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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百年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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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30


    塔罗牌的背面是一样的,翻开之前,你不知道自己选到哪一张。翻开之后,以为可以看到未来,实际上,依然有着无数的分岔。等到一切发生的时刻,转回头去看,其实全都在选定的那张牌里。
    命运就是这样的。
    阿古又在玩塔罗牌。
    他曾经不信命,现在很信。可能不能把命算出来,他不知道,而玩塔罗牌,主要也不是为了算命。
    翻开的这张大阿卡娜,是“塔"。一张倒置的“塔"。
    这张牌看上去就很乱,乌云、雷电、坠落的人,崩塌的残片。倒置的“塔"和正位的“塔”有多少区别呢,阿古拿不准。看上去,除了那两个头朝下摔落的人,变成了头上脚下之外,似乎没多少改变。
    这不是个好兆头,会有控制外的情况发生。想到这里,阿古皱了皱眉,扭头往夏绮文的方向看了一眼。当然,只是往那个方向看一眼而已,中间隔着窗帘和数十米的距离,除了架在窗前的望远镜,阿古什么都看不见。
    阿古把塔罗牌装回盒子,为自己的小小担忧吹了声悠长的口哨表示嘲弄。
    口哨声在房间里盘旋了几圈,低落下去之后,阿古听见了声音。
    这是一声婉转的哀叹,深深吸入的空气在五脏六腑绕了几个来回,从合成了缝的嗓子眼里游丝一样挤出来,又慢慢低沉,带着十分的不情愿。
    而后是一声极轻的“吱哑”。
    “现在才起床。”阿古咕哝了一声,在本子上记下夏绮文起床的时间:2006。11。3,09:43。他的眼前描绘起夏绮文卧室里的情形:夏绮文才坐起来,正靠着床背,也许一时间还不想下床。她穿着某件丝质睡衣,多半是吊带的,因为刚坐起来,衣服散乱着,可能一边的吊带滑落下来,露出半抹胸。
    窃听器传输回来的声音开始多了起来。夏绮文下床蹬上拖鞋,一拖一拖发出“沙沙”的声响;而后是几分钟的静默,她在上厕所,因为没有关上门,所以阿古装在客厅里的那个灵敏的窃听器,收到了两声低沉的喘息,让他又一次兴奋起来;而后是卫生间里一些叮叮哨哨的碰撞声,细微的电动马达声,水声,夏绮文开始洗漱了。
    所有的这一项项,阿古全都记下来,详细,精确,清楚。他会有很多联想、肾上腺素分泌激增、周身燥热、口津增多,但这些全都不会影响到他“干活”。他努力让自己越来越有克制力,只有先克制自己,才能把握别人。
    阿古侧着耳朵,分辨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以此判断夏绮文此刻正在干什么。这是一项非常耗神的工作,并且有很多时候,光从声音并不能知晓一切。比如现在,阿古猜想夏绮文正在吃早餐,但毕竟不能确定,更不知道她吃的是什么。好在,这并不重要。
    夏绮文的脚步声又在卧室里响起,她似乎向着床走过去。脚步声停下之后,响起轻微的声响,这是一些小颗粒在狭小空间里相互碰撞,才会发出的声音。
    阿古立刻猜到了,夏绮文是在床头柜拿起了那个药瓶。于是,他又在记录上增加了一条:10:33,早餐后,服用……
    一会儿,阿古又听见另一种声响。这是脱衣服的声音,夏绮文把睡衣换下来了。他嘴里发出“啧啧"声,用手狠狠搓着嘴角的疤。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苍白的脸色泛起病态的红晕,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又想到了那张塔罗牌。要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这个想法让他最终下了决定。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我是阿古啊。”他说。
    “哈,阿古,这次打算要哪种货?”一个细细的声音兴奋地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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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8:03 | 显示全部楼层
31


    韩裳还清晰记得,就在大前天,她是多么狼狈地从美术馆里逃出来。要不是正巧碰上了费城,她就那么直挺挺摔在地上了。
    这么难堪的经历,让她现在只要看见美术馆的大门,心里就会涌起强烈的羞耻感。
    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在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直到时间把心里的记忆磨成一片薄影。
    所以,走进达利展馆门口的时候,韩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窘迫感依然存在,而且把她的脸烧得发烫,仿佛正在欣赏达利作品的那些参观者,和大前天是同一拨人,都曾目睹了她的失态一样。但同时,她还有些喜悦。韩裳知道自己时常会反应过度,一个心理正常的人,负面情绪的强度不会这么大,持续性也不会这么久。她终于试着开始不再闪躲了。面对痛苦总是能让人成长。
    一尊泛着淡金色光泽的青铜雕塑立在达利展馆的入口。韩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上次来的时候,这尊《燃烧中的女人》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关注。
    这个面目模糊的年轻女人穿着一件由火焰织就的衣服,她的左腿和胸腹布满了一个个抽屉,她的上身后仰得厉害,叉子从火袍的尾部升起来,正好托住女人背部突起的棍子。
    这是件充满隐喻的雕塑,达利所有的作品都不例外。弗洛伊德解释抽屉是女人隐藏性欲的象征,火焰也往往意味着赋予女人性爱的冲动,托住棍子的叉子对性的暗示则更加明显。
    韩裳觉得这个站在火里的女人就像自己,当然,与性无关。超现实主义永远不会只有一种解读。
    抽屉锁着女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对弗洛伊德来说,这个秘密就是性,对韩裳来说则是另一些东西。可是达利雕塑上的抽屉并没有紧锁,而是微开着,意味心里的秘密就要公诸于众。对这样的现实,她似乎还有些抗拒,右手轻掩着嘴,左手向前伸出作势要阻挡什么。可是背后的叉子牢牢支撑着,让她无从闪躲,脚下的火焰又炙得她没法就此止步不前。
    这分明就是韩裳现在的状态,抗拒,却还是来到了这里。许多的秘密,也许就要慢慢揭开。
    从来没有看哪次展览给过她这么直接的冲击,强烈到让她产生幻觉并当场眩晕。艺术家的作品都附着他的精神,而达利创造出来的那些扭曲的、怪异的、神秘的东西里,有某些特质直刺入了她内心,扎进她一直不愿面对的精神内核里。
    今天她来到这里,就是下定了决心,看看达利到底会带给她什么。上一次她已经感觉到了,在自己都看不透的内心浓雾里,有东西和达利的精神产生了共鸣,它们有着相同的频率。现在,她隐约又觉着了,它正要破茧而出。
    《燃烧中的女人》就像一个标志。停在它面前,韩裳还只有些模糊的预感,跨过它,进入前后左右都是达利作品的展厅,世界立刻就不一样了。名叫达利的怪异力量在这个世界里横冲直撞,她甚至每走出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比起上一次,她受到的影响更厉害了。韩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两样。达利的能量在她面前汹涌咆哮,周围所有人都一无所觉。
    和上次来时相比,今天的人要少一些,但仅有的几张长椅也都已经有人先坐着了。韩裳想赶紧先找一个支撑点,她走到一根粗大的圆型立柱旁,伸出手,用尽可能自然的姿态,扶在柱子上。
    就在她的右边,是达利的另一件青铜雕塑《蜗牛与天使》。一个振着双翅奔跑的天使站在蜗牛的壳上,由矛盾而带来的怪诞张力每个参观者都能感受到。
    解说小姐正在向一位年长者解说这件作品:蜗牛在达利的艺术世界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因为它反映了达利的精神之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心理哲学。这件作品,起源于达利去拜访弗洛伊德时,在屋外看到了一只挂在自行车上的蜗牛,由此他联想到了一个人的脑袋,那就是弗洛伊德的脑袋。
    韩裳向蜗牛的壳看去,这像弗洛伊德的脑袋吗?
    乍看上去,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蜗牛壳,和人的脑袋除了形状一样是圆的之外,并没有多少相同之处。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蜗牛壳表面的螺旋图案上,就不由自主地被那一圈一圈向内旋去的线条吸住。花纹开始转动,变成了一个湍急的旋涡,整个世界都被向内扯动,包括韩裳。
    旋涡慢慢消散的时候,韩裳看见了一张躺椅。她知道自己又陷入了幻觉,但这次,她并没有急着挣脱,而是试着看清楚她身处的这个幻境空间。这个地方,她似曾相识。
    躺椅上有人,但只能瞧见他的后脑勺。这个人和躺椅好像合为了一体,散发出一股衰败的暮气。花白的头发凌乱着,没有生机,像个假头套。
    她努力想要跑到躺椅前面,看看这个人是谁,但是视角并不完全受她意志的控制,她开始看到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其他的人。
    熟悉的感觉再一次降临,韩裳想起来了,她曾经梦到过这个地方的。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看见了茨威格。
    依然是上次在梦里见到时的装束,衬衣、裤子和微微低着的头,一模一样。这次她看得更仔细了,连眼角的皱纹都没有放过,茨威格已经上了年纪,肯定有五十岁了。
    她仍然听不见茨威格在说什么,她觉得这很重要,但就是听不见,一切就像在放默片。实际上,茨威格并没在说话,他的神态更像在倾听。
    房间很大,但没有阳光,窗帘是拉上的,很严实地把内外隔绝开。这似乎是个秘密的聚会。是的,聚会。韩裳知道,房间里并不止两个人。
    这是在欧洲吧,屋里的陈设打扫得很干净,但韩裳能看出上面蒙着历史的尘灰。这一幕距离今天有很长时间了,至少也将近七十年。因为弗洛伊德是在一九三九年死去的。
    韩裳突然因为自己这个判断而吃了一惊。为什么会想到弗洛伊德,他和这一幕有关吗?那个睡在躺椅上,只露出半截后脑勺的死气沉沉的老人,就是弗洛伊德吗?她想了起来,是因为那个蜗牛壳,眼前才出现了这些幻觉的。而且,弗洛伊德早年在维也纳做心理医生时,就是躺在一张躺椅上,和他的病人交谈的,因为这样可以和病人产生隔离感,让病人能自如地把内心的话吐露出来。
    视角不知怎么一转,让韩裳看见了屋里的第三个人。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犹太人,至少看起来是犹太人。和茨威格一样的犹太鼻,上唇也留着胡子。他的面容平静,可是眼角却不时抽动一下。韩裳不认识这个人,可是却觉得他很熟悉,甚至比茨威格弗洛伊德更熟悉,怎么会这样呢?
