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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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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4 00:59: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二oo六年十月十九日。中国,上海。
    天气已经开始转秋,暑热虽然没有完全散去,但在这样的深夜,窗外的风还是能吹来些许凉意。
    费克群早不是年轻人,不过很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晚睡的习惯,在这个时候依然毫不困倦。
    他正坐在电脑前,看着一篇和自己有关的新闻。
    费克群一直以温和谦逊的姿态出现在公众前,私底下的性格却很有些自恋。他常常在网上搜索关于自己的新闻,以及网友们对自己演技的评价。由于形象一直都不错,所以大多是正面的消息,比如现在正在看的这条。
    费克群脸上浮起一抹笑容。现在并没有镁光灯摄影机,他可以不加克制地自由表露心底里的情绪。
    一个特殊的提示音响了起来,他看到某个网上的熟人上线了。很快,一个聊天窗口在屏幕下方闪动起来。
    费克群觉得自已血液的流动稍稍加快了一些。鼠标移过去,把窗口点开。
    “这么夜了,还不准备睡吗?”凌说。句子的后面,一张微开的唇,闪着粉色的光泽。
    “看我的新图标怎么样?"凌接着打道。
    费克群修长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跳跃,他很注意保养自己的手,曾经不止一个女人说过它很性感。
    “从哪里找来的?"
    “我自己从照片上截的。"
    “谁的照片?”
    “你猜呢?”
    “你的?"
    唇再一次出现,不过这次她撅了起来,然后放送出一个诱惑的吻,费克群甚至看见了双唇间一闪而过的舌尖。女人常被比作蛇,此时他真的联想到了嫩红的蛇信,心也随着蛇信一起颤动了一下。
    现实中身边的美女也不少,可是没一个能让他感兴趣,反倒是这个始终不知长什么模样的凌,总能叫他心神动荡。
    这是距离造成的神秘美感,还是自己纯粹有些变态?费克群没有深想,许多事情不需要想得太多,这样才能活得更轻松。
    “这两天想过我吗?”
    “天天想着呢。”刚上网那会儿,费克群还很矜持,不过现在他已经想通了,放开了。
    “有些急色哟。”
    费克群笑了笑,从一堆动画图标里挑出一个扭着屁股的背裸帅哥发给凌。
    “这不会是你的屁股吧。”
    费克群仿佛能看见凌在那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从调情到诱惑,再到比暧昧更进一步的挑逗,两个人一来一回地触碰摩挲着。费克群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果然,在嘴里的烟快要抽完的时候,凌发来了视频邀请。
    “等我一会儿。"把烟熄灭,费克群点了同意,然后打出一行字,起身离开。
    把窗帘拉上,从橱柜里取出一个精巧的烛台,放在电脑台上,点燃上面的蜡烛。大灯熄灭了,屋里亮起一盏台灯,并且光亮被调节得很昏暗,这让烛台透出的那一星飘忽的火光格外明显。
    费克群小心地调整了摄像头的角度,好让它不会拍到脖子以上的部分。双方都有着这样的默契,费克群的确很好奇对方的长相,可要是他自己的身份被踢爆,“费克群网上视频性爱"的丑闻足以让他堕人万丈深渊。
    正像在车里做爱一样,危险感带来的额外吸引力,让费克群欲罢不能。
    坐回电脑前的时候,费克群在屏幕上看见的,是一截温润的颈,往下是柔和的肩膀弧线,性感的锁骨。淡蓝色的睡袍丝带松松地搭在肩上。
    费克群像个小伙子一样津液加速分泌,然后喉节缓缓蠕动了一下。
    凌的肩动了起来,她又开始打字。
    “你又点了那个小玩意了吗,给我瞧瞧它。”
    费克群把摄像头朝烛台那儿一扭。
    烛台上人影起起伏伏,慢慢转动。
    与其说这是一个烛台,不如说是一个精巧的小型走马灯更合适,一年多前费克群在尼泊尔的一个古玩地摊上花了大约近三千人民币买了下来。
    烛台的莲花底座南纯银打造,花瓣伸展着,上面还阴刻着云纹,丝丝缕缕,在精妙中透着些许慵懒倦怠。
    出于热力学上的设计,插蜡烛的位置并不在莲花台的正中,而在一侧。上面的灯罩顶端有螺旋桨状的扇页转盘,点起蜡烛盖上灯罩,上升的热气流就会带动扇页缓缓转动。
     扇页下方连着六道向四周伸出去的分支,每根分支的端部,都连接着一对薄如银箔的裸身男女,姿态各异,雕刻得栩栩如生。这六对男女高低各有起伏,在烛光中转动起来,隔着蒙着灯罩的那层透光薄羊皮,显现出的光影效果无比曼妙,直让第一次瞧见的人目瞪口呆,知道什么才叫巧夺天工。
    费克群在买下的时候,也未曾想到会有这样的效果。回到国内,托了一位道具高手把烛台略作清洗。道具师去掉原先残破污垢的灯罩蒙皮,重新蒙上新皮之后试点了一次,立刻出价十万要买。
    费克群是个很讲究情调的人,所以每一次和凌视频,他都会点起这个烛台。烛火人影交错间,与他年纪不相称的欲火很快就会轰然升腾起来。
    凌的睡裙早已经褪去,白皙的肌肤泛起潮红,对着她的摄像镜头已经往下移,再往下移。费克群的汗衫也甩到了一边,修长的手只剩了一只在键盘上,打出些简单的字词。
    屏幕下方的对话框有时长时间才会跳出新的一行,而上方视频中,彼此的躯体都在剧烈扭动着。他们没有开启音频传送,但对方的喘气声却仿佛很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费克群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喉间发出一阵哀鸣和低吼混杂在一起的声响。他的胸口起伏着,整个人都软在了椅子上,然后用鼠标选了个大口呼气的夸张图标发过去。
    凌的手已经绷直,小腹上的肌肤颤栗着,很快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歇了半分多钟,她给费克群发了个吻,关闭了视频。
    费克群勉强起身,此刻明显的精力不济让他叹息起逝去的年华。他走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心脏还在疯狂地跳着,急促的呼吸一点都没缓和。
    今天兴奋过头了吧,不过还真是刺激。费克群这样想着,按紧了洗脸槽的塞子,积了些冷水,准备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低下头往脸上泼着水的时候,他把水弄进了鼻子,顿时呛了起来。
    胸口收缩得有些发痛,气管火辣辣的像被灌过辣椒水,每一次勉强吸进半口气,就忍不住呼出一口。.费克群觉得越来越气急气闷,眼前一阵阵发黑。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这并不是因为兴奋而引起的呼吸急促,而是自己的哮喘病发作了。
    费克群有三十多年的哮喘病史,可是近些年症状已经减轻许多。这一次的急性发作,竟然比三十多年来的任何一次发病都更凶猛。
    费克群心里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他扶着墙走到卧室,只是摸索着开灯的片刻,他的胸口就像有根钢丝勒住了心脏,硬生生的痛起来。他俯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双腿支撑不住坐在了床沿上。
    好在沙丁胺醇气雾剂就放在抽屉里相当明显的位置,费克群一把抓起,哆嗦着把气雾剂从外包装的纸盒里倒落在颤抖的手心,又准备拧开塑封的盖子,却愣了一下。
    这瓶哮喘特效气雾剂是一个多月前他的侄子费城为他买的,从买来到现在费克群并没有发过病,所以这瓶沙丁胺醇在他的记忆里,应该是没有拆封过的。不过现在,盖子上的塑封已经没有了。
    这时费克群已经管不了这些细枝末节,把喷口对着嘴猛按了十几下。
    料想中凉凉的救命气雾竟然并没有出现,这瓶药是空的。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费克群觉得自己的症状已经比刚才在卫生间里又加重了一倍。
    要打电话求救,要打电话求救!
    准备拨打120的费克群,手还没有碰到床头柜上的电话机,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费克群抓起电话,里面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费克群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想告诉对方自己现在的情形,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深呼吸,再深呼吸,这是几乎不可能的动作,气管纠结在一起,吸到一半就痛得停下来。他拚了命地回想着哮喘发作时自救的措施,仰着头挺直了脖子,右手狠命地掐左手的虎口,只希望能对电话说出些什么来。这个时候,他听见对方开口了。
    两分钟后,放下电话的费克群倒在床上,他的喉咙发出类似哽咽的声音,像一条正在呜呜哀伤的狗。
    费克群直愣愣地看着枕沿,心脏一抽一抽,那根死命拽着心脏的钢丝不知什么时候会崩断。
    天哪,他忽然想起来了,聊天记录!那个窗口他还没有来得及关掉!
    可是他现在连一个小指头都动不了了。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0:59:25 | 显示全部楼层
2


    费城走在香山路上,这是一条相对僻静的小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每棵都有合抱粗。在上海的中心有这样一片远离车马喧嚣的地方,简直是个奇迹。
    梧桐树的身后,是一幢幢法租界时期留下的老洋房。这些沉默着注视了大半个世纪风云变迁的老建筑如今价值不菲。得要八位数吧,费城想。
    这些老建筑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有的传奇,有的神秘。从这个角度上说,费城正准备去参加的那个奇怪沙龙,倒是很适合放在这里举行。
    还在上海戏剧学院读书的时候,费城就参加过各种各样的沙龙。从民俗文化、诗歌、绘画到考古。可是由眼前这幢花园洋房的年轻主人发起的沙龙,主题居然是神秘主义。
    铁门旁有一个铜质雕花门铃,不过因为今天的沙龙,主人早已经敞开着铁门,等待来客的光临。
    在进门之前,费城拿出手机,找出前次的通话号码记录,再次拨出。
    还是忙音。
    费城皱了皱眉,放下手机。
    昨天叔叔来电,约他今天下午过去,有些事情和他商量。当时费城满口答应,今天早上醒过来,却忽然记起下午有这个沙龙要参加。
    费城对神秘主义非常有兴趣,一向喜欢看有关灵异的传说和小说,他常常怀疑并且期盼,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些事情无法用常理解释。显然,像他这样有一点浪漫有一点好奇的年轻人并不少。
    所以,这个沙龙费城舍不得放弃,于是他打算给叔叔去电话,说会晚些到,去吃晚饭。
    可是一整个上午,费克群家里的电话全是忙音.怎么都打不通,手机也关着。
    有点奇怪。通常费克群早晨八九点起床的时候就会打开手机。费城记得,这些年来,只有一次他和某个女星传绯闻,记者的采访电话蜂拥而来,让费克群关了整整一星期的手机。
  是叔叔早上起来忘记开手机,座机又没搁好吧?
