休无止地高度集中注意力。在适
当的软件开发工具的帮助下,聚能者搞出来的代码只有你们过去
代码的一半,配合相同的硬件,其运行速度是过去的五倍。他们
还从你们的代码中找出了几百个错误。"
    有一会儿工夫,范什么话都没说,只浏览着那批错综复杂的
关联图表。武器相关程序是范浸淫多年的领域。错误肯定是有的,
任何大型系统都少不了错误,但武器相关程序是数千年反复锤炼
的精品啊,多少代人不断努力,优化它,为它除错......他清空自
己的系统显示,望着下面一排排一列列奴隶劳工。付出的代价是多
么可怕......但得到的成果却是多么奇妙。
      西利潘乐开了花。"你瞒不了我,特林尼。我看得出来,你服
气了。"
      "嗯,这个嘛,真要管用的话,我就服气。对了,那第三组在
干什么?
    西利潘已经朝门口飘去,"哦,他们呀。"他满不在乎地朝右
手边的聚能者摆摆手,"是雷诺特搞的项目。我们正在清理你们舰
队程序的主体,看有没有后门什么的。"
    每一个稍稍有点多疑的系统管理者都会干这种蠢事,到头来
总是一场空。可见识过聚能者的能耐后......范突然觉得不踏实起
来。他们需要多久才能发现我许久以前埋设的后门?我还剩下多长
时间?
    两人离开协同工作大厅,沿路返回,在中塔里向下滑行。"现
在你懂了吧,范。你,还有其他所有青河人,从生到死都有一个
误区,相当于蒙上了眼睛。你们简单地认定有些事是办不到的。你
们的书里净是这种陈辞滥调:'垃圾输人只能得到垃圾输出','自
动化系统的缺陷就是它只能严格按你的要求办,不可能超越你的
要求','自动化系统永远不可能具备真正的创造性'......几千年
了,人类一直抱着这种老观点不放。但我们易莫金人已经证明,这
一套是错误的!有了聚能者,我大可以模糊输人,得到的却是正
确的解答。我可以用自然语言提出查询,聚能者给我的答案既具
备机器的精确,又有人类的智力!
    他们的下滑速度飞快,每秒好几米。这会儿上行的人不多。两
人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塔底的亮光了。范说:"好吧,就算这样,
聚能者还是谈不上有多大创造性。"这是特鲁德最喜欢发表高见的
话题之一。
  "只能这么说,范,创造性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你不可能指
望他们发挥出一切形式的创造性。我刚才说过,聚能者离不开丽
塔和我这种管理人员,还有我们之上的统领阶层。再说说那些真
正具有高超创造性的人吧,比如你们历史书上记载的艺术家。按
通常的标准,那些人大多是自私自利的混帐东西,一门心思盯着
一个领域,在这个领域里绞尽脑汁,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
有理智的正常人不可能抛开朋友家庭,抛开一切,只顾自己的那
点事。当然,那批艺术家付出了这种代价,最后也许能创造出别
人完全想像不到的成果。你明白吗,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社会其
实早就有聚能这种事了,是我们人类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聚能
是一种牺牲,我们易莫金人只不过让这种牺牲系统化了,让全社
会都可以从中获益。"
    西利潘伸出双手,在两边墙壁上轻轻一撑,放慢下滑速度。范
也随即减速。
      "你跟安妮·雷诺特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一千秒后。"
    "时间不多了,我就长话短说吧。不能让老板等得不耐烦呀。"
他呵呵笑了。西利潘似乎特别瞧不起安妮·雷诺特,好像觉得那
个女人没什么真本事似的。真要那样就好了,范的许多事会容易
得多......
    两人穿过一扇压力门,里面大概是个医疗舱。有几具冷冻箱,
像临时性治疗器具。各种设备后面还有一扇门,上面贴着统领封
条。特鲁德紧张地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这里就是中枢,范,聚能体系真正的魔力所在。"他拉着范穿
过房间,远远避开那扇一半隐藏在角落里的门。一个技术员正在
一具毫无生气的聚能者身体上埋头工作,把他的头放进占据房间
显要位置的一台球状设备中。房间里有好几台这种设备,估计是
诊断成像仪。易莫金设备本来就笨重,这几台的样子更不敢恭维。
      "基本原理你都明白,对吗,范?"
      "当然。"吉米事件之后的第一班,他们便向他详细解说过蚀
脑菌的原理。"你们弄了一批特别的病毒,蚀脑菌,把我们全部感
染了。"
      "对,对,但那次是打仗,军事行动。一般情况下,蚀脑菌并
不穿透大脑中的血屏。但只要它透进去了......你知道神经胶原细
胞吗?大脑中这种细胞的数量比神经细胞还多。蚀脑菌就是以这
种细胞为培养基,把它们几乎全部感染了。经过四夭左右-"
      "-你就有了一个聚能者?"
    "不,没那么简单。只能算制造聚能者的原材料。你们青河人
有许多便到此为止-没有被聚能,完全健康,只不过大脑永久
J性地被蚀脑菌感染了。在这种情况下,每一个神经细胞旁边都有
被感染的胶原细胞。每一个受感染的细胞都可以分泌出好几种神
经刺激素,影响神经细胞。就说这个家伙吧-"他朝那个正在
处理昏睡聚能者的技术员道,"比尔,这个是怎么回事?"
    比尔·弗恩耸耸肩,"一直在反抗聚能,艾尔只好让他昏过去。
不可能是蚀脑菌失控。但雷诺特要求重调他的五项基本参数,按
序列......"
    两个人讨论起来,满口术语。范瞅了瞅那个聚能者,小心地
装出没多大兴趣的样子。埃吉尔·曼里。星际旅行开始前,埃吉
尔是战斗员中最糊涂的一个。但现在......现在他也许成了一名优
秀的分析员,从前的他绝无可能达到这种水平。
    特鲁德冲弗恩点点头,"嗯,我看不出调整基本五项有什么好
处。不过人家是老板,她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你说对吧?"他
对弗恩笑道,"哎,这个让我来,行吗?想让范瞧瞧。"
    "行啊,签字就行。"弗恩让开了,看来他对这项工作没多大
兴趣。西利潘飘到灰色的球状设备旁坐下。范注意到这台设备有
许多独立动力线缆,每根约一厘米宽。
      "是成像仪吗?样子真落伍。"
      "哈,才不呢。来,帮我一把,把那家伙的脑袋放稳当,别让
他碰着侧边......"警铃大作,"你竟然还戴着指环。看在老天份上,
快摘下来,交给比尔保管。要站错了地方的话,这玩意儿的磁场
非把你那根手指头扯下来不可。"
      虽然是低重力环境,但摆弄昏睡状态的埃吉尔仍旧不容易。设
备不够大,只能勉强把他塞进去,庞杂体上的重力又太小,"患者"
的脑袋晃来晃去,好不容易才在设备的一个洞口放稳当。
    特鲁德退后一点,欣赏着自己的成果,笑道:"妥了。范,老
朋友,马上就让你开开眼界,看个究竟。"他发出几条指令,一幅
医学诊断图立即浮现在空中,估计是埃吉尔脑袋内部的图像。一
般的解剖图范也能看个大致明白,却从来没见过这种图像,"你问
这是不是成像仪。算是吧,标准的磁核共振成像,老早以前就有
了。原始了点,但有这个就足够了。我们所谓的基本五项调协在
这儿。"一个指针标示出大脑表面一段复杂的曲面。
    "蚀脑菌远远不止是神经病学里的某种疑难杂症,请看它真正
的妙处所在。"三维立体图像上出现了一大批小小的光点。各种颜
色都有,主要是粉红色。成团成串,许多光点的闪烁明显与另一
部分光点互相呼应,"你看到的是受了感染的神经胶原细胞。另外
一些胶原细胞也受过感染,但那些跟聚能没关系。有关系的都在
这)L标示出来了。"
    "那些颜色代表什么?"
    "它们分泌出不同的神经刺激素,所以标成不同颜色......看我
是怎么做的......"又是几道指令,范头一次看到了这台聚能球体
的使用手册,"......我要改变这条线附近的蚀脑菌释放的神经刺激
素,同时改变其分泌刺激素的强度。"他的一个小小的指示箭头沿
着一道加亮标明的线来回移动。特鲁德对范笑道,"所以说,聚能
球体不只是一台成像仪。你看,蚀脑菌含有特定的顺磁体、抗磁
体蛋白,这些蛋白质可以感受磁场的变化,进而促使蚀脑菌分泌
出某种特定的神经刺激素。你们青河人和其他人全都把磁核成像
当成一种被动的观测工具,我们易莫金人却能用同样的工具去主
动改变我们的蚀脑菌。"他敲击着键盘,范听到吱吱一声轻响,超
导线缆张开了。埃吉尔抽搐了几下。特鲁德伸手按住他,"该死的,
这么动来动去,我没法达到毫米级清晰度。"
      "我没看到大脑图像上有什么变化。"
      "当然看不到,除非我把聚能球体从主动模式改到被动观测模
式。不可能一边修改,一边观测。"他停下来,对照一步步说明的
操作手册逐项检查,"差不多了*,*...成了!好,咱们来瞧瞧变化。"
图像刷新。现在的光点大都变成了蓝色,闪动得很厉害,"几秒钟
后才能渗进去。"特鲁德两眼不离图像,嘴里继续道,"瞧见没,范,
我干这个很在行。按照你们的文化,我这份工作不知该算什么。有
点像程序员,却不写代码;有点像个神经病理学家,但却不只是
搞搞理论,我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来。我觉得我最像你们的硬
件技术员,全靠我,硬件才能运转。当然,最后出名得好处的都
是上头各个层面的人,轮不到我们搞底层技术的。"
    特鲁德皱起眉头,"......嗯,不对呀?哎哟。"他转头望着在
房间另一边工作的技术员,"比尔,这家伙的生物碱比率还是偏
低。"
    "没忘记关闭磁场吧?"
    "当然没忘。基本五项这会儿应该调好了。"
    比尔人没过来,但显然也在自己的头戴式里调出了患者的脑
部模型。
  那条线上仍然是一串杂乱的蓝光,跳动不已。特鲁德道:"只
有一点收尾工作没做好,我一时想不明白是什么问题。你能接过
去吗?"他一抬大拇指,朝范晃了晃,意思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比尔怀疑地说:"你签了字了?"
      "签了签了。替我做完就行。"
    "好吧。"
      "多谢。"西利潘示意范从磁核成像仪旁退后。大脑图像消失
了,"都是那个雷诺特干的好事。她交办的活儿是最难弄的,完全
不能按照规矩来。你要是严格照章操作,不仅办不好,还会搞出
一大堆麻烦。"
    范跟着他来到门口,走下一条在钻石一号凿出来的雨道。墙
壁上是镶嵌图案。许久以前的那次"欢迎宴会"上,范就觉得这
种万分精细的图案真是不可思议。并非所有聚能者都是从事高级
研究的技术专家,比如这里的十几个奴隶画家。这些人分成几个
小组,趴在墙面上,戴着放大镜,手里的工具只有针尖大小。范
几班以前来过这儿,当时这幅图还只有个大概轮廓,一座山,好
像有支军队,正朝着一个模模糊糊看不出名堂的目的地前进。其
实就连这些都是瞎猜的,因为好歹还有个画名:征服弗伦克怪兽。
而现在,图案已经接近完成。画的是一批英勇战士,甲宵堂皇,鲜
明耀眼。他们的对手是一头怪物。怪物塑造得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不过是尖牙利爪,能把人撕得粉碎的老套把戏。易莫金人把征服
弗伦克的事吹上了天,可他们的怪物对手是不是真那么吓人,范
心里是很怀疑的。他放慢脚步,西利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完全
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真的欣赏这些作品。
    "雕刻工每兆秒只能完成五十厘米。但看到这些历史题材的艺
术品,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呀。"
    热血沸腾?"雷诺特想让这儿更漂亮些?"范随口问道。
  "哼,雷诺特才不管呢。这是布鲁厄尔统领的命令-提出建
议的人是我。"
      "但这儿不是雷诺特管吗?我还以为统领在自己的地盘里至高
无上,不会允许其他统领干涉呢。"以前的各个班次中,范很少接
触雷诺特,只在劳参加的管理会议上见过她当众让布鲁厄尔下不
来台。
      特鲁德好几秒钟没说话,脸皱了起来,露出满脸笑意,一副
蠢相。在本尼酒吧喝酒时他多次见过对方这种表情。但这一次,笑
意突然间化为放声大笑。"统领?安妮·雷诺特?老范呀老范,瞧
你见识聚能威力的模样已经够让我开心的了,可现在-哎哟,真
是笑死我了。"他继续向前滑行,一路笑个不住,直到发现范的满
面慑怒,"对不起,范。你们买卖人很多方面非常机灵,可一说到
文化根子上,你们简直跟孩子似的......反正上头连聚能中心都同
意让你参观,估计再跟你说点别的也没关系。不,安妮·雷诺特
不是统领。当然,她过去很可能是个大人物。但现在,雷诺特只
不过是个聚能者而已。"
    范脸上的怒气化为一脸惊愕一一确实是他的真实感受。
"可......她管那么多事呀。不是还能给你下命令吗?"
    西利潘耸耸肩,笑容变得有点酸溜溜的。"是啊,她给我下命
令。这种事很少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倒宁愿布鲁厄尔统领
或是卡尔*奥莫干活,只不过他们的活儿太......烫手了。"声音变
得紧张兮兮的,低了下去。
    范接过话头,"我想我明白了。"他撒谎道,"如果某个专业技
术人员被聚能了,他就被钉死在他的专业上。以前的专业是艺术,
就成了个只懂镶嵌画的雕刻工;以前是物理学家,就成了亨特·温
那样的。如果聚能前是搞管理的,唔,这个,就会变成一个了不
得的管理大师。"
  特鲁德摇摇头,"没那么简单。告诉你,技术专家很容易接受
聚能。即使是你们青河人,我们的成功率都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但
跟人有关的技能,比如咨询、政治、人事管理,一般来说根本没
办法聚能。你现在已经见过不少聚能者了,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完
全直来直去。要让他们推测正常人脑子里那些弯弯绕的念头,连
一块石头也比他们强。就连翻译这种工作都很难聚能,我们真是
撞上了大运,才成功地弄出了那么多聚能译员。以前从来没有同
时使用过这么多译员。
      "不,像安妮·雷诺特那样的人是非常、非常罕见的。小道消
息说,她原来是瑟维勒派系里的高阶层统领。那一派的大多数人
不是被杀,就是被洗脑了。但据说她把劳那一派彻底惹火了。他
们纯粹为了开心取乐才把她聚能了。估计原来打算拿她当性奴隶。
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我猜,她本来就是个偏执狂,没什么其
他爱好,所以才会发生这种百年难遇的事儿:她的管理才能居然
挺过了聚能,保存下来了,连某些人际关系方面的技能都留下了。"
      雨道快到头了。范已经看到了另一端没有装饰的舱门反射的
亮光。特鲁德停住脚步,转身面对范。"她是个怪物,但也是劳统
领最宝贵的财产。可以这么说,有了她,他的手长了一倍......"他
做了个鬼脸,"但跟你说句老实话,就算这样,听她的吩咐还是让
人不好受。就我看,我觉得统领高估了她的价值。她是个了不起
的怪物,但又怎样?只要狗能写诗,大家就觉得它了不起,哪怕
它写的是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知不知道你的想法。"
    听了这话,特鲁德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当然不在乎。这也算
是替她干活的一点好处吧。只要是跟我的工作有直接关系的事,你
简直别想骗\1她的眼睛。但只要跟工作无关-她跟其他聚能者
没什么两样。嘿,我还跟她耍过一点儿小把戏-"他突然住嘴
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只管把劳统领吩咐你告诉她的事告诉她,
就行了,不会有什么事。"他挤挤眼睛,沿路返回,跟雷诺特的办
公室正好相反。
"好好瞧瞧她,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如果范早一点得知安妮·雷诺特的情况,也许他会把定位器
的事推迟一段时间。但现在,坐在雷诺特的办公室里,范没多少
选择余地。不过,能主动出击的感觉也挺好。自从吉米死后,范
的一举一动无不经过深思熟虑-真太他妈小心了。
    一开始,这女人根本没注意到范。范没等邀请,径直在她办
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四周打量着这个房间。跟劳的办公
室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四壁是光秃秃的金刚石,毫无装饰。没有
图画,甚至没有易莫金人当作艺术品的那种讨厌玩意儿。除网络
设备之外,雷诺特的办公桌上只有几个没盛东西的储物盒。
    雷诺特自己呢,范专注地观察着她的面部表情,以前他从来
不敢这样做。他和雷诺特交往的时间一共有大约二十千秒,都是
开会,雷诺特远远坐在会议桌另一端。这女人的穿着打扮一直很
简单,除一条掖进衬衣里的项链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再
加上红发、苍白的肤色,看上去简直像里茨尔·布鲁厄尔的亲姐
妹。这些体貌特征在人类活动空间的这一区很少见到,有也是身
体畸变的结果。安妮看上去大约三十来岁,如果医疗手段较好,也
可能是两三百岁。如果欣赏者本人头脑不大健全、有点变态的话,
他或许会觉得安妮很可爱,长得挺好。这么说,你过去也是统领
阶层的一员。
    雷诺特视线一动,凌厉的眼光射向特林尼。"你是来汇报那批
定位器的技术细节的,说吧。"
    范点点头。感觉有点奇怪:她的目光避开了他的眼睛,只盯
着他的嘴唇、喉咙,偶尔才与他的视线相对。目光中没有感情,没
有交流,但范只觉得心里发冷,觉得她仿佛看穿了自己的所有花
招。
      "说说它们的标准感应中枢。"
    他叽哩咕噜说了几句,然后说自己其实不了解具体细节。
    雷诺特好像并不生气,提问的语气和刚才相比毫无变化,平
静、镇定、稍带轻蔑。"光凭这些情况无法开展工作,我需要技术
手册。"
      "当然,我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定位器芯片上储存了全
套技术手册,加了密,埋设在底层,一般技术人员没有进入权限。"
      又一次长长的瞪视。和上一次一样,避免和他四目相对。"我
们看过,没发现手册。"
    最危险的部分来了。说出下面的情况以后,劳和布鲁厄尔肯
定会再一次认真审视他,极力揣测隐藏在小丑外表之下的范·特
林尼到底是什么人-而这是他所能想像的最好的结果。至于另
外的可能......如果他们意识到他所汇报的是最高级别战斗员都不
可能知晓的青河底层绝密,他就有大麻烦了。范一指雷诺特桌上
的头戴式系统,"戴上就知道了。"
    雷诺特对他的无礼态度毫不在意,戴上系统,接受双人交感
图像。范开始了。"密码是什么来着?好久以前的事了,不知-"
单凭他的身体信号就能打开完整版本的技术手册,但他没这么做,
而是多次输入错误的密码,每一次报错都装出焦躁不安、大发脾
气的样子。任何普通人,哪怕是托马斯·劳,都会等得不耐烦,或
是被范的笨拙逗得放声大笑。
    雷诺特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坐等。等了一会儿,她蓦地开口,
道:"我没这份耐心。请不要假装无能了。"
    她看透了我。自从他来到特莱兰,从来没有一个人识破他的伪
装。范本来希望自己还能有点缓冲时间,他们开始启用新的定位
器后,他还有时间替自己重新发明一套伪装。真该死。但就在这
时,他想起了西利潘的话。安妮看透了他的某些小把戏,但极有可
能只得出一个结论:特林尼不太情愿向她透露这个秘密。
      "对不起。"范嘟嚷一句,输入正确的密码。
    舰队数据库芯片文件部分传回一个简简单单的认可信号,两
人之间出现了银色的图像符号:暗藏的目录、元器件说明。
      "有这些尽够了。"雷诺特道。她动了动控制器,办公室骤然
间无影无踪。两人置身于一排排文件之中,面对定位器资料。
    "跟你说的一样。温度、亮度、声频......功能很多。比你在会
议上说的精巧得多。"
      "我说过这东西很好用,剩下的只不过是细节而已。"
    雷诺特迅速审查各项功能,语气几乎有点兴奋了。这些定位
器比易莫金人的相应产品高明得太多了。"不带任何附加元器件的
定位器,感应功能很强大,可以独立使用。"但她看到的只是范想
让她看到的部分,远远不是这种元件的全部功能。
    "高频度使用的话,还是需要附带动力。"
    "没关系。其实附带动力更好,我们可以先限制其使用范围,
直到把它研究透彻以后再说。"
    她关掉图像,两人重又置身于她四壁闪着冷光的办公室。范
感到自己后背开始冒汗。
    现在她连看都不看他了。"目录表明,除了埋设在舰队硬件里
的以外,这种定位器还有几百万个。"
    "对,没有激活,打包存放着,加在一起只有几公升。"
    雷诺特平静地指出:"你们没有把这些器材利用起来,加强安
全,真是愚蠢。"
    范厉声道:"我们当战斗员的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在军事
行动中-"
    这些细节不在雷诺特的关注范围中。她挥手打断他的话,"看
来,这批器材数量足够我们用了。"
    劳统领手下这位漂亮亲信的目光再一次落到范脸上,一瞬间,
目光逼视着他的眼睛。
    "你很有可能开创了一个舰队操控的新纪元,战斗员。"
    范迎着那双冰冷清例的蓝色眸子,点了点头。他希望对方意
识不到她的话是多么正确。就在这时,范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
在他的所有计划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安妮·雷诺特管理着
几乎全部聚能者;安妮·雷诺特负责安排、落实托马斯·劳的指
挥控制命令;安妮·雷诺特了解易莫金人的所有核心机密,而了
解这些机密正是成功发动叛乱必不可少的先决条件;最后,安妮·
雷诺特是个聚能者,也许她已经隐约猜出了他的意图,也许她可
以成为摧毁劳和布鲁厄尔的关键。
    临时性营帐里永远不可能彻底安静下来。青河贸易者营帐的
直径只有一百来米,人们在帐壁弹来弹去,造成很大的震动,营
帐织料不可能百分之百吸收这种震动。还有热气压,不时发出叭
的一声脆响。但现在,大多数人睡得正香的时候,范·纽文的小
舱室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安静了。他假装打吨儿,在空中飘荡着。用
不了多久,他的秘密生活就要变得繁忙起来了。易莫金人还不明
白,他们已经落进了一个深不见底、连绝大多数青河舰队司令都
不知道的陷阱。这是范·纽文许久以前布下的两三种陷阱之一。知
道底细的最初只有苏娜和寥寥可数的其他几个人,即使是布里斯
戈大裂隙事件之后,有关秘密也没有在青河数据库里公开。对于
这一点,范一直惊叹不已:苏娜做事的手段真是巧妙啊。
    雷诺特和布鲁厄尔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培训人员掌握这批新型
定位器?定位器的库存数量很大,足以满足稳定Li站点的需要,
足以监控一切活动空间。第三顿饭的时候,通信部门的人提到在
营帐主干线路上出现了一批尖峰信号,一秒十次,是一种微波脉
冲,信号范围覆盖了全部营帐。这正是供定位器使用的无线动力。
就寝时间刚开始时,他便发现通风口里飘出了第一批粉尘。布鲁
厄尔和雷诺特这会儿肯定在调校新系统,这个系统的声音和图像
信号质量准会让布鲁厄尔和劳心满意足,大喜过望。运气好的话,
他们最终会把笨重落后的易莫金监控器材全部撤下来。即使运气
没好到那一步......唔,再过几兆秒,他就可以调看、更改发送给
他们的报告了。
    一点东西碰上他的面颊,比灰尘大不了多少。他的手轻轻一
动,仿佛抹了抹脸,将那一点轻尘按进眼皮下。又过了一会儿,他
将第二点轻尘深深按进自己的右耳。易莫金人大动干戈更改他们
信不过的青河输人一输出器材,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定位器确实具有范告诉托马斯·劳的诸般功能。在人类历史
上,定位器的功能始终没有多大变化,即在一定空间范围内互相
确定对方的位置。原理也十分简单,算算信号从发送到接收的时
间即可。青河的型号比大多数定位器更小,短距离内可以使用无
线动力源,还附带了一批传感器。这东西用作监控器材最方便不
过,劳统领看中的正是这个方面。从原理上说,组合起来的定位
器其实是一种电脑网络,更准确地说,一种分布式处理器。每一
个比粉尘大不了多少的定位器都有一点点计算功能-并且能够
彼此通讯。几十万个这种小玩意儿在青河营帐里飘来飘去,加在
一起,它们的运算能力超过了劳和布鲁厄尔安装在这儿的所有设
备之和。当然,所有定位器都有一定的运算能力,呆笨的易莫金
型号也不例外。青河定位器真正的秘密在于,它们不需要另外加
装人机交流界面便能实现输人一输出。只要掌握诀窍,你可以直
接联通青河定位器,让定位器感应到你的身体位置,经过适当的
编码解码,定位器内置的效应器便会发挥作用。易莫金人把青河
营帐的前端界面全部删除了,但这无关紧要。现在,一个可用的
青河界面随时随地环绕着所有人,只要你知道其中的秘密就行。
      联通定位器需要特别的手法,需要操作者集中注意力。误打
误撞绝无可能实现联通,蛮干也不行。范轻轻落到吊床上,放松
身体。一方面假装熟睡,另一方面调节身心,准备工作。他需要
调节心跳和呼吸,让身体信号成为一个特定模式。我会不会忘了
那个模式?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突然一阵恐慌。眼睛里一
个,耳朵里一个,两点一线,肯定飘散在房间里的其他定位器应
该可以识别出这个信号了。完全应该够了。
    但他仍旧调不出那个模式。脑子里不断想着安妮·雷诺特,还
有西利潘让他看到的事。聚能体系有能力看穿他的计划,只是个
时间早晚的问题。聚能真是个奇迹啊。只要有了这件威力无比的
工具,他范·纽文完全可以缔造一个真正的青河帝国,哪怕再次
出现苏娜那种背叛也罢。是的,代价是惨痛的。范想起哈默菲斯
特顶楼那一排排行尸走肉般的聚能者。他可以想出许多办法,让
这个体系温和一些。但说到底,要运用聚能这件工具,牺牲是必
不可少的。
    最后的成果就是一个真正的青河帝国。这个成果值得付出这
种代价吗?他能付出这个牺牲吗?