    是她的外曾祖父吗?比她梦里的更年轻些,下巴上的大胡子也没留起来。是他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对了,参加聚会的都是犹太人呀,弗洛伊德也是。这个特征代表着什么?韩裳刚这么想,就看见了一个非犹太人。
    这个坐在椅子上,叠起二郎腿,面貌英俊留着两撇细巧胡子的男人,是个西班牙人。他瘦削的身躯里蕴含着巨大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才把韩裳拉到了这里。
    达利的神情比先前那几个人都自在一些,他的目光游移着,似乎现在正在说话的那个人,并不能完全吸引他的注意力。
    忽然之间,达利好像看见了本不应存在于这间屋子里的韩裳,朝她望了过来,并且冲她诡异地一笑。
    韩裳吓了一跳,正不知该怎么办,却发现达利消失了。在她面前的只是一把空着的椅子。
    疑似弗洛伊德的脑袋还露在躺椅上,茨威格和熟悉的犹太人也在,但是达利……那只是一把空椅子。
    刚才那是幻觉吗?哦不,自己已经在幻觉里了。
    韩裳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
    真的揉了眼睛,居然在幻觉里能控制自己的动作了吗?
    当她放下揉眼的手,幻境如潮水般退去,她又看见了蜗牛。
    韩裳知道自己并没有沉浸在幻觉里很久,因为解说小姐和那位老人还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她正在为老人介绍墙上贴着的一组照片。
    “这张照片是年轻的达利和布努艾尔的合影,布努艾尔后来成为享誉世界的电影大师,但这个时候,他和达利都没有名气。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两个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正在合作搞一部电影,虽然布努艾尔是导演,但实际上达利的意见很大程度上左右了电影的进程。这部名为《一条安达鲁狗》的短片后来引起巨大反响,载入电影史。这部短片有着强大的震撼力,以至于主演刚拍完影片就自杀了。”
    韩裳突然打了个冷战,她几步走到解说小姐面前,问:“主演自杀了?”
    “是的。"解说小姐肯定地点头。
    “能说得详细些吗,为什么自杀?”
    “呃……”解说小姐抱歉地回答,“我也不是太清楚具体情况,好像那部影片的主题就是关于青春和死亡的。或许是太人戏了吧。”她冲韩裳笑笑,继续为老者解说其他的照片。
    一个因为达利作品而死去的主演,和茨威格诅咒相区别的是,他是演完才死去,并且是自杀。
    此刻在韩裳脑海中翻滚的,并不是一个艺术对人情绪的极端影响的证明案例。她觉得在茨威格和达利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或许还要加上弗洛伊德。
    一些说不清楚的,和艺术未必有关的东西。茨威格、达利和弗洛伊德,他们身后的阴影在某一点上交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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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8:21 | 显示全部楼层
32


    阿古觉得头有些不舒服。不是因为感冒,他的感冒已经快好了,而是长时间集中精力听夏绮文家里传来的各种声音,并且一一分辨出来,太耗神了。
    夏绮文现在在书房里,没有动静。或许在看书,或许在发呆,或许在干些他听不出来的其他事情。窃听器毕竟是一种比较古老的手段了。又有声音传来。是夏绮文拿起了电话。
    阿古在夏绮文家的固定电话上做了点手脚,不但夏绮文说什么可以清楚偷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也能听个大概。
    一连串的按键音,电话通了。夏绮文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她在给谁打电话呢?阿古心想。
    电话接通后,那头第一时间并没传来说话的声音。
    “喂?”
    ”啊,我是夏绮文。”
    费城心里“喀噔"一下,又怎么了?他有些担心。
    “哦,你好呀。”费城让自己的语气变得热情又欢快。
    “你好,剧本改编得怎么样了?"夏绮文问。
    听起来她的语气很平静,可费城却觉得这是刻意维持的平静,否则,在这样的一句询问中,应该还有些期待才对。
    “非常顺利。实际上,已经基本改编完了。现在我正从头再看一遍呢,自己挺满意的。一会儿我传到你邮箱去吧,你给我提点意见。”
    “好的,不过我可能提不出什么意见,算是先熟悉一下剧本吧。"
    “这可有点谦虚了,我是说真的啊。”费城笑着说。
    夏绮文浅浅一笑。
    “那……”费城觉得夏绮文不是为了问这一句才打电话来的,但他又实在不想主动挑起某个话头。
    一时间,电话两头都在各自思量着,踌躇着,没了声音。
    “我还是怕啊。"夏绮文终于又开口了,声音明显虚弱了下来,“我一直很不安,很不安。整夜都睡不好觉,吃了三粒安眠药都不起作用。我觉得我已经受到诅咒了,费城,我一定已经受诅咒了。"
    “怎么会呢,不会的。”连费城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安慰很徒劳。
    “你叔叔,费克群他一定是因为这个诅咒死的呀。费城,你能骗自己说,从没这么想过吗?”
    “是的,我想过的。我也很怕,觉得叔叔的死和这个诅咒有关系。为了这个,我去查了很多的资料,还托朋友在德国查。可是绮文姐,就我现在所掌握的资料,就算诅咒真的存在,那些德国演员真的因为诅咒而死,每一出茨威格的新剧,也只在首演时会死人,而且只会死一个人。”
    “只会死一个人?"夏绮文好像松了口气,“真的吗?”
    “真的,每次只死了一个人,其他的剧组成员全都没事。”费城肯定地回答。
    “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踏实一点了。真不好意思,女人总是对这些事情比较……"
    “哦不,这件事情……的确有点怪异。”
    “不过说实话我现在的状态很差,很快就要组团开排了吧,我这个样子,到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会影响到排演。”
    “没问题的,绮文姐,你一定能调整过来的。”其实费城很想问夏绮文,她有没有问过为她作肖像的油画家,画上的她原本究竟有没有笑。但他忍住了,好不容易劝得她有点安心,再提这个话题,很危险。
    放下电话,费城发现自己的两侧鼻翼泛起了一层薄汗,有些腻。他明白,夏绮文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的”,顺应她的意思,自己扮演了这个角色。夏绮文肯定已经对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再被人鼓励一下,就能暂时安下心来。
    刚才所说的劝解之辞,费城自己也不相信。在搞清楚诅咒的真相之前,任何判断都有点自欺欺人。何况他自己差点煤气中毒,夏绮文连续两晚听见不明声响,再加上油画上的微笑,要是真的死了一个人诅咒就不再起作用,怎么来解释这些事情呢?
    费克群的手机通讯录里,昨天没联系上的七个人,今天都找到了。和他担心的一样,这七个人里,并没有人送过手稿给费克群。或者说,没有人承认做过这件事。
    是和他通过电话的这一百多个人里有人在说谎,还是另有其人?某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吗?
    费城想到了第三种可能,就是叔叔没有对杨锦纶说实话,这份手稿并非一位朋友送的,而是别有来源。这就太复杂了,叔叔死前接的最后一个神秘电话,和这份诅咒手稿有关系吗?
    费城曾经以为,可以通过查找手稿的来历,探寻诅咒的真相,现在看来,这条唯一的线就要断了。
    联想到那通现在都没有查到拨人者身份和通话内容的电话,费城不由心里一动。直到如今,在网上还时不时会冒出一段关于这通电话内容的新猜测,也不乏宣布自己就是打电话人的无聊者。网上充斥着海量却极少有效的信息,但对现在没有一点头绪的费城来说,倒不失为一个能寄托最后期望的途径。
    费城写了一个帖子,没敢写费克群,也没写诅咒,只是在帖中询问,有没有人知道茨威格未公布的戏剧手稿的事情,特别是一部名叫《泰尔》的手稿。他在帖尾留下了自己的一个免费电子邮箱,承诺提供有效信息的人,会得到重金的酬谢。
    写完后,他把帖子发到几个流量大的BBS里,看看过段时间会有什么收获。
    发帖的时候,他忽而想到,把这作为新剧的宣传手段,也是个很棒的点子。神秘的手稿是怎么被发现的,为什么没有被公布,这么一步步在网上先炒起来,《泰尔》正式上演的时候就更轰动了。
    他摇了摇头,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
    费城站起来,伸展着身体,在房间里慢慢踱步。焦虑或碰上难题的时候他总是这样,遇到障碍的时候,他会折向绕开,最后绕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圈。
    追查手稿的来源,还有其他的法子吗?他想到了冯宇,要是这个刑侦队长在这儿,一定有一大堆的有效手段可以用吧,或者,专门去雇一个私家侦探?