  费城摇摇头,反正等急了他会给自己来电话的,叔侄间的关系好得很,这点事情叔叔不会在意。
    铁门里是一个花园,当然不至于很大,但也有弯弯曲曲的小径,以及藏在桂花树和葡萄架枝影间的青石桌青石凳子。
     走在小径上,费城心里禁不住嘀咕。人人嘴里都说现在是不问出身的年代,可实际上家世好和家世不好差得真不是一点半点。自己这位校友干道具这行纯粹是兴趣,他出身艺术世家,家底丰厚,完全不用为生活担心,光这点就不知羡煞多少人。当然,费城自己因为有叔叔的帮忙,也让许多人眼红不已。
    这是幢三层楼的房子,费城并不是第一次来,从敞开的大门进去,在楼梯口和主人家长年雇的保姆点头打了个招呼,上到二楼那个有阳光的大房间。
    差不多正是约定的时间,不过按照彼此间不守时的惯例,迟半个小时开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参加沙龙的许多人都已经从戏剧学院毕业,照常理这种大学生聚会性质的沙龙早该渐渐冷落。可实际上,不但每月都会有人召集举行,沙龙里更不断会有新面孔出现。
    这里实质上已经渐渐演变成一个社交场合,更多的时候,参加者并不一定对沙龙的主题有多大的兴趣,但彼此都在同一个圈子里,混个脸熟,指不定不经意间谁就提携了谁一把。
    在几个同学身边坐下,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打量着屋子里的人。
     屋角一个安静坐着的女子让费城多看了几眼。她一身职业打扮,瓜子脸,鼻子狭而高,靠近鼻尖的地方微有些向下的曲线,再加上薄薄的嘴唇和利落的短发,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性格倔强外加高傲的女人。毫无疑问这是个美女,费城在学校里见的美女多了,一个个花枝招展,看多了就生出免疫力,所以见到这样风格迥异的,反而忍不住多打量几眼。
    “她是谁?”费城问身边的人。
    “我也不熟,是训哥儿叫来的朋友,好像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叫韩裳。”
    训哥儿就是周训,矮矮胖胖十指粗短却异常灵活的道具师,这幢房子的主人。
    费城点点头。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呢,不过肯定不是自己戏文系的,看打扮神情也不像学表演或者舞美的,主持人班……也不太像嘛。想来想去,上戏出来的人都比较张扬,像她这样的,算是异数了。
    不一会儿,训哥儿把肉巴掌拍得叭叭响,宣布沙龙活动开始。
    在费城看来,神秘主义是一种哲学化的称呼,往高深里说,是宿命,是掌握命运之轮的上帝之手是否存在。浅显一些,就是生死轮回,亡灵天使,各类灵异现象是否真有其事。
    训哥儿显然查阅了许多资料,拿出一张纸,上面打印着关于神秘主义的各种说法。
     “‘神秘主义’这个词来自西方,即mysticism。而这个词又出自希腊语myein,是‘闭上’的意思。闭上肉体的眼睛,睁开心灵的眼睛,从俗世间挣脱,返回自我,去感受某种至高的精神。作为一种宗教观念,神秘主义普遍存在于世界各大宗教中,早到公元前八世纪的俄耳甫斯教,再到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而在中国,老庄所谓的‘道’就是神秘主义的东方式表现。
    “回想在我们生命中的某些时刻,比如仰望无尽苍穹,或是在_一片完全的黑暗中省视内心,或是对十字架的专注凝视,或者看到了不可理解的生命奥秘,或是某种让人感动的爱的行为。我们总会有一种感受,仿佛还有一种无以言喻的东西,它围绕着我们,逼迫我们去问,在眼前现象的背后是否存在着更高的东西,那就是神性。”训哥儿仿似话剧念白一样,朗读了这段话,然后停下来,看了其他人一眼。
    “以上这段话,是德国天主教哲学家马克斯·谢勒关于神秘主义的具体解释。我想在座的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时刻,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过神秘主义的亲身体验。”
    他这样说,在座的人神情各异。费城看了韩裳一眼,她面无表情,不过费城隐约觉得,她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神秘主义同时也是一种哲学观念。"训哥儿接着说,“从公元三世纪,普罗提诺创立的新柏拉图主义哲学把神秘主义系统化为一个完整体系开始,一直到现在,几乎所有的哲学传统中都会涉及到神秘主义。无数的智者相信并且感受到了人的某种神秘体验,和某种深遂神异的力量接触,甚至合而为一。他们体验到了巨大的幸福和解脱,并且觉察到真理所在。根据文化的不同,他们把这称之为‘梵’、‘佛性’、‘基督’、‘上帝’、‘酒神’、‘缪斯’、‘自然’、‘道’、‘太极’等等。
    “我们可以数出无数灿烂的名字:释迦牟尼、古印度《奥义书》的作者们、毕达哥拉斯、苏格拉底、柏拉图、基督、奥古斯丁、默罕默德、萨满教的创立者们、喇嘛教的大师们、禅宗大师、老子、庄子、孟子甚至李白。他们因为不同寻常的精神体验,而创造出了各种精神伟绩。当然,也有一些人经过了这种体验后,创造出异端邪说,成为迷信偏执的源头。”
    说到这里,训哥儿长吁了一口气,他终于把开场白念完了。原本脸上某种庄严神圣的东西,在转眼间仿佛蜕皮一样,换成了在座诸人熟悉的嬉皮笑脸。
    “好啦好啦,接下来大家随便哈啦,碰到过什么诡异事情,都说出来听听。”
    娱乐圈其实是最相信这套东西的行当之一,几乎没有哪个剧组开机不拜天地鬼神的,拍摄时碰到的灵异事件更是一抓一大把,所以,说起亲身经历或者亲眼所见的奇怪事情.哑着声音白着小脸说得绘声绘色的人多的是,绝没有冷场之忧。
    一个个故事在不同的人口中娓娓道来,出外景拍片的演员在庙里不恭敬,出庙时摔成了猪头;住宾馆的女明星晚上做恶梦又被鬼压床,第二天才知道这间房死过人;拍鬼片的演员在看样片的时候发现本该空无一人的身边出现了人脸……
    正在大家说得起劲,惊呼声四起的时候,一个不太合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不认为真的有什么神秘主义,所谓的神秘体验,大多数的时候,只是人的心理因素使然而已。"
    韩裳的话和她的人一样,一个个字连珠炮般进出来,干净利落不留情面。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愣神。
    不过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不服气地争论。
    “女主角旁边的那张鬼脸,我可是亲眼在样片里看到的,而且拍那部戏的时候,剧组里许多人都觉得很不对劲,怎么会有假?"
     “本来拍鬼片,入戏的话,现场的气氛就会变得压抑怪异。这种情形下面,疑神疑鬼再正常不过。我看过很多所谓拍到鬼的照片,拍到的那个‘东西’从来都是极其模糊不清的,很可能只是一团扬起沙尘的风,却被硬生生看成了人脸。就好像去钟乳石洞旅游,导游会说这块石头像孔雀,那块像马,原本并不觉得多像的东西,被导游一说,加上自己的想象力,就觉得像了。”
    “那就说一件最最普遍的事情,一个人经常在某个时候,发现此情此景,是自己梦里经历过的。难道你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吗,这又怎么解释?”
    “我当然有过这种经验。弗洛伊德在一百年前就对此进行了解释,人的潜意识会在不知不觉中进行许多想象,有时候,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却觉得似曾相识,就归结为曾做过这样的梦,其实却是因为这个地方和潜意识曾经进行的某个想象相似。"
    “我说一个我经历过的事情,那天我和一个同学在校外散步,他忽然对我说,他有些头痛老师布置的一个小品剧本,恰好我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这个作业。这种心灵感应,你难道要用巧合解释吗?机率也太小了吧。”
     “并不难解释,恰好弗洛伊德举过一个和你刚才说的几乎一模一样的例子。一次他的朋友布列尔与太太在餐厅吃饭,突然他说了句‘不知道饶医师在匹兹堡干得如何 ’。太太非常惊讶,因为她正在想同样的事。随即他们偶然向门口看的时候,发现一个和饶医师长得非常像的人。推想一下这个人应该刚从他们的桌前走过。只不过当时两人在专心谈话,都没有注意到他,但眼角余光捕捉到的景象进入了潜意识,两人出现相同的想法就不奇怪了。回到你和你同学的例子,应该是当时在你们的周围,有某个人或者某个景象,让你们想到了这个小品作业。”
    在场的人纷纷发问,韩裳却以一种从容的姿态,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轻松应对,让人生出她正舌战群儒的感觉。
    费城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这个顾盼自如的女人,这个圈子里有头脑的女人不算太多。费城先前茶水喝得太多,这时有些尿急,起身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的时候,费城又想起了叔叔。他拿出手机,试着再拨了一次。
    居然接通了,这多少有些让他意外。
    那一头铃声响了没几下,就被拿起了话筒。
    “喂。”
    “喂,是……"费城忽然把“我”字收住,他发现之前的那一声并不是费克群的声音。
    “呃,我找费克群。"他说。
    “你是谁?”对方问。
    费城觉得听筒里传来的语气相当生硬,这是叔叔的客人吗?