      是的,是的!
    以这种情绪,他不可能进入定位器系统。他澄清头脑,再一
次全身放松。想像中的光明前景渐渐消失,化为对往事的回忆。当
初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苏娜·文尼带着重奏号和一个仍旧天真
无知的范*纽文,来到了纳姆奇周边卫星上的大都会区......
    他在纳姆奇住了十五年。这是范·纽文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
时光。苏娜的亲戚也在同一个星系,他们爱上了苏娜和她的年轻
蛮子提出的计划:在星际间保持消息同步的新方法、在不影响自
己买卖的前提下传播科技知识、最终建立一个统一的贸易文明。
(范已经学乖了,说到这一点便就此打住,不提什么青河帝国的
事。)苏娜的亲戚们做成过好些利润很大的买卖,但他们很清楚孤
立贸易的局限性:他们自己可以大赚特赚,一段时间内樱住这笔
财富不放......但财富终究不会长久,随着时间流逝,再多的财富
也会慢慢散逸,消失在无边的宇宙中。范的许多目标,他们打心
眼JL里赞成。
    从许多方面看,他和苏娜在纳姆奇度过的时光就像两人在重
奏号上的蜜月。但这一次延续的时间更长,前景也更加辉煌,收
益日渐丰富。还有一件奇妙的事儿,他装满计划的脑袋压根儿没
有想到,那就是孩子。范从来没想到会有自己的孩子,有了孩子
之后家庭会发生多大变化。拉科、布特拉、科欧,三个小家伙,他
和苏娜的第一批后代。他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教导他们,和他们
玩游戏,带他们参观神奇无比的纳姆奇世界公园。范深深地爱着
他们,超过对自己的爱,接近对苏娜的爱。为了跟他们在一起,他
几乎放弃了自己的宏伟计划。以后再说吧,计划完全可以推迟一
点。苏娜也原谅了他。最后他还是走了,再回来时已经是三十年
以后。苏娜等着他,告诉他计划的其他部分,各个部分都执行得
很顺利。但到那时,他们的头一批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开始遨游
太空,为建立一个新青河作出自己的贡献。
    范参加了一支由三艘飞船组成的舰队。航行不顺利,发生了
大灾难。是背叛与出卖。赞姆勒·恩格把他甩在基勒的彗星尘里
等死。二十年时间里,他手里没有一艘飞船,白手起家成了亿万
富翁,目的只为离开那个鬼地方。
    苏娜跟他一块儿跑过几趟船,两人在好几个世界留下了后代。
一个世纪过去了,三个世纪过去了。他们在重奏号上制订的网络
协议发挥了极好的作用。这些年里,他们不时跟自己的孩子、孩
子们的孩子相聚。其中有些人是比拉科、布特拉和科欧更好的合
作伙伴,但他对他们的爱始终不及对自己的第一批孩子深厚。范
看着自己规划的结构渐渐成型。现在一切都简单了,他只需要单
纯搞搞贸易就行。结构逐渐完善。越来越多的家庭成员使这个结
构的影响力日益扩张。未来还会更加美好。
    最困难的是,他们必须在贸易空间的核心留下留守人员,至
少在这几个世纪,这么做是绝对必要的。于是,苏娜越来越多地
留在后面,协调范与其他人的工作。
    他们继续生)L育女。范在许多光年以外,可苏娜却有了新的
儿女。他跟她开玩笑,说这真是个奇迹。但在他心里,一想到她
居然有了新爱人,范就万分难过。苏娜轻轻笑着,摇了摇头。"不,
范,我的孩子都是你的。"笑容变得顽皮起来,"这么些年里,你
给了我那么多种子,生一支军队都够了。当然哆,这么多礼物,我
不可能一下子全用光。不过我会用的。"
    "我不要克隆人。"范脱口而出,语气比想像的更激烈。
    "老天,当然不。"她转开视线,"我·····一个你已经够我受的
了。"或许她跟他一样,对这种事也挺迷信。但也可能不是这个缘
故,"不,光有你的种子还不够,我要的是自然的受精卵。至于卵
子,倒不一定非得是我自己的。纳姆奇这方面的医疗技术很先进。"
目光重又落到他脸上,看出了他的表情,"我向你发誓,范,你的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家庭,每个孩子都找到了自己的爱人......范,
我们需要他们,需要家庭、他们的家庭,一代代传下去。我们的
计划需要他们。"她开玩笑地捅了捅他,想打消他脸上不赞成的表
情,"哎,范!这可是天大的美事儿呀。每个蛮族国王整天发的不
都是这种春梦吗?嘿,告诉你吧,你可是千真万确的多子多福,没
有哪个蛮族国王比得上。"
    是啊,孩子数以千计,卵子来自几十个人,不费他这个当父
亲的半点功夫。为了保证传下足够后代,他那个北海王国之君的
父亲一方面严酷镇压任何就君企图,一方面广蓄姬妾,干的事儿
跟这个差不多,只不过规模小得可怜。父亲想要的,范全有了,而
且过程中没有谋杀,没有暴力。可是......苏娜干这种事儿多长时
间了?他有多少儿女?多少卵子"供应者"?他能想像出来她是
怎么干的:精心规划血缘关系,在每一个新家庭预先安排好适当
的才华,把这些家庭散布到整个青河空间。一想到这些,他就觉
得脑子里一片混乱。苏娜说得没错,这是每个蛮族国王求之不得
的春梦......但又有点被强奸的感觉。
    "本来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的,范,但我担心你会反对。这种
安排又是那么重要,怎么强调都不过分。"最后,范没有反对。这
种做法对他们的计划实在大有好处。可一想到那些他永远不认识
的亲生孩子,范的心里便会隐隐作痛。
    以零点三个光速,范漫游远方。到处都有贸易者,只不过三
十光年以外的贸易者很少自称"青河人"。但这没有关系。他们明
白那个大计划。他遇见的所有贸易者都在尽力传播它。他们走到
哪里,就把青河的精髓带到哪里。扩张范围甚至超出他们远行的
距离,因为许多人收听到了范发向茫茫寰字的电子信息,然后饭
依,从此信奉青河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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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范仍然一次又一次回到纳姆奇。不断返航对大计划不利,他
的行为已经接近破坏这个计划了。苏娜老了,她现在已经两三百
岁了。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医疗技术保持人体青春活力的极限。用
不了多久,她便会现出老态。连他们的许多孩子都变老了-在
港口驻留太久,太长时间没有远航。有的时候,范在苏娜的眼睛
里瞥见一种他不了解的岁月沧桑。
    每次返航纳姆奇,他都会向她提出那个老问题。一天晚上,做
爱以后(几乎和最初相爱时一样美好),他终于爆发了。"不应该
这样,苏娜!计划为的是咱们俩。跟我一块儿飞吧。哪怕你一个
人出去也行啊。"我们就能时常见上一面,直到生命的终点。
    她稍稍向后靠了靠,离开他一点,手滑到他脖子下面。她的
笑容既顽皮,又伤感。"我知道。我们以前觉得,两个人都可以飞
出去。真奇怪,做计划的时候犯的最大一个错误竟然是这个。唉,
还是说老实话吧。你也知道,我们俩中间一定得有一个人留下来,
守在青河空间的中央位置,值守一个永无尽头的长班,为计划作
出牺牲。"征服宇宙涉及数以亿万计的小事细节,千头万绪,不可
能不加理会,把自己一冻了之,一枕长眠。
    "是的,但只是在头几个世纪。不是......不是你的一生。"
    苏娜摇摇头,手轻轻抚着他的颈背。"恐怕,咱们当时那个想
法是错的。"她看见了他脸上的痛苦,将他拥进自己的怀抱,"我
可怜的蛮族王子。"语气里含着调笑,还有对他深深的爱。他听得
出来,"你是我最最珍贵的宝藏。知道为什么吗?你是个才华横溢
的、最最伟大的天才,有一种永不停息向前冲的闯劲儿。但我爱
上你,最重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在这个脑袋瓜里,深人进去,你
是个最矛盾不过的人。你在那个烂兮兮的破地方长大,目睹过无
数背叛、出卖,自己也尝过遭人出卖的滋味。你懂得暴力、邪恶,
连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大坏蛋都没你懂得多。而与此同时,你又
从小装了一脑子骑士精神:光荣、荣誉、探险。这两种东西截然
不同,却同时存在在你那个脑袋里。你这辈子想的净是怎么改变
宇宙,让它适应你那些个彼此矛盾的观念。你会接近实现这个目
标的,放在我或者其他任何理智的人身上,那么接近,己经相当
于实现了。但你却不会满足。所以,为了你的目标,我必须留下,
而你,因为同样的理由,必须走。不幸的是,这些你也清楚,对
不对?范?
      范从环绕着苏娜顶楼房间的真正的窗户向外望去。这所套房
位于一座直刺苍弯的办公楼顶端,办公楼则高高耸立在纳姆奇周
界最大的都会卫星上。塔雷斯克大厦。由于昂贵的通讯费用,这
里的房价之高,只能说到了彻底疯狂的地步。它公开出租的时候,
顶楼一整层一年的租金就能买下一艘星际飞船。最近七十年来,青
河家族-主要是他和苏娜的后裔-买下了这座大厦和周围的
大片地产。在青河产业中,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大海里
的一滴水。
    正值傍晚,纳姆奇的新月低悬天际,塔雷斯克商业区的璀璨
灯光与母星的光芒交相辉映。再过一千秒,文尼一曼索坞站就将
升入视野。文尼一曼索坞站也许是人类所居空间最大的飞船船坞。
但就算是这个巨无霸坞站,也只占家族财富的一小部分。在这之
外,青河各个家族的产业几乎无限延伸,直到人类空间遥远的边
疆。这份庞大的产业仍在持续增长。他和苏娜已经缔造了人类有
史以来最伟大的贸易文明。苏娜就是这么看的,她只能看到这个
地步。她想要的也就是这个:伟大的贸易文明。苏娜不在乎自己
不能活着看到他们的最后成就......因为她认定这个成就永远不可
能成为现实。
    于是,范强忍眼眶中的泪水,轻轻搂住苏娜,吻着她的脖颈。
"对,我清楚。"他最后说道。
    范推迟了自己离开纳姆奇的行期。两年,五年。停留得太久,
直到大计划现出败相。即使现在出发,有些事都来不及弥补了。继
续滞留下去,计划便可能彻底失败。他终于告别了苏娜。分别的
时候,他心里的某些东西死去了。他们仍将继续合作下去,甚至
保持着抽象的爱情。但是,时间在他们之间造成了一道鸿沟。他
知道,他们永远也不可能跨过这道鸿沟了。
      到一百岁时,范·纽文到过三十多个太阳系,见识了上百种
文明。比他见多识广的贸易者也是有的,但这种人不多。苏娜当
然不可能是这种人。她龟缩在纳姆奇,抱着过去的计划不放。范
见过的事物她是不可能见到的。苏娜有的只是书本和历史-来
  自远方的报告。
      具有固定基点的文明不可能持之恒久,哪怕它有遨游太空的
本领,终究逃不过灭绝的宿命。人类居然能坚持那么久,最后逃
离地球,真可谓奇迹。对于智慧种族来说,灭绝之道实在太多。解
不开的僵局、预见不到的失控、瘟疫、大气变化、重大变故,这
些只是最显而易见的危险。人类这个种族历史悠久,时间沉淀下
来的智慧足以应付一部分威胁。但是,无论如何小心谨慎,一个
科技文明本身便蕴藏着自身毁灭的种子。总有一天,技术发展会
走到尽头,僵死了,接踵而至的各方政治冲突便足以引发整个文
明的毁灭。范·纽文出生在堪培拉,那时的堪培拉还深处中世纪
的黑暗之中。他现在明白了,导致堪培拉退回中世纪的灾难必定
是比较温和的一种,尽管丧失了高技术文明,但当地人毕竟没有
灭绝。有些世界,范一百岁之前去过好几次。有的时候,这一次
与下一次之间隔着好几个世纪。他亲眼见到像纽马斯这种美好的
乌托邦怎么退化成了人口爆炸的专制世界,昔日美丽的海洋城市
变成了数亿人聚居的超级贫民窟。七十年之后,他又一次回到那
个地方-一个只有一百万人口的原始星球,当地人已经成了野
蛮人,住在一个个小村落里,涂着大花脸,挥舞战斧。惟一值得
称道的只有一曲曲令人心碎的民歌。要不是那些民歌,那次贸易
航行只能算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惨败。但跟许多彻底灭绝的世界相
比,纽马斯还算幸运的。比如古老地球,自从人类向太空扩张以
来,它已经经历过四次殖民,每一次都只能白手起家,在上一次
彻底毁灭的遗址上重建文明。
      寰宇间一定存在一条更好的发展道路。每看到一个新世界,范
便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才是最佳发展道路。帝国。一个无比庞
大的帝国,统治区域横跨银河,即使某个太阳系整体崩溃,对于
这样一个大帝国来说,仍旧是一次可以控制的地方性灾难。青河
贸易文明只是这个帝国的开始,它将发展成为青河贸易帝国......