    费城开始回忆一些看过的侦探推理小说,想象着一个专业人士会做些什么。首先他们会对杨锦纶进行更详细的盘问,很可能会得到更有效的线索;他们会从中国电信那里调阅费克群的近期短信记录;会对手机中那个陌生号码展开调查;会对一百多位费克群的朋友进行更有压迫力的问话,也许其中的一些人听费克群谈起过《泰尔》,就像杨锦纶那样,也许其中的有些人被识破在说谎。
    还有,《泰尔》原稿。
    那上面或许有指纹,或许有其他可以推断出前一任拥有者身份的痕迹;外面的装订本和里面的原稿是同一时代的吗?是手稿到了中国才装上去的吗?装订本本身也可能查到些什么的。
    想到这儿,费城打开书橱,取出《泰尔》的手稿原件。自从拿到周淼淼的翻译件之后,他就没再碰过这份原件。费城不懂德语,原稿对他来说只是一件从叔叔那儿继承来的藏品,他本打算空下来的时候,给这件藏品准备一个适合保存的盒子。
    他仔细端详了装订本,想象着是否可以发现×××印刷厂之类的小字。结果让他失望,只在封二的左下角,看见几个他搞不明白意思的英文字符,显然是一组缩写代码。
    他慢慢地翻阅手稿内页,满眼都是和英文有些相似的德文字,他试图分辨有什么是后来加上去的痕迹,所以尽管看不懂,仍然耐着性子看下去。
    其实费城知道发现什么的可能性太小了,这可不是字画,每一任的收藏者会把自己的图章留在画面的一角,手稿的保存者当然要尽可能维持手稿的原始性,怎么能在上面随便涂写呢。
    手稿的纸张质地很好,保存得不错,但每掀开新的一页,费城还是很小心。大半本手稿翻完了,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都没发现。
    费城心里叹了口气,要么还是请个侦探吧,自己太业余了。
    正要翻到下一页,费城忽然停住了。他用手指捻着这一页纸,仔细看了看正反两面,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发现了什么。然后,他把这一页翻过,又飞快地向后翻了好几页,端详了一会儿,再往回翻了一页,才停住。
    这一页上,除了茨威格在数十年前留下的字迹外,并没有别人留下任何内容,但这并不代表没有其他痕迹。   
    费城侧看、俯看,拎起来对着光看,眉头越皱越紧。
    他放下手稿,又在屋里开始踱步转圈。几分钟后,他猛地停下,一转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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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8:51 | 显示全部楼层
33


    男人一手扒开女人的眼皮,另一只手上握着剃刀,刀锋锐利,向女人的眼珠割去。
    这是《一条安达鲁狗》的剧照,影片就是以这样一幕开始的。就这一幅照片,已经足以令韩裳想象影片营造的怪异氛围。
    韩裳通过网络查找到了这部拍摄于一九二八年的影片的详细情况。当她看到,《一条安达鲁狗》的剧本是达利写的时,不禁吓了一跳。
    在当时来说,这实在是一部疯狂的影片。影片只有十七分钟,没有剧情,都是些诸如爬满蚂蚁的手臂、趴在钢琴上的死驴子、埋在沙漠里被虫子吃掉的男女主角等不停流转切换的影像。它们基本来自于达利的梦境。   
    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电影,充斥着暴力、欲望和迷幻的情绪,而残酷怪诞的影像给观众带来视觉上的震撼。在影片刚刚完成时就选择自己了结生命的主角名叫彼埃尔·巴切夫,他是达利亲自挑选的。
    实际上这个彼埃尔·巴切夫本身是个正在服用麻醉剂,时常精神迷狂的家伙,达利指定他来演《一条安达鲁狗》就是看中这一点。这是几个疯子在一起干的事情,事后有一个疯子自杀,其实也不算太出人意料。
    茨威格在一九三八年把达利引见给弗洛伊德认识,这是达利生命中的大事件,他罕见地兴奋、期待和惶恐。因为他和茨威格拥有同一个精神之父——弗洛伊德。可是,这两个儿子对父亲的思想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传承方式。
    茨威格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剖析笔下人物的心理状态,由外而内,把人物的内心切成一丝丝一片片,展示在人前。达利却推崇无意识,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潜意识,把人们并不知道的内心从混沌黑暗里挖掘出来,堆在画布上,由内而外,却不加任何的梳理和分析。
    这两个人都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无论以何种方式展现人的心灵,一样能给人带来灵魂深处的震撼。不过在韩裳看来,达利给人的冲击要比茨威格的小说更强烈。
    拥有同一个精神来源的两个人,都有人因为他们的作品而死亡。尽管彼埃尔·巴切夫是自杀而不是病死,比起茨威格神秘的诅咒来要容易接受得多,但是,仍然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
    难道说,诅咒的源头会是弗洛伊德的思想吗?
    这位心理学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第一次揭开了蒙在人心上的黑布。如果真如神秘主义论者所说,人的意识和内心有着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那么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他对潜意识的发现,在让人们对内心看得更清楚的同时,难道不是拉动了锁住神秘力量的阀门,打开了潘多拉之匣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茨威格和达利用他们的艺术天赋把弗洛伊德思想直接传递给了大众,用各自不同的方式撬动着千千万万人心里的那只黑匣子,如果不发生一些神秘的事,那才叫奇怪了。,
    这样解释似乎顺利成章,但问题是,在我们的内心某处,冥冥之间,真有科学难以解释的力量存在吗?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短信。
    《一条安达鲁狗》剧照,第二排站在女主角边
    从窗后向外看的男演员即彼埃尔·巴切夫
    “往你的邮箱发了封信,你看一下。"
    短信是费城发来的,韩裳走到电脑前坐下。
    “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呢?”她一边打开邮箱,一边想。
    费城重新回到家里的时候,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塑料袋一里面装着他转了好大一圈才买到的东西——黄豆粉。
    他把封装好的一小袋黄夏粉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放在书桌上。然后把手稿翻到有问题的那一页。他看了看手稿,又瞧瞧黄豆粉,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自己想出的法子是否有效,这要试过才知道。
    他像要做菜一样,捋起了自己的袖管一一他确实会烧菜,尽管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但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来上海之后他就没怎么下过厨。
    费城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并不适合在书桌上做,连忙拿了张一次性的塑料桌布铺在餐桌上,把阵地转移过去。
    拿起黄豆粉的时候,费城才发现得用剪刀先剪开。不过他已经不耐烦再跑一次,抓着袋口用力一扯,薄薄的袋子立刻被这股蛮力破坏出一个大洞,一蓬细细的黄色粉沫飞溅出来,好在他事先铺好了桌布。
    费城把黄豆粉在桌上倒成一个小丘,手稿在小丘旁边翻开。这两种奇怪的配料会做出什么菜呢?
    费城右手拿起手稿,平端在半空,左手抓了一小把黄豆粉,撒在纸张表面。他重复了好几次这个动作,直到把黄豆粉均匀地在这一页的手稿上覆盖了薄薄一层。
    然后,他开始水平地来回抖动手稿。
    黄豆粉末在纸张上颤动着,相互碰撞滑动,许多粉末从纸张的边缘飘落到桌子上。随着抖动持续时间的延长,手稿上残留的黄豆粉越来越少,并且往一些地方开始集中,而不再是开始时的均匀一层。
    在超市里挑选黄豆粉的时候,费城选了一种研磨得最细的。和面粉相比,黄豆粉要更滑一些,不容易粘附在纸张表面,方便抖开。更重要的是,黄豆粉是黄色的,而面粉是白的,会和纸张的本色混在一起,不易分辨出来。
    现在,这些黄色细粉在手稿上沿着一定的线路聚集起来。在刚开始的时候,这种聚集似乎没有任何规律,东一堆西一堆。费城觉得留在纸上的黄豆粉可能还是太多,等不及它们自然掉落,嘬嘴轻轻吹去一层,果然,剩下的少量黄豆粉开始形成花纹了。
    到这个时候,费城已经连续抖动了将近十分钟,手臂的肌肉开始发酸了。花纹的形成给他鼓了气,他知道自己的方法可行,咬起牙抖得越发卖力起来。
    很显然,在这本手稿里,曾经长期夹着某件表面凹凸不平的东西。现在虽然这件东西不见了,可是已经在纸张上留下了痕迹。单单用肉眼观察,没办法从写满了字的纸上看出这些浅痕所组成的到底是什么图案.所以费城想了这个办法,用黄夏粉来还原出那件东西的模样。
    几分钟后,绝大部分的黄豆粉,都汇集到了纸张上的凹痕里。于是,蓝黑色的字迹问,一个模模糊糊的淡黄色图案出现了。
    费城小心地把手稿慢慢放到桌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找来数码相机拍下图案。
    接下来,费城把照片输入到电脑上,用PHOT0SHOP开始图像处理。先把图案的背景换成了空白的.又把图案的边缘清晰化,线条勾勒得更清楚明晰^这是个细致活,要一点一点地修,而眼前的这个图案,义非常的复杂,对费城这个非专业人士来说,更加考验耐心。
    等到能做的都做完,费城相信,原样已经恢复了六七分。留下这些痕迹的是一面长方形的浮雕牌子,长时间紧紧压在手稿里,把凸起的浮雕印在了纸上。他忽然省起,现在看到的样子是反的,忙又把图案做了镜像反转处理。
    刚才在慢慢做图像处理的时候,费城心里就在琢磨,这到底是什么。
    一个脸被头发遮住的人吗?他的面目模糊,却又似乎在注视着你。他的身躯应该是站着的,可是腰部以下的躯干异化了,没有了腿,好像软化成了其他什么东西。是火焰还是波涛?
    他的身后又是什么?那层层叠叠向外铺展开的图案,好像有许多种可能。最靠近身体的应该是翅膀,可其他那些是什么,都是翅膀吗?仿佛天使,可费城记得天使最多也不过几对翅膀呀。
    还有一种东西,它遍布在似火焰似波涛的图案里,遍布在似翅膀非翅膀的叠影中,它甚至成为了背景,在长方型画面的任何角落都若隐若现。黄豆粉拓下的图像清晰度有限,所以大多数地方它都看不清楚,可是它的数量多,东拼西凑能还原出完整的单个图案。最显目的一个嵌在浮雕人物的胸膛上,那不是心脏,而是眼睛。
    许多只眼睛,无处不在的眼睛。
    费城深吸了口凉气,这么多眼睛让他觉得心头有点发疹。
    黑猫毛团趴在地上,看着电脑里的图像,一声不吭。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毛团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这个还模模糊糊的浮雕,已经透出几缕阴气了,如果能亲眼见到原物,又会是怎样的感觉?这块浮雕牌雕刻的是什么,是前一任手稿的拥有者夹在书里的吗?会不会是茨威格的东西?它和神秘诅咒有关系吗?……
    许多个问题在费城的脑海里盘旋,他不知道答案,但好在终于有了新的线索。
    这个牌子会是派什么用处的呢,单纯的艺术品?在费城的印象里,在长方型牌子上做浮雕而不是蚀刻,只有中国的玉雕有这种传统。
    中国玉文化有数千年的历史。在明朝中晚期,一位叫陆子冈的玉雕师把产自和田的白玉切割成长六厘米宽四厘米,厚约一点五厘米的长方型牌子,在上面用浅浮雕刻出花鸟鱼虫和人物,姿态高妙,自成一方天地,他的作品被称为“子冈牌”。自那以后,在玉牌上进行雕刻就流行起来,现代也逐渐从浅浮雕发展到高浮雕。可是这种玉雕,其内容都是花鸟图案或佛像,再就是一些传统故事,绝不会出现如今电脑里这样的雕刻。
    这块牌子上雕的东西,是某个宗教里的神,还是,某个民间传说里的英雄,又或者是个怪物?