    “我是费城,请你让他接电话。”
    “你也姓费?你和费克群是什么关系?"
    “你是谁?"费城反问了一句。他有些生气,这到底是谁,怎么用盘问的口气说话。
    “你是费克群的亲戚吗?"对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继续问道。
    “我……我是他的侄子,我叔叔怎么了?”费城刚刚冒出的火气已经不见了,他隐隐有些不安。
    “你等一等。"对方说了这句话后,就没了声音。
    费城凝立在走廊里,紧紧捏着手机,手心微微出汗。
    直等了近半分钟,手机里传出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是西区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冯宇,很不幸,费克群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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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0:59:40 | 显示全部楼层
3


    费城跨下出租车。
    远远的,他就看见了警车。
    很多很多警车,还有闪着刺眼警灯的摩托。
    警车旁站着些穿警服的人,更多的是围观的居民。
    “借过。”费城低声说。他挤开前面的几个中年妇女,看见近处的花坛边,有一些碎玻璃。他抬头向上望,四楼的一扇窗户被砸碎了。
    那正是叔叔费克群客厅里的大窗。
    叔叔竟然死了。
    费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父母死去的时候,他还太小,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至亲的离去。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靠着叔叔生活,但现在,他深深感觉到了失去依靠的虚弱和彷徨。身处的空间仿佛一瞬间塌陷下去,茫茫空虚中找不到一个支点;同时,又有无数他从前不曾想过要去面对的东西,一起奔涌而来,苍白地堆彻在面前。
    叔叔是怎么死的?四楼那个破碎的洞口就像一张巨兽的嘴,费城收回盯着它的目光,举步向前。
    大楼进口处的密码门敞开着,旁边守着的一个警察伸出手拦住费城。
    “你住在这幢楼吗?"他问。
    “不,我是死者的家属。”
    “你知道死的是谁?"警察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怎么知道的?”
    “我给叔叔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你们支队长告诉我的。”
    “哦。小王,你陪他上去。”他招呼另一个警察。
    “我叔叔是怎么死的?"上楼的时候,费城问。
    “关于案情,你可以直接问支队长,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姓王的年轻警察回答。
    四楼的整个楼面都已经封锁。四。二室,费克群家的门开着,晃动着许多穿着制服的身影。
    “这么多警察,是……凶杀吗?”费城半问半自言自语地喃喃说。
    王警察回答了他前半个问题。
    “在上海,死了人就是了不得的大案子,技术人员、刑侦人员、法医、大领导小领导,来个二三十人不稀奇。何况,这还是个名人。”
    “冯队,这里有个死者家属,说和你通过电话的。"他站在门口并不进去,大声喊道。
    一个并不高大的警察走了出来,三十出头很干练的模样。不过现在,他拉长着脸,或许他的肤色本来就很黑,看上去有些吓人。
    “你是叫费城吧?”他劈头问道。
    “是的,我叔叔是怎么死的?"
    “在告诉你一些情况之前,你需要先协助我们回答几个问题。"
    冯宇把费城带到楼道里一个靠窗的角落,开始发问,并且时时在小本子上作记录。
    冯宇能得到的有用信息并不多,费克群让费城下午来,是有事情要商量。这件事或许和他的死有关,但从现场的情况看,更多的可能是无关。不管是否相关,这到底是件什么事,已经成了个谜。
    “这么说,你是费克群在上海的唯一亲属了?”
    费城点头。
    “那么,他有固定的女友吗?”
    “我叔叔一直单身,对他这方面的情况,我不是很了解。"
    实际上,费城从不刻意打探叔叔的感情生活。因为他一直很尊敬费克群,所以小心地不去触碰任何可能会令叔叔不快的事情。毕竟一个五十一岁还没有结过婚的男人,一定会有些故事的。
    四岁的时候,费城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身亡。在河南一座小县城里,费城度过了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的时光。那些年费城和叔叔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太多,但彼此关系很好,毕竟他们是仅有的至亲。
     高中毕业费城考进了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在这其中,费克群是花了工夫做过辅导,而且托了人情的。生活在一座城市里,从小独立的费城很注意不过分打扰叔叔的生活,但费克群倒是时常把费城叫来聊天吃饭。现在费城是一个自由经纪人,他心里清楚,自己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肯和他合作的演员,多半是看在了费克群的面子上。
    “好吧。”冯宇收起本子和笔,说,“可以让你进去看一下,但也只能远看。费克群的死亡地点是卧室,我们要保持现场的完整,所以那儿你不能进。”
    费城这个时候才发现,外面的过道上有大量的水渍,是从费克群家里漫出来的。
    “请不要碰屋里的东西,预先打个招呼,为了调查案情,我们可能会取走一些物品,清单稍后开给你。哦,地上很湿,注意不要跌倒。”
    费城的皮鞋踩在硬地板上,发出明显的水声。
    “怎么会这样?"
    “今天早上,三。二室的居民发现天花板渗水,上来敲门没人应,水不断地从门缝底下渗出来。他们一直等到中午,最后选择了报警。赶来的巡警砸碎窗户进屋,在卧室发现了费克群的尸体。水是从卫生间的洗脸槽里漫出来的,那儿的龙头没关。”
    书房里,一个警察正在打开电脑的机箱。
    “哦,电脑的硬盘我们要拆走。”冯宇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费城,问:“你知道一个叫凌的女人吗?”
    “凌?不知道。怎么,她和我叔叔的死有关?”
    ‘‘不一定。昨天深夜你叔叔在网上和她聊了一段时间。确切地说,你叔叔在死之前,和她做了一次,通过网上的视频。"说到这里,冯宇的嘴角牵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突然听到叔叔的这种事情,让费城不知所措。
    ‘‘啊,我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他的私生活我不是很清楚的。”
    冯宇点点头,把费城领到卧室门口。
    费城在冯宇的身边站住,这个位置已经可以看清楚卧室的全貌。’
    费克群仰天横着倒在床上,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咙,一只手紧紧抓着床单。他的头冲着远端,但费城还是可以发现,叔叔睁着眼睛,面容扭曲。
    只看了一眼,费城就移开了视线。
    “从现场看,费克群死时没有明显第二个人在场的迹象。对了,你知道你叔叔有什么比较严重的疾病吗?"冯宇问。
    他把费城领回客厅里,看费城还在思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封在塑料袋里的药瓶。
    “你见过他用这种药吗?"
    “沙丁胺醇!我叔叔有哮喘,这是我前个月给他买的。"
    “他死之前喷过这瓶药,现在这已经是个空瓶子了。"
    “可是……我叔叔近些年都没有很厉害的发过哮喘,偶尔犯病的时候,喷些药就会好很多。”费城皱起眉说。
    “哮喘引起死亡并不算太罕见,而且严重的哮喘可能会引发一些其他的问题。不过床头柜上就有电话,一般来说,从发作到死亡这段时间里,他应该有机会通过电话呼救。的确,这个案子有些疑点。”
    冯宇把药瓶揣回口袋,做了个请他出门的手势,和费城一同走到门外。
    “费克群的血亲只有你和他母亲了吧。"
    ‘‘嗯,我奶奶现在住在养老院里,而且有轻度的老年痴呆。我暂时不想告诉她这个消息。”
    “这么说死者的后事就是由你料理了。你要等一段时间,遗体我们等会儿会运走做法医解剖,这里的现场还要保持,我们随时可能重新进行现场痕迹检查。什么时候你可以进来整理遗物,等我们的通知。”说完冯字抄了个电话给费城。
    走出这幢楼的时候,费城看见几个闻讯而来的记者,正缠着警察追问情况。他低下头,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三分钟后,冯宇接到了费城的电话。
    “冯队长,刚才我看到一些记者,关于我叔叔死的情况,和他名誉有关的那部分,务必请您不要向记者透露。毕竟人已经死了……"
    “好的,你放心,我会叮嘱下面的人不要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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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0:59:59 | 显示全部楼层
4


    几个男人站在西区刑侦支队的门口张望着,不远处,一辆警车正驶来。
    他们对了一下车号,又努力往车里看去,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冲到警车前。
    警车不得不停了下来,一个警官敏捷地跳了出来,快步往门里走。
    “冯队长,我是华都报的记者,请问费克群是自杀还是他杀?"
    “听说费克群死的时候没穿衣服,是真的吗?"
    “尸体解剖的结果有什么异常吗?”
    冯宇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个问题正刺中了某个让他困扰的地方。
    当然,他不会回答这些问题。
    抓住记者包围圈合拢前的最后一丝空隙,冯宇侧身闪了出去,扔下一句“专案组很快会公布调查结果,请耐心等待",冲进了大门。有几个想跟进去的,被警卫一把拦下,只余一片叹息声。
    专案组的大办公室里,冯宇站在一块黑板前。
    他已经把各条线索拆分出来,交给探员们去查,任何探员有了调查结果,会先简单地写在黑板上,以供组员们了解整个案子的进程。
    冯宇看了一会儿,用和他体型不相称的大嗓门吼道:“张得功,交给你们最简单的活,怎么现在都没查好,人呢,干什么去了?"