最后,一个真正的、君临寰宇的强盛帝国。青河是完全可能成就
这一切的。因为它所处的地位十分特别。每一个被它视为客户的
文明,只要发展到鼎盛时期,都会拥有极其发达的科学技术,有
的时候,它还会将在它之前便存在过的文明成就向前大大推进一
步。但是,只要它一灭亡,这些改进也就随之灰飞烟灭。这种事
屡见不鲜。但青河不同。青河人永远在旅途上,耐心地采撷他们
与之贸易的各个客户文明的精英。对苏娜来说,这是青河最伟大
的贸易优势。
    但在范看来,这种优势并不仅限于贸易。为什么非得把我们知
道的一切都作为交易商品告诉客户?拿出一部分当成商品,这是
对的。我们就是靠这个过日子。但是,让我们把人类全部文明
的精华部分收藏起来吧一一由我们保存,为了全人类的福社。
    这就是青河"定位器"的由来。有一次,范在特莱夫一伊特尔
着陆。这里也许是他远航以来离纳姆奇最远的地方。当地人甚至
连起源都不同于人类空间那些为人所熟知的地区。
    特莱夫的太阳是那种很小、很暗的M级恒星。几乎每个适宜
人类居住的星系里都少不了这种讨厌的小东西。几十颗加在一起,
才顶得上一颗古老地球的太阳。但这些小玩意儿居然每个都有行
星。这种地方的生存环境十分险恶,小恒星之间可供生存的生态
圈十分窄小。没有发达的技术文明,人类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中生
存下来。但在人类征服太空的头几千年里,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一
点,结果就是,许多这类世界被开发出来了。人类是多么乐观呀,
认为他们的技术文明可以永远保持下去。后来便是第一次大衰退,
数以百万计的人被甩在这种冰冻世界上-如果这颗行星处于该
地太阳生态圈的内层,便是烈火世界。
    特莱夫一伊特尔便是这类世界中的一个,跟大多数同类稍有
不同,但生存环境差不了多少。这个星系的恒星有一颗巨行星,即
特莱夫,它绕行恒星的轨道在该星生态圈偏外一点的地方。大块
头行星特莱夫只有两颗卫星,其中一颗的大小与地球相似。在范
抵达的时期,两颗卫星都有人定居。较大的一颗,即伊特尔,较
为繁华。太阳的能量输出虽然不足,但特莱夫引起的潮汐以及和
它相近所带来的热量弥补了这个缺陷。伊特尔有大陆、空气和液
态海洋。特莱夫一伊特尔的人类文明经历过一次大倒退,但当地
人终究还是挺过来了。
    他们目前的技术水平达到了人类文明历史上的最高端。范的
小舰队被当地人接纳了,位于距太阳十亿公里的小行星带上的船
坞非常先进。范让船员留在飞船上,自己乘坐当地交通工具向内
飞行,来到特莱夫和伊特尔。当地人已经见识过了范的磁场吸附
式推进器,浏览了他的预备交易清单......范手里的大多数商品远
远比不上伊特尔本地宛如魔法的技术。
    纽文在伊特尔逗留了一段时间。用奇特的当地计时单位来说,
一些①星期,即大卫星伊特尔绕特莱夫转动一周所用的时间,约六
百千秒。而特莱夫围绕太阳公转一周的时间是六兆秒多一点。所
以伊特尔的日历还算清楚,以十星期为一个大单位。
    虽然伊特尔在寒冰烈火之间岌岌可危,但这个世界多数地方
还是可以住人的。"要说气候稳定,我们世界比古老地球还强。"当
① 这个计时单位十分奇特,青河人找不到适当的童词。
地人夸口说,"伊特尔深处特莱夫的重力井中,没有什么明显的不
稳定因素。整整一个地质时期,潮汐的热效应一直相当温和。"他
们还说,就算真有什么危险,也没什么应付不下来的。M3级别太
阳的侧倾角只有一度多一点,莽撞的人甚至可以裸眼直视那个红
色圆盘,看见上面盘旋蒸腾的气流,还有又大又暗的太阳黑子。像
这样盯着太阳看几秒钟后,视网膜会受到严重灼伤。原因显而易
见,太阳的可见光虽然比较弱,但它的近红外线十分强烈。当地
人建议范戴上像透明塑料似的视力保护罩。不过即使戴上这种东
西,范仍然十分小心。
      他在当地的费用由一批本地公司组成的东道主承担。他的时
间主要花在几件事上:进一步学习他们的语言,了解当地人的需
求,看自己舰队带来的货物中有没有当地人看得上眼、愿出高价
购买的。当地公司在做同样努力。这种情形有点像搞商业间谍活
动,只不过颠倒了一番。本地的电子设备比范见过的最高明的同
类产品都要更高明一点,但在驱动硬件的程序方面尚有改进余地,
青河人可以为他们提供改进方案。他们的医疗设备相当落后,他
可以从这里人手,和当地人讨价还价。
    范和自己的船员作了一番统计,看青河人从这次交往中可能
得到哪些收获。可能的收获非常丰富,足以支付这次航行的所有
费用,还大有盈余。除此之外,范还听到了一些有关某种新奇设
备的小道消息。这个消息的可靠性尚待查证。他的东道主是由一
批"企业集团"(他只能翻译到这个程度)的代表组成的,这些企
业集团连彼此之间都要隐瞒情报,打听机密十分困难。小道消息
所说的新设备是一种新型定位器,比其他任何地方制造的同类设
备更加小巧精致,而且不需要附属动力包。在定位器上作出任何
改进都会带来丰厚的利润,它的定位功能就像胶水一样,把内置
系统凝结成一个整体,使系统发挥出更强劲的功能。但有消息说,
这些"超级"定位器还内置了传感器和相当于操作界面的效应器。
如果消息是真的,这种设备必将对伊特尔的政治军事产生巨大影
响-颠覆性的影响。
      现在的范·纽文已经彻底掌握了在科技社会搜集情报的方法。
哪怕是在一个他连本地话都说不流利、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的社
会里,他照样有本事得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四星期后,他已经知
道了超级定位器可能掌握在哪个企业集团手里,也知道了那位企
业巨子的名字:冈纳·拉森。拉森集团开列的贸易清单里没有提
到这种新发明,没摆到桌面上来,范自己也不愿在有其他集团代
表在场的场合提到定位器。这是个连范在中世纪堪培拉的叔叔婶
婶都知道的老花招,他们所不知道的只是采用什么技术手段规避
无所不在的监视、安排会面而已。
    在伊特尔着陆六星期后的一天,范·纽文走在第厄比城最排
外、最高档的大街上。灰色的云层翻翻滚滚,预示着即将来临的
大雨,时而被将近全蚀的太阳映成粉红。太阳刚向特莱夫方向落
去,那颗巨行星的一端还残留着一弯金红。巨行星横挂天空,跨
度长达十度,靠近两极的高纬度地区闪烁着静静的蓝光。
    空气凉爽湿润,微风散发着大自然的芬芳。范的脚步不紧不
慢,时时拉紧牵狗绳,把想窜到路边查看什么的哮犬拉回来。要
保持伪装,他就不能行动得过于匆忙,只能走走停停,欣赏风景,
客气地跟穿着打扮和自己差不多的过路人挥手打招呼。说到底,像
他这样一位隐居在此的退休富翁,除了看看风景,炫耀炫耀自己
的名犬之外,有什么必要在外面逛荡?至少,跟他联络的人是这
么说的。"哈斯克斯特拉德地区的保安其实算不上十分严密,但如
果你贸然在那儿露面,又没有适当的理由,警察多半会拦住你。牵
上几头名贵哮犬,在外面散步就顺理成章了。"
  范的视线将路边的林间豪宅收进眼底。从表面上看,第厄比
是个宁静的城市,治安措施也还完善......但如果有足够的人真想
大闹一场,纵火、暴乱,只消一晚上,就能把这儿化为一片废墟。
企业集团在生意谈判中十分强硬,但当地文明却非常祥和,正处
于最高级、最幸福的时光*,*...说真的,"企业集团"这种译法不大
对头。冈纳·拉森和其他许多巨头很依赖从古至今遗留下来的智
慧结晶,但他的正式头衔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范以前听说过"哲
人王"这个称呼,但拉森是个生意人呀,或许他的头衔的正确含
意应当是"哲人巨子"。唔,有意思。
      范来到拉森大宅,转进一条跟大街差不多宽的私家车道。头
戴式系统的输人渐渐稀疏,再走几步,他只剩下了自然视域。范
有点生气,但并不意外。他漫步前行,从容不迫,仿佛这个地方
是他的,甚至还让狗在一排两米多高的花丛后拉了一泡屎。让那
位哲人巨子瞧瞧我对他这些鬼把戏的深切敬意吧。
    "请这边来,先生。"背后转来轻轻的声音。范吃了一惊,但掩
饰得很好。他转过身,漫不经心地对说话者点了点头。半明半暗
的日蚀残光中,他没看到任何武器。高空中,两百万公里之外,一
串蓝色闪电从特莱夫表面掠过。他趁机打量了一番那位向导,还
有隐在暗处的另外三个人。他们穿着公司袍服,但他一眼便看出
这些人的军人姿态,还有扣在眼睛上的头戴式系统。
    他让他们接过哮犬,这样做再好没有了。这四头畜生身高体
壮,一副食肉动物的凶相。好好养养也许能让它们变得温顺些,但
要让范爱上这些家伙,光靠遇一趟狗是办不到的。
    范和剩下的警卫走了一百多米。他注意到了修剪得非常精致
的树丛,还有低伏在地的苔属植物。在这里,社会地位越高,越
欣赏田园味儿-同时越发精细,任何一处细节都精益求精。这
条"林中小径"无疑经过上百年的精心修理,这才完美地体现出
纯粹野生的森林风味。
      小径通向一座坐落在半山处的花园,花园另一边有道溪流,还
有一个小池塘。借着特莱夫旁边的一弯残红,范辨认出了桌椅摆
设,还有那个起身迎接他的矮小身影。
      "哲人巨子。"范微微一欠身,他知道当地地位相同的人彼此
都是这么行礼的。拉森也欠身答礼。不知怎么回事,范总觉得对
方露出了一丝笑意。
      "纽文司令......请坐。"
      在有的文明中,贸易双方一开始只能互相客套,一直要拖到
大家都厌烦得要死才能开始做买卖。范知道这次不会这样。他必
须在二十千秒内返回饭店-双方都不希望让其他企业集团知道
范来过这里。但冈纳·拉森却仿佛并不着急。偶尔亮起的一道道
特莱夫闪电让范可以好好端详端详对手:典型的伊特尔血统,岁
数很大,头上的金发只有稀稀疏疏一层,露出的粉红色头皮都起
皱了。两人在不断亮起闪光的黄昏中坐了两千秒。老头子不住唠
叨着范过去的经历、特莱夫一伊特尔的历史。妈的,没准儿因为
我在他的花丛里留下了狗屎,老头子生气了,这会儿正报复我呢。
或许是一种他不了解的伊特尔风俗。幸好还有一点好处,这家伙
说得一口流利的阿米尼瑟语,范也同样精通这种语言。
    拉森的巨宅静得出奇。第厄比城有将近一百万居民,虽说没
有什么高大建筑,但这片位于哈斯克斯特拉德高档地段的宅第一
千米外便是繁华的都市。可坐在这儿,能听到的最大的声音就是
冈纳·拉森的废话,还有山坡边那条小溪的涂涂流水声。范的视
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昏暗,能看到池塘里特莱夫闪电的微弱反光,
以及某种甲壳类生物钻出水面形成的涟漪。我真有点喜欢上了伊特
尔的光线。三星期前,范绝不会想到还有这一天。这里白昼和夜晚
的时间都太长了,范简直适应不了这种节奏。幸好每天还有一次
日蚀,可以让他喘口气。但住一段时间以后,范再也不像刚来时
那样,觉得这里的无论什么颜色都带着一层红色底色。这个世界
让人觉得十分舒适、安全,当地已经将繁荣、和平保持了将近一
千年。也许,这里的人当真有某种智慧......
    突然间,连那种唠唠叨叨的语调都没变,拉森骤然改变话题:
"这么说,你想了解拉森集团的定位器?"
    范知道,除了眼光一闪,自己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首先,我想了解这种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小道消息倒是说,
这种定位器非常好......但小道消息毕竟太含糊其辞了。"
    老头子露齿而笑,"噢,东西倒是真有。"他朝四周一挥手,"有
了它们,我什么都看得见。这里虽然昏暗,但对我来说,和大白
天没有区别。"
    "我明白了。"老头子没戴头戴式,能看出范脸上嘲讽的表情
吗?
    拉森轻声笑道:"真的?"他轻轻碰了碰紧靠眼窝的太阳穴,
"有一个就在这儿。其他的跟这一个相联,精确刺激我的视神经。
无论使用者还是定位器,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彼此适应。但只要
你有足够数量的拉森定位器,承担这点工作负荷不成问题。无论
我面对哪个方向,它们都能组合各个方向,形成综合图像。"他的
手含意不明地挥了一下,"你的面部表情我看得清清楚楚,范·纽
文。还有,通过像粉尘一样附着在你手上脖子上的定位器,我可
以看到你身体内部的情况。我能听到你的心跳,你的肺部呼吸。再
稍稍专心一点-"他的头微微一偏-"我能判断你大脑的血
流量......你现在非常非常吃惊,年轻人。"
    自责的怒火让范绷紧了嘴唇。对手已经估量了他两千秒。如
果这是一间办公室,不是暮色中的宁静花园,他会警觉得多6范
耸耸肩,"在伊特尔文明的这个发展阶段,你的定位器是我们最感
兴趣的设备,远胜于其他东西。我非常希望得到一些样品-更
希望得到它的驱动程序,还有制造设施。"
      "你打算拿它干什么呢?"
      "这很明显,同时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能给你什么作为交换。
你们的医疗技术比纳姆奇和基勒的落后得多。"
      拉森好像在点头,"现在的医疗技术呀,比我们这儿大衰退前
掌握的差多了。我们从来没有完全掌握古代的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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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7:2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刚才称我'年轻人',"范道,"你多大岁数了,先生?九
十?一百?"范和他的下属仔细研究过伊特尔网络上的资料,评
估了当地的医疗技术。
      "按你们三十兆秒一年的算法,九十一岁。"拉森道。
      "先生,不算冷冻冬眠期,我的实际岁数是一百二十七岁。"可
我的样子还是个年轻人。
    拉森沉默了很长时间。范相信自己得了一分。也许这些所谓
的"哲人巨子"并不是那么深不可测。
    "是啊。我真希望能再一次变成一个年轻人。只要能实现这个,
有数百万人愿意花百万金钱。你的医疗技术能做什么?
    "一两百岁的人就像你看到的我一样年轻。这之后两三百年,
外表开始出现老态。"
    "啊,比我们大衰退前的古代技术水平还高些。但岁数大到一
定程度,照样会难看,老家伙总免不了这一劫。人类的身体总有
个内部极限,不可能超过这个极限。"
    范客气地保持着沉默,但心里暗自发笑。医疗技术这个鱼钩
算下对了,范可以拿出一套相当不错的医疗技术,将他们的定位
器换到手。贸易双方都会得到丰厚的利润,拉森自己也会多活好
几百年。如果拉森走运的话,他会在他的这一轮文明终结之前离
开人世。但一千年后,拉森早已化为尘土,他的文明也和其他任
何固着于行星的文明一样灭亡了,而范和青河仍将遨游在群星之
间-手里掌握着拉森定位器。
      拉森发出一阵奇特的、轻软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范才意识
到这是连咳带喘的笑声。"啊,请原谅我。你也许有一百二十七岁,
但你的思想仍旧是个年轻人。你沉着脸,毫无表情,掩饰你的真
实想法-请别见怪,你不懂怎么掩饰,这方面没受过正确的训
练。我有定位器,知道你的脉搏,你大脑的血流量......你以为,将
来总有一天,你会在我的坟头上跳舞。对吗?"
      "我-"该死的。就算他是个高手,又有最好的探测装置,还
是不可能这么透彻地洞见对方的心思。拉森在瞎猜......或许,那
种定位器比范想像的更加厉害,是一件绝世奇珍。震惊、提防、恼
怒,诸般情绪拿昆杂在一起。对手在嘲弄他。哼,好吧。跟你说点
老实话。"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这样。如果你像我希望的那样同意
这笔交易,你的寿命会跟我一样长。但我是青河人,星际飞行途
中一睡就是几十年。在我们看来,客户文明的生存期是十分短暂
的。"觉得怎么样?这下子,轮到你的血压升高了吧。
    "舰队司令,我觉得你有点像那边池子里的弗雷德。我再说一
遍,我毫无冒犯的意思。弗雷德是个卢克斯塔菲斯克。"他指的肯
定是范刚才留意到的冒出水面的那只东西,"弗雷德对许多事儿很
好奇。自从你来了,他一直在那边蹦蹦跳跳,想弄清你到底是什
么。你看得见吗?这会儿他正坐在池塘边上,两根甲壳触手拨弄
着离你脚边三米远的那丛草。"
    范心里震动不已。他刚才还以为那是什么藤蔓呢。他顺着那
两根纤细的触手向水边望去......没错,四根眼柄,四只一眨不眨
的眼睛,反射着特莱夫渐渐暗下去的微光,四只黄眼睛。"弗雷德
活了很长时间。考古学家已经发现了他的培育档案,他是上一次
大衰退之前的人们拿当地野生生物做的一个小实验。当时他是某
个有钱人养的宠物,智力程度跟犬差不多。弗雷德的岁数实在太
大了,活过了整个衰退期。他是我们这个地方的传奇。你说得很
对,舰队司令,只要活得够长,你就能见识很多东西。中世纪时,
第厄比还是一片废墟。接下来,这里兴起了一个王国,王国贵人
们开始发掘埋藏在地下的古代秘密,从中得到了极大的好处。有
一段时间,这座小山曾是那些统治者的元老院。到了复兴时期,这
里成了一个贫民窟,下面那个湖当时是露天下水道。就连'哈斯
克斯特拉德'这个词,现在是第厄比高档地段的代名词,从前的
意思呢?类似于'垃圾堆'。
      "弗雷德见识过这一切,一直活到今天。很久以前的过去,他
就是阴沟里的传奇。直到三个世纪前,有理智的人甚至不相信他
的存在。现在他神气起来了-住在最干净的水里。"老人语气里
充满疼爱,"你看,弗雷德活得够长,见识过许多东西。直到现在,
他的头脑仍旧很灵活,以卢克斯塔菲斯克的标准而言,十分机灵。
瞧他那些盯着我们的小豆眼。但是,要说了解这个世界、甚至他
自己的历史,弗雷德远远不及只从阅读历史中了解这一切的我。"
      "这个比方说明不了问题。弗雷德只是一只头脑简单的动物。"
    "说得对。你是人,而且是个来往星际的聪明人。你能活好几
百年,要论生活的时间跨度,你能赶上弗雷德。但你又能比他多
看到多少?文明有盛衰起伏,到现在,所有科技文明都知道了那
些大秘密,知道哪些社会结构比较行得通,哪些很快便会衰落。他
们知道应该采取什么方法推迟灾难的到来,躲避最愚蠢的错误。他
们也知道,即使这样,每一个特定文明最终仍将衰落,这是不可
避免的。你在想,从我这里得到的电子器材也许在人类空间的其
他任何地方都见不到-但我向你担保,这么好的器材以前肯定
有人发明过,将来也会有人重新发明出来,跟你带来的优良医疗
科技一样。(你猜得不错,我们确实需要这种技术。)尽管人类在
缓慢地不断扩张,不断开拓新空间,但它作为一个整体是十分稳
定的。是的,跟你相比,我就像森林里的一只昆虫,只有一天可
活。但我的见识不比你少、我的生活跟你一样丰富。'我可以学习
我们的历史,还有星际间的通讯。你们青河人见识过种种辉煌、种
种愚行,我也一样。"
      "我们可以把人类最好的产品收集起来。有了我们,人类最杰
出的智慧结晶永远不会消亡。"
      "我很怀疑。当我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特莱夫一伊特尔还来
过另外一支贸易舰队。那批贸易者跟你们完全不一样。不同的语
言,不同的文化。用生态学的术语来说,人类文明是个大环境,星
际贸易者只是其中的一个小生境,只占据着微不足道的位置。星
际贸易者不是一种文明。"苏娜也曾经这么跟他争辩过,但在这里,
在这个古意盎然的花园中,这些以平静语气吐出的话比苏娜·文
尼说出来的更有分量。冈纳·拉森的话几乎有一种催眠似的力量,
"早先的那批贸易者跟你的态度不一样,舰队司令。他们只希望发
一笔财,最终目的是找一个地方定居下来,发展成为一种固着于
行星的文明。"
    "真到了那时,他们就不再是贸易者了。"
    "对。但也许他们会作出比贸易者更大的成就。你们去过许多
行星系统,你们的货单上说你们在纳姆奇住过很多年,时间之长,
足以深人了解一种行星文明了。我们这里的居民数以亿计,彼此
相隔只有几光秒。覆盖整个特莱夫一伊特尔的本地网可以让几乎
每一个居民了解人类空间其他地方的情形,而你们却只有在到港
后才能搜集到类似信息......最重要的是,你那星际贸易的生活,只
不过是个仅仅存在于你头脑中的卢瑞塔尼亚①而已。"
    0虚构的中欧王国,许多小说以此为宫廷阴谋与浪漫故事的背景,最初出自
十九世纪后期小说家安东尼·霍普所著《詹达堡的囚徒》。这里的意思是范的
生活只是玩耍一些虚幻的小花招。
      范不知道卢瑞塔尼亚是什么,但觉得对方的意思还是清楚的。
"拉森先生,那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想长寿了。你把什么事都想
透了:一个不可能超越前人的宇宙,一切到头来都是一场空,什
么好东西都留不下。"范的话有讽刺的意思,但他确实希望对方能
回答他的疑问。冈纳·拉森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出现在面前的
景色却是一片凄凉。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你书读得不多呀,孩子,对吗?"不
知怎么回事,范本能地觉得对方没有继续探查他了。拉森的语气
既像开玩笑,又带着一丝忧伤。
      "够我用了。"苏娜还抱怨过范在书本上花的时间太多呢。但
范起步太晚,一生都在极力弥补自己这个弱点。这么说,他受的
教育还有缺陷?