    一片茫然的费城还是只能沿用老办法:通过网络寻找真相。他又在网上发了一些新帖,把拓下来的图片照片一并放上去。然后,费城顺便看了看先前发的帖子,结果令他失望。回复者寥寥无几,帖子已经沉到几页之后去了,而且回复的那几句都是在灌水,没有任何实质帮助。为了让更多的人看见,费城决定每隔一段时间就自己来回复,把帖子顶到论坛的第一页去。
    当然,费城没有忘记韩裳。这条新的线索是因为韩裳的提醒才发现的,费城给韩裳写了封信,并且附上了照片。信件发送成功之后,他给韩裳发了手机短信。
    门铃声把阿古吓了一跳。
    怎么会有人按门铃呢?他心里狐疑着。
    门铃再次响起,急促地连续不断地叫着,好像门外的人已经等不及,恨不得砸碎门冲进来一样。
    阿古嘴角的疤跳动了一下,脸色更白了。在暴躁而疯狂的门铃声中,他蹑着步子,慢慢走到门前。他没有通过猫眼向外望,那样会把光遮住,从而使门外的人知道屋里有人。
    他把耳朵附在门上,想听听外面还有什么动静。
    “有人吗?"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外面大声喊道。
    阿古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把眼睛贴着猫眼向外望,然后把门打开。
    “快递。”门外的汉子粗声粗气地说,把一个纸箱子往阿古的手里一放。
    “怎么这样按门铃。”阿古把签收完的单据递回给他,皱着眉说。
    汉子一撇嘴,“按了一下没反应,以为没人呢。这么晚才来开门。唉呀你们小区的保安真是麻烦,就上来送个东西还问东问西。”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阿古面颊上的长疤又是一跳,狭长的眼睛眯起来,盯着快递员。
    汉子像被毒蛇盯住,不由得住了嘴,脖子向后一缩。他干咳了一声,把单据胡乱塞进大背包里,冲阿古嘿嘿笑了笑,转身快步离开了。
    阿古看着这名快递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电梯的转角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把门关上,用刀割开把箱子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封装胶带。
    阿古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取出来,清点完毕,他打了个电话。
    “货收到了。速度很快。"阿古说。
    “别被抓到,抓到的话,也别说是从我这儿拿的。”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阿古反问。
    “嘿嘿。”那边不阴不阳地笑了几声,“我可不管你买去干什么。”
    阿古也笑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韩裳读着费城写给她的信,有些讶异。
    在手稿里留下的这么点不起眼的浅痕,居然被他发现了?还想到用黄豆粉让这些痕迹现形,真有点侦探小说的味道。费城在她心里的印象一直是个惶恐无助的求助者,昨天喝完咖啡最后的那几句话让她的看法有了小小的改变,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还能找出点让人欣赏的地方。
    点击开始下载邮件的图像附件,韩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幅怪异的黄豆粉图案是什么样子的。
    下载很快完成了,ACDSEE程序自动开启,一张长方形的照片出现在显示屏上。
    一个个光点在视网膜上汇成完整的图像,与此同时,一个从未见过的影像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一个词在她嘴里脱口而出。
    “Metatr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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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34


    门开了,阿古走出来,反手把门轻轻关上。
    时间将近傍晚,日光黯淡。楼道里的感应灯在阿古跨出门的一刻就亮起,它们已经开始工作了。
    阿古抬头看了看灯,那天晚上,这样的灯让他差点暴露。
    电梯开了,里面有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她看了阿古一眼,立刻移开了目光。
    阿古拎着手提箱,从容地走进电梯。
    不过,因为脸上的疤,不管他实际上情绪有多平静,看上去总是有些狞恶。
    电梯平稳地行驶到一楼,门缓缓打开。瘦小的妇人急步走出去,手上那个有着明显双C标志的黑色夏奈尔包甩在还没完全缩进去的电梯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阿古仍是不慌不忙,在电梯停稳之后,提着箱子走了出去。
    夏绮文的黄色保时捷从地下车库里驶出,在阿古的目送下,朝小区出口开去。
    阿古没有跟上去,他根本没去开自己的黑色桑塔纳车。他知道夏绮文要去干什么,电话监听让他对夏绮文的行程了如指掌,一位朋友的酒吧开张,她去捧场,不会很早回来。
    进入夏绮文居住的那幢楼需要专用的磁卡,这里每幢楼的磁卡都不同,所以阿古有的那张不能用。但这很简单,两分钟后,一个住户用磁卡刷开了这道门,阿古跟在他后面,尾随着进了电梯。
    “几楼?"电梯里,那个人问。
    阿古看了看楼层按键,他去的是十二楼。
    “十楼,谢谢。”
    那个人在“10”上按了一下,向阿古善意地笑笑。.
    阿古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像这样并不因为他的外貌而表现出排斥感的人不多。哪怕他只是克制住了心里的厌恶,起码也说明风度不错。
    十楼到了,阿古出电梯的时候,又向那人笑了笑。
    绕着楼道走了半圈,阿古推开楼梯间的门,往下走了两层。
    夏绮文住在八。一室,锁着的防盗门难不了他,这是基本技能之一。
    阿古在玄关弯下腰,打开手提箱取出两只厚厚的棉鞋套套在运动鞋上。这是他自己缝的,可以保护主人家的昂贵地板,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作用。唯一的坏处是不能走得太急,否则容易滑倒。
    打开的手提箱放在玄关的一侧,客厅的边缘。里面除了刚才拿出的两只鞋套,剩下的是些电子小玩意儿。
    阿古的手插在裤袋里,踩着鞋套,在客厅里慢慢移动着,无声无息,像个幽灵。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客厅,现在他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从容地做他想做的事情。
    阿古看得很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墙上的大幅油画当然吸引了他很多注意力,夏绮文在画框里注视着他,漆黑的眼中流转着神采,唇齿间的那抹微笑让人心动。
    阿古有些不自在,不管他走到客厅的哪个角落,都能感觉到画中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脖颈上。他甩了甩头,这只是心理作用。
    在这个几十平方的空间里盘旋了很多遍之后.阿古终于选定了。他踮起脚尖,从装饰橱的最上一格取下了件陈列品。
    这是个用五彩的干草茎编扎成的人头像,肯定是夏绮文某次海外旅游或出外景带回的纪念品,瞪着眼珠张着嘴,还戴着尖尖的布帽子,造型夸张。
    这个工艺品有着很好的弹性,从内到外完全用植物做成,草茎和草茎之间有很大的缝隙,塞个小东西进去不成问题。
    阿古从手提箱里挑了个针孔摄像头出来,从干草人头张开的嘴里塞进去。他拿着人头后退了几步,抬头边看这件东西在装饰橱里将要摆放的位置,边调整镜头,觉得差不多之后,又拨了拨旁边的几根草茎,让它们不至于挡住镜头,又可以略作掩饰。
    阿古把人头放回橱里,抬头盯着它的嘴看,然后满意地笑了笑。就是他自己,离开了这点距离,也很难发现针孔摄像头的存在了。
    这个摄像头放置的角度,以及这一款的性能,让它可以拍到夏绮文在这个客厅里的大部分活动。这样一来,阿古就可以把夏绮文的一举一动完全掌握,而不用再去费神地猜想这个声音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
    接下来,在每一个房间里,阿古都在极隐蔽的地方装上了针孔摄像头,干完这些,在手提箱里,还多出一个剩下。
    阿古看着多出的这个,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起来。每个房间都已经有了,这个摄像头,是为另一个地方准备的。
    他拿着摄像头,走进了厕所,装进了抽水马桶里。做着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身上的每根汗毛都抖动起来,兴奋得难以自抑。是的,要让夏绮文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处于他的监控之下。
    这些摄像头已经开始了工作,可是它们拍摄到的影像资料,不可能实时地传到住在另一幢楼的阿古那儿,那太遥远了。他得在这套房子里找个地方,安放蓝牙接收器。
    阿古在书橱里找了个灰尘最多的区域,那儿有一排《简明不列颠大百科全书》,他抽出一本,把薄薄的接收器夹进去,重新塞回原处。他已经设置好了,六个摄像头会同时把拍到的图像传到接收器里的8G微型硬盘上,成为六个影像文件,通过USB接口,可以直接连上电脑播放。这样的容量,可以连着录四十八小时以上,在此期间,阿古找个时间再溜进来,换上新的微型硬盘和电池就行了。
    现在,离夏绮文可能回来的时间还早得很,阿古打算在这个豪华的家里再多呆一会儿。他在主卧室的床边看见了那个没标签的药瓶,夏绮文每天早上和晚饭后都会吃药,她似乎并不随身带着,阿古猜测她不愿被人看见。如果晚餐不在家,她就会在晚上睡前补吃。
    阿古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上次偷偷潜进来的时候,他拿过其中的一粒,随后交给了那个人。现在阿古要搞清楚的是,夏绮文每次会吃几颗。他拧开盖子,点了点剩下的数量。嗯,一次两颗,一天两顿。
    阿古四处转悠着,他对这个漂亮女明星的私生活有着别样的好奇,这几天的监听更让他的好奇心快速膨胀到难以克制的程度。他拉开各个橱门和抽屉,查看她的电脑,想看看能找到她的哪些隐私,当然,他很小心,不会弄乱什么。
    离开的时候,阿古经过客厅,抬起头望着咧着嘴的干草人头,露齿一笑。他忽然猛地转过头,另一边的墙上,画框里的夏绮文也在向他微笑。
    阿古摸着口袋里的那个小东西,这是从夏绮文书房的某个抽屉里找到的。
    “不乐意我带走这件东西吗?”他对着画中人自言自语,耸了耸肩,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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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35


    费城的小腿被一只横伸出来的老朽的手拍了一下。
    此刻他正走在离家不远的一座人行天桥上,下了天桥的大街拐角上,有一家每天晚饭时间就会排起长龙的小吃店,他打算用那儿的虾肉锅贴来解决晚饭问题。
    天桥上有许多摆摊的小贩,席地而坐。从弹眼落睛的羚羊头骨到细巧的号称藏银的饰品,形成了个微型的小商品市场,好些刚放课的女生撅着屁股围在那儿,叽叽喳喳很热闹。
    费城当然挨着人少的地方走,小腿被人拍一下的感觉是很怪异的,他连忙停下来,低下头看看怎么回事。
    那只干瘦的手早已经缩了回去,它的主人正坐在一张小木凳上。从他和费城之间的距离可以想象得到,这个老头刚才一定俯下身子,斜着探出手才能拍到费城的腿。那显然是个古怪而可笑的姿势,可是现在,清瘦的老头变得一脸正经,用手捋着山羊胡,向费城微微点头。他的这个姿态肯定是练过的,很有高人的架势。
    老头坐着的小板凳前,铺着挺大一方太极图,旁边还写着各种卦词。
    费城皱了皱眉,如果是从前,他一定拔腿就走,现在却居然有点犹豫了。这九成九是个江湖骗子吧……
    “老板,算一下吧,不准不要钱。”老头一开口就把刚才营造的一点点形象全都给毁了。
    费城自嘲地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你最近不顺吧。”
    “嗯?”