    一个年轻警察连忙站起来跑到冯宇身边,脸上有些尴尬。
    “冯队……"
    “凌的身份这么难查吗?还是他们技术部门不配合?查IP地址应该是很快的吧。”冯宇劈头问道。
    “在费克群的硬盘里发现了他以前保存下来的一段视频录像,是一个年轻女性的自摸挑逗录像,应该就是那个凌。镜头始终对着脖子以下,再联系到死亡现场电脑摄像头的位置,费克群和凌彼此之间应该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说结论,你知道我在问你什么,IP地址查到吗?”
    “查到了。”张得功连忙解释,“可是这个IP地址有些特殊,并不是常见的固定线路上网的,而是通过WI—FI上网。”
    “哦?”冯宇的脸色缓和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可这也难怪,他早晨刚从医院赶回警局,他父亲还躺在急救室里没有出来,身为人子,他却不能守在旁边。
    “我对这方面的技术不太懂,你详细说说。”
     “WI—FI是无线上网的一种应用格式,在每一个节点上,它的信号都可以覆盖周围五十米区域,在这个区域内,任何有无线MODEM功能的电脑都能通过它上网。现在已经查到了节点,也就是无线发射器所在的那户人家,但初步可以排除这户居民中有凌。我们查看了周围,有三幢楼都能良好地接收到无线信号,一共七十二户人家,要一一查清难度很大。虽然他们的网上性爱可能是费克群哮喘发作的诱因,但凌和费克群的死之间并没有直接相关性,所以暂时没再查下去。"
    冯宇挥了挥手,张得功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冯宇的目光又移到了黑板上,那儿还有一条完全没进展的线索:尸检。
    冯宇低声骂了句,快步走了出去,直奔法医部。
    他的目的地是二号法医检验室,不过二室的门关着,主人不在。
    冯宇一把拽住一名路过的法医,大声问道:“何夕呢?”
    “何夕?”法医看了眼紧闭的二室大门,回答道:“应该还没来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来?她答应今天给我费克群尸检报告的。"冯宇恼火地说。漂亮女人就是麻烦,天知道她怎么能把法医这行干得如此散漫。不管这个空降兵女法医有什么来头,非得让她知道点厉害不可。
    费克群的事情早就被媒体报了出来,那些无孔不入的记者时刻都在给他压力,他可不想每次进出大门都要抱头鼠窜。这个案子必须尽快有一个说法。
    冯宇正准备去找法医部主任投诉,那名被他拉住的法医却说:“好像昨天何夕加班到很晚,应该就是在赶这个报告吧。她信誉一向很不错,答应今天给你就不会食言。”
    “她加班难道我们专案组就闲着了?嘿,你倒是为她说好话,她还挺有魅力的嘛。问题是该死的我还得等多久?”
    “她有说今天什么时候给你报告吗?"
    冯宇一时语塞,心里却想,说好今天给,指的总该是早晨刚上班的时候,难道还让我等到晚上十二点不成?
    那名法医一笑,自顾自走了。
    冯宇悻悻地往回走。尸检结果是关键所在,许多的调查结果,要和尸检报告相对照才能下判断。回到自己的专属办公室的时候,他才发现何夕已经在等他了,桌上放着一份十几页的尸检报告。
    “办公室里不要吸烟。”何夕冷冷说了一句,伸手从冯宇嘴里把还剩大半支的香烟取下,掐灭在烟缸里。
    冯宇低声咕哝了一句,却不好直接对她发火。这个长了一双淡蓝色眼睛的女人居然敢这么做,虽然不直接管着她,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这个三级警督要比她大很多级吗?她伸手的速度还真快,自己居然没来得及反应。
    做法医的女人都很无趣,何夕更是这样。
    何夕见冯宇拿起报告要看,转身就打算走了。
    冯宇有些哭笑不得,这就走还管我抽烟?
    “等一会儿,这报告太长,你先直接挑要点和我说一遍。”
    其实他已经扫到了报告上的第一条要目。死因:因哮喘引发的窒息死亡。
    有些出乎意料,何夕很配合地立刻口述了一遍尸检结论。她的思路很清晰,语句也简明扼要,唯一的缺点,就是语气实在太干巴巴。
    “你肯定吗,死因里没有任何外力的成分?”
    “这上面有我的签名。”何夕指了指那份报告。
    不过沉默了片刻,她又说:“如果你能多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进行更详细的检查化验。"
    这代表依然有什么地方让她有些怀疑吗?可是……
    冯宇露出一丝苦笑,挥了挥手说:“那就先这样吧,尸体不可能在这里留太长时间,我们必须尽快向媒体公布调查结果。而且,现场遗留的痕迹也支持你的尸检报告。”
    何夕出去之后,冯宇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了一个内线号码。
    “十分钟后,专案组在会议室开会。”他说。
    “死亡时间,十九日晚十一时至二十日凌晨二时之间。死亡原因,窒息,应该是由哮喘引起的。死者口腔、食道和胃里均未发现沙丁胺醇残余,也没有任何有毒物品。法医的结论大概就是这样。”冯宇说。
    “那个差不多和死亡同一时间打来的电话呢,查得怎么样?”冯宇问一名警官。
     “通话时间是二十日凌晨零点三十七分至零点三十九分。在这两分多钟里电话处于接通状态,已经检查过整间卧室,死者并没有就这段通话内容留下任何暗示。来电方是一个新申请的手机号,在死者的手机通讯录和名片盒中没有找到对应的号码。这个号码目前一直关机,所以还查不到主人是谁。”
    “另外,我们查阅了相关时段ll0和l20的电话记录,并没有接到过由死者手机或死者家中座机拨出的电话。也就是说,死者出于某种原因,没有向公共救助电话呼救。”
    “带回来的蜡烛残余物样本呢,分析出什么有毒物质吗?”
    “没有,很正常。”
    各条线索汇总上来,没有一条支持这是一宗有预谋的凶杀案件。但冯宇脸上的神情却始终没有松弛下来。
    “好,现在我们来还原当天晚上的情况。”
     “十九日晚二十三点五十三分,费克群开始和凌视频聊天,同时费克群进行了手淫。二十日凌晨零点三十三分,聊天结束,费克群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推测是打算洗去手上的精液。在这期间,费克群没有感觉到自己哮喘发作,或者哮喘还发作得并不强烈。但是在卫生间,身体突如其来的巨大不适让他连水龙头也来不及关,就去卧室找药。在墙上发现了很多手印,说明这时他已经行动不便。”
    “从现场卧室床头柜抽屉的情况看,他很快就找到了药——沙丁胺醇,一种强力的哮喘症状抑制喷剂。但是匆忙中,费克群忘记了这瓶药已经用完了,或许是他上一次发病时用掉的,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在发现药已经用光之后,费克群再没有做出任何自救的举动。在此期间,他接了一个电话,通话时间很短,或许是打错了的,或许……”
    说到这里,冯宇沉吟片刻,说:“一般来说,打错的电话都会在二十秒之内挂断,但是这个通话持续了两分多钟。也可能是费克群这时已经顾不得是谁打来,在电话里求救。”
    一个探员说:“演艺人员常常会接到不熟悉的人打来的电话,可能是记者,也可能是影迷。”
    冯宇点头说:“有可能,那个人因为怕被指责为见死不救,一直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们或捅给媒体。显然费克群当时的哮喘已经让他难以清晰地把自己的住址告诉电话那头的通话者,不过一个大明星死了,影迷们很容易把情绪宣泄在一个并没有过错的相关者身上。"
    “根据尸检和现场线索,得出的当晚情况就是这样,费克群在接完电话后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并且迅速死亡。有补充的吗?”