      "你问我的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何在。这可是个大问题呀,只有
靠自己回答,舰队司令,别人帮不上忙。各人走过的道路不同,各
有利弊。但为了你自己,为了人类,你应该从这个角度好好考虑
一下:每个文明形式都有它的时限,每一样科技都会有无法继续
发展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最后都会死,只能活几百年。等真正
理解了这些局限··一那时你才算长大成人了,才会明白什么东西
是最重要的。"他静了一会儿,"唉......听听这宁静的大自然的声
音吧。能这么做,是一种福气呀。我们在奋勇直前上花的时间太
多了。感受和风的气息,看弗雷德动脑筋想琢磨出我们是什么,倾
听你的孩子们、孩子的孩子们发出的笑声。享受你的光阴吧,不
管这段光阴是谁给予你的,不管它会持续多长时间。"
    拉森向后一靠,半躺在他的椅子上。他好像在遥望圆盘状的
特莱夫方向那一片看不见半点星光的黑暗。太阳已经全蚀,隐在
特莱夫后面,将那颗巨行星周围涂上了一圈黯淡的红光。那个方
向的闪电早已消失。范估计,这里之所以能看到那些闪电,原因
在于视角,还有特莱夫上空积雨云的旋转。"给你举个例子,舰队
司令。坐在这儿,感受,看。有的时候,日蚀中期有一种独特的
美。请看特莱夫圆碟的中央。"几秒钟后,范抬头向上望去。特莱
夫的低轨道地区一般是很暗的,一团漆黑......可现在:一抹淡淡
的红色,淡得他以为是老人的话给他形成的错觉。但红光慢慢变
亮,一种非常非常深重的红色,像洪炉中的锻铁在温度升高到可
以锤打之前的颜色,上面还带着一道道暗影。
      "发自特莱夫自身的光。你知道,我们能直接从那颗行星得到
一部分热量。有的时候,隔在伊特尔和特莱夫之间的云层排列得
恰到好处,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像峡谷一样,又没有猛烈的上层
气流......每到这种时候,我们能看得很远很远,一直到看特莱夫
深处-单凭裸眼就能看到它发出的光。"光比刚才又亮了一点,
范四下打量着花园,一切都映着一抹红,但他现在能看到的东西
更多了,比刚才闪电亮起时还要多些。池塘边茂密的高树,同时
又是溪流的一部分,让小溪平添了许多旋涡回流。一群群细小的
昆虫在枝叶间飞舞,过了一会儿,竟"嗡嗡营营"吟唱起来。弗
雷德的整个身体都已经爬出了池塘,蹲坐在几只鳍状腿上,触手
轻颤,向上方抬起,伸向洒落的天光。
    两人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在从小行星带飞向这里的一路上,范
用多种观测器材仔细观察过特莱夫。现在能看到的一切没什么新
鲜的。眼前所见,只是几何因素、时间因素等等凑在一起发生的
巧合而已。可是......被钉死在固定的某颗行星上,遥望远非人力
所能控制的奇异景象......范明白,当大宇宙将这种景象在行星居
民们眼前展开时,会给他们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奇怪的是,连
他自己竟然也产生了一缕敬畏之情。
    接着,特莱夫的心脏重新归于黑暗,林间的吟唱停止了。整
个景象只延续了不足一百秒时间。
      第一个打破寂静的是拉森。"我相信我们能做成生意,我年轻
的高龄朋友。有些事我不方便向你透露,但我们的确需要你的医
疗科技。不过,如果你能回答我最初提出的那个问题,我将不胜
感激。你准备拿拉森定位器派什么用场?如果用来对付不了解这
种器材的人,它是一种最出色的间谍工具。如果滥用,它会造就
一个监控无所不在的警察社会,随之而来的便是文明的终结。你
准备把它卖给什么人?"
      不知为什么,范很坦率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随着特莱夫的东
方缓缓明亮起来,范告诉了老人自己的帝国抱负,一个将全人类
包容在内的庞大帝国。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一位客户,只
对某些最聪明、最不死抱教条的青河人谈起过。但就算这些人,大
多也无法接受他的全部设想。大多数人跟苏娜一样,不赞同范的
终极目的,只愿意发展出一个真正的青河文明,并且从中获利......
"所以,我们很可能会留着这种定位器,不出售给任何人。利润上
会受一些损失,但我们由此获得了一种跟客户文明打交道时可以
利用的特殊优势。共同的语言、协调的航行计划、共享的数据库
-所有这些,将使青河成为一种具有强大凝聚力的文明。但有
了类似定位器这种小工具,我们会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最后,
青河将不再是占据人类文明一个'小生境'的松散的漫游者群体,
我们会成为最伟大的文明形式,让人类永远延续下去。"
    拉森久久地沉默着。"你有一个伟大的梦想,孩子。"拉森道,
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挪渝的语气,"一个人类的大联盟,永
远打破文明盛衰的轮回。但是,很抱歉,我不相信真的有实现这
个梦想的那一天,我们登不上那个顶峰。但到达山脚,爬到山
腰*,*...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说不定真能做到。让辉煌时代更辉
煌,延续的时间也更长......"
  虽然是个客户,拉森仍旧是位了不起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他
有着跟苏娜·文尼相同的盲区。范在带软垫的木椅上向后一靠。片
刻后,拉森继续道:"你失望了。你尊重我,所以对我的期许也更
高。你对许多事情的见解都是对的,舰队司令。你的洞察力真是
非同小可......对于一个来自卢瑞塔尼亚的人来说。"他的声音带着
温和的笑意,"你知道吗,我的家谱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在你们
贸易者看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但这只是因为你们绝大多
数时间都在睡大觉。我们不仅直接从自己的历史中汲取智慧,我
和我的前辈还大量阅读,了解其他地方,其他时代。上百个世界,
上千种文明。你的想法中有许多东西是行得通的,还有一些部分,
是自从幻灭时代以来最可行、最有希望行得通的设计。我也有些
想法,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他们一直谈到日蚀结束,特莱夫的东面一片光明。太阳露出
来了,爬上开阔的天空。明亮的天空变成蓝色,他们仍旧谈着,谈
着。现在,谈得最多的人是冈纳·拉森,竭力清楚地阐述自己的
想法。范牢牢记下了老人的话。但两人的共同语阿米尼瑟语也许
不像他刚来时所想的那样,能完美地表达各自的观点。老人的许
多话范一直没有弄明白。
    谈话中,两人敲定了生意:范提供全套医疗技术,以交换拉
森定位器。交易的还有其他商品:那种在日蚀期吟唱的昆虫的繁
衍样本。总的来说,生意进行得十分顺利,双方都可以得到极大
好处**,...但给范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老人所说的跟生意无关的
话,他的那些建议-也许没什么价值,但饱含智慧。
    特莱夫一伊特尔之行是范的贸易生涯中获利最丰厚的航行之
一,但在范·纽文记忆中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的却是在特莱夫发
出神秘红光时所进行的那次交谈。那次谈话以后,他认定拉森当
时对他使用了某种可以改变心理状态的药物,不然的话,范绝不
会那么轻易受人影响。可是......也许用不用药没什么关系。冈纳·
拉森确实有些很出色的想法-至少在范听懂了的部分中,这样
的想法很多。
      那个花园,还有花园中宁静平和的气氛-真是非常有影响
力的因素啊,小看不得。离开特莱夫一伊特尔以后,范认识到,一
个拥有活着的动植物的花园是非常有价值的事物,可以对人产生
重大影响。还有,智慧,哪怕仅仅是智慧的外表,都是具有强大
威力的东西。生物技术及其相关产品一直是一项重要商品......但
现在,还可以在这个基础上更进一步。新的青河人应该珍视鲜活
的生命,每一艘有条件的交通工具都应该装备一个园子。从此以
后,青河要像收集最先进的技术一样,尽最大努力收集生物。老
人的有个建议范完全听懂了:应该让人们知道,从现在直到永远,
青河人是最理解生命的。
    公园和盆景的传统由此诞生。公园的维护费用极高,但在特
莱夫一伊特尔之行的数千年后,它已经成为青河传统中最重要、也
是最为人珍视的部分。
    特莱夫一伊特尔和冈纳·拉森呢?不用说,拉森早已去世几
千年了,特莱夫一伊特尔文明的持续时间比他的寿命长不了多少。
那里后来变成了一个警察社会,恐怖活动四处蔓延。拉森的定位
器极有可能促成了这个文明的终结。那么多莫测高深的智慧,却
并没有帮上多大忙。
    范在吊床上动了动身体。每次想起伊特尔都让他有点心神不
定。想这种事真是浪费时间......但今晚不是。今天晚上,他需要
唤回那次谈话之后的情绪,需要唤醒潜伏在肢体筋肉之中的处理
定位器的记忆。到现在,房间里肯定已经有了数十个定位器了,身
体和情绪应该进人什么状态,才能使它们对他作出反应?范在吊
床里一转,让吊床严严实实裹住他的双手。在这层包裹之内,他
的手指敲击着一个不存在的键盘。肯定不是这样做的。除非情绪
跟定位器彻底协调一致,敲键盘这种动作不会引发任何反应。范
叹了口气,再次改变呼吸与脉搏节奏......首次运用拉森定位器时
的敬畏之情又一次攫住了他。
      一点淡淡的蓝光,纯净的蓝色,在他的视域边缘闪了一下。范
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房间里是夜半的黑暗。控制吊床的面板发出
的光微弱得显示不出颜色,一切都静止不动,只有他的吊床在通
风口传出的微风中轻轻摇晃。蓝光肯定是其他地方发出的,来自
他的视神经内部。范重新合上眼皮,调匀呼吸。闪动的蓝光又出
现了。
    这是一个定位器阵列并网协作时发出的射束,它正在引导他
刚才安在太阳穴和耳朵里的两个定位器。这种携带通讯流的射束
十分隐蔽,其强度不超过一般人根本注意不到的大气放电。隐蔽
性的问题在系统设计之初便充分考虑到了。这一次他没睁眼,保
持呼吸和脉搏的平稳,两根手指向掌心蜷起。一秒钟过去了,蓝
光又闪了一下,对他的行动作出了反应。范咳嗽起来,顺势抬起
右臂。蓝光再闪:一次,两次,三次·····一连串脉冲,计算着即
将发自他的二进制代码。范开始了,发出自己许久以前便设定的
密码。
    他通过了反应一回应阶段。进去了!在他的眼睛内部,光点
仿佛漫无次序地闪烁着,需要花几千秒,这个定位器网络的显示
才会达到最佳设计效果。对于传递清晰的即时图像这个任务来说,
视神经实在太大,也太复杂了。没关系。网络已经可靠地和他联
通了。来自远古的隐秘花招从藏身之地悄悄爬了出来。定位器已
经从各方面测定了他的体征。从现在起,他可以通过无数手段与
它们交流。他这一班还剩下大约三兆秒,这些时间应该足够他完
成最必要、最紧迫的任务了:渗入舰队本地网,为自己建起一重新
的掩护。该用什么当借口呢?一些让人羞愧、不好提及的事。对,
就是这样。有了这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范·特林尼才会多年扮演
夸夸其谈的小丑。编一个能让劳和布鲁厄尔信服的故事,让他们
觉得可以用这个当把柄,把他紧紧攘在手里。具体编什么?
    一丝微笑悄悄浮现在他的脸庞。赞姆勒·恩格,祝你那个奴
隶贩子的灵魂在地狱里彻底腐烂。你让我受了那么大的罪,也许
死后能做点好事,帮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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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少年科学讲座"。好一个纯洁的名字。结束漫长冬眠、重新
上岗的伊泽尔发现,这个节目成了自己的噩梦。奇维不是向我保证
过吗?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发生这种事?每一次现场转播都比上一
次更像一场闹剧。
    今天的节目也许是最可怕的。运气好的话,今天或许是最后
一次。
    节目开始一千秒前,伊泽尔飘进本尼的酒吧。直到最后一刻,
他还打算在自己房间里看。最后却改变了主意。真是受虐倾向。好
吧,受虐倾向又赢了一个回合。他飘进人群,静听周围的交谈。
    本尼的酒吧已经成了他们的Li生活的中心。现在,这个酒吧
已经有十六年历史了。本尼自己值班的强度是百分之二十五。他、
他父亲,还有冈勒·冯以及其他人共同经营着酒吧。老旧的墙纸
系统已经出现了疵点,有的地方连三维效果都没有了。这里的一
切东西都不是官方分发下来的:有的是从L1周围其他站台搬来的,
有的则是私自用钻石、冰和气凝雪制造的。阿里·林甚至发明出
了一种真菌矩阵,可以培育出质感极强的木头,有颗粒,还有生
长年轮。在伊泽尔长眠期间,吧台和墙板都换成了打磨得十分光
滑的深色木头。真是个让人身心舒坦的地方,简直像自由的青河
人创造出来的......
    酒吧里的桌子上刻着人名,其中有的人跟你的轮值班次没有
重叠,你也许一连许多年见不到他们。吧台上方挂着一幅轮值图
表,根据劳的轮值图不断更新。和其他许多东西一样,易莫金轮
值图上的标注也采用了青河的做法。有了这张图,你一眼就能看
出,还要过多少兆秒-客观时间和你的时间,你才能见到另外
某个特定的人。
    伊泽尔下岗期间,本尼在这张图表上加了点新东西。现在它
上面还显示着蜘蛛人的日历,按照特里克西娅的标注方式,写成
6011210 21的意思是蜘蛛人目前这一个"世代"的第21年,60指
的是世代,表示在蜘蛛人的历史上,太阳的周期性轮回已经是第
六十次了。青河人有句老话,"开始使用当地人的日历,说明你在
这里待的时间过长了。"601121,点亮之后第二十一年,吉米和其
他人死后第二十一年。除了世代数和年份,每天的时间用"小时"
和"分"计算,六十进制(译员没有自找麻烦分析为什么用六十))o
现在,酒吧里所有的人都对这种日历习惯了,毫不费力就能看懂,
跟看青河日历一样。特里克西娅的节目什么时候开始,人人一清
二楚。
    特里克西娅的节目。伊泽尔暗暗咬牙切齿。奴隶当众表演。最
可怕的是,人人都觉得挺自然。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易莫金
人。
    乔新和丽塔·廖,加上其他好几对儿(其中有两对儿是青河
人)聚在他们平时的桌旁,起劲地聊着今天的节目是什么内容。伊
泽尔坐在这一圈人最外面,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厌恶不已。到现
在,有些易莫金人已经成了他的朋友,比如说乔新。乔新和廖也
和其他易莫金人一样,对道德上的某些罪恶视而不见。但他们仍
旧是好人,连他们眼下的烦恼都深具人性,令人同情。有的时候,
伊泽尔能从乔新眼里看出某种东西,或许其他人没注意到,但伊
泽尔看见了。乔新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很适合搞研究。纯粹是因
为运气好,他才没有大学一毕业便被选中,从此成为聚能者。在
这件事上,大多数易莫金人都抱着双重观念:发生在别人身上没
关系,千万别落到我头上。但乔新有时却做不到。
      "-就怕这次播出成为最后一次。"丽塔·廖真的很担心。
      "别抱怨了,丽塔。我们连这到底是不是个严重问题都不清
楚。"
      "有问题是肯定的。"冈勒·冯头前脚后从上方飘过来,她正
在到处分发饮料泡囊,"我觉得,聚能者-"她带着歉意瞥了伊
泽尔一眼,"-我觉得译员也出了毛病,再也不明白蜘蛛人在说
什么了。看了这次节目的广告吗?简直是胡扯嘛。"
      "才不呢,我觉得满清楚。"一个易莫金人道,开始向大家解
释"早产儿"是什么意思。问题并不出在译员上,真正的困难在
于,人类很难接受这么奇异的观念。
    "少年科学讲座"是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译员所做的第一个语音
广'播。按说,只要能把蜘蛛人的语音与他们的文字一一对应起来,
就是一个大成功。按客观时间计算,这个节目最早出现在十五年
前,那时只能作出文字翻译。本尼酒吧里也讨论过这些译稿,不
过那时谁都没有太热心,只是稍有点兴趣而已,跟讨论聚能者提
出的解释开关星的最新理论一样。但随着时间过去,这个节目越
来越受欢迎。受欢迎就受欢迎吧。可五十兆秒前,奇维。林和特鲁
德,西利潘做了笔交易:每九天或十天,特里克西娅和其他译员
出来公开表演一次,现场转播。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这一班里,伊
泽尔跟奇维总共没说过十个字。她保证过,要照顾特里克西娅。
对违背这种诺言的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不
相信奇维是个叛徒。可她确实跟托马斯·劳睡在一张床上呀。或
许她在利用这种"地位"保护青河人的利益。或许吧。但到头来,
得到好处的好像只有劳一个人。
  伊泽尔已经看过四次"表演"了。聚能译员们的本事超过任
何普通译员,远远超过任何机器翻译系统。每个译员都能在翻译
中充分表现说话者的情绪,甚至表现出他们的身体语言。
      聚能者将节目主持人的名字译为"拉帕波特·底格比"。(这种
怪名字他们是打哪儿弄出来的?直到现在,大家仍在提出这种问
题。伊泽尔知道,这些名字大都来自特里克西娅,是她从第一次
古典时期的资料里找出来的。他现在和特里克西娅可谈的内容不
多,那个时期便是其中之一。有时,她还会向他打听一些新字眼。
事实上,"底格比"这个名字还是伊泽尔跟她提的呢,那已经是多
年前的事了。她查出了那位担任节目主持的蜘蛛人的一些背景情
况,觉得这个名字跟他很配。)伊泽尔认识扮演拉帕波特·底格比
的那位聚能译员。在节目之外的时间,津明·布鲁特是个典型的
聚能者,急躁,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外人无法与之交流。但只要
扮演起蜘蛛人拉帕波特·底格比,他就变得亲切和蔼,滔滔不绝,
一个善于向孩子们耐心解释科学道理的人......看到这一切,感觉
像看到了蓦地化身为另一个人的僵尸。
    每一个轮班上岗的人都觉得蜘蛛人小孩子跟自己上次值班时
不太一样了。毕竟,大多数人值的是百分之二十五的班,大多数
探险队员过一年,对于蜘蛛人小孩来说就是整整四年。为了跟译
员们翻译的声音配合,丽塔和其他人弄了些人类儿童的图像,这
些图像一直分布在酒吧的墙纸上。儿童的形象是大家想像出来的,
还给他们分配了特里克西娅挑选的名字。"杰里布"个子比较矮,
一头乱蓬蓬的黑发,脸上时常挂着顽皮的笑容。"布伦特"个子高
一些,不像自己兄弟那么爱捣蛋。本尼告诉他,有一次,里茨尔·
布鲁厄尔把这些笑嘻嘻的可爱孩子的图像掉换了,换成真正的蜘
蛛人形象:肢腿一大堆,全是骨头,身上覆着甲壳。这些形象主
要得自伊泽尔在阿拉克尼着陆时发现的蜘蛛人雕像,侦察卫星拍
下的低分辨率图片也补充了一些情况。
      布鲁厄尔的破坏其实关系不大,他不理解"少年科学讲座"广
受欢迎的真正原因。但托马斯·劳显然理解得很透彻,而且意识
到这个节目对自已大有好处:光顾本尼酒吧的客人可以通过"少
年科学讲座"缓解他们的一个重大个人困难。这个困难在劳这个
小王国里具有相当大的普遍性。易莫金人对舒适生活的要求比青
河人来得更加强烈,他们本来指望在这里找到大批资源,许多在
故乡便计划好了的婚姻可以在开关星系开花结果,养育出自己的
下一代......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只能留待将来。这是我们禁忌,类似蜘
蛛人的早产禁忌。像乔新和廖这样的恋人只能梦想将来-与此同
时,在"少年科学讲座"里的孩子话、孩子气中寻找慰藉。
      在现场转播之前,人类便注意到了:出现在节目中的所有孩
子都是同样的岁数。阿拉克尼上过了一年又一年,节目里不断出
现新一批孩子,但跟他们换下的上一批孩子一样,下一批孩子的
岁数仍然相同。最初翻译出来的节目内容都是教学课程:磁学、数
学、分析方法,等等。
    大约两年前,这个节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聚能者的书面报
告里指出了这种变化-乔新和丽塔·廖也凭他们的直觉迅速发
现了。这种变化就是:节目中出现了"布伦特"和"杰里布"。对
他俩的介绍跟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但特里克西娅的翻译使得这
两个好像比其他孩子岁数小些。节目主持人底格比从来没提过这
种差别,节目所介绍的数学和科学知识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最近,出场人物中又出现了"小维多利亚"和"戈克娜"。这
是这个轮值期才出现的。伊泽尔见过特里克西娅扮演她们,她的
声音像小孩子一样急乎乎的,时常格格格地笑起来。丽塔用两个
喜欢笑的七岁儿童图像代表她们-准备得倒真及时。不过,节
目里孩子的平均年龄为什么会下降?本尼觉得这个问题完全不成
其为问题,"少年科学讲座"的制作人换了l1}。那个无处不在的舍
坎纳·昂德希尔又在这儿冒了出来,被视为节目内容的撰稿人。还
有,昂德希尔显然是新出场的孩子的父亲。
      到伊泽尔脱离冬眠时,这个节目的观众已经多到本尼酒吧容
纳不下的地步。伊泽尔看过四次演出,对他来说,每一次都是可
怕的经历。后来,节目突然中止。到现在为止,"少年科学讲座"
已经停播了二十天。中间有一次措词严厉的声明:"根据许多听众
提供的证明,广播电台的所有者认定,舍坎纳·昂德希尔一家涉
及早产这一非正常行为。在这一问题悬而未决的情况下,'少年科
学讲座'暂时停止播出。"朗读这个声明时,布鲁特的声音完全不
同于拉帕波特·底格比。新的声音十分冷漠,充满愤J溉。
    这一次,蜘蛛人与人类的巨大差别彻底打破了大家的美好想
像。看来,蜘蛛人只允许在太阳点亮初期生育后代。代与代之间
有明确区分,每一个年龄段的人终生保持着生理状态的同步。至
于为什么会这样,人类只能凭空猜测。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少年
科学讲座"一直在为破坏这一禁忌的行为打掩护。节目停播一次,
停播两次。本尼酒吧里一片忧伤,人人心里空落落的。丽塔开始
说要把那批傻里傻气的图像撤下来,而伊泽尔却心中暗喜,这场
闹居」总算到头了-太好了。
    可惜没这种好事。四天前,尽管谜团仍旧没有解开,酒吧的
阴郁气氛却一扫而空。"协和国"全境的广播电台纷纷宣告,"拜
黑教会"的一位发言人将与舍坎纳·昂德希尔就他的节目"是否
适当"作公开辩论。特鲁德·西利潘保证,聚能译员一定会作好
准备,把这场节目奉献给大家。
    本尼的计时器显示着节目开始的时间。再过几秒钟,"少年科
学讲座"的特别节目就将开始。
  特鲁德·西利潘坐在酒吧尽头他的老位置上,好像根本没注
意到大家的期待心情,正跟范·特林尼压低嗓门谈着什么。这再
人总在一块儿喝酒,空谈着种种大计划,却没有落实哪怕一个。奇
怪呀,过去我怎么把特林尼看成了一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大嘴巴:
事实表明,范的那种"神奇定位器"并不是吹牛皮。伊泽尔注意
到了各处出现的粉尘。劳和布鲁厄尔已经用上了这种器材。不缸
怎么回事,范·特林尼居然知道舰队数据库最底层都找不着的大
秘密。也许只有伊泽尔·文尼一个人意识到了这一点:范·特林
尼并不完全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小丑。他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头
子根本不是笨蛋。舰队数据库里肯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机密,这
么庞大古老的数据库,总少不了这种秘密。但是,如此重要的机
密,这个人竟然知道......范·特林尼有来头,大有来头。
    "喂,特鲁德!"丽塔手指计时器,吹喝起来,"你的聚能者
呢?"酒吧墙纸系统上显示的图像仍然是巴拉克利亚某个自然保
护区的大森林。
    特鲁德·西利潘从座位上飘身而起,来到大家前头。"伙计们,
别着急。我刚收到消息,普林塞顿广播电台刚开始节目介绍。雷
诺特主任马上就带译员们出来,他们这会儿正在同步数据流。"
    廖高兴起来,"太好了!干得漂亮,特鲁德!