    算命先生见费城有了反应,立刻详加解说起来:“你脸上有黑气呀,最近碰到大麻烦啦,一定要我来帮你开解才行。看看你的印堂,你们现在小年轻都不懂这些呀,我是看你危险才拉住你的。来,看看你的手相,别担心,你觉得说得不好,不要你钱。"
    老头拉着他的手,义是揉搓又是琢磨,搞得费城弄不明白他是摸骨呢还是看手相。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之间已经把左手伸了出去。
    明知道眼前的人很不可靠,却还是给他看了手相,说明潜意识里,自己就像个快要溺水的人,碰到一根稻草都会牢牢抓住。和韩裳接触了几次,费城也能用潜意识来分析一下自己的心理了。
    忽然之间,费城心里涌出一股强烈的厌恶,对这个老头,更对自己。什么时候,自己竟这么脆弱了?
    老头一边看他的手相,一边说:“阴气重啊,阴气重,你灾星上身了。身上要挂点红的东西,家里门口挂个平安符,找点避邪的东西,挂个铃铛什么的。不过你的情况严重,这些也保不住平安,得用我的秘法才行,你再让我好好看看。"
    费城低头看地上老头写的广告语:通晓前生后世.让你趋吉避凶,铁口神算,祖上单传易经八卦秘法……
    这十足是江湖骗子的口吻,所谓再好好看看,用上他的秘法,肯定就是要付钱了。费城立刻把手抽了回来.居然会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算了。"费城扔下这句,转身就走。
    “哎,哎。"老头在后面叫他。
    来买锅贴的人已经排成长队,好在还没到最高峰。费城花了十五分钟买了三两锅贴,坐在简陋的店里蘸着醋慢慢吃着。这时他又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自己确实碰到了神秘事件,哪怕那个老头九成九是骗子,也该多问几个问题,试试他的本事再说。万一他真懂点什么呢?
    费城很快吃完了十二只锅贴,用纸巾简单抹了抹嘴,起身往家走。
    如果刚才那个老头还在的话……
    老头果然还在。看见费城又回来了,并且走近他的摊位步伐放慢时,脸上露出笑容,站起来对费城说:“你真是有大问题啊,你自己也知道吧。”
    费城挤出一丝笑容,正在想该问他些什么时,忽然看见老头的脸色变了。他的小眼睛瞪了起来,目光中闪着惊慌,嘴微微张开,胡须颤动。
    费城被吓了一跳,老头的这副样子不像在演戏,难道他真的看出了什么不祥之兆?
    “怎么了?”他忍不住问。
    老头瞪着眼珠没有回答,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紧张。
    费城忽然觉得不对,老头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很远的地方。
    还没等费城回头看,老头“哎哟”一声,弯下腰一卷地上的家什,转身就跑了。
    对面那些小摊贩的东西比较多,比老头慢了几拍。
    “来了来了。"费城听见张皇的压低声线的喊声,转眼问所有的摆摊者都作鸟兽散了。
    然后,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出现在天桥的一端。
    原来是城管来了。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四周,费城叹了口气。下了天桥,费城经过一家正在处理便宜商品的小店,一律都是五元。其中有很多是过了季的东西,比如风铃,夏天早已经过去了。
    费城买了一串风铃,他想起了算命老头的话:挂个铃铛。
    回到家里,费城踩着椅子,在天花板上敲了颗钉子,把这串由许多根金属管子组成的风铃挂上。就在玄关的前方。
    他坐到电脑前,开始继续修改润色《泰尔》剧本。风铃的“叮哨"声时常传人他的耳中,第一声响起的时候,他还吓了一跳,然后才省起,在客厅里,有一扇小窗开着。
    毛团好奇地跑到风铃下方,看着这个不停发出动听声响的小玩意儿。
    风铃声中,《泰尔》的中文剧本,终于完成了。写一遍再改一遍,费城觉得这出剧已经像熟透了的果子,可以伸手去摘了。
    该把剧组的人都聚起来了。定好开排的时间,联系租场地,钉一下道具服装和灯光的落实工作……费城的大脑里飞快地闪过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切就绪,这辆车就要开动起来了。
    可是,在心底里,总有个刺耳的杂音。那是对危险的直觉,一种本能的畏惧总是在他大脑稍稍空闲的时候跳出来,警告他:停下来,把一切都停下来。
    等到一切都有圆满答案,诅咒阴云完全驱散再开始《泰尔》的排演吗?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费城又一次上网,看看自己发的那些帖子。他知道自己太急不可耐,这才离发帖没过多久。
    果然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图案,有些人在回帖里作了许多猜测,但明显不靠谱。
    急燥、慌张、恐惧、怀疑,这些负面情绪又一点点浮了出来。费城强迫自己暂时不去多想。
    该给周训打个电话了,这出剧的道具可不能马虎。找来手机的时候,费城才发现,他有一条未读短信。刚才出去吃锅贴的时候没带着手机,一定是那时收到的。
    是韩裳发来的。
    “你发给我的信看到了,我认得,那是梅丹佐。我把大概的情况写在回信里,你可据此在网上查更详细的资料。”
    费城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跳起来跑回电脑前。
    他怎么都没想到,韩裳居然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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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9:31 | 显示全部楼层
36


    就和费城曾经猜测过的一样,梅丹佐果然是一位天使。
    Metatron 源于字根meta(次于)及thrones(王座),即代表“最靠近王座者”之意。梅丹佐在犹太教神秘教派中一致认定其为“天国的宰相”,他同时有众多面貌和名称,如“神之颜之君主"、“火之天使”、“契约天使”、“天使之王"、“小耶和华”、“不出世的伟人”、“天之书记”、“人类的扶养者”、“暗的支配者"等等。
    和其他据犹太教记载诞生于一百五十亿年前的天使不同,梅丹佐非常年轻。他诞生于八千五百年前,生前是圣人以诺,死后被大天使米伽勒接引上天。而这位以诺,就是著名的挪亚方舟主人的曾祖,也是传说中吸血鬼始祖该隐的长子。
    梅丹佐是所有天使中最接近神的存在,他的形象是背生三十六翼,有三万六千只眼。浮雕上,梅丹佐背后那层层叠叠如虚影般的翅膀,和仿佛无处不在的眼睛,正是犹太教传说中梅丹佐真实的形象。
    浮雕上刻画的人物不是胡乱虚构出来的,而是现实宗教里的形象。费城玩味着其中的意蕴,和这件艺术品的特殊形式联系起来,他觉得很可能浮雕牌有着纯艺术之外的意义。
    这件东西不太可能出自中国人之手,会不会是和手稿一起带入中国的呢?梅丹佐是希伯来神话传说中的天使,而茨威格又是犹太人,这其间有关系吗?它原本就是茨威格的藏品吗?
    想到这里,费城突然明白了韩裳为什么会认得,她身上不就流淌着犹太人的血脉吗?对犹太传说中的人物形象,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就在费城被梅丹佐困扰的时候,知道更多的韩裳,心中的疑刚也更大更复杂。这时她已经早早地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和费城想的当然不一样,韩裳从来没有研究过犹太教,她连圣经都没好好看过,既不信仰犹太教,也不是基督或天主的信徒。犹太血脉除了在她的外形上留下痕迹之外,几乎对她的生活没有一点影响。
    所以,她本不该知道梅丹佐的。
    可是,就在她看到费城传过来的图片的刹那间,Metatron这个词,更确切地说是这个音节就从脑海里,从皿脉中跳了出来。没头没脑,无因无果,就这么在内心的混沌中响起,并且从嘴里传出。
    每个人都会有突如其来的古怪念头,这种不知从哪儿闪出来的想法是潜意识乱流里偶尔冒起的小浪花,和正常思维比起来显得荒诞不经。有闪念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这个突然出现的Metatron带给韩裳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异样感,让她觉得非同寻常。于是她照着音节把这个词拼出来,试了好几种拼写,才在 GOOGLE里找到了Metatroll——梅丹佐。
    当韩裳把梅丹佐和照片上的形象一一对应起来时,先是强烈的震惊,而后是一阵慌张。分明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怎么会从内心的某个地方冒出来呢?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的,是向她进行心理咨询的病人,韩裳会告诉她:第一种可能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曾经见过相关的资料,也许只是惊鸿一瞥,没有进入记忆。但却留在了潜意识里;第二种可能是你有一段很不愉快的记忆,被大脑自动屏蔽了,当作没发生过,这种状况也不算非常罕见。
    但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韩裳却很难再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就算从前知道梅丹佐,看过他的形象,在乍一瞧见费城的照片时,正常的反应是熟悉感。因为照片上的图案是还原出来的,并不精确,很多地方是模糊的。况且梅丹佐是宗教传说中的天使,没有具体而确切的样子,不同的艺术家塑造出来的梅丹佐,都会有所差别。这样一看见就脱口而出,除非见过在手稿上留下这些痕迹的原物,并且对它非常熟悉。这可能吗?或许,是在某些被遗忘的梦中?