    专案组的成员们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实际上,当天现场勘察下来,基本就确定是急病而死,现在查了几天,印证了当天现场的判断,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不过还是有个探员说了一点意见。
     “费克群的死亡过程基本上是相当清楚的,如果说有疑点的话,就是最后一个电话了。如果是一个不熟悉的人来电,要是在求救时无法清晰报出自己家庭住址,正确的做法是立刻挂断电话,拨打l10或120求救。因为必要时他们可以根据来电号码查到座机所在位置,说不清住在哪里并没有关系,只要表达求救意愿就行,可是死者没有这样做。另一个细节,结束通话后,费克群把电话听筒放回了原位。不过他并没完全搁好,导致侄子费城打不进电话。这表明费克群还有一点行动的余力,一般人在最后时刻的求生意志,会让他重新试着拨11O、120,也许他只拨出一两个号码就会支撑不住倒下,但那样的话,现场的情况和我们所看到的将有所不同。"
    冯宇把抽剩的烟头按灭,几乎每个人都抽着烟,整间屋里红星闪闪。
    “这是你的假设吗?费克群相信和他最后通话的那个人会来救他,可是那个人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出现。"冯宇叹了口气,“你的假设让案情复杂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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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0:17 | 显示全部楼层
5


    很少有地方,会比夜晚的高层楼梯间里更黑暗。那是一个封闭式的结构,每一层的楼道出口都是一道弹簧门,需要很用力才能推开。弹簧门上有小窗,楼道里的微弱光线,通过小窗拐进楼梯问后,立刻会被里面的黑暗吞没。
    夜晚孤身走在高层的楼梯间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每走上一小段,声控灯就会突然熄灭,必须再用力地往地上跺一脚,昏黄的灯光才会再次亮起。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响着,嗒、嗒、嗒,每一步都踩在心头。孤独感挤压着心脏,总是觉得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却不敢回头看,只能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这是二十三层到二十四层之间,一片漆黑。
    有一团黑暗慢慢蠕动起来。
    黑暗里有人。
    他已经一动不动地蹲了几个小时,现在,他正慢慢地站起来。简单地松弛筋骨之后,他开始往楼下走。他的脚步很轻,声控灯没有亮,黑暗里,他慢慢接近一楼。
    弹簧门被推开了,他从高楼里走出来,月色星光被云层遮去了大半,但和刚才没有一丝光线的楼梯问相比,足够他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这是个不够强壮的男人,特别是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让人觉得这个一米八左右的人甚至有些瘦弱。
    他的眉毛很淡,眼睛偏细长,鼻子的曲线不够挺直,反而很柔和,总之,他的五官不够阳刚,和皮肤的苍白倒很般配。
    如果有人现在从他的左侧经过,会发现他正面带微笑,但是笑容说不出的怪异。实际上这是一种错觉,从他左边的嘴角开始,一直延伸到面颊深处,有一道可怖的疤痕。这让人怀疑,他是否整张嘴曾经在这边被撕裂,缝合后留下再也难以消除的伤疤。这样的猜测可能离事实并不遥远。
    当他走人刚才那幢高楼的时候,还是傍晚。通常在夜色降临之前,保安并不会过多注意进人小区的人,只要你穿得像个正经人。
    他很小心,他的目的地这几天已经成为小区居民议论和关注的焦点,还时常有记者在门外徘徊。所以他把时间选在了凌晨一点,大多数人好梦正酣的时候。
    好像那里的原主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死的。
    几分钟后,他悄然进人了一幢四楼有个破洞的居民楼,只是在输入大门密码的时候发出了几下按键声。
    四O二室的门上还贴着警方的封条。他当然不会介意这张告诫性的纸条,它和面前的高级防盗门一样,无法阻挡他的进入。
    防盗门被拉开了,然后是里面的房门。
    他没有开灯,这太显眼了。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掏出手电筒,拧开。
    他早已经把手电调整到散光模式,这样既能照亮更多的地方,光线又不至于强到引起小区里巡夜保安的注意。
    地上的水迹早已经被风吹干,有几张纸吹落在客厅的地上,在手电筒的弱光笼罩下,这里甚至显得有些破落。
    他在各个房间草草转了一圈,在书房里停下脚步。这里有一张两米多长的大写字台,很有气势。电脑就放在写字台的一侧。
    他在电脑椅上坐下,弯下腰按了机箱上的开机键。就在这个瞬间,机箱里突然响起警报声,虽然声音并不大,却把他吓了一跳,连忙把电脑重新关掉。
    轻轻吁了口气,他再次弯下腰。这回他发现机箱盖上的螺丝并没有拧上,用手拎起机箱盖,手电光照亮了里面的内部结构。
    原本该插着硬盘的位置空着,当然是警方取走的。刚才是电脑底板发出的警报声。这个男人不再去管电脑,他从包里拿出一本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二十多页。这是一个靠近窗口的地方,他熄灭手电,仅凭那一星点的迷蒙月光,慢慢地,一行一行地仔细看着。
    范进穿着笔挺的制服,走在小径上。两边的树已经长得很高很粗了,几乎比得上家乡山野间几十年的大树。听说这些都是花了大价钱成批移植过来的,这个小区是高档居住区,一切都按照高标准建造,就连自己身上这套保安服,用的也是上好的呢料。
    能在这么好的小区工作,他觉得很幸运,工作也格外努力。比如像这样的巡夜,每一次他都睁大了眼睛,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这个小区已经连续三年没有发生行窃事件了,范进觉得这有自己的功劳。
    可是有些悲剧并不是保安所能阻止的,他没想到费克群这样一个大名人就这么死了,更没想到他的死让这个小区成为全市……哦不,全国民众关注的中心。那些扛着摄像机照相机在小区里进出的记者问过他各种各样的问题,巴不得从他的口中问出有哪个可疑人物曾经进出小区,这样他们就可以爆料说:有迹象表明费克群可能是他杀!并且用这点破东西换取抵得上他一个月工资的稿费。
    事实上范进并不知道记者写一篇稿子能拿多少钱,他只是这么抱怨着,因为记者的提问令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工作遭到了无端的亵渎。
    想到这里,范进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这幢多层建筑的四楼。
    突然,他发现,在黑乎乎的窗户里,影影绰绰的有什么东西!
    范进吓了一跳,立刻打开了手里提着的强力手电,一道光柱从没有玻璃的窗户里射了进去。
    他的视力很好,顺着光柱,能看清楚费家客厅里的一些陈设。那扇被警察敲碎的大窗此时显得有点丑陋,后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范进悻悻地熄灭了手电,他觉得自己太敏感了。并不是害怕,只是有些敏感。
    小径贴着楼向右拐去,范进很熟悉每幢楼的格局,靠这一边的房间,大多数人家都会用作书房,不知为什么,范进义抬起头,向费家书房的窗户望了一眼。
    顿时,他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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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5


    恍惚中这扇窗子的后面似有什么东西,阴影里,黑色的一团。他记得费克群没死时,常常在这个时候还没睡,就坐在那个位置。当然,费克群会开着灯。
    范进用力捏紧了强力手电。   
    一阵风吹来,带着一丝阴冷。他的嗓子眼痒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捂住嘴,低下头,耸起肩膀,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快步向前走去。
    他合上本子,抬起头,并不曾知道,就在前一刻,他几乎被一个保安发现。
    他打量着写字台上的陈设,很容易就发现了,在离显示器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烛台。
    警方并没有取走这个贵重的色情玩意儿,只是小心地把残烛从底座上刮起,拿回去检测成分。
    烛台放在…一本硬面簿上,这是某个警察随手放上去的。把烛台拿起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压在下面的硬面簿。
    这本硬面簿大而厚,并不是印刷厂量产的那种几块钱的货色。他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的内容全都是用他不认识的某种外国字写就的,法文?德文?总之不是英文。
    他合上硬面簿,正打算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烛台上,他瞥见封面上的菱形花纹之间,用毛笔写了些什么。这本东西至少有十几二十年的历史,原本的墨迹已经不太鲜明,这又是夜晚,所以现在才发现。
    Stefan Zweig。
    这是人名吗?
    他把硬面簿推到一边,不再去管它,开始端详烛台。片刻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又拧开手电,开始在书房里寻找什么东西。几分钟后,手电的光暗下来,他找到了。
    在这间书房四壁的橱里,不仅有书,还有相当一部分空间,陈设着主人的收藏。很显然,这个烛台本来放在某个挺显眼的地方,现在它被取走放到了写字台上,原本藏在它身后的那盒蜡烛露了出来。
    他取出一截蜡烛,插在烛台的底座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盖上灯罩。
    很快,那些男女的裸影走动起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这盏走马烛台,灯影在他脸上不断掠过,照在他嘴角的疤痕上,半张脸都好似扭曲蠕动起来。
    他忽然把灯罩揭起来,借着烛光看了看灯罩里的结构,然后把蜡烛吹灭了。
     他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自来水哗哗地涌出来,水花四溅。他伸出载着薄簿黑色手套的手,好像要伸进水槽里,却又停住,抬起头,面前是一面镶在墙上的镜子。大多数人会害怕在黑暗里照镜子,流传着很多关于此的灵异传说,但他却很专注地盯着那模糊朦胧的镜影,不知要从里面看出什么。
    若有若无的呼吸起伏了数十次之后,他关上了水龙头,转身扶着墙,慢慢地向卧室摸去。
    那一夜,费克群就是这样,艰难地支撑到了卧室,当时他的手是湿的,在墙上留下了很多手印。
    手电亮了。卧室的床上,警方沿着费克群尸体的印记,在床单上画出了一个挣扎的人形。他并没对此过多注意,拉开床头柜的几个抽屉,一件件翻看里面的东西。有两个抽屉里都是药,另一个是些杂物。
    他看得很仔细,最后关上抽屉,开始摆弄那台电话机。
    那是台菲利浦的电话机,有一个微型电脑,通过上面的液晶显示屏,能查出很多东西。比如最近一次通话时间,比如来电号码……
    他又拿了了本子,翻开。可是他并没有往本子上写些什么,就这么静默地看着。
    他翻过另一页,那儿夹着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合影,费克群优雅地笑着,和他在公众面前的笑容差不多,又好像略有些不同。
    回到书房之后,他打开一扇扇橱门。他要寻找的东西在大多数人的家里,都会放在书房的某个橱里,只有少数人会选择藏在卧室或其他什么地方。
    他找到了,一共有六本。对一个名人来说,这有点少,费克群好像不是很喜欢拍照。
    他盘着腿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时间就在蟋蟋率率的翻页声中过去。一个多小时后,他合上了最后一本照相簿。
    没有那个人。夹在他本子里的这张照片上,那个合影者,在费克群自己家的照相簿里,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他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第一次露出困惑的表情。
    不仅没有那个人,还有……某一本照相簿里的那些空白。中国画里的留白是意味深长的,而这本照相簿里的留白,恐怕也是如此。
    把照相簿放回原处,橱门一扇扇关好,清理烛台,又在各问房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痕迹。
    他的手在裤袋里摸索着,某个想法从心里浮起,脸上露出微笑,这一次并不是嘴角疤痕的错觉。那里有两把钥匙,就是他刚才进门时使用过的两把。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从挎包里取出一个金属盒。打开盒盖,取出二十二张大阿卡娜牌,正面向下放在茶几上,来回切了几次,又重新合拢成一叠。
    关于这种牌的传说巾,黑色是最能吸引神秘能量,从而作出准确预示的。他并没有像很多人那样,在牌的下面铺上一层黑色绒布,不过这时,牌和人都被黑夜环绕着。
    抽出一张牌,翻开。
    他把牌拿起来,放在眼前,看清楚了上面的图案。
    这是一张正位的魔术师。
    一个掌握着地火风水神秘力龄的人,在他的手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这代表着什么隐喻呢?