    西利潘欠身致意,为自己根本没参与的工作接受赞扬。"再过
一会儿,我们就会知道这个叫昂德希尔的家伙对自家孩子干了什
么怪事儿......"头一偏,倾听来自私人线路的输入,"他们来了!
    湿淋淋的蓝绿色森林消失了。吧台那边好像骤然扩大,变成
哈默菲斯特上的一间会议室。安妮·雷诺特从右方飘进镜头,由
于视角的缘故,身体显得有点变形-刀肠个地方的墙纸系统正好
坏了,无法处理三维图像。雷诺特身后,两名技术员走进会议室,
然后是五名译员......聚能者。其中之一正是特里克西娅。
  伊泽尔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他想放声尖叫,或者逃到哪个
暗角里躲起来,假装这个世界不存在。一般情况下,易莫金人把
聚能者藏在系统深处,好像他们的潜意识中还残留一丝羞耻。一
般情况下,易莫金人喜欢只通过电脑和头戴式系统得到干干净净
的图像、数据。本尼跟他说过,奇维的这个马戏刚开始的时候,酒
吧里只能听见聚能者的声音。后来,特鲁德把译员们还能表现出
说话者身体语言的事告诉了每一个人。从那以后,酒吧里便可以
看到图像了。当然,聚能者肯定无法从蜘蛛人的声音广播中得知
他们的身体语言,所谓的身体语言很可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
特鲁德和他那一伙以残忍勾当为乐的家伙才不顾这些呢。
    特里克西娅身穿一身宽松的工作服,头发披散下来。伊泽尔
不到四十千秒之前才替她梳理过,可有些地方已经纠结成团了。她
耸耸肩,甩开负责管理她的技术员,抓住一张桌子边缘。她左右
望望,嘴里自言自语嘀咕着什么,抬起胳膊,用工作服的衣袖胡
乱擦了擦脸,这才在座位上坐下,固定好。其他聚能译员的表情
跟她一样神不守舍。译员们大多戴着头戴式。伊泽尔知道那些头
戴式会输出什么内容:转换成中世纪语言的蜘蛛人对话-特里
克西娅的全部世界。
    "完成同步,主任。"一位技术员向雷诺特报告。
    易莫金人力资源部主任飘过她手下那排奴隶劳工,不时调整
一下某个坐立不安的聚能者。伊泽尔完全猜不出这么做的原因何
在,但跟她共事这么久以后,他知道,尽管雷诺特是个眼光冰冷
的混帐东西,但在利用聚能者方面却是个真正的行家。
    "好了,让他们开始吧。"她向上飘起,飘出镜头。津明·布鲁
特从座椅上飘然而起,同时发出节目主持人一成不变的问候语,
"我是拉帕波特·底格比,欢迎收听'少年科学讲座'......"
这一天,爸爸把他们几个全带到电台演播室。一路上,杰里
布和布伦特坐在车子最上面的栖架上,一本正经地装出大孩子的
模样。他们看上去跟正常孩子差不多大,没有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娜普莎和小伦克还太小,只能拱在爸爸的背毛里。再过一年,他
们也许就不乐意让别人管他们叫家里的小宝宝了。
      戈克娜和小维多利亚坐在后排,两个小姑娘各有各的栖架。透
过雾蒙蒙的车窗,维多利亚可以望见普林塞顿的街道。这一切让
她觉得自个儿有点像个真正的公主。她的脑袋狡黯地冲妹妹一点:
戈克娜完全可以看成自己的侍女。
    戈克娜正好傲慢地哼了一声。她们俩挺像,她心里准在想着
同一件事,当然,在她脑子里,两人的地位跟小维多利亚的想像
完全不同。"爸爸,今天上节目的不是你吗?干吗把我们全带上?"
    爸爸哈哈一笑,"唉,说不清会出什么事。拜黑教会自以为真
理是他们的专利,但我估计,他们那个发言人连一个早产儿都没
见过。虽然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可她说不定还是个挺不错的人
呢,不会一见小孩子就朝他们喷烟吐火,仅仅因为他们的年龄不
对劲。"
    这倒有可能。维多利亚想起伦克叔叔。伦克叔叔完全不接受
这家人的观念,不也一样爱他们吗?
    轿车驶过拥挤的街道,沿着横贯全市的大道向电台所在的山
顶驶去。城里的电台中,普林塞顿广播电台是历史最悠久的一家。
爸爸说,上个暗黑期之前它就开始广播了,当时它还是一家军用
电台。进人这个世代以后,电台的所有者又在原来的基础上大大
扩建了一番。本来可以迁到市区,但他们把老传统什么的看得很
重。不过,开车去电台还是挺有意思的,绕着一座比他们家所在
的山更高的山,一圈圈爬呀爬。外面笼罩在早晨的雾气中,维多
利亚朝戈克娜的栖架探过身去,她那边的视角更好。两个小姑娘
歪着身子,专心望着外面的景致。现在是光明中期,冬天刚过一
半,但这两个小孩子对雾还很陌生,这以前只见过一次。戈克娜
一只手向东面一指,"瞧,我们爬得真高,连那边的克拉奇山都能
看到。"
      "山上还有雪呢!"两个小姑娘尖叫起来。其实,远处的白光
只是反射的晨雾罢了。在普林塞顿这个地区,就算是仲冬时分,看
到第一片雪也得再过几年。在雪里走路是什么感觉?片片雪花飘
扬是什么样子?两人久久琢磨着这些问题,把今天的大事抛在脑
后:电台上的公开辩论-这可真是件大事,最近十几天里,这
是人人关注的大问题,连将军都不例外。
    起初,所有孩子都害怕这次公开辩论,特别是杰里布。"节目
完了,"大哥说,"大家一知道咱们的事,节目就完了。"将军特意
从陆战指挥部赶回来,告诉大家没什么好担心的,说爸爸会把那
些抗议顶回去。但即使是她,也没说他们的节目一定会重新开播。
维多利亚·史密斯将军惯于向部队和下属发号施令,却不怎么会
安抚孩子。戈克娜和维多利亚背地里觉得,电台节目这件事让妈
妈非常紧张,比她过去打仗时更紧张。
    惟一一个一点儿也没受这一片愁云影响的人是爸爸。"这是我
期待已久的时刻。"妈妈从陆战指挥部赶回来时,他这么对她说,
"这一次辩论不仅能把事情公诸于众,还将揭开盖子,让大众认清
存在的问题。"妈妈的话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从爸爸嘴里说出来,
更显得兴高采烈、喜气洋洋。最近十天来,他比平时更喜欢跟他
们一块儿玩,"你们是我这次公开辩论的主题,所以,我尽可以随
时随地跟你们玩儿。我这是在认真工作呀。"他假装哭丧着脸兜来
兜去,忙着干一件看不见的工作。宝宝们最喜欢他这个样子,就
连杰里布和布伦特都好像受了爸爸乐观情绪的影响。昨天晚上,将
军出发去南方了。她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操心的事太多,远远不
止家里这点麻烦。
    电台山很高,山顶已经高过了树木的生长线。环形停车道上
只有一簇簇低矮的爬地植物。孩子们爬下车,对清冷的空气惊叹
不已。小维多利亚觉得自己的呼吸道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
好像雾气凝在那儿了似的。这种事可能吗?
    "来吧,孩子们。戈克娜,别老在那儿傻看。"爸爸和哥哥领着
大家走上电台宽宽的台阶。台阶年深日久,中间都凹陷下去了,也
没好好打磨,粗拉拉的。电台的人好像希望用这种方法提醒大家:
他们坚定地维护着古老传统。
    里面的墙上悬着大照片,上面是电台的所有者和发明人(是
同一批人)。除了娜普莎和伦克,其他孩子都来过这儿。自从爸爸
买下"少年科学讲座",杰里布和布伦特就开始上那个节目,渐渐
取代了那些正常孩子。到现在,他们已经做了两年节目了。两个
男孩子说起话来都显得比他们的实际岁数大些,特别是杰里布,脑
子跟大多数成年人一样好使。没人对他们的年龄产生怀疑。爸爸
很有点恼火。"我原本希望大家能自己猜出来。可他们实在太蠢,
看不出真相。"所以,戈克娜和小维多利亚最后也上了节目。做节
目挺好玩的,只要照着那些傻乎乎的脚本做就行。还有,底格比
先生虽说算不上真正的科学家,不过人倒是挺和善的。
    戈克娜和小维多利亚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年龄不对,过了一段
时间,终于有人打消顾虑(大家都觉得,电台里播的肯定不会有
问题),认识到有人公然将变态行径塞进了公众的耳朵里。但对反
对者来说,有个问题相当棘手:普林塞顿广播电台是一家私营电
台,它买断了一个波段,还拥有在相邻波段上播送节目的权利。这
家电台归一伙第五十八代的老家伙所有,这些人岁数大,钱多,他
们要播出节目,谁都管不了,除非拜黑教会能发动听众,联合抵
制。正因为这个原因,无计可施的拜黑教会才要求来一场公开辩
论。要是他们有办法,早把"少年科学讲座"禁了,才不会这么
麻烦呢。
      "啊,昂德希尔博士,见到你们真是太高兴了。"萨布特莱姆
女士一阵风似的跑出她的办公室。这位电台经理乍一看全是肢腿,
身子比脑袋大不了多少。戈克娜和维基特别喜欢偷偷学她的样子,
乐得不行,"你简直想不到,这场辩论彻底激发了公众的兴趣。连
东海岸都要求转播,节目拷贝还会上短波台。我可不吹牛,咱们
真是听众遍天下呀!
      我可不吹牛......戈克娜躲在经理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动着
嘴巴,把经理的话学得一丝不差。维基拼命绷着脸,假装没看到。
    爸爸的脑袋朝经理一偏,"这么受欢迎,我真是受宠若惊,女
士。"
      "真的是大受欢迎!赞助商们为了在这个节巨里插一脚,差点
打起来了。打个头破血流!"她低头冲孩子们笑道,"我全都安排
好了,你们可以坐在技术员的位置,那上头什么都看得到。"
    那个地方他们都知道,但还是听话地跟着她走,一路听着她
滔滔不绝的车轴辘话。至于萨布特莱姆女士心里究竟怎么看待这
些早产儿,孩子们没有谁猜得透。杰里布声称,萨布特莱姆女士
其实精明得很,隐藏在那一大堆废话下面的是一台冷冰冰的计算
器,时刻不停地点着钞票。"激怒听众反而能替拥有电台的那伙老
东西赚大钱,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一直算到小数点后面好几位。"
也许是吧,但就算这样,维基仍旧挺喜欢她,甚至愿意原谅她的
尖嗓门和蠢话。至于她的想法,管他呢,死抱着自己的看法不放、
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的人多的是,不止她一个。
    "这个小时值班的是迪迪,你们认识她。"萨布特莱姆女士在
技术人员待的控制间门口停住脚步,好像这时才头一次发现正从
舍坎纳·昂德希尔背毛里向外探头探脑的小宝宝。"哎晴,你还真
的是什么年龄的孩子都不缺呀。我,,一他们跟其他孩子在一块儿
安全吗?这会儿我腾不出人手照看他们。"
      "不用担心,女士。我还打算把娜普莎和小伦克介绍给教会的
发言人呢。"
      萨布特莱姆女士一下子呆了。整整一秒钟,所有那些不停动
弹的肢腿骤然僵硬了。维基这还是头一回见她真正大吃一惊。半
晌,她的身体才缓缓放松,脸上慢慢笑开了花。"昂德希尔博士!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最最了不起的天才?"
    爸爸也回了她一个笑脸。"有倒是有过,但从来不像现在这么
理由十足......杰里布,看好弟妹们,大家都好好待在这儿,跟迪
迪在一起。需要你们出来时,我会通知你们的。"
    孩子们爬上工程师们坐的栖架。迪迪·乌尔特莫懒懒地歪在
她平时的栖架上,盯着面前的控制面板。一堵厚厚的玻璃墙把这
儿和现场广播室分隔开。玻璃墙有隔音功能,而且很难透过墙壁
看到对面,孩子们只好紧紧凑在玻璃墙旁。对面广播室里,已经
有人就座了。
    迪迪伸手一指,"那个就是教会的代表,提前一个小时就来
了。"迪迪还是跟平时一样,举手投足间稍带点不耐烦的神情。她
大约二十一岁,模样长得挺好看。虽说比不上爸爸那些学生,但
也很聪明。她是普林塞顿广播电台的技术主任。十四岁时,迪迪
就当上了负责黄金时段广播节目的技术员,说起电子工程,她差
不多跟杰里布一样在行。事实上,她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一名电子
工程师。所有这些,杰里布和布伦特第一次跟她见面时就知道了,
那时他们刚刚参加这个节目。杰里布把跟迪迪见面时的情景告诉
了弟妹们,当时他那种奇怪的神态,维基直到现在还记得。他几
乎对这个迪迪肃然起敬了。那时她十九,而杰里布只有十二岁......
不过个子很大,不像十二岁。两次节目后,迪迪就意识到杰里布
是早产儿。吃惊之余,她把这看成对她本人的侮辱。可怜的杰里
  布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走路一瘸一拐,好像折了几条腿似的。
最后还是挺过来了。毕竟,今后还有更沉重的挫折等着他们。
      另一方面,迪迪多多少少也算挺过来了。只要杰里布离她远
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还有,只要什么时候迪迪忘了早产不早
产的事,维基觉得,她就变成了这个世代的所有人中最风趣、最
有意思的一个。节目间隙,她会让维基和戈克娜坐在她的栖架旁,
看她怎么调节那几十个控制开关、旋钮。迪迪为自己的控制面板
非常自豪。说真的,除了边框是做家具的木头做的(整个控制面
板只有这一小部分不是金属),看上去,它跟家里那些仪器设备简
直没什么区别。
      "这个教会的人怎么样?"戈克娜问。她和维基把自己主要的
眼睛紧紧挤在玻璃墙上。玻璃太厚了,隔着这么一层,许多颜色
无法分辨,能看到的只有对面的远红外光,她们连那边的人是死
是活都说不清。
    迪迪耸耸肩,"叫'尊贵的佩杜雷女士'。口音很怪。我估计她
是遨弗人。看见她的教士披肩了吗?不是控制间这儿辨不清颜色,
那条披肩真的是黑色,居然在红外光中还能让人分辨出来。"
    唔,那玩意儿价钱便宜不了。妈妈有一套军服就是那样,不
过没几个人见她穿过。
    迪迪脸上现出一丝淘气的笑意,"我敢打赌,见了你父亲背毛
里的小娃娃,她非当场吐出来不可。"
    可惜没这么好运。但当舍坎纳·昂德希尔几秒钟后走进广播
室时,虽说身披宽大的斗篷,还是能看出尊贵的佩杜雷女士身体
一下子僵硬了。一秒钟后,拉帕波特·底格比一溜小跑进了广播
室,抓起一副耳机。从"少年科学讲座"一开始,底格比就主持
这个节目。他是个怪老头。布伦特声称,他其实是电台老板之一。
维基不相信。真要是老板,迪迪还敢那样跟他顶嘴?
    "好了,各位。"响起迪迪经过麦克风放大的声音。爸爸和尊
贵的佩杜雷女士也从他们身边的喇叭里听到了迪迪的声音,于是
坐直了身体,"十五秒后开始现场直播。准备好了吗,主持人底格
比?需不需要我推迟一会儿,什么都不播?"
    底格比嘴里叼着几张写满字的纸片,"想笑话我笑话好了,乌
尔特莫小姐,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直播时间等于金钱。再怎么
也比什么都不播-"
    "三、二、一-"迪迪关掉自己的麦克风,朝底格比的方向
伸出一只长长的肢尖。
    后者马上作出响应,好像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刻。他
的话和以前完全一样,流畅、自信。十五来,这台节目的开场白
一直是这些话,已经成了节目的招牌。"我是拉帕波特·底格比,
欢迎收听'少年科学讲座'
    津明·布鲁特一开口翻译,神态举止便与方才那个不住抽搐
的聚能者截然不同了。他直视前方,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皱起眉
头,一副主持人派头,以人类的形象传达出下面阿拉克尼上的蜘
蛛人的一肇一笑。偶尔也会出现一瞬间的迟疑,语言中介数据流
稍一顿挫。还有的时候,布鲁特会转过身去,也许是他的头戴式
系统中出现了某个没有位于正前方的提示。不过这种情形出现的
几率非常小。只要不是个看得出窍门的内行,平常人看来,这位
译员的翻译如风行水上,跟普通播音员朗读用自己母语写成的台
词毫无区别。
    一开始,扮演底格比的布鲁特来了一小段自颂自赞,介绍这
个节目的历史,然后才说起近来面临的问题。"早产儿"、"非正常
生育"。这些话从布鲁特嘴里蹦豆子般溅出来,好像这些字眼他用
了一辈子似的。"今天下午,根据事先的公告,我们重新开始现场
直播。最近,听众们对我们的节目提出了严肃批评。女士们,先
生们,这些批评全都是事实。"
    叭叭叭,停顿了三拍。非常戏剧化。然后:"朋友们,你们也
许会问,我们为什么还有勇气-或者说敢于如此无礼,又重新
面对你们?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恳求大家听一听我们'少年科
学讲座'的这次特别节目。这个节目今后是否继续播出,很大程
度上取决于你们对你们即将听到的内容作何反应......"