    数数最近碰到的难以解释的事情,数量已经累积到,让韩裳对纯粹的心理学解释越来越缺乏信心。不管理智上愿不愿意相信,韩裳阻止不了这样的想法:在一切的背后存在着一个原因,一个神秘轴心。
    而梅丹佐所代表的意义,让韩裳产生了远比费城更丰富的联想。梅丹佐是最接近上帝的天使,他负责倾听凡人的:涛告,再传达给神,他是一座桥梁,一头是凡人,一头是上帝。要是她之前所作的那个大胆到荒唐的设想成立,那么梅丹佐的形象正好可以被其收纳。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茨威格传承了弗洛伊德的思想,而弗洛伊德的思想又无限逼近了人内心深处的真相。如果人的内心、人的精神真的不是科学所能解释,而属于神秘领域,那么弗洛伊德不正是梅丹佐的化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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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9:43 | 显示全部楼层
37



    夏绮文把车停到车库里的时候,松了口气。
    走出车库,夜风吹在额头上,让她微微有点眩晕。
    本不该开车去的,结果喝了酒,一路开回来的时候胆战心惊,好在没出事。不过,玩得很开心,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连假面舞会时也没有,不知不觉就喝过了量。
    夏绮文轻轻叹了口气,要是有个男人在身边该有多好,这种时候就会把自己平安送回来,:再扶着她上楼。
    她花了一点时间,摸出磁卡刷开大门。
    电梯门关上,向上升去。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哒哒哒”的声音。
    这是夏绮文的高跟鞋不停地踩在电梯地板上发出的声响,她双脚小幅度地来回跺着地,仿佛很冷。
    这是老毛病了,她的肾功能不太好,总是尿频尿急,这已经让她在许多场合尴尬过许多次了。今天喝了酒,尿意上来更难忍。好在这是私密场所,没人看见她现在的难堪模样。
    越要到家的时候,小腹的酸胀感越是让她咬紧牙。电梯从上升到停止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窘迫得下腹、臀部和两腿的肌肉一下子收紧,闭上眼睛,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口义息。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电梯门已经打开了。夏绮文走出电梯,两步之后变成了小跑,钥匙已经拿在手里,她飞快地打开门,胡乱踩了双拖鞋,拎包甩在客厅的沙发上,冲进了厕所。   
    她似乎听见包里有什么东西“嘀”的响了一声,不是手机。显然她已经顾不上去弄清楚究竟,随着急促的水流打在陶瓷上,她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微微张开嘴长长出了口气,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
    阿古把这些声音都听在耳里。
    他本来正在吃夜宵。一碗滚烫的方便面,放了许多辣料,吃得他“咝咝"抽着气,脸上的伤疤泛起红光,额头渗出细汗。
    监听设备里一传来夏绮文开门的声音,他就停下了筷子。然后是重重关门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因为夏绮文没来得及关厕所门,所以,他装在客厅里的灵敏度颇高的窃听器,还收到了一点从厕所里传出的轻微声响。
    如果装在夏绮文家里的微型摄像头,能像窃听器一样,即时地把图像传过来该有多棒。阿古的眉角跳了跳,无声地笑起来。他决定明天一有机会,就潜进去,把拍到的东西搞过来。
    抽水的声音传来,阿古端起方便面,重新吃起来。
    只是,还有一个小问题,他一边“咝咝"把面吸进嘴里,一边想。
    那个在夏绮文的客厅里,隔一会儿就“嘀”的响一声的,是什么?明显是从夏绮文回到家才有的,是手机短信吗?不像啊……
    夏绮文从厕所走出来,又听见了自己包里传出的声音。
    鸣叫声以固定的频率,隔五六秒钟就响一次。
    到底是什么东西,夏绮文想。她往斜躺在沙发上的包走去,忽然记起什么,脸色立刻变得古怪起来。
    鸣叫声是从一个打火机大小的匣子里发出的,上面有个小红灯闪动着。夏绮文用手捂着嘴,满脸的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夏绮文急匆匆地跑进书房,找出这个小东西的包装盒,细细地阅读说明书。
    当她再次返回客厅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了。
    她拿起还在叫着的小匣子,在客厅转了一圈j靠近装饰橱的时候,上面小红灯闪烁的频率明显加快了。她慢慢移动着匣子——实际上,这是一个防止被偷窥的电子探测器,最近几年,网络上的偷窥视频越来越多,有段时间演艺界的女明星们人人自危,生怕在更衣室换衣服或在厕所方便的时候被针孔摄像头拍到。这个探测器能在一定距离内侦测到摄像头发出的电子讯号,其实原理她也不很清楚,只听说台湾的许多艺人都用,就托人买来。这小玩意儿一直扔在包里,从来没有过动静,没想到第一次发挥作用,竟然是在自己家里。
    夏绮文搬了张椅子,脱了鞋踩上去,很快,她就从那张嘴里发现了摄像头。
    阿古觉得夏绮文今晚有些异常。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照理她应该忙着卸妆,洗澡,做皮肤保养,准备睡觉。可是从窃听器里,他听见的却是她在各个房间里不停的脚步声,还有搬动桌椅的声音,以及其他一些他判断不出来源的声音。
    她在干什么事情呢?阿古摸着下巴,想不出答案。
    还有,“嘀嘀"声尾随着夏绮文的脚步,她到哪里,就响到哪里,这到底是什么?
    夏绮文还从来没有让他这么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看来,只有等他拿到监视录像,才能知道答案了。想到这里,阿古庆幸自己先前装了那些监控摄像头。
    当夏绮文掀起抽水马桶的盖子,弯下腰,终于发现了用强力胶粘在陶瓷后沿底部的最后一个针孔摄像头时,羞辱和惊恐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大声骂了句脏话。
    幸好不久之后,她就在书房的那本《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里找到了蓝牙视频信号接收器。这意味着没有什么让她难堪的东西流出去,现在她只要报警就可以了。
    想到报警之后的麻烦,夏绮文就觉得头脑发胀,这肯定会是接下来一整个月娱乐记者最津津乐道的话题。但这事一定是要报警的,太可怕了,居然有人偷偷潜进家里,装了这样的东西,他到底想干什么?
    夏绮文回想着最近是否得罪过什么人,那些狗仔虽然可恶,但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犯罪行为吧。
    还有,在报警之前,先清点一下有没有少掉贵重物品,虽然她隐约觉得,侵入者并不是为钱财来的。
    贵重的珠宝首饰和名表都没动过,有些甚至放在相当显眼的位置。夏绮文皱起了眉,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走到写字台前,准备拿起电话拨打110报警。这个时候,她瞥见了放在写字台一侧的手提电脑包。
    她是个做事情很求完美的人,这种习惯在许多生活的细节里都有体现。比如她用完手提电脑,放回包里的时候,一定会把电源线、鼠标等等固定放在最合适它们的地方,而不是胡乱塞进去。同时,电脑包的拉链也会注意拉严实。
    可现在,电脑包的拉链没有完全密合,留了一小段没有拉起来。就只是一小段而已,对别人来说这很正常,可夏绮文却觉得,似乎有人动过手提电脑。
    她拉开电脑包,看了看里面各个配件的摆放,好像挺正常。是自己多心了吗?或许只是偶然一次没有拉紧而已。
    夏绮文把手提电脑从包里取出,打开并按下了启动键。
    开机画面闪过,进入WINDOWSXP操作界面,她看了一眼右下角的电池残留电量,心立刻沉了下去。
    还有86%的电,可前一次,她是充满了电再关机的。
    那个可怖的侵入者,没有拿走她任何财物,但是却打开过她的手提电脑!
    他还干过些什么?
    虽然在厕所的马桶里发现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可其他每个房间也都发现了,如果仅仅为了偷窥,不需要这样。
    不是为了偷窥,那是为了什么?
    一个词从脑海里跳了出来:监视。
    自己正在被监视!