    如果是问事业发展,这张牌可以视作一个正面的回答。不过现在,在一问刚刚死去主人的房间里,这张牌却跳了出来……
    他注意到了麾术师正瞪起眼睛,上唇的两撇胡子翘起来,似乎有什么让他也为之惊诧的事情就要发生。
    风起于青萍之末,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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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0:45 | 显示全部楼层
6


    冯宇的手机响了。   
    这是个麻烦,他看着来电显示想。
    “冯队长,我想我有必要找你谈一谈。我是费城。”
    “你已经拿到了结案通知书,还有我们的案情分析了吧。”
    “是的,不过那份分析太简单,只是一份格式化文件。关于我叔叔的死,我还有很多疑问。我问过一些搞医的朋友,我叔叔的哮喘病史这几年本来是朝着良性发展的,这样突然严重发作是很罕见的。”
    “罕见并不等于不会发生,我们的法医已经对尸体进行了全面的鉴定。”冯宇语气停顿了一下,略有些无奈地说,“那好吧,我现在正好有空,如果你可以马上来刑侦队的话。”
    冯宇很清楚,如果费城对警方的调查结果有太多不满的话,保不准他会对那些媒体说些什么。这个案子从立到结,整个过程都被公众韵视线包围影响着,结束的时候他可不想再闹出什么风波。
    半小时后,费城走进冯宇的办公室。。
    这个年轻人的神情有些疲惫,有些凝重。
    “冯队长,我对我叔叔是因哮喘而窒息致死有疑问。”刚一坐下,费城就匆匆开口。
    “我们为这个案子成立了专案小组,抽调了大量警力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尽管给你的这份报告比较公式化,但是请你相信,费克群的死受到方方面面的关注,我们不可能作出不负责任的调查结论。”
    “看过尸检报告,我有一个最大的疑问。在我叔叔的体内没有发现沙丁胺醇,你们推测说这瓶药已经用完了,我叔叔当时情急之间忘了这件事。可实际上,这瓶药我才刚买给我叔叔不久,而且在那之后,据我所知叔叔并没有发过哮喘,也就是说这瓶沙丁胺醇喷剂本该是满的,怎么莫明其妙就空了呢?”
    冯宇耸了耸肩,“那么你想说明什么呢?”
    费城一时语塞。难道说有人事先潜入叔叔家把那瓶沙丁胺醇特意清空吗?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也感到荒谬。发病时身边没有特效药会让病人陷人困境,但如果说有人以此作为谋杀手段,未免漏洞过多。
    “冯队长,我的意思是,这至少是个疑点。”
    冯宇点头,“可这个案子是费克群的死亡案,我们看不出任何谋杀迹象。关于药瓶,可能的答案有许多,比如一个做客的顽童把它当作喷雾玩具,全都喷掉了,而你叔叔没来得及再买新的就发病了。”
    费城站起来,有些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走了几步。
    “冯队长,我该怎么对你清楚地表述我的感受呢?我叔叔的死,看上去是一连串的巧合造成的。本来已经很少发哮喘了,却突然严重发作;而他发作的时候,恰好处于血气上涌,又浑身虚弱无力的状态;他要去拿药的时候,却发现药恰好没了;而他应该要打电话求救的时候,却有另一个电话打进来,这或许让他错过了直接拨打求救热线的时机。"
    冯宇的表情认真了一点。
   “冯队长,这一连串的巧合让我叔叔死了,每一个巧合的环节,都恰好有没解开的谜团,这难道也是巧合吗?让我叔叔处于体力低谷的凌现在找不到;沙丁胺醇是怎么用光的解释不清楚;最后打电话进来的那个人停机了,也是个谜!"
    “嗯,你的话有一定道理,这个案子在细节上的确有不清楚的地方。”冯宇决定坦率一些,“最后打来电话的人是谁,他说了些什么,费克群为什么放弃直接拨打求救电话,这些全都是未知的。”
    “知道我叔叔家里电话的人很少,起码那些影迷或记者肯定只知道我叔叔的手机号码。只有比较熟悉的朋友,才会打这个电话的。可是现在打这个电话的手机是陌生号码,又立刻停机,实在很蹊跷。”
    “这么说来,误拨的可能性就上升了。但这个细节在目前动摇不了我们对案情主线的判断。费克群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死亡的,尸检表明他是病死的,没有任何外力介人的迹象。结案理由已经足够充分。当然,我想你也理解,我们承担着压力,我本人每天要接到十几二十通媒体的电话,询问为什么还没有结案。"说到这里,冯宇无奈地苦笑。
    费城抿着嘴,没有说话。冯宇让他明白警方有理由结案,但不满意的情绪仍然缠绕着他。多年的办案生涯里,冯宇接触过很多的死者亲属,所以他能体会费城的情绪。
    “要不这样吧,如果你不反对,我可以把这个细节公布给媒体,并且呼吁和费克群进行了最后通话的人站出来。如果这是个误拨的陌生人电话,公众的力量很可能会把这个人找出来的。"
    “好。"短暂的思考之后,费城同意了这个做法。
    冯宇点头,“这样的话,大概明天所有报纸的社会版或娱乐版头条,都会是这个寻人启事了。不过,我有时候在想,我们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最后的电话里费克群应该拚命地呼救,可如果他并没这么做,而说了些其他的什么呢?”
    “说了其他的?”费城忽然想到,他叔叔是为了某件事让他第二天去的,会和那件事有关吗?
    “啊,你不必在意,我们的思路是发散性的,其实这个可能性很低。现在结案,并不等于有了新的线索之后不能重新调查。接下来你要安排葬礼,接触你叔叔方方面面的朋友,整理他的遗物。如果发现了新的线索,请立刻告诉我。我会重启对这个案子的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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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7


    围绕费克群死亡事件展开的新闻战役,并没有因为警方结案而告终结,反而在公布了最后那个耐人寻味的未知电话之后,达到了新一波的高潮。不断有人到各家媒体去报料,说自己就是那个人,耸动的标题不但在报纸上,更在网络上流传着,每天都会有新的故事版本出现,一个比一个绘声绘色。
    费城觉得这件事正在向着大众娱乐的方向演变,冯宇的提议现在看来是个馊主意,但那天同意并且觉得不错的人正是他自己。他的处境和没设置过滤系统的网络邮箱差不多,在收到一封有效信件之前,已经被垃圾邮件塞满了。
    但他并不准备放弃.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耐心和细心。至于添乱的媒体,希望在葬礼之后他们可以安静下来。
    这几天来,他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叔叔的住所,破碎的玻璃窗早已经换上了新的,警方当时取走调查的物品也根据清单一一还来。在这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间里,还留有叔叔的气息,有时费城甚至觉得他就站在身后,回头看的时候却空空如也。
    拆下来的硬盘已经重新装好了,费城扣。开桌面上的聊天工具,账号和密码都是默认的,“沉默之鱼”又一次登陆了。看着那一串好友名单,他心里猜测着,那里面到底有几个人知道,这条沉默之鱼本不该再次在网上出现。
    费城安静地看着那些头像闪来闪去,偶然有弹出的问候窗口,他都不予理睬。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是某个一:卣死气沉沉的头像吗?
    鼠标游移到“我的电脑"上,点开D盘一个名叫“L",的文件夹,一个视频文件躺在那儿。
    费城打开了这个文件,他知道,自己正在闯入叔叔最隐私的生活。很难说清楚他反复看这段录像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或许由此让他对人性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画面是无声的,费城想象着,在一个个夜晚,两个互不知姓名的人就这样激荡着彼此的激情。他轻轻吁了口气,畸形的东西总能让入迷恋。
    屏幕上展示的无疑是一具有足够诱惑力的躯体,费城不禁想到,对方会不会也保留了几段他叔叔的录像,那会是什么模样?
    不应该再想下去了,费城闭上了偷窥的眼睛,他的心跳得很快。
    忏悔吧,忏悔吧。
    又一个好友上线了,电脑发出”叮咚”的提示音。
    费城迅速睁开眼睛,然后再一次失望。不是凌,这几天来,她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他看过叔叔和凌的聊天记录,频率很高,一个多月来,几乎每天或隔天就在网上碰面。可为什么叔叔死了以后,凌也像一阵风吹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费城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再多等几天,应该会看到她上线的。可是即便等到她上线,自己又打算说些什么呢?告诉她沉默之鱼已经死了,就因为那天晚上的激情吗?她会为此哀伤吗?
    电话铃响了起来。
    这不是他手机的铃声,而是费克群家里的座机。
    怎么会现在有人往这个号码打电话?叔叔的朋友里,不会有人直到现在,仍不知道他的死讯吧。
    费城迟疑着伸出手去,拎起了听筒。
    “喂,那个……”听筒里传出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并且怯懦。是个女孩。
    “真是不好意思呀,打了好几次手机,但是已经关机了。我查到自己的手机上有这个号码,是有一次你打来的……哦不不,我的意思是,是……”
    费城听她纠缠不清地说了一大堆,有些不耐烦地插话问道:“请问你找谁?”
    “啊呀。’’女孩惊叫了一声,“难道我打错了?这里不是费……费克群老师的家里?”
    费城本以为这是个错拨的电话,此时不禁诧异。
    “这里是的,但是他已经……你不知道吗?你是谁?”
    “我当然知道啊,这些日子报纸上都是关于费老师的消息,我也很难过,真是没想到啊。我想了很久,是不是应该打这个电话。毕竟费老师已经去世了,或许这件事就该让它过去,我再纠缠着并不太合适。可是……”
    费城于咳了两声,问:“请问你是淮,到底有什么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把事情说清楚的。我是上外德语系的一名学生,叫周淼淼。费老师在生前曾经托我……”周淼淼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想起什么似的,问:“啊,请问你是费老师的什么人呀?”