    西利潘哼了一声,"好一个一门心思捞钱的伪君子。"乔新和
其他人立即挥手要他闭嘴。特鲁德飘到伊泽尔身旁坐下。以前他
也常这么做。特鲁德好像觉得,伊泽尔既然来了,肯定是想听听
他的高见。
    墙纸系统显示的画面上,布鲁特正在介绍辩论双方。西利潘
把一台电脑放在自己膝头,叭的一声打开。这是一台易莫金电脑,
样子粗笨,但它有聚能者支持,于是变成了一台比人类造出的任
何电脑效率更高的超级电脑。他键入一条"解释"指令,马上便
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不断提供着背景评论。"尊贵的佩杜雷女士
的正式身份是传统拜黑教会的代表,但是-"特鲁德电脑里发
出的声音顿了一瞬,估计硬件正在搜索数据库,"-对于协和国
来说,佩杜雷是个外国人,也许代表金德雷政府。"
    乔新朝他们转过头来,注意力从布鲁特一底格比身上转移了。
"哟,那些人可是一伙原教旨主义者啊。昂德希尔知道这些情况
吗?"
    特鲁德的便携电脑回答道:"有这个可能。'舍坎纳·昂德希
尔'与协和国情报机关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到目前为止,我们
还没有在军用通讯中截获对今天节目的讨论。不过,蜘蛛人文明
的自动化程度还不高,所以不能排除以下可能性,即,有些讨论
可能没有通过通讯网络,没有被我们截取到。"
      特鲁德对电脑道:"给你下达一项低优先级任务:金德雷国想
从这次公开辩论中得到什么?"他望望乔新,耸耸肩,"不知会不
会答复,这会)}.忙得很。"
    布鲁特已经快介绍完了。尊贵的佩杜雷由一个名叫容小毕的
聚能译员扮演。小毕是个瘦小的易莫金人。伊泽尔只是通过花名
册、加上与雷诺特的谈话才知道她的名字。他想,不知这儿除我之
外,还有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女人叫什么?乔新和丽塔肯定不知道。
特鲁德则肯定知道,就像原始社会的牧人知道自己养的牲口一样。
容小毕很年轻,他们让她脱离冬眠来替换另一个人。用特鲁德的
话说,后者发生了一起"因衰老造成的意外事故"。小毕上岗已经
四十兆秒了,她负责蜘蛛人的其他几种语言,特别是"遨弗语"。
在蜘蛛人中应用最广泛的"标准协和语"的翻译方面,她也是除
特里克西娅之外最优秀的。今后,她很有可能取得超过特里克西
娅的成就。在任何有理智的正常社会里,容小毕都会成为一位杰
出的学者,在她的太阳系里享有盛名。但容小毕中了彩,成了一
名聚能者。于是,乔新和廖、西利潘可以过上头脑清醒的正常人
的生活,而小毕却只能成为高墙之后的自动化系统的一部分,除
了特殊场合,谁也见不着她。
    容小毕开口了:"谢谢你,主持人底格比。通过给予我们这次
宝贵的机会,普林塞顿广播电台证明了自己的慷慨①。"方才布鲁
特作节目介绍时,小毕的脑袋不住转动,像鸟儿一样。或许她的
头戴式没调整好?也可能她喜欢把重要资料在视域内四处散放。
一开口翻译,她的眼睛里马上露出一丝凶狠的神情。
    "译得不怎么样啊。"有人抱怨起来。
① 这位佩杜雷女士说的话比较别扭,原因见下文。
    "别太苛刻了,她还是个新手。"特鲁德道。
    "说不定这个佩杜雷说话就这么怪。你不是说吗,她是个外国
人。"
    小毕一佩杜雷身体向前一倾,声音不大,却很有磁性。"二十
天前,一种腐烂被发现了。它的破坏力已经一连许多年深人千家
万户,深入丈夫们、妻子们、孩子们的耳朵。"表达方式颇为别扭,
语气却万分虔诚。她继续道,"所以,这是正确的决定,普林塞顿
电台决定给我们一个肃清影响、纯洁社会的机会。"她停了下来,
有点结巴,"我-我-"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一样。一时间,
小毕看上去又成了翻译前那个聚能者、侧着脑袋,坐立不安。然
后,手掌突兀地在桌子上一拍,一屁股坐了下来,不出声了。
  "早跟你们说过,这一个翻译得不怎么样。"
3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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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维基和戈克娜前肢全趴在墙上,主要的眼睛顶着玻璃墙。这
个姿势很不舒服,两个孩子的肢腿不停地在玻璃墙根扒扒抓抓。
    "谢谢你,主持人底格比。通过给予我们这次宝贵的机会,普
林塞顿广播电台证明......"哗啦哗啦,一通废话。
    "她说话真别扭。"戈克娜道。
    "不是早跟你说过吗?她是个外国人。"迪迪三心二意地回答
道。她忙得很,正在她那个控制面板上神秘莫测地东调调西转转,
好像没怎么留心广播室里的对话。布伦特完全沉浸在节目中,看
得发呆。杰里布却动来动去,一会儿靠近玻璃墙,一会儿又尽可
能凑近迪迪。以前他总忍不住指手划脚,给迪迪提供技术方面的
意见。这个毛病现在已经被人家彻底治好了,但他还是喜欢接近
迪迪。有时候,他会恰到好处地提出一个挺天真的问题,引迪迪
跟他说话。只要迪迪不是太忙,这一手一般还是有效的。
    戈克娜咧嘴一笑,"不,我说的别扭,意思是'尊贵的佩杜雷
女士'简直不会说人话。"
    "噢。"维基有点拿不准。不用说,佩杜雷的打扮确实稀奇古
怪,除了在书本里,她从来没亲眼见过教士披肩。就是一件没形
没状的斗篷,从身体各边披下来,全身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
脑袋和胃①。但在滑稽的外表之下,这女人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
① 显然又是蜘蛛人不同于人类的一个身体特征。
维基知道大多数人怎么看待她这样的小孩子,按说,佩杜雷只是
专门替这些人说话,把大家的心思公开表达出来,对不对?可她
的话里怎么有一种狠毒的味道......"你们怎么想?她真的相信自
个儿说的那些话?"
    "那当然,所以她才那么滑稽。瞧,爸爸不也乐了吗?"舍坎
纳·昂德希尔安安静静坐在演播台另一边,轻轻拍打着两个宝宝。
他一个字都没说,但却挂着一丝笑意。两双婴儿眼害怕地从他的
背毛里向外窥探着。娜普莎和伦克肯定不明白这儿发生的事,但
他们瞧上去吓得不轻。
    戈克娜注意到了他们的表情,"可怜的宝宝。不过她能吓唬的
也只有他们了。你瞧着,我给她比个十字!"她从玻璃墙边一转
身,跑到侧面墙边-眨眼间便爬上摆放录音带的架子。两个小
姑娘已经七岁了,做这类杂技动作年龄太大了点①。哎哟!架子没
有支撑物,从墙边歪倒了,录音带和杂物滑到每一层搁板边上。戈
克娜爬上最高的一层,除了维基以外,没有一个人明白她要干什
么。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猛地跃了出去,一把抓住广播室上面
的窗框,身体往下一落,随着结结实实"叭"的一声响,正好落
在玻璃上,形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十字。玻璃另一面,佩杜雷眼睛
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两个小姑娘尖声大笑,简直乐疯了。做
出这么漂亮的十字,冲着目标迎面亮出内裤,这可实在太不容易
了。
    "不许胡闹!"迪迪气坏了,连声音都变成了喳哩的气声。她
的手在控制面板上一阵飞舞。"你们这些小混蛋,以后休想进我的
控制间!杰里布,你给我过来!管管你妹妹,叫她们闭嘴,把她
们轰出去也行。千万别让她们再瞎胡闹!
① 蜘蛛人年数越小,越植长攀爬。
    "好的,好的。真是太对不起了。"但从杰里布的声音里却听
不出多大歉意。他急急忙忙冲过去,将戈克娜从玻璃墙上揪下来。
一秒钟后,跟着他跑过去的布伦特也抓住了维基。
    看样子,杰里布没怎么生气,只是挺不安。他楼住戈克娜,把
她拉到自己脑袋旁。"别出声。哪怕就这一次,别捣乱。行吗?"
维基心想,也许是因为把迪迪惹火了,他才这么不安。不过跟她
没关系,刚才的笑声多半是戈克娜发出的。戈克娜伸出一只进食
肢,轻轻碰了碰哥哥的胃,小声道:"好的。这次节目剩下的时间
里,我一定乖乖的。我保证。"
    维基从他们身后望过去,迪迪正在跟谁通话,估计是在线路
上向底格比汇报情况吧。维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底格
比。底格比慢慢点着脑袋,表示赞同。他已经安抚住了气得说不
出话来的佩杜雷,没露出半点破绽,非常自然地开始向听众介绍
爸爸。玻璃墙这边的动静没对那边造成任何影响。总有一天,她
和戈克娜的调皮捣蛋会给她们惹上大麻烦,但现在看来,这次没
闹出什么风波,麻烦还是将来的事。
    一片混乱中,小毕重新坐了下来。聚能译员的翻译一般总是
与实际的节目保持实时同步。西利潘说,这方面不是他的专长,只
跟他负责的工作稍稍沾个边。不过他仍旧解释道,从某种意义上
说,聚能译员们其实挺喜欢当众表演,只是这次不太成功罢了。
    最后,布鲁特总算恢复过来了,开始介绍舍坎纳·昂德希尔,
翻译得还算流畅。
    舍坎纳·昂德希尔。为他翻译的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除她
之外,还有谁更胜任这项工作?特里克西娅是第一个译解出蜘蛛
人口语的人。乔新告诉伊泽尔,在最早的现场表演中,她扮演过
各个角色:小孩子、老年人、打进听众热线的电话。其他译员达
到流畅翻译的水平之后,大家仍然一致公认,特里克西娅是最出
色的。所以,最难的角色仍旧由她扮演。
      舍坎纳·昂德希尔。也许是他们为其命名的第一个蜘蛛人。这
个名字出现在一大批广播节目中,数量之大,让人不敢相信。给
人们留下的最初印象是,蜘蛛人工业革命中三分之二的发明都出
自他的手笔。但现在,这种误会已逐步澄清:"昂德希尔"是个十
分常见的名字,广播中提到的发明多半是他的学生完成的。这样
看来,这家伙准是个当官的,又是普林塞顿哪个研究机构的创始
人,他的学生好像大多毕业于这个机构。自从蜘蛛人发明微波中
转通讯之后,人类侦察卫星便大显身手,从轻而易举便破解其密
码的通讯流中截获了大量国家机密。在协和国的绝密通讯中,百
分之二十涉及"舍坎纳·昂德希尔"这个ID。大家这才恍然大悟,
他们对付的原来是某个机构组织的名称。恍然大悟......直到发现
这个"舍坎纳。昂德希尔"有孩子,而且在"少年科学讲座"中
露面了。就算这样,还有个问题人类依然没搞清楚:这个"少年
科学讲座"具有某种十分重要的政治意义,但意义何在?毫无疑
问,托马斯·劳这会儿也在哈默菲斯特观看这个节目。不知奇维是
不是跟他在一块儿?
    特里克西娅开口了:"谢谢你,主持人底格比。今天能在这里
参与这个节目,我深感荣幸。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就这个问题展开
公开讨论的时候了。我希望所有年轻人,不管是正常的还是早产
儿,都能听听这场辩论。我知道,我的孩子们正在听。"
    特里克西娅看了小毕一眼,神态从容镇定。不过,她的声音
里有一丝轻微的颤抖。伊泽尔注视着她的脸。特里克西娅现在多
大了?聚能者的完整值班情况是保密材料-可能正是因为他们
中的许多人值的是百分之百的全班。以特里克西娅掌握的知识,平
常人必须花上一生的时间。最早的几年之后,无论他什么时候上
岗,特里克西娅总在值班。现在的她看上去比聚能之前的特里克
西娅老十岁。替昂德希尔代言的时候,她的模样更显苍老。
    特里克西娅侃侃而谈:"但我想对佩杜雷女士的话作一点更
正。我从来没打算把这些孩子的年龄当成秘密。我的两个大孩子
现在十四岁,很久以前便开始上这个节目。他们参加这个节目是
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从他们收到的听众来信中,我了解到,无论
是正常孩子还是他们的父母,都非常喜爱他们。"
      小毕怒视着桌子对面的特里克西娅,"仅仅是因为他们闭口不
谈自己的真实年龄。通过广播收听节目的听众是分辨不出这种细
微差别的。在广播中,丑事......类似这种......于是成功了。"
    特里克西娅笑道:"确实是这样。但我希望听众们能够想一想
这个问题。你们中的许多人喜爱杰里布、布伦特、戈克娜和维基。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们的听众却反而能够更加清楚地认识到
一点:早产儿有可能和正常人一样,是让人喜爱、令人尊重的人,
并不低人一等。但我重申一遍,我没有故意隐瞒任何情况。当然,
到最后......到最后,事实清清楚楚摆在每一个人面前,迫使每一
个人正视这个问题。"
    "你把你的意思表达得这么夸夸其谈、振振有词。你的第二批
早产儿才刚刚七岁,这种丑事,天大的,就算在广播里见不到人
也隐瞒不下去。我看见了,你的背毛里还有两个新生儿。告诉我,
先生,你的这类邪恶行径还有个止境吗?"
    "佩杜雷女士,你声称这种行为是邪恶的,但它邪在何处?恶
在哪里?听众们收听我孩子们的节目已经两年了。他们了解杰里
布、布伦特、维基和戈克娜,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好朋友,看成可
爱的伙伴。你看见小伦克和娜普莎从我肩膀上面张望你-"特
里克西娅顿了顿,好像给对方一点时间,让她看个清楚一样,"我
知道,对你来说,看见出生日期离渐暗期这么远的婴儿是一种痛
苦。但再过一两年,他们就会说话了。到时候,我非常希望'少
年科学讲座'能将所有年龄段的孩子包容进来。听过一段时间节
目之后,我们的听众就会认识到:这些小孩子和任何生于渐暗末
期的孩子同样可爱。"
      "荒谬!你可能赢的惟一可能是每次只走一小步,让体面人渐
渐接受这种丑恶道德,然后,直到......"
      "直到什么?"特里克西娅问,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直到-直到-"透过半透明的头戴式,伊泽尔看到小毕
的眼睛瞪得滚圆,"直到体面人肯亲吻你背上这些可恶的蛆虫!
她跳起身来,两只胳膊冲特里克西娅的方向挥舞着。
    特里克西娅的笑容没有改变。"我用一个字来回答你,亲爱的
佩杜雷女士,、'对。'就连你也明白,总有一天,人们会接受这种
观念。人们不需要有一个什么'第一次黑暗①'来赋予他们不朽的
灵魂,蜘蛛人自然而然就能学会爱自己的同胞。日积月累,'少年
科学讲座'最后必将让大家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到时候,连你
都可能认清这一点。"
    小毕坐了下来。她看上去非常像一位刚刚吃了败仗的辩手,准
备调整战术,从新的角度发起进攻。"我明白了,跟你谈体面无法
具有影响你的力量,昂德希尔先生。有些意志薄弱的人也许真的
会受你慢慢逐步影响他们的影响。人人生来都有倾向不朽灵魂的
倾向,这一点我跟你达成共识。但我们也都有粗俗、世俗的一面,
先天就有。只有传统才能引导我们在这两者......之间。但我也同
时明白了,传统对你这种人也没有重量。你是个科学家,是不?"
    "嗯,是的。"
    "四位深黑先驱之一?"
① 显然是拜黑教的某种宗教观念。
      "......是的。"
      "我们的听众也许没有意识到,'少年科学讲座'幕后隐藏着
这么一位辉煌的了不起的人。你是四个亲眼见过深黑期的人之一。
你眼里没有神秘。"特里克西娅正想说什么,但扮演佩杜雷的小毕
不管不顾一口气说下去,"我放大胆子说句话,这就解释了你的缺
点。你看不到我们之前许许多多世代的蜘蛛前辈的辛勤,他们慢
慢积累,终于弄清了对蜘蛛人来说什么是安全,什么是不安全会
死人。这些就是道德法则的基石,先生!没有道德法则,到了渐
暗期结束的时候,勤劳的为暗黑期储备的好人就会被游手好闲的
恶棍抢劫;没有道德法则,在渊数里睡觉的无辜人就会被先醒过
来的人杀死。我们所有人都想要许许多多东西,但有些东西会从
根本上破坏我们想要的其他东西。"
      "我同意你最后的话,佩杜雷女士。但你想表达什么观点?"
    "我的观点就是,规则是有原因存在的,特别是那些反对早产
儿的规则。你是深黑先驱,你眼里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就算是
你,也一定知道,暗黑期是蜘蛛人的大清洗剂。我听过你的孩子
讲话,今天广播开始之前。我观察他们在控制间。你的秘密早就
有流言在传说,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你的孩子中至少有一个一
一是叫布伦特的那个吗?-是个智障。他是不是?"
    小毕不说话了,但特里克西娅没有反应。她的目光凝视着前
方,却不是因为跟不上数据流。突然间,伊泽尔感到她的模样变
了,感觉她严肃起来了-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变化的原因不是
由于译员对字句的选择,甚至也不是字句中包含的强烈情绪造成
的。变化的原因是......沉默。伊泽尔头一次真切地感到,蜘蛛人
也是人,跟人一样,感情同样可能遭到伤害。
    一直沉默着,好几秒钟。"哈,"西利潘道,"这样一来,许多
猜测再也没有疑问了。蜘蛛人肯定一堆一堆地生,大自然母亲再
  以黑暗为武器,消灭其中的劣种。真妙。"
      廖的脸一皱,"是啊,我猜是这样。"她的手伸向乔新肩头。
      津明·布鲁特打破了沉寂。"昂德希尔先生,你愿意回答尊贵
的佩杜雷女士的问题吗?
      "是的。"特里克西娅嗓音中的颤抖更明显了,"布伦特不是智
障。他的话不多,学习方式也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声音激动起来,
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意,"智力真是无比奇妙啊。从布伦特身上,
我发现-"
      小毕打断了她的话,"-从布伦特身上,我看见典型早产儿
典型的缺陷。朋友们,我知道,这个世代里拜黑教会的力量受到
很大压力,许多人认为教会老办法专制了。过去的时代里,像布
伦特这种孩子只可能出现在偏僻角落地方,那是野蛮变态的地方。
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很容易说,'当父母者回避暗黑期的问题,比
动物都不如。他们把小布伦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过一段时间残缺
不健康的苦日子。他们应当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受谴责。'但在我们
这个时代,犯下这种罪孽的是昂德希尔这样的知识分子。"冲特里
克西娅的方向一点头,"他让大众嘲笑传统,我却必须用他自己的
那一套理论跟他战斗。看看这个孩子,昂德希尔先生。你还生了
多少孩子像他一样?
    特里克西娅:"我的所有孩子-"
    ,'B仔是当然,肯定还有其他缺陷。我们知道你有六个孩子,你
还有多少?你把明显缺陷孩子杀死了吗?如果全世界都跟着你学
样,世界不等下个暗黑期到来就会毁灭,被大群大群非正常出生
的缺陷人淹没。"佩杜雷开始长篇大论地进一步发挥,总结起来有
几点:先天缺陷、人口过剩、杀婴、暗黑期开始时发生在渊致内
的暴乱-只要大众接受非正常出生的观点,这一切必将随之而
至。小毕呱啦呱啦说个不停,直说得喘不上气来才住嘴。
      布鲁特转向扮演昂德希尔的特里克西娅:"这一切,你有何回
应?"
      特里克西娅:"啊,总算有回应的机会了,真是太好了。"特里
克西娅又笑了起来,几乎恢复到了节目开始时的轻快语气。就算
昂德希尔刚才被针对他儿子的攻击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但佩杜雷
的长篇大论给了他喘息之机,他已经镇定下来了。"我想首先说明
一点:我所有的孩子都活着,只有六个。人数确实少了点,但也
不奇怪。大家都知道,除了渐暗末期,其他时间很难怀上孩子。早
产儿在背毛里待的时间也比正常孩子长得多,很久以后才能长出
眼睛。就自然条件来说,暗黑期到来之前确实是生育孩子的最佳
时机。"
    小毕身子向前一倾,大声道:"记住他说的话,大家朋友们。
昂德希尔刚刚承认,他犯下了反对自然的罪行!
    "完全不是这样。进化过程使我们受制于自然条件,只有这样,
我们才能生存、繁荣。但时代已经变了-"
    小毕嘲弄地说:"时代变了,是吗?科学使你成为深黑先驱之
一,现在你比大自然更大了?
    特里克西娅笑道:"哦,不,我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可就算
在科技时代到来之前-有件事你知道吗?一千万年前,太阳的
明暗周期比现在短得多,还不到现在的一年?