    夏绮文手足冰凉,她记起了那天晚上,门外走道上突然亮起的灯光,她还欺骗自己那只是过度敏感的感应灯的小故障。愣了一会儿,她开始查看自己的一些物品。
    拉开一个抽屉,那儿有一小包东西。
    夏绮文清点了三遍。
    “天哪。"她喃喃地说。
    “天哪。”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了一遍。
    那包东西,少了一根。
    夏绮文的呼吸急促起来,本该早已经不起作用的酒精好像又开始让她眩晕。扶着桌子镇定了片刻,她倒了点温水,从卧室的药瓶里取了两颗药吞下去。
    “该还的总是要还。’’她低语着,然后找出一根USB数据线,把蓝牙视频信号接收器连上了电脑。
    微型硬盘上存下来的视频文件可以用暴风影音直接播放,她快进着这些无声的影像,终于看到,客厅里草人嘴里的那个摄像头,在最开始的时候,录到的那个人。他正面朝着自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着,嘴角长长的疤痕蜈蚣一样扭动着。
    这张脸,只要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夏绮文当然记得,就在昨天,她从费城家里出来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一张脸。夏绮文还记得,他坐在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里。
    她曾经以为,这只是个长相可怖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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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38



    太阳很好,并且没有风,暖洋洋的。这大概是今年正式入冬前,所剩无几的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了。
    韩裳走在上海东北角一片老城区的街道上,早晨上班的高峰已经过了,这儿依旧车水马龙,行人不断。阳光在地上撒出一片片的树影,弄堂口有老人站着坐着扯家常,一股让人浑身闲适松散下来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是这些韩裳全都感觉不到,在她的眼中,黑云压城。前方空气里的每个分子都拚命挤在一起,让她每迈出一步,都要花许多力气。她咬着牙,按捺着狂乱的心跳,不回头。
    这是她的一个心结,直到今天她下定决心来到这里,才知道自己的心理障碍竟然已经严重到这样的程度。
    前方,汇山公园里常青树的郁郁树冠已经可以望见。哦,现在这里叫作霍山公园了,这里曾经是上海犹太人的墓地,韩裳知道,她的外曾祖父威尔顿就葬在公园里的某个角落,但她从来没有去扫过墓。
    霍山公园就像一个标志,它提醒着韩裳,六十年前上海的犹太人聚居区,就快到了。
    韩裳的母亲极少提起这位外曾祖父,有更多的原因,不是他死得早。
    韩裳的犹太血统,完全是通过母系这一脉传承下来的。外祖母十六岁生下了她的母亲,一九四六年,外曾祖母独自一人生下了外祖母。而外曾祖父到底长什么样子,连韩裳的外祖母都没有亲眼见过。
    实际上,这是一个不名誉的故事,一个让后代羞于提及的出身。
    一九四五年的秋天,二次大战的胜利和日本人的投降让整个上海都在狂欢,四马路上,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犹太人拉了个流莺过了一夜,他出手阔绰,让这个本已有意改变生活状态的流莺下决心就此从良。
    可是两个月后,女人发现自己怀孕了,十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女孩。明显的外貌特征解决了困扰她很久的难题,她知道这女孩的父亲是谁了。她跑到犹太人聚居区,根据记忆中的模样一家家问,很快就得知,女儿的父亲是摩西会堂的拉比——劳德·威尔顿。但这是从前的事了,这位拉比的精神从一二年前开始出问题,幻听并伴随阵阵难忍的头痛。很快他无法再担任拉比,而且大量饮酒来对付头痛,不久前喝得烂醉翻进黄浦江,捞上来时早已经没气了。
    一个有精神问题的男人和一个*女诞下的后代,当然不会乐意提起这样的祖先。
    韩裳的心结并不仅仅是如此而已。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在和自己的梦境对抗。对这些梦的排斥,慢慢延伸到了她的外曾祖父,和有关他的一切。在她拚命地要用心理学理论来证明这些梦境并非神秘现象的同时,更下意识地拒绝来到和外曾祖父有关的场所。这种拒绝变成了恐惧,并且越来越严重。
    走在这里,韩裳才知道自己苦心经营的心理防线有多么脆弱。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心中堤坝崩裂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在精神科上叫作惊恐发作,就像有人恐高,有人恐速度,有人恐幽闭一样,治疗的方法不外乎两种:一是药物,二就是让病人做她最怕的事,超出惊恐的极限。但是.第二个方法有危险性,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超出极限后恢复正常,有人会精神崩溃。
    韩裳沿着霍山路向前走,已经走过了霍山公园,很快就要到舟山路了。漫无边际的恐惧潮水从堤坝里渗出来,似乎随时都会“轰”地咆哮奔腾起来,将她淹没。可是,恐惧之外,有一丝别样的情绪在心底里滋长起来,有点熟悉,有点怀念,有点恍惚。
    走到舟山路和霍山路的丁字路口,韩裳拐到了舟山路上,眼前的这条小路一边开满了卖服装的小店,另一边则是长排连在一起的有尖顶的老房子。
    韩裳的目光被那些老房子吸引了。这些由青红砖建成的高大建筑,有着太多犹太人的痕迹。每一处楼道入口,都是由红砖砌就的漂亮拱门,拱门的穹顶上还有个小尖角,就像阿拉伯的宫殿。窗户也都有半圆型的顶,两边有柱子拱卫着,柱子的上端还有漂亮的花纹,像虎爪,却还要复杂优美些。总之,在这些建筑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找到让人赞叹的细节。
    韩裳的视线向上移,头慢慢仰起,终于看见,在一个个尖顶上,那些虽经岁月流逝,却仍非常醒目的白色十字架。在看到十字架的瞬间,内心的堤坝崩塌了,洪流宣泻,冲刷着她全身每一寸肌肤,连最细微的神经末梢都通了电似的颤栗不止。
    可是,把她淹没的并不是恐惧。刚才还厚厚实实蒙在心头的恐惧不见了,而那一星点儿的熟悉、怀念却放大了一百倍、一万倍。突然爆发的情感将她击倒,许多影像的片断流光一样在她眼前掠过,她什么都抓不住,就像夜晚的流星,能看清楚的只有尾迹,一条又一条。
    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一年,大批从欧洲各国逃出的犹太难民从西伯利亚辗转逃到日本神户,因为日本政府拒绝他们,其中不少难民来到上海。上海先后接纳了三万多名来自欧洲的犹太难民。一九四三年二月,日本当局命令所有一九三七年后抵沪的犹太难民迁入“无国籍难民隔离区”。这个隔离区包含有十五个街区,其中心位置,就是以这条舟山路为中轴,从霍山路到唐山路的区域。
    而摩西会堂,就在和舟山路十字相交,位于霍山路和唐山路之间的长阳路上,从这里走过去,只是三分钟的光景。实际上,这些外墙上有十字架的尖顶建筑围起了一个居住区,那里面很有上海风格的弄堂,和摩西会堂仅仅只有一墙之隔。
    “哎,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韩裳闻声抬起头,一个老人正微微俯下身望着她。
    “哦,没什么,我没事,谢谢您啦。”韩裳连忙从地上站起来。
    她见老人仍满脸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这才觉得面孔上湿漉漉的。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取出纸巾擦干脸上的泪痕,又向老人道谢,迈步往前走去。
    满溢的情感宣泻干净了,现在韩裳浑身轻松自如。她知道,这一次的惊恐发作已经过去,从自己现在的状态看,甚至可能完全康复了。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变得无比亲切,这建筑这街道,和她的血脉连在了一起。
    就这么慢慢走过去,在街角左转,仿佛只是几个呼吸间,摩西会堂就到了。
    这儿是长阳路62号,大门左边的铜牌上写着“摩西会堂旧址——俄罗斯犹太人建于1927年(犹历5688年)”,右边的铜牌上则写着“犹太难民在上海纪念馆”。
    摩西会堂是幢三层建筑,以青砖为主,每层的分隔和沿窗有一条条的红砖带,简洁美观。白色的拱门有巴罗克的风格,在拱门的上方,有个硕大的六芒星。
    韩裳花五十元买了张参观券,走人摩西会堂。
    礼拜堂里有许多西方人在参观,韩裳猜测他们可能是犹太人。她不想混在一起,从旁边的另一扇窄门往楼上走去。
    韩裳记得一些事情,虽然她不知道这些记忆是怎么来的,不过现在它们就像常识,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或许它们本就在那儿,只是才显露出来罢了。
    二楼有几间屋子,韩裳知道,这些屋子是后来隔出来的。在当年,二楼只是一个宽敞的回廊。礼拜日,威尔顿拉比站在一楼的礼拜堂,面朝耶路撒冷所在的西面诵经,男人们坐在礼拜堂里,而女人们就站在二楼的回廊上。
    如今,隔出来的屋子成了陈列馆,四面的墙上挂满了照片。
    这些全都是黑白的老照片,照片上的那些人,就是当年住在这片隔离区内,在这座摩西会堂里做过礼拜的犹太人们。
    韩裳看着这些照片,她觉得每一张照片都是这么熟悉,仿佛照片里的那些人,她全都认识一样。
    每看一张照片,韩裳心里的惊讶就多一分。越来越多异乎寻常的记忆,让她一时间茫然失措,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她走到另一面墙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家庭合影,居中的小女孩秀美可爱,她叫什么名字来着?韩裳正要去看下方的照片解说,却突然闭上了眼睛。
    薄薄的眼皮隔绝了光源,她静下心,让回忆慢慢浮上来。
    她叫……格尔达,是的,小格尔达,她一点都不怕生,很容易就和附近的中国孩子玩在一起。还有她的父亲,有一手不错的按摩手法,那些有余钱的人常常请他做上一个小时的按摩。
    韩裳睁开眼睛,照片上的小格尔达欢快地笑着,和回忆中的身影慢慢重合。她的视线向下移去,心里默念着照片下方的解说。
    ……小格尔达一家,1939年由于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经维也纳辗转来沪。住在公平路唐山路交界处的一幢二层老式民房,格尔达的父亲为有钱人做按摩师攒了点钱,五年后在自家楼下开了一家鞋店,l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一家人离开上海,定居澳大利亚悉尼。
    格尔达家开鞋店的事,并不存在于韩裳的神秘记忆里。算起来,那是一九四四年的事,威尔顿的精神,在这时已经出了问题。
    事实已经证明,她的梦境,和她的外曾祖父有着神秘的联系。其中固然有扭曲和虚假的成分,比如梦见纳粹毒气室和日本军人大屠杀,一位摩西会堂的拉比不可能经历过这些事情。然而更多的,则是在六十多年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曾经存在过的人。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难道说基因的传承会带着人的记忆,在某一个后代身上突然觉醒吗?以现今的基因科学来说,这是荒唐的假想,但事实是它真的发生了。
    或者说,这是一个神秘现象?