    “我叫费城,费克群是我叔叔。’’
    “哦,这就好,我还怕说了半天,是个和费老师无关的人呢,那就白费口水了,呵呵。"
    费城有些无奈,这个周淼淼居然也知道自己已经说了半天,她好像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直奔主题,而自己已经提醒过她两次了。再多说什么反倒显得他没有礼貌,只能耐心听着她说下去。
   “费老师把一件事情托付给我去做,他曾经几次打电话问我的进展,我想他是非常重视这件事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很努力,希望能按照费老师的要求,尽快完成,可是没想到……如果你是他的侄子,或许你会愿意代替费老师收下这件东西。”
    “是什么东西,对我叔叔很重要吗?"
    “我想是的,很重要!”周淼淼肯定地说,“至于那是件什么东西,嗯,我不知道它是否对你有用。”
    费城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直到现在还吞吞吐吐,压着性子,尽量耐心地对她说:“我叔叔只有我一个亲人,所以现在完全由我料理他的后事,如果你本来要把东西交给他,那么现在交给我也是一样的。”
    “哦,是的,当然我明白这一点。”电话那头的声音轻了下去,有些飘移不定,“如果你愿意接受当然最好,今天我们就可以约个地方见面,把东西交给你。不过,嗯,请原谅那我就直说了,费老师当时和我商定,这件事情是会给我一笔报酬的,现在费老师不在了,如果……那个……”
    “多少钱?"费城直接问。
    周淼淼捧着电话,手心都是汗。这个守财的小姑娘正在脑子里快速地想着,是照实说,还是说多一点,或者……为了能安全拿到钱而少说一点呢?她觉得嗓子眼里很干涩,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费城听见一个轻微而奇怪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到耳朵里。
    “一万元。”周淼淼挣扎着说出一个数字。
    见面的地点就约在费克群家的附近。费城可不管周淼淼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如果想要这一万元,就自己上门来吧。他心情本来就糟糕,刚才那个哕嗦的女孩拿捏着卖起了关子,最后费城不耐烦起来,直接让她拿东西过来,会不会付钱等看到东西再说。
    走进茶室,费城就看见一个正努力向外张望的女孩。她坐在进门对面的位子上,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见费城的时候,她眨了眨眼,不安地笑起来。
    “你是周淼淼吗?”费城走到她跟前问。
    她点头,抿着丰厚的嘴唇,神情扭捏。和一个很帅的陌生男人做这样的交涉,她也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费城笑了笑。
    钱我带来了,但在那之前,我需要确认一下,你所说的我叔叔委托你做的很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对这个女孩他毫无好感,所以说得相当不客气。
    “啊,我已经带来了,请放心我不会骗你的,真的是费老师交给我去做的,他还特意写了一封信,注明了要求。他亲口对我说,我的工作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周淼淼一边说着,一边从她的大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费城面前。
    “喏,就在这里面。"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费城拆开了文件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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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1:16 | 显示全部楼层
8


    费城蹲在打开的橱门边,把从里面挖出来的一大堆东西一一归位。他已经翻箱倒柜了很久,搞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藏在哪里。
    他站起来。蹲的时间太久了,双手扶腰活动了一下。他心里纳闷,难道周淼淼没说真话?不对啊,那封信的确是叔叔的笔迹啊,东西到底在哪呢?
    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费城吗?"声线柔和动听,不过语气低沉。
    “是的,请问哪位?”
    “我是夏绮文。"
    “啊……你好。"费城有些意外,很快又释然。
    夏绮文原本是演话剧出身,近几年转战影视圈,这点和费克群相似。她现在已经算得上国内的一线女明星,她来电话,多半是为了费克群的葬礼。
    因为仓促,再加上不很清楚费克群的人际网,费城已经准备明天在媒体上公布葬礼的时间,愿意的人,可以自行来为叔叔送行。
    “克群的葬礼就在这几天吧。”果然她张口就问这件事。
    “是的,后天下午三点,在龙华殡仪馆。您要来参加吗?"
    “当然,这是一定要来的。”夏绮文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啊,克群还很年轻呢。对了,他有和你说过吗?"
    “什么?”费城不明所以。
    “哦,看来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去了。这样,找个时间我们碰个面吧。”
    “是……和我叔叔有关的什么事吗?”费城觉得叔叔死了之后,一个又一个的秘密从水底慢慢浮了上来。
    “不,是和你有关。"夏绮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今天你有空吗?”
    “有空的,在哪里见面?"
    “你靠近哪里,找个离你近的地方吧。’’
    “这些天我一直在叔叔家整理遗物呢,随便哪儿都成。”
    “原来你在克群家里呀。”停了一会儿,夏绮文叹息着说,“离我不远,我就直接过来吧,算是在葬礼之前,作为老朋友先凭吊一下。”
    夏绮文来得很快,一身简单的深色套装,没怎么化妆,和出现在公众面前时有很大的不同。
    费克群的遗像就摆在客厅里,两支白烛,一盏小香炉,一盘贡品水果,摆成了一个简单的灵堂。夏绮文深深鞠了三个躬,然后费城把她引到书房坐下。
    费城泡了两杯茶,用的是费克群藏着的上好铁观音。只是他不会用正经茶道的茶具,就这么泡在玻璃杯里。
    “谢谢。”夏绮文接过杯子放在一边,“真是好像做梦,这人啊,说走就走了。克群有哮喘吗?去年一起拍了一个多月的戏,没见他有什么明显的症状呀。”
    “本来叔叔的哮喘这些年已经渐好了,我问过一直给叔叔开中药调理的老医师,他都觉得很难相信呢。这个案子……唉。”费城心里的疑惑一直未解,可是和夏绮文初次见面,也不知她和叔叔有多熟悉,就这么和她谈自己对叔叔之死的怀疑太过轻率。
    “这个案子?”夏绮文却是个心思剔透的人.从费城的眉目间看出了些许,“警方不是已经结案了吗,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费城略…一踌躇,就决定不再隐瞒。这些天许多疑问闷在肚里很辛苦,早就想能有个人一起商量探讨。费城把他所知道的案情细节包括神秘电话的事说给夏绮文听,有许多是媒体上不可能见到的秘闻,比方说那只离奇变空的沙丁胺醇喷雾剂。当然,他会为叔叔守住有关凌的秘密。
    夏绮文很认真地听着,慢慢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么说来,克群的死也许并不简单。可是他为人很好,这在圈内都有口碑的啊,还真有人会处心积虑设了这个连警方都勘不破的局来害他么?”
    “现在的这些所谓疑点最后证明都是误解也说不定,但是在此之前,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查。
    “恩,那你准备怎么查呢?”
    “现在还没想好,等葬礼过了,我会先从遗物着手,看看会有什么发现,也可能会请私人侦探。”
    夏绮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让费城舒服了许多,可是随即他就嗅到了空气里微微弥散的尴尬味道。他明白这是自己交浅言深了,迅速转开了话题。
    “不说这些了,我叔叔和你说起过我吗?”
    “是的,大概在克群去世前几天,他给我来了个电话,说起你的事。"
    “我的事?”费城嘴里问着,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一阵黯然。
    “你不是独立经纪人吗,恰好我和经纪公司的合同签得不很死,所以呢,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原来叔叔想为自己争取到代理夏绮文的机会啊。虽然限于合约,夏绮文能和他合作的范围会很狭窄,但不论怎样,夏绮文可不是他手上代理着的那些二三线小明星能比的。如果他立志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独立经纪人的话,和一线大明星的成功合作经历非常重要。
    心底里,费城并不对自己目前的状态感到满意,他最自诩的其实是编剧甚至导演方面的能力,戏文系毕业去当经纪人,干的不算是本行呀。但是叔叔的一番心意,依然让他感动,特别是如今斯人已逝。
    这么想来,那天叔叔约他,多半就是为了夏绮文的事情了。
    “现在克群不在了,但是我本已经初步答应他,会考虑有哪些方面能交给你代理,这是不会变的,嗯,比如说话剧。”
    “如果能和你合作,不管怎样都很荣幸。”费城笑着说。话剧虽然小众一些,可在圈内还是颇受关注,而夏绮文的本行就是话剧,功底深号召力也强。
    夏绮文面前的茶水已经见底,费城为她到客厅的饮水机那儿重新满上,回来的时候,却见她站在大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东西翻看。
    她的表情有些惊讶,有些疑惑,看见费城回来,扬起手中的东西问道:“我听克群提过,他要搞一个在国际上都能产生影响的话剧出来。难道他说的是这个吗?"
    费城接了过来,目光落到上面,就粘住了移不开。
    这是沉甸甸的一本硬面装订簿.封面上印满了棕色和灰色相间的菱形格花纹,朴实中透着典雅。时间已经让原本光滑的硬纸板有些毛糙,翻开来,里面嵌着的是一叠稿纸。纸张的质量很好,脆化的迹象不显著,费城知道自从它们被钢笔写满了字之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找了两个多小时不见踪影的东西,就这么被夏绮文轻易地送到眼前,不禁让费城有些发愣。
    “这个,你是从哪里找到的?"他问。
    “就放在写字台上呀。"
    有时候越是显眼的东西越是看不见,费城只能怨自己眼拙,白苦了两小时的腰酸背痛。想到刚才夏绮文看得入神的模样,有些奇怪地问:“原来你懂德语?"