    "胡说。生物怎么可能生存-"
    "是吗?"特里克西娅的笑意更浓了,以胜利的口吻道,"但
我们已经发现了能够完全证明这一点的化石。一千万年前,周期
短得多,太阳亮度的变化强度则温和得多。当时不需要渊数,也
不需要冬眠。随着太阳的明暗周期越来越长,强度越来越剧烈,所
有活下来的生物都逐渐适应了这种变化。我想,适应过程一定十
分残酷,生物必须作出重大变化,重大调整。而现在-"
    小毕干脆地一挥手。这个动作是她编出来的还是从蜘蛛人广
播中听到了什么暗示?"就算不是胡说,但也不是证据经过确证。
先生,我不和你讨论进化。有些人或者会相信,但你的话是推测,
不能当成生死大事的基础。"
      "嘿!爸爸得分!"坐在布伦物和杰里布上方栖架上的两个小
姑娘轻声评点着。只要迪迪没注意,她们还不住用胃冲着尊贵的
佩杜雷女士做怪相。刚才比十字闹出了乱子,这会儿不能再干了,
但做点小动作,让她知道她们对她的看法-感觉真棒。
      "放心吧,布伦特,爸爸准能把这个什么佩杜雷收拾了。"
    布伦特比平常更加沉默寡言,"我早知道会有这种事。爸爸本
来已经够难的了,还得解释我的事。"
    事实上,佩杜雷将布伦特称为智障的时候,爸爸几乎乱了阵
脚。维基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知所措。但现在爸爸正在收复失地。
维基原以为,佩杜雷这个女人屁都不懂,可现在看来,她对爸爸
用来驳斥她的某些理论还挺熟悉。不过没关系,尊贵的佩杜雷女
士的知识不可能那么渊博,再说,爸爸的话是对的。
    爸爸开始大举反攻。"我真是不明白,佩杜雷女士,以维护传
统为己任的教会怎么对我们的历史那么不感兴趣。不过没关系,发
生在我们这个世代的科技巨变足以证明我的观点。自然条件使我
们不得不采取某些生存策略,代际区划就是其中之一。这个我同
意。没有这种策略,我们也许不可能生存到今天。但是,女士,请
想想这种策略给我们造成的浪费吧。每过一年,我们完全同步的
孩子们便同时进入下一个生活阶段,上一个阶段所需要的教学工
具对他们再也没有用处了,,只好闲置在那儿,等待下一个世代的
孩子。现在,这种浪费已经不必要了。有了科学-"
  尊贵的佩杜雷女士尖声大笑起来,语气中充满轻蔑和嘲讽。
"你总算坦白了!原来你的大阴谋就是让大家接受这种生活方式,
共同生活方式有了之后,你自己的早产儿就不是孤立分子了。"
      "这还用说!"爸爸接过话头,"我希望大众知道,我们生活
的时代已经大大不同于以往,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依自己的心愿,在
太阳变化的任何阶段生儿育女。"
      "好,你阴谋腐蚀我们其他大家人。告诉我,昂德希尔先生,
你是不是已经成立了一家秘密学校,专门为了早产儿?是不是还
存在几百几千几万个早产儿,像你的孩子一样,等着我们承认他
们?"
    "唔,这倒没有。到现在,我们甚至无法为我自己的孩子们找
到玩伴。"
    这些年来,他们全都渴望着找到能和自己一块儿玩耍的小伙
伴。妈妈一直在寻找,可到现在还没找到。戈克娜和维基已经得
出了结论:其他早产儿肯定藏起来了......或者人数非常少。找到
他们真是太难了,有的时候,维基甚至怀疑他们会不会真的是遭
了天谴的一群。
    尊贵的佩杜雷女士在她的栖架上向后一靠,露出近于和善的
微笑。"你最后这句话使我非常欣慰,昂德希尔先生。即使在我们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仍旧保持着体面人,你的变态行径这样的
行径是非常罕见的。但是,'少年科学讲座'一直大受欢迎,受了
多年欢迎,它最初的听众已经年过二十了。你的节目是一个以前
不存在的诱导。我们交换观点非常重要。"
    "是的,完全正确。我也这么想。"
    尊贵的佩杜雷女士一歪脑袋。坏了。这家伙明白了,爸爸说
的是真心话。要是她勾得爸爸畅谈未来......事情就麻烦了。佩杜
雷用随随便便的语气提出下一个问题,仿佛她真的觉得好奇似的。
"昂德希尔先生,我看来,你还是懂道德法则的。你认为道德法则
是一种事物,呱,像艺术法则一样,可以由你这样的大思想家更
改吗?"
      "大思想家!真恶心。"但这个问题把爸爸吸引住了,让他放
松了对对方花言巧语的警惕,"佩杜雷,你知道吗,你启发了我。
以前我从来没有注意到道德法则与艺术法则的相似之处。这个想
法非常有意思!你的意思是说,道德法则不适用于某些先天便具
有......嗯,天性善良的人,这些人可以不顾忌道德法则。唔,肯
定不能这样......不过我承认,我没有读过许多有关道德理论的书
籍。我喜欢玩,也喜欢思考,思考问题就是我的游戏。踏进深黑
期对战争进程产生了重大影响,但对我来说,它只是一件非常好
玩的事而已。在不久的将来,科技发展必将大大改变我们蜘蛛人
的生活,我从这些科技创新中得到了许多乐趣。我希望有更多的
人-包括以研究道德理论为业的人-理解这种变化的后果。"
    尊贵的佩杜雷女士道:"是啊。"嘲讽的语气掩饰得非常好,只
有像小维基这种以猜疑的态度认真倾听的人才听得出来,"你是想
以科技取代黑暗,成为我们的净化剂,我们的神秘宗教?"
    爸爸不经意地摇了摇进食肢。他好像忘了正在广播。"科学会
使太阳变暗变成人人理解的小事一桩,就像每天都有黑夜一样。"
    控制间里,迪迪惊奇地"啊"了一声。维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
位工程师对自己监控的节目作出任何反应。对面的广播室里,拉
帕波特·底格比突然间身体挺得笔直,好像有人用长矛在他屁股
上戳了一下一样。可爸爸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尊贵的佩杜雷女士
的神态仍旧保持着方才的漫不经心,仿佛他们讨论的只是今天会
不会下雨的问题。"我们将生活在暗黑期,一直生活到暗黑期结束,
跟过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晚上一样?"
    "一点不错!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对原子能那么感兴
趣?"
      "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都会成为与你一样的深黑行者,也
没有暗黑期了,没有神秘宗教,没有可以为蜘蛛人的灵魂提供庇
护的渊数。科学把一切都管了。"
      "不是这样。在我们这个小小的世界上不再有黑暗,但黑暗总
是存在的。今天晚上你出去看看,佩杜雷女士,向上看。我们这
个星球被包围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外面的大黑暗将永远存在。我
们的暗黑期结束于太阳重放光明的时候,同样,外面的大黑暗也
会被亿万颗星星照亮。想想吧!很久以前,我们的太阳变化周期
比现在短得多,再以前呢?我们的太阳很可能长期保持着同样的
亮度,强度不高也不低,中等。我有一些学生,他们认为,字宙
中存在着许多颗跟我们的太阳一样的恒星,但年轻得多,还有许
多跟我们这个世界相似的世界。你希望有一个永世长存的渊数,一
个蜘蛛人的灵魂可以依托的渊数?佩杜雷,它在天上,天渊i它
会永永远远存在下去。"爸爸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兴奋地谈起他
那套太空航行的理论。爸爸挥洒玄谈时,连他的研究生都没什么
反应,只能两眼发直地呆坐着。天文学不是正常人搞的学问,只
有一小撮最疯狂的疯子才喜欢天文学。这门学问是彻头彻尾的颠
三倒四不着边际。光是稳定的,星星跟太阳一样......如果没有最
坚定的信仰,没有谁能够相信这类事情,但就连最极端的宗教都
无法要求信徒具有如此坚定的信仰。
    爸爸口若悬河,开始详尽阐述自己的理论。底格比和尊贵的
佩杜雷听得直发愣,连胃都张得老大。底格比向来对这个节目的
科学知识部分非常感兴趣,这会儿更像被爸爸的理论催眠了似的。
而佩杜雷呢......她很快便摆脱了震惊。要不就是她以前听过这种
理论,要不就是觉得爸爸的话扯得太远,偏离了她的如意算盘。
    控制间里的时钟指针滴滴答答,渐渐指向喧嚣热闹的商业广
告时间。"少年科学讲座"每一次都以这种广告结束。表面上看,
最后掌握着发言权的人是爸爸......但维基敢打赌,佩杜雷比电台
里任何一个人更加关注时间,静静等候着精心选定的出击时机。
    就在这时,教会发言人一把抓起她的话筒,放大嗓门,打断
舍坎纳的思路。"非常有意思,但到太空里,到星星上殖民?我们
这个世代肯定是看不到那一天的了。"
    爸爸毫不在意地一挥手,"也许,但我们-"
    尊贵的佩杜雷没有住口,声音显得既有学问,又感兴趣,一
口气接着道:"那么,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大征服只是征服下一个即
将到来的暗黑期,也就是太阳的这一个周期结束的时候,对不
对?"
    "是这样。到那时候,我们-还有收听我们节目的所有听众
-就再也不需要渊致了。原子能的开发完全能够保证这一点,所
有大城市都能得到足够的能源,在长达两百年的时间里保证城市
供暖。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清醒地度过下一个暗黑期,那么-"
    "我明白了。所以,将会出现大型建筑项目以便保护我们的所
有城市?"
    "是的,还有农场。我们需要-"
    "为了这些大型项目,你需要更多一代成年人劳动,所以你才
推动早产儿行为。"
    "呢,这两者之间没有直接联系。我们这个时代具备了必要条
件-"
    "那么,协和国将有千百万暗黑行者进人下一个暗黑期。那,
世界的其他国家会发生什么事?"
    爸爸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呱,其他技术发达的先
进国家也能这么做呀。比较落后的国家仍将依赖传统的渊数,但
以后同样会进人觉醒时期的。"
  佩杜雷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又冷又硬,像冷冰冰的钢铁。机关
发动了。"'以后同样会进入觉醒时期的。'上次大战中,仅仅只有
四个深黑先驱,但一个世界强国却因此崩溃。而到下一个暗黑期
时,你们将拥有数以百万计的暗黑行者。在我看来,即将发生的
无异于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渊致屠杀。"
    "不,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不会-"
    "对不起,两位嘉宾,我们的节目时间快完了。"
    "可是-"
    底格比的声音压过爸爸的反对,"非常感谢今天到场的两位嘉
宾,我们-"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广播室里,底格比刚说完他的结束语,佩杜雷立即起身。麦
克风这时已经关了,维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从动作表情上看,教
会代表显然在跟主持人客套。坐在广播室另一端的爸爸却双眉深
锁,不知如何是好。尊贵的佩杜雷女士从他身边走过,爸爸站起
身来,跟着她走下演播台,一路上激动地说着什么。佩杜雷则傲
慢地微笑着,此外别无反应。
    维基身后的迪迪·乌尔特莫推动着控制面板上的操纵杆,精
密调节着电台最重要的节目:商业广告。最后,她从控制面板前
转过身来,一脸困惑的表情。"......知道吗,你们的爸爸真有些非
常**...怪......的想法。"
    响起一连串和声,估计是蜘蛛人的音乐,伴随着音乐,一个
声音道:"打磨光滑的手才是幸福的手,锡纸裹在手上,记住这个
带来欢乐的名字-"
    有的时候,蜘蛛人广告是最有意思的节目。毛发清洁剂,磨
眼器,肢腿镯-许多产品能听明白,但它们的卖点在哪JL却不
一定那么清楚。其他产品则完全不知所云,特别是以前没有出现
过的东西。如果译员又是二流的,就更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玩
意儿了。
    今天翻译广告的就是二流译员。通向容小毕、布鲁特和特里
克西娅的数据流已经切断,他们重又变得坐立不安起来。负责他
们的技术员出现了,准备领聚能者们退场。挤在本尼酒吧里的人
们今天几乎没理睬广告。
    "不像有孩子出场时那么好玩,可是-"
    "听见他对太空飞行的看法了吗?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吗?如果
    伊泽尔的注意力却在别的地方。他凝视着墙纸系统,人群的
议论只是远处传来的一片嗡嗡声。特里克西娅的情况比过去更糟
了。眼光闪烁,好像在绝望地向伊泽尔呼救。他时常这么想,但
安妮·雷诺特多次告诉他,聚能者这种表情只表示他们急切地想
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此外别无含意。
    "伊泽尔?"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衣袖。是奇维。肯定是节目
播出期间进来的。以前她也这么做过,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声不
吭看着节目。她居然还有胆子做出朋友的样子,"伊泽尔,我-"
    "省省吧。"伊泽尔转过身去。
    于是,出事的时候,他正好面对特里克西娅。负责的技术员
已经把布鲁特带出了房间,正领着容小毕从她身边经过,这时,特
里克西娅突然尖叫起来,从椅子里跳起身来,一拳打在那个年轻
得多的女人脸上。小毕身体一扭,从技术员手中挣脱开来。她呆
呆地望着从自己鼻孔里淌下的血,然后伸手擦了擦脸。另一个技
术员没等大声尖叫的特里克西娅造成更大的破坏便一把抓住她。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通过通用声频传递频道传了出来:"佩杜
雷坏!去死!去死!"
    "猩哟,天哪。"伊泽尔身旁的特鲁德·西利潘一跃而起,推开
人群,冲向酒吧出口,"雷诺特非中风不可。我得马上赶回哈默菲
斯特。"
    "我也去。"伊泽尔冲过奇维身旁,一头扎向酒吧大门。人人
惊得目瞪口呆,酒吧里一时鸦雀无声。那一瞬间过去了,每个人
同时开口,一片喧哗。
    但到这时,紧追西利潘而去的伊泽尔已经快冲出了能听到喧
哗声的范围。两人飞快地飘下主要通道,奔向交通艇泊位。来到
气密门后,西利潘在交通艇使用记录器上输人了些什么,转身道:
"你们俩来干什么?"
    伊泽尔回头一看,原来是范·特林尼,他也从酒吧出来了。伊
泽尔道:"我一定得去,特鲁德。我得看看特里克西娅。"
    特林尼的声音同样忧心忡忡。"不会把咱们的交易搞砸吧,西
利潘?我们得确保-"
    "哎呀,是啊。得想想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影响。好吧,一块儿
走。"他望着伊泽尔,"可你,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一定得去,特鲁德。"伊泽尔发现自己离对方只有不到十
厘米,连拳头都抬起来了。
    "好吧,好吧!别惹事就行。"片刻之后,交通艇气密门的指
示灯一闪,变成绿色。三人上船,加速离开营帐。巨岩庞杂体面
对蓝色碟状的阿拉克尼的那一面闪闪发亮。"该死,等我们开到,
庞杂体正好转向。交通艇!"
    "有什么指令?"
    "调整速度,选择抵达哈默菲斯特的最佳时机。"如果是另外
两人驾船,他们只有手动调节硬件。但交通艇的自动化系统显然
识别出了特鲁德的声音,开始自动调节各项参数。
    "遵命。"交通艇的重力变为十分之一G。西利潘和其他人抓住
支撑稳住身体,慢慢坐好,系上起固定作用的安全带。前面的庞
杂体越变越大,"真他妈倒霉。知道吗?雷诺特准会说我擅自离开
工作岗位。"
    "这个,你是不是擅自离岗?"特林尼已经在西利潘身旁安顿
好了。
    "离岗倒真是离岗,可应该没什么关系的呀。妈的,对付这伙
天杀的译员,一个技术员就足够了。可现在,吃不了兜着走的人
是我。"
    "特里克西娅不会有事吧?"
    "邦索尔为什么突然出乱子?"特林尼道。
    "我怎么知道!你晓得的,聚能者总是不断吵嘴打架,特别是
搞同一个专业的。可无缘无故,怎么会这样?"突然间,西利潘
闭嘴了,长久注视着他的头戴式的输出。接着,"不会有事,不会
有事。我敢打赌,肯定还有来自阿拉克尼的音频输人。知道吗,一
个话筒忘了关上。这是管理节目的人犯的错。也许是昂德希尔揍
了另外那个蜘蛛人一顿。这样一来,邦索尔的反应就是作出'准
确翻译'......该死!
    看来这家伙是真的慌了手脚,开始随便抓住什么理由为自己
开脱。特林尼好像太笨,没注意到。他咧嘴笑着,轻轻拍拍西利
潘肩头。"别担心。你也知道,这里头也有奇维·利索勒特一份。
也就是说,劳统领也希望在更大范围内使用聚能者。待会儿,我
们只管说你到营帐来是帮我处理一些技术上的细节问题,包你没
事。"
    交通艇转了个圈,进人垂直降落状态,开始减速着陆。下面
就是庞杂体,和阿拉克尼一样,在天空中缓缓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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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6 02: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走出电台的一路上没看见尊贵的佩杜雷女士。爸爸有点垂头
丧气,但孩子们告诉他大家非常喜欢他的表现时,他还是笑了起
来,甚至没有因为比十字的事责备戈克娜。回他们山顶大宅的一
路上,布伦特和爸爸一块儿坐在前排。
    戈克娜和维多利亚在车里没怎么说话。她们知道,大家这会
)L都把自己的心思瞒着其他人。
    到家以后,离开饭还有两小时。厨房的人报告说,史密斯将
军从陆战指挥部回来了,会和大家一起吃饭。戈克娜和维基交换
了个眼色。不知妈妈会对爸爸说什么。当然,父母最精彩的对话
不会发生在餐桌上。嗯,那么,晚餐前剩下这段时间做什么?两
个小姐妹分开了,分头从事各自的侦察任务,探索这幢大宅子。这
是她们的游戏。这里有一些房间-许多房间-向来锁着,其
中有些房间的钥匙她们从来没偷到过。将军在宅子里有自己的办
公室,最重要的东西自然存放在陆战指挥部。
    维基把脑袋探进爸爸在一楼的窝,又打探了研究部门的自助
餐厅。在这两个地方花的时间都不长。她敢打赌,戈克娜和爸爸
今天没有一个人有心情玩捉迷藏。但就算没有躲起来,还是一样
难找。她信步走过一个个实验室,发现了爸爸走过以后留下的典
型迹象:一群群研究生脸上从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的种种表情。
(被他的学生们称为"昂德希尔效应":如果你觉得大惑不解,多
半是爸爸说了某句很有启发意义的话;如果你觉得顿时恍然大悟,
多半是受了爸爸的误导-爸爸误以为自己找到了窍门,结果却
是误人误己。)
    新近设立的通讯信号实验室在靠近宅子最顶层的地方,上面
的屋顶密密麻麻立着实验性质的天线。她碰上了正从实验室沿着
楼梯走下来的杰伯特·兰德斯。真不巧,这人脸上没有昂德希尔
效应。
    "喂,杰伯特,瞧见我-"
    "看见了,他们都在楼上实验室里。"一只手朝肩后一指。
    啊?但维基没有立即向上跑。如果将军也在,最好先从杰伯
特这儿搞点情报。"知道出什么事儿了吗,杰伯特?"
    结果可想而知,杰伯特以为她问的是他的工作。"糟透了。今
天早上我才把我的新天线和陆战指挥部联上,起初联得好好的,可
突然间,我开始不断接到一种长度十五秒的短暂电子联结信号,跟
肉眼可视范围内出现了两个基站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我本想问问
你父亲-"维基跟着他走下几级楼梯,听着对方关于放大器级
差、瞬时联系中断的唠叨,一路发出嗯呀啊的声音。她已经明白
是怎么回事了:杰伯特肯定因为爸爸这么感兴趣而大为高兴,爸
爸肯定也大为高兴,因为总算有个借口可以躲进信号实验室。可
妈妈偏偏进来了......
    两人一直走到杰伯特的办公隔间门边,维基这才离开他,回
头重新爬上楼梯。这次却绕了点路,来到实验室运送器材的通道
口。通道尽头透出一缕光。哈!门半开着,她能听到将军的声音。
维基溜进通道,紧贴房门。
    "-真不明白,舍坎纳。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节目里表现
得跟个傻瓜似的?"
    小维多利亚心里有点打鼓,有点想退回黑乎乎的通道里去。她
从没听到妈妈这么生气,说话这么··一伤人。可转念一想,只要
能听到这种第一手情报,要戈克娜干什么她都肯。维基轻手轻脚
凑近了些,侧过脑袋,从那道窄缝向里面窥视。实验室本身没多
大变化,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到处是示波器、高速记录仪,杰
伯特的有些器材上的遮布已经掀开了。事情很明显,没等他和爸
爸两人甩开膀子把电子器材拆个七零八落,妈妈便赶到了。妈妈
站在爸爸面前,正好挡住了他最好的眼睛①,这样他就瞧不见维基
了。我敢打赌,我正在妈妈的盲区里。
      "......我真有那么差劲?"爸爸说。
      "一点不错!"