    导师说对了。她现在已经越来越不知道,那篇关于神秘主义的论文,该怎么写。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生命和三代之前的祖先在一些地方重叠了。她还不知道,这对今后的自己,会意味着什么。
    不知呆呆站了多久,那些原本在一楼礼拜堂参观的外国人陆续都到了二楼。韩裳从照片陈列室里出来,走到楼梯口,往上看了看,发现三楼也已经有许多游客,决定回到一楼。
    从六芒星下走进礼拜堂,长长的座椅静卧着,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
    她四下环顾,这些座椅都是新添的.墙和廊柱也被粉刷过。一些老照片挂在墙上,分别是老上海时的几座犹太会堂和犹太人沙逊在上海造的各式房子的留影。她抬起头,天顶上有漂亮的吊灯,上海的许多老建筑里,都留下了类似的吊灯,可韩裳知道,这灯也不是原来的了。
    只有房子的格局没有变,还有……这脚下的地砖。
    犹太教反对偶像崇拜,所以在摩西会堂里是见不到任何偶像的,整个礼拜堂里只摆着圣柜。圣柜里曾经供放记录犹太教经典《摩西五经》的羊皮卷,当然,现在圣柜只留了个空壳,羊皮卷肯定不在了。
    圣柜放在礼拜堂前方特意隔出的一个小间里,初次看见的人可能会对这样大房间里套一个小房间的布局感到有趣。
    韩裳向圣柜的方向看了很久,她很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没有门的浅浅隔问,然后慢慢地走上去。在许多次的梦境里,化身为外曾祖父的她就是站在这里讲经的。
    关于这里的梦并不仅仅只是这样,曾经有一次,她梦到过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
    一九四三年,日本人宣布在上海的虹口区建立犹太人隔离区,所有在一九三七年之后进入上海的犹太难民,都必须集中到隔离区内,不得随意外出。这种近似于集中营的设置,引起了犹太难民的普遍恐慌,特别是当时,耸人听闻的梅辛格密杀令刚刚被曝光,谁都不知道日本人会干出些什么事来。
    摩西会堂就在日本人划定的隔离区内,即便是犹太教的神职人员,一位拉比,也会对未来感到忧心忡忡。在一天晚上,威尔顿把一些值钱的东西偷偷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留待日后觉得安全了再行取出。这个藏东西的地点,就在眼前的礼拜堂内,确切地说,就在圣柜前,他经常站立的地方。
    韩裳不知道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她的记忆来自二十多年来所做的数百个梦境,在某个梦里,化身为威尔顿的她亲手把装着贵重物品的木箱藏了进去。
    这个梦是真实的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木箱还在吗?
    韩裳的心跳加快了,她看了看四周,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进入礼拜堂。
    她走到浅得只有一米多深的圣柜室前,低下头。顶上有几盏小射灯照着圣柜,但仍然比礼拜堂的其他地方暗得多,韩裳弯下腰,仔细地往地上看。
    是的,箱子藏在地下,威尔顿在地上挖了个洞,放人木箱后,重新盖上和其他地面一样材质的盖子。这儿就剩下地砖还是从前的,所以如果梦是真实的,箱子很可能还在。
    然而,在刚挖好这个秘洞的时候,还可能从盖子上的地砖新旧程度,看出和其他地方的不同,可现在过去六十多年,时间早已经把一切痕迹都洗去了。一块六十多年前的地砖和一块七十多年前的地砖。有谁能分辨出来?
    韩裳努力回忆梦中放置箱子的具体位置,看了看四周,蹲下身子,用左手拇指的指甲沿着面前几块地砖的接缝划动。
    突然,指甲划下去感觉和先前的硬邦邦有所不同,稍稍向下陷了几毫米。韩裳兴奋起来,沿着这块地砖的周围用指甲划了一圈,划痕相当明显,多年积下的灰土被指甲剔了出来,翻开在划痕两边。韩裳捏紧拳头,忍着痛用力敲了敲这块地砖,又敲了旁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找到了!
    她站起身,低头看着那块地砖,笑容又慢慢不见了。找是找到了,可怎么才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把盖子打开呢?
    从刚才敲打的回声看,区别不太明显,说明盖子有一定的厚度,这又没个拉的把手……
    韩裳去厕所洗了手,然后走出了摩西会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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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39



    趁夏绮文离开时,把监听监视器材全部回收。
    三分钟后,阿古轻轻地打开了夏绮文家的房门,像主人一样神态自如。套上鞋套,他从玄关绕出来,脚掌像猫一样,轻起轻落,走向放着草茎人头的装饰柜。
    他踮起脚,把人头拿下来,右手中指伸进草人嘴里一勾。
    什么都没勾到。
    “嗯?”阿古略有些错愕,把人头拎起来,朝它张大的嘴里看去。
    原来是在另一侧,刚才勾错了方位。他把针孔摄像头取出来,塞进口袋,又取出了客厅里的窃听器,向下一间屋子走去。
    几间屋子转下来,只剩下书房和厕所里的东西还没收拾。
    阿古推开厕所的门,他的心情在这一刻变得忐忑不安,居然会这样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性冲动让人变得不正常了。
    装在抽水马桶里的摄像头,位置是最容易发现的一个,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如果不是把腰弯到很低,冲着那儿看的话,是不可能发现的。而且要是夏绮文发现了这个摄像头,怎么可能刚才还这么正常地出去参加她预定的社交活动?阿古为自己刚才竟然有些紧张感到好笑。
    阿古弯下腰,一眼就看见了摄像头,它好端端地在那儿。他笑起来,伸手把它扯下,至于残留的胶水痕迹,就不去管它了。就算被发现,夏绮文也不会想到,这里曾经粘过这样一个玩意儿。阿古并不打算把录像传到网上去,这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危险,这样的东西,自己看着意*一把就够了。
    书房里的摄像头和窃听器也都取了出来,最后阿古抽出那本《简明不列颠大百科全书》,把里面夹着的接收器拿出。
    他几乎想要立刻就把接收器连上眼前的电脑,看看拍下来的东西,不过还是克制住了。不急在这一刻,干这一行,缺乏自制力和耐心往往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客厅里,阿古站在油画前,对画中的女人微笑。
    “再见。”他说。
    说完,他走到玄关,弯腰取下鞋套。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外面有声音。
    他的听力本来就很好,这些天竖着耳朵听窃听器传回的各种声响,更加的敏感。那是走道里电梯打开前“叮”的一声响,接着是脚步声,高跟鞋的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阿古的身体一下子僵直了。
    夏绮文居住的小区,是上海最顶尖的高档住宅区之一,基本上都享有一梯一户的待遇,现在走出电梯的,只有夏绮文。
    可夏绮文怎么会这么快回来?她该整个上午都有事的。
    阿古还在震惊中,脚步声已经在门前停下,然后传来摸索钥匙的声音。该死的,果然完全都失控了,那张牌算得还真是准。
    阿古已经无心再考虑夏绮文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的问题,他要面对的是现在怎么办?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袋里左冲右突,他的手碰了一下左胸口,那儿有个硬硬的东西,是放在夹克内袋的一把弹簧刀。
    不,这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或者,趁开门的瞬间挥拳把她击倒,然后逃走?这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击晕她,他连这个保安严密的小区都未必能跑出去。而且警察可以找到满屋子的指纹,这不怪他大意,他根本想不到会面对这样的情况。
    可在这几秒钟之间,还能让他想出什么完美解决方案?
    阿古一步步向后退去,他想在哪里先躲一下,如果夏绮文一回来就上厕所,他有机会在她觉察前悄悄逃出去。
    钥匙已经找出来了,现在夏绮文正把钥匙塞进防盗门里。里外有两道门,他还有一点时间,得快点。
    阿古一边尽量快地后退,一边注意不要发出声音。可是左脚总是会在地板上弄出点声响,他低头一看,该死的,刚才他已经把左脚的鞋套脱下来了,现在每一步都会在地板上踩出个淡淡的鞋印来。
    钥匙开门的声音忽然停止了。
    并没有防盗门拉开的声音,钥匙声反倒停下了。
    阿古顾不得想为什么,他弯下腰,拿着左脚的鞋套飞快地擦着地上的鞋印。擦到第二个鞋印的时候,门外的人忽然“啊”地低低叫了一声。
    阿古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那不是夏绮文的声音。
    然后,他就听到脚步声快速远去。
    阿古愣了会儿,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吁了口气。
    居然会碰到这种事,那个女人一定是住在楼上或楼下的,按错了楼层,直到钥匙开不了门才发现。
    背上凉嗖嗖的,内衣全都湿了,这下可把他吓得不轻。
    缓过劲来,他赶紧把地上的鞋印擦干净,夏绮文的确不会这么快回来,但现在,他觉得多在这儿呆一分钟,就多一分的危险。
    他连开门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第一时间观察了走道里的情况。当然,一个人都没有。把夏绮文的房门和防盗门关上,他又扫了一眼最外面的防盗门,很坚固,看上去是建造商原配的,和他住的那套差不多。怪不得刚才跑错楼层的女人没在第一眼就认出不对。
    等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阿古的心才彻底落地。他禁不住想,刚才如果真是夏绮文出门忘带了什么东西,又回来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得让自己放松一下,阿古找出USB数据线,把蓝牙视频信号接收器连上了电脑。
    两秒钟后,电脑提示找到了新硬件,然后在驱动器序列里多了一个“H盘”,这就是接收器上的微型硬盘。
    打开这个新增加的H盘,阿古呆住了。
    这上面居然只有一个视频文件。而且这个视频文件很小,根本录不了几分钟的内容。
    见鬼,肯定是没调试好,故障了。可是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阿古用鼠标双击仅存的这个视频,要是故障的话,这个文件多半也是打不开的。
    让他大吃一惊的是,画面出现了。出现在画面上的.不是夏绮文家五个房间中任何一间的情景,更不是厕所,而是一张纸条。
    一张正对着镜头,几乎占满了整个画面的纸条。这让阿古可以把纸条上写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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