      舍坎纳·昂德希尔好像在将军的怒目下打蔫了。"我也不知道
是怎么了。那个人打了我一个冷不防。提起小布伦特的事。我早
就知道,她肯定会提。你和我谈过布伦特的事,我甚至跟布伦特
自己都讨论过。可就算这样,真提起时还是把我的肢腿打折了。说
得我晕头转向的。"
    妈妈一抬手,不理会爸爸的话。"问题没出在那儿,舍克。你
的反应很正常。你和正常的父亲一样,感情上受了伤害。我说的
是五分钟以后,她把你骗得-"
    "除了天文学方面,其他内容我们本来就准备在明年的节目中
播出。"
    "可你一口气全说出来了!"
    "......这个我明白。佩杜雷开始假装成一个聪明、好奇的人,
跟伦克或者山顶大宅里其他人一样。她提出了几个很聪明的问题,
把我弄得有点跑题了。知道吗?就算现在......我还是觉得,这个
佩杜雷头脑非常聪明,而且可以接受新观念。只要有时间,告诉
你,我可以把她赢过来,让她站在咱们这边。"
① 蜘蛛人的眼睛很多,视力各不相同。
    将军的笑声很尖利,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老天,真是个地
地道道的白痴!舍克,我......"妈妈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爸爸,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真奇怪,我对自己的下属都不会像对你
这样,动辄大发雷霆。"
    爸爸的声音很温和,和他在对娜普莎或是小伦克说话时一样。
"你也知道为什么,亲爱的,你爱我,就像爱你自己一样。我知道
你对自己是多么苛刻。"
    "只是在心里,从没有骂出声。"两人有一阵子没说话,小维
多利亚真希望自己没来这儿,哪怕为此在侦察游戏中输给戈克娜
都行。妈妈重新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件事我们俩都
办得不好,搞砸了。"她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旅行箱,拿出几张纸,
"下一年,'少年科学讲座'要向听众介绍在暗黑期保持清醒的生
活有什么好处,有多大可行性,与我们的头一批工程项目配合。我
们早就知道这么做会产生军事方面的后果,可没想到来得这么
早。"
    "现在就影响到军事方面了?"
    "至少露出了这方面的苗头,而且相当吓人。你知道,那个佩
杜雷来自遨弗国,对吧?"
    "当然,她的口音一听就能听出来。"
    "她的掩饰身份真是太好了,原因之一就是,这个身份中有很
大的真实成分。尊贵的佩杜雷是拜黑教会的三级教士,但她同时
也是'上帝之手'的中级情报员。"
    "金德雷国。"
    "不错。战争结束后,我们一直跟遨弗国保持着友好关系,但
金德雷国想插进来,改变这种关系。他们已经控制了遨弗的几个
比较小的盟国。他们有教会的支持,但-"
  小维多利亚身后的通道另一头,有人打开了一盏走廊灯。妈
妈突然抬起一只手,一动不动了。糟糕。也许她发现了一点点灯
光衬出来的影子,熟悉的形状,熟悉的甲壳投影。史密斯没有转
身,只朝窃听者的方向伸出一只长长的肢腿,"小丫头!关上门,
回你自己房间去。"
    小维多利亚局促不安地小声道:"是,妈妈。"
    关上门时,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真要命,信号安全方面我
一年要花五千万,却被自己的女儿来了个信号拦截-"
      哈默菲斯特下层的聚能医疗中心挤满了人。范以前来这里时,
遇上的人只有特鲁德,有时还有另外一两个技术员,再就是一两
个所谓的"病人"了。可今天-如果朝挤满聚能者的协同工作
大厅里扔进一颗手榴弹,炸死的人也许会比这里多一点,但多不
了多少。所有磁核共振成像仪都用上了。一位技术员正在替容小
毕作成像准备。那女人呻吟着,四肢挥舞挣扎着。角落里,迪特·
李-那位天体物理学家?-已经被绑好了,躺在那儿嘟嘟嚷
嚷自言自语着什么。
    雷诺特一只脚钩在天花板一处支撑点上,身体倒挂下来。这
样既能从近处注视磁核成像仪的运行情况,又不会妨碍其他人的
工作。他们进来时她连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好了,电磁感应完
成。把她的胳膊固定好。"技术员一推他的病人,让后者飘到房间
中央。是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她转着脑袋四处张望,但显然一
个人都没认出来,然后,她的脸突然皱起来,开始抽泣。
    "你让她脱离聚能了!"文尼大喊一声,脚一蹬,掠过特鲁德
和特林尼,冲了过去。范已经找到了支撑点,定住身体,同时伸
手一抓-只用一个动作便完成了,麻利之极。文尼一下子从前
冲变成后退,身体轻轻撞在墙上。
  雷诺特望着文尼的方向,"安静,不然就出去。"她说。一只手
朝比尔·冯一招,"把容博士送进去,我要-"接下来是一串行
话。如果换了一个管理人员,准会把他们踢出去。可安妮·雷诺
特却似乎毫不在意,只要他们不妨碍她的工作就行。
      西利潘飘向范和文尼,脸色阴郁严厉。"别出声,文尼。"他看
了看成像仪的显示屏,"邦索尔还处于聚能状态,我们刚刚解除了
她与语言相关的聚能绑定,让她更容易......治疗。"他有点没把握
地望了望邦索尔。那女人拼命在固定带允许的范围内蜷缩起身体,
仍在不停地哭泣,绝望、痛苦地哭泣着。
      文尼挣扎着,想挣开范的手,但马上便停了下来,除了只有
范能感到的颤抖外,停止了一切动作。一秒钟时间里,他似乎马
上就会放声大叫起来。接着,小伙子一拧身,转开脸不看邦索尔,
同时紧紧闭上眼睛。
    房间里响起托马斯·劳的声音,十分响亮。"安妮?事故发生
以来,我已经损失了三条分析线索,你知道-"
    雷诺特的语气和打发文尼时完全一样:"再给我一千秒。我手
头至少有五例失控。"
    "老天......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安妮。"
    雷诺特已经在和别人说话了:"霍姆!李博士的问题是什
么?"
    "他很正常,主任。我一直在听他说的话。节目播出期间发生
了什么事,另外-"
    雷诺特飘过房间,来到迪特·李身旁。那么多技术人员、聚能
者、仪器设备,她居然连一样都没碰上。"那可太奇怪了。物理学
家们和节目线路之间不应该出现串话的事呀。"
    技术员点了点李上衣佩戴的一张卡片,"他的记录表明,他听
到了翻译。"
  范发觉西利潘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难道这是这位捅娄子大
王犯的又一个错误?太糟了。如果这个人被赶走,范了解聚能情
况的管道便中断了。
    但雷诺特没有注意手下这位擅离岗位的技术员。她凑近迪特·
李,仔细听了一会儿他的自言自语。"你说得对,他陷进去了,纠
缠在那个蜘蛛人说的有关开关星的话里。我看他没有失控。但还
是要注意观察。如果他的思路开始死循环,马上向我报告。"
    墙壁中传来报告声,听声音像聚能者。"......顶楼实验室,百
分之二十分析未完成......可能的原因:针对声频数据流ID2738'少
年科学讲座'的跨专业反应......不稳定性继续发展,无衰减迹
象......"
    "收到,顶楼。准备快速关机,停止运行。"雷诺特转向特里克
西娅·邦索尔。她注视着那个不断抽泣的女人,表情十分奇特:极
其关注,同时又无动于衷。她蓦地一转身,两眼死死盯着特鲁德·
西利潘,"你!过来。"
    特鲁德轻轻一弹,奔向上司身边。"来了,主任。来了,主任。"
这一次,语气里没有平常那种轻蔑。雷诺特也许从来不会产生报
复谁的念头,但只要她作出判断,劳和布鲁厄尔一定会采取相应
的行动,"我一直在核验翻译的效率,主任,看外行-"也就是
本尼酒吧的主顾们-"能不能听懂她的实时口译。"
    雷诺特却完全没理会这个借口。"找个没联网的小组,要他们
彻底检查邦索尔博士的记录。"她飘近特里克西娅,用探索的眼光
注视着她。译员的抽泣停止了,身体蜷缩着,手脚一阵阵颤抖不
已,"不知能不能把这一个抢救过来。"
    伊泽尔·文尼在范手中猛地一挣,好像又准备放声狂吼什么。
接着,他用奇异的眼神盯了范一眼,没有嚷嚷出来,安静了。范
松开手,轻轻在他肩头拍了一下。
  两人静静地注视着医疗室发生的一切。"病人"们来了又走,
又有几个聚能者被解除了绑定。容小毕从成像仪上下来了,状况
和特里克西娅·邦索尔差不多。最近几班里,范多次旁观,看特
鲁德是怎么干活儿的,从他嘴里套出了不少有关聚能步骤的情报。
他甚至趁机瞧了瞧聚能教材开头的部分。但直到今天,他才头一
次有机会好好看看雷诺特和其他技术员的工作。
      这里正发生着人命关天的大事。蚀脑菌失控。在全力解决这
个问题时,雷诺特变得几乎有点情绪激动了。范从来没见过她这
样。事故的部分原因已经查清。节目开始时,特鲁德提交的查询
任务引起了一次覆盖许多专业的搜索。正是因为这个查询,才有
这么多聚能者收听"少年科学讲座"的辩论。几百秒内,他们的
分析进程一直很正常。可当查询结果公布出来时,译员之间的数
据流动突然出现了一个波峰。正常情况下,这种数据流是译员之
间的相互咨询,在翻译出声之前调整字句。可这一次,传递的数
据流全是不知所云的胡话。其作用是致命的。最初是特里克西娅,
接着,其他译员的注意力也开始散逸。他们的大脑化学反应表明,
蚀脑菌出现了不受控制的偏移。其实,在特里克西娅动手袭击容
小毕之前,破坏早已形成。袭击事件只表示蚀脑菌的失控已经到
了引发大崩溃的地步。不管这批聚能者通过聚能网络相互传递的
是什么信息,这一信息在各处引起了相似的连锁反应。没等人们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被感染的聚能者数量已经高达百分之二十。他
们大脑内部的病毒开始越出限定范围,大批繁殖,引起心理变化
和毒性化学反应。
    负责航行控制的聚能者没有受感染。布鲁厄尔负责监控的聚
能者只受到轻度感染。范仔细观察着雷诺特的每一个动作,尽力
记下每一个细节,每一条线索。如果我能在L1支撑网络上搞出一
次类似事件,如果布鲁厄尔的手下也中了招......
  安妮·雷诺特的身影仿佛无处不在。每个技术员都向她请教,
是她挽救了里茨尔手下的聚能者,是她指导顶楼重新启动,恢复
了部分功能。范意识到,如果没有安妮·雷诺特,这一次就完了,
再也无法恢复。如果是在易莫金人的故乡星系,聚能系统崩溃也
许只会造成一时不便。那里毕竟有许多大学,可以推出替换系统;
有许多聚能中心,随时可以造出一批全新的聚能专家。可是,这
里与易莫金文明相距二十光年,情况完全不一样。在这里,稍稍
出一点批漏,就可能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大乱子......如果没有技艺
高超的管理者,没有安妮·雷诺特,托马斯·劳的行动必败无疑。
    他们将容小毕移出成像仪后不久,她的脑电图就变成了一根
直线。正在指挥顶楼重新启动的雷诺特扔下手里的工作,拼命抢
救这位译员。但这一次,她没有成功。一百秒之后,失控的蚀脑
菌扩散到小毕的脑干......无药可救了。雷诺特皱着眉头,视线在
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挥挥手,让技术员把
这具躯壳弄出聚能中心。
    范望着特里克西娅·邦索尔被移出医疗中心。她还活着。雷
诺特亲自跟随担架,在它旁边飘着。
    特鲁德·西利潘跟着她向门口走去。到这时,他好像才突然
想起了两位参观者。西利潘转过身来,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好了,特林尼,演出结束了。"
    西利潘脸色苍白,绷得紧紧的。事故的原因还没有完全确定,
只知道是聚能者之间的互动引起的。至于节目开始时特鲁德向聚
能网络提交的查询,只能说是正常利用这一资源。但是,特鲁德
现在仍旧是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大祸临头。就算事故不是直接
由他的查询引起的,但毕竟有关系。如果按青河的处理方式,特
鲁德的查询完全可以视为一条查清问题的线索,但易莫金人确定
罪责时依据的因果关系却完全不同于青河。
      "你不会出事吧,特鲁德?
      西利潘惊魂不定地耸了耸肩,轰着两人离开医疗中心。"回营
  帐去。还有,别让文尼再来追究他那个聚能者的事。"他一转身,
跟着雷诺特走了。
      范和文尼从哈默菲斯特底层上行,除了布鲁厄尔无所不在的
监控器材之外,没有其他人在场。一路上,小伙子一言不发。从
某种意义上说,自从迪姆死后,今天的事件是他这些年来遭受的
最为沉重的打击。
      眼前这个人是他无数代之后的后裔,那张脸实在太熟悉了,让
他联想起年轻时的拉科·文尼,长得跟苏娜很像。这是让人安慰
的想法。也许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什么......想起来了!有个念头,
不是刚刚在医疗中心里产生的,整个这一班里,他一直有这个念
头:这孩子时不时偷偷打量他......眼神里更多是谨慎,而非轻蔑。
范回想着自己扮演的这个特林尼的所作所为。这么个人,居然对
聚能如此感兴趣,当然会引起别人怀疑。好在把特鲁德拉下了水,
跟他的交易可以替自己打掩护。
    唔,即使在他全神贯注观察雷诺特和邦索尔的一举一动时,他
敢保证,自己的表情也没有露出破绽:还是那个老牛皮匠,看得
眼花缭乱,却什么名堂都瞧不出来,一心只怕这场乱子把他和特
鲁德的交易搅黄了。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文尼却看出了他的破
绽。为什么?应该怎么办?
    他们出了垂直的主要通道,走下通往交通艇气密门的坡道。到
处是聚能者的壁画,天花板上,墙上,地板上。有的地方,雕刻
时特意将金刚石壁削得很薄,阿拉克尼的满月发出的蓝光透过墙
壁,柔和地洒落下来。墙壁厚的地方暗些,薄的地方亮些。从L1
这里看去,阿拉克尼始终处于满月状态,庞杂体相对于太阳的相
位也保持固定不变。于是,这种蓝光一连多年持续不变。过去的
范·纽文也许会爱上这种光影艺术,但现在的他已经知道这种艺
术是怎么做出来的。一班接一班,每次和特鲁德走下这条坡道,都
有工人在辛勤雕刻。劳与布鲁厄尔漫不经心地消耗着雕刻工的生
命,为的就是这种艺术。据范所知,已经至少有两名聚能雕刻工
因年老而死。幸存下来的工人们离开了这个地方,也许去了那些
不太重要的通道,继续他们的雕刻。等我成功以后,情况一定会
大为改观。聚能真是一门可怕的技术。一定要限制它的应用范围,
只用于最关键的地方。
    两人经过一条支巷口,这里的四壁覆盖着从罐子里培养出来
的木头做成的壁板。光滑的木纹一圈圈盘旋,配合着弯弯曲曲的
巷道。这条支巷通往托马斯·劳的私人住宿区。
    奇维·林·利索勒特。也许她听见了他们过来的声音,更有可
能从监视器上看到了他们离开医疗中心。不管用的是哪种方法,反
正她在这儿等了他们很长时间,长得足以双脚着地,像站在普通
行星地表一样。
    "伊泽尔,求你了。咱们谈谈好吗?就一会儿工夫。我没想到
这个节目会-"
    文尼一直在范前面飘行,手一按支撑点,向前飘一段,默默
前进,一言不发。看见奇维之后,他突然向上飘起,好像准备从
她头上飘过去。这时奇维说话了。文尼狠狠一推墙壁,一头扑向
她,动作飞快。这种举动含有很大的敌意,跟在一个人面前挥舞
拳头一样。
    "别!"范脱口而出,然后迫使自己装出年老力衰的模样,留
在后头。这家伙,今天他已经拦过他一次了。还有,在这里,监
视器可以把他们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另外,范和奇维在外
面施工时认真观察过她。要论身体状态,她比L1上的任何人都好,
又天生动作敏捷。也许应该让文尼得点教训,让他明白不能随便
拿人撒气。
      可奇维没做任何防御动作,连动都没动一下。文尼一拧身,狠
狠给了她一耳光。两人旋转着分开了。"跟你只能这么谈!"文尼
怒喝道。他再次扑了上去,又是一耳光。可奇维仍然没有抵抗,连
抬手护住脸的动作都没做。
    范·纽文想都没想,手一推,向前窜了出去。在他的意识深
处,某种东西狠狠嘲笑着他:伪装这么多年,却为了仅仅一个无
辜者冒暴露身份的危险。但与此同时,同样的东西又在为他的举
动高声喝彩。
    范向前扑出的动作中途变形,好像控制不住一样,变成了不
停的转动,转着转着,肩头碰巧撞上文尼的肚子,把这个岁数小
得多的人撞在墙上。从摄像机拍不到的死角里,范手肘一动,给
了对手一下子。后背撞上墙后,文尼的后脑紧跟着在墙上重重地
碰了一下。如果这儿是刚才那条精工雕饰的雨道,这一下非受重
伤不可。就算在这里,文尼飘离墙壁后,双臂也只能软软地挥动
几下。一股血珠从他的后脑勺上淌下来。
    "想打架,挑个块头和你差不多的!懦夫,不中用的弄种。你
们这些了不起的贸易家族,出来的货色都一个德性!"范的怒气
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这股怒火同样冲着他自己-为这点事,居
然甘冒暴露身份的危险。
    理智重新出现在文尼的眼神里。他瞪着巷道四米外的奇维。姑
娘也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震惊和坚决。然后,文尼看了范
一眼,眼光让老人心里泛起一股寒意。布鲁厄尔的监控器材也许
没能捕捉住这场打斗的每一个细节,但这小伙子心里清楚,范刚
才那一招算得多精。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接着,文尼挣脱他
的手,沿着坡道迅速朝交通艇气密门飘去。表面看去是个吃了败
仗的人,灰溜溜夹起尾巴溜走了-但范看见了他眼睛里的神情。
对这个伊泽尔·文尼,一定得想点办法。
      奇维拔腿朝文尼追去,但没到十米便硬生生止住了。她在坡
道和支巷形成的丁字路口上方飘着,凝视着文尼远去的方向。
    范靠近了些。他心里明白,自己应该尽快脱身。现在盯着他
的摄像机准有好几台,此外,他早已让大家形成了他跟奇维关系
紧张的印象,留在这里是非常不合适的。说点什么才能让他安全
撤退?"别担心,'r头。文尼不值得你生气。我拍胸脯担保,今
后他再也不敢来招惹你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老天,她长得真像她
母亲,劳让她一班一班连续轮岗,她早已不是过去那个小姑娘了。
她眼里喻着泪水,没有伤痕,但深色皮肤上已经开始现出淤青。"我
真的没想伤害他。上帝呀,如果特里克西娅死、死了,我真的不
知道我该怎么办。"奇维将剪得短短的黑发掠到耳后。不管她现在
多大,她看上去又成了迪姆"大屠杀"之后几天里那个孤苦无告
的小孩子。她真是太孤独了,孤独到了向范·特林尼这样的牛皮
大王倾吐心事的地步。
    "我......我小时候,除了父母,我最崇拜伊泽尔·文尼。全宇
宙中,我觉得他是最了不起的人。我一心想让他觉得我不错。可
后来,易莫金人袭击我们,然后又是吉米·迪姆杀害了我母亲还
有其他人......我们大家现在都坐在一条很小的救生艇里,不能再
杀人了。"她的头使劲点了一下,"你知道吗?自从迪姆的事之后,
托马斯没有冬眠一次。这么多年,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是实实在
在熬过来的。担子那么重,工作那么辛苦......他认同聚能,但他
有新思想,也开始采用新方法。"她这是把希望对伊泽尔说的话告
诉他,"没有托马斯,本尼酒吧不可能存在。贸易、盆景,这一切
都不会存在。我们正在一点一点地让易莫金人理解青河的做法。总
有一天,托马斯会解放我父亲和特里克西娅还有其他所有聚能者。
总有一天-"
    范希望自己能伸出手去,抚慰眼前这个姑娘。在所有活着的
人中间,除了凶手,范·纽文也许是惟一一个知道吉米·迪姆事
件真相的人,也是惟一一个知道劳和布鲁厄尔对奇维·林·利索
勒特干了什么的人。他本应该粗鲁地拂袖而去,但就是做不出来
这种事。他没有走,留下了,带着尴尬、迷惑不解的表情。是的,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孩子,你会报仇雪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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