    “算不上懂。”夏绮文笑了笑,谦逊得没有一点明星架子,“以前学过,也就是小学生水平,很多单词都忘了。不过我还是勉强能看出这是个戏剧剧本。恐怕克群说的就是这个本子了,如果排出来,还真是个轰动的大新闻呢。”
    从周淼淼那儿用一万元钱换来的文件夹里,主要装着两份东西。一份是眼下这本手稿的复印件,一份是周淼淼的翻译稿。几万字的翻译要一万元,是有点多,但还不算太黑。
    费克群并不在意翻译者有多么高的水平,因为如果要在中国上演,他还得在原稿的基础上重新修改。再加上他希望尽可能地保守秘密,没有找有名的翻译家,只是托朋友在上外德语系找了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就是周淼淼。
    然而直到现在,费城还不明白为什么费克群和夏绮文都这么重视这个剧本。或许周淼淼有机会告诉他,但他和周淼淼话不投机,把装钱的信封甩给她就离开了。
    “这个本子……很棒吗?”费城问。先前他只是看了个大概内容,没来得及定下心来好好读一读。
    夏绮文指了指封面上的那一行字:stefanZweig。
    “你不知道这是茨威格的剧本吗?"
    “我知道这是茨威格的手稿,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哦,关于茨威格,我只知道他是个挺有名的奥地利作家,但没看过他的东西。”
    “茨威格称得上是二十世纪初欧洲最著名的中短篇小说大师,是高尔基和罗曼·罗兰最推崇的作家之一,而且他的人物传记也很受欢迎。在一二战期间,他是全世界被翻译成各国文字最多销量最大的作家了,直到今天他在世界范围仍然很有知名度,包括中国。知道徐静蕾拍的电影《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吧,那就是改编自茨威格的小说。茨威格是那时反战文人的核心,义是犹太人,希特勒上台之后受到迫害开始流亡,没等到二战结束就自杀了。他也写过戏剧,虽然不如他的小说和传记出名,但每一部上演都有很高的评价,并且受观众的追捧。我印象里有几部,像《忒尔西忒斯》、《海滨之家》,不过这部手稿的剧名和我记得的几部对不上号,翻过来的话,应该是……”
    “《泰尔》。"夏绮文还在琢磨德语剧名的意思,费城已经先说了出来。
    “《泰尔》?这是什么意思?”
    “泰尔是古腓尼基人的一座城市,这个剧本的背景就是亚历山大大帝花了八个月攻克泰尔的历史,但是主角并不是亚历山大大帝,而是他的随军释梦师阿里斯但罗斯,以及他的侍女柯丽。我刚拿到了这个剧本的中译本,是叔叔生前请人翻译的。”’
    “这是茨威格典型的手笔,他最喜欢描写小人物,而不是那些已经在历史上熠熠生辉的英雄,就像《忒尔西忒斯》 ①。我建议你现在就上网查一查茨威格的戏剧目录,看看有没有这部《泰尔》。”
    费城一阵兴奋,立刻打开了电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剧本就不仅仅对叔叔很重要,对他来说,更会是实现心底梦想的起步踏板。
    “如果仅仅是一部茨威格戏剧的手稿,恐怕还不至于让克群这么重视,充其量是一件不错的收藏品。可如果这是一部未公开过的戏剧手稿,哪怕是不完整的,意义也完全不同。想象一下,大作家茨威格的未公开戏剧半个多世纪后重新现世,并且在中国首演!”夏绮文也期待地注视着显示屏。
    让两个人有些遗憾的是,一时间找不到茨威格戏剧全集的名单,不过从一些作品目录里收入的剧目看,并没有这部《泰尔》。
    “我会尽快找个研究德语戏剧的专家询问一下,同时想办法鉴定一下手稿的真伪。不过我想,这些工作叔叔多半已经做过了,这恐怕真的就是茨威格未公布的剧本手稿。”
    费城的手指冰凉,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心跳也加快了。他试探着问道:“如果……如果是这部话剧,恩,你知道这里面有一个释梦师的侍女柯丽的主要角色,你愿意出演吗?”
    “我很有兴趣。”夏绮文爽快地回答,“不过,男主角释梦师你打算找谁?还有导演,以及剧本的改编,再加上资金投入,有那么多的前期准备要做,现在谈是不是有点早?”
    “我想,这出话剧叔叔一定是打算自编自导自演。而我其实读的是上戏戏文系,在学校的时候也导过演过一些小剧场话剧。”
    夏绮文看着费城神采飞扬的脸,惊讶地问:“你是打算做你叔叔没来得及做的事吗?”
    费城笑了。这一刻叔叔死亡的疑点被他暂时抛到了脑后,这本厚重的手稿似乎让他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正徐徐展开。

    ①  《忒尔西忒斯》(Tersites),是茨威格于一九O七年发表的诗体悲剧。忒尔西忒斯是希腊神话特洛伊战争期间希腊联军中最丑的人。他胆小多嘴,辱骂一切,曾遭到奥德修斯的斥责,后被阿喀琉斯一拳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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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4 01:01:38 | 显示全部楼层
9


    公元前三百三十四年,亚历山大开始了对波斯的战争。
    他率领着三万五千人,攻克了无数城市,在公元前三百三十三年,占领了整个小亚西亚。之后,他一路向南,来到泰尔城下。
    这时是公元前三百三十二年的一月,在接下来的七个月里,亚历山大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他用尽各种手段,弓箭、投石机这些曾帮助他获得胜利的利器在这座城下都失去了效果。这时,波斯国王大流士给他来了一封信,愿意交出一万塔兰特,并且放弃幼发拉底河西部的所有领土——这相当于半个波斯,来换取和平。
    亚历山大面临艰难的选择,这时,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一个半人半兽的怪物站在他的盾牌上跳舞。梦醒后他召来了释梦者阿里斯但罗斯,询问这意味着什么。阿里斯但罗斯告诉他,跳舞的人是森林之神Satyr,而Satyr可以拆分成两个希腊字Thineis Tyros(泰尔城是你的)。
    于是亚历山大拒绝了大流士的求和,他手下的大将帕米里奥说:“如果我是亚历山大,我会接受。”亚历山大说出了他著名的回答:“如果我是帕米里奥,我也会接受。”
    公元前三百三十二年八月,亚历山大攻下了泰尔城,把城里的三万名壮年卖为奴隶。
    历史上关于泰尔城的这场战役只有这点不多的记载,所有的光环笼罩在伟大的亚历山大身上,但是在茨威格的《泰尔》里,阿里斯但罗斯和柯丽才是决定命运的人。
    费城忽然回过神来,葬礼上他居然在想这些,叔叔的遗体就停放在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殡仪馆最好的化妆师尽了最大的努力,让他和生前一样光彩照人。音响在放着哀乐,很多人落泪,气氛很凝重。可是就在刚才,死者侄子的思绪居然不受控制地向和他前程有关的地方飘去,意识到这点让费城感到羞愧。
    葬礼已经开始了一个多小时,他站在礼堂的门口,向每个走进来的人致意。人们穿着深色衣服,手臂上扎着黑纱,和遗体告别,一拨又一拨。花圈和花篮放满了整个礼堂,今天在这个殡仪馆里没有哪儿比这里更隆重,不过这对接受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记者在附近徘徊,时常拦下某个祭拜完离开的明星,抛出隐藏着各种意图的问题,看哪个会不小心上钩,好叫他们在最后时刻再做出一整版的新闻。
    当然,费城不会把记者放进礼堂,他甚至从保安公司雇了两个人守在门口,不让可疑的人溜进去。不得不说,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就在他刚才走神的片刻,就有一个想蒙混进去拍遗体照片的记者被拦住。
    并不是每个参加葬礼的人费城都认识,比如眼前的这个保养得很好的中年人。进门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在特别的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并留下名片。费城记得这个人叫杨锦纶,是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总。这时他已经献了花圈并向遗体告别,走出礼堂的时候却在费城面前停了下来。
    “你是老费的侄子吧。"他说。
    “是的。”有很多人都会在来或离开的时候慰问费城几句,虽然彼此之前并未见过面。
    “老费走得真是突然啊,几个星期前还在和我合计准备搞个新话剧呢。"他唏嘘着。
    “新话剧?”费城立刻想到了《泰尔》。
    “是啊,意向都已经谈好,如果不是他突然去世,这会儿恐怕我的资金都已经打到他账上了呢。”
    费克群居然已经为《泰尔》找好了投资方,对费城来说,他叔叔对《泰尔》进行的种种准备恐怕才是留给他的遗产中最让他心动的。
    所以,尽管并不在合适的时间地点,他仍然忍不住要把这次谈话继续下去。
    “那么现在,关于那个剧,您有什么打算呢?"
    杨锦纶意外地打量了费城一眼,他捕捉到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有着不合时宜的热切。
    “我只是听老费说了个最简单的情况,他把大多数的事情都装在肚子里。我们是老朋友了,他的眼光和本事我信得过,投资个话剧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他现在已经去了……嗯,你有什么想法吗?"出于礼貌,杨锦纶没有把话说死。
    “是的,我打算把这个剧搞出来,也算是完成叔叔的遗愿吧。您应该知道,这是茨威格未公开过的剧本,如果能排出来,会很轰动的。"
    关于剧本的有关情况,费城现在已经可以确认。因为他打开了叔叔的电子邮箱,以他对叔叔的熟悉程度,试到第七次的时候就找到了正确的密码——身份证号最后六位的倒置。关于偷窥逝者隐私方面,既然连凌的事情都已经知道,那其他还算得了什么呢,费城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他猜测或许能在邮箱里找到关于《泰尔》的信件。他猜中了,那是一位美国的艺术品收藏家斯戴维给叔叔的回信,在斯戴维的丰富私人藏品中,就有茨威格《三大师》的手稿,和叔叔扫描过去的《泰尔》部分手稿核对后,确认了是同一人的笔迹。
    “的确,既然发现了茨威格的剧本,不排出来挺可惜的。嗯,你以前搞过什么话剧?”
    “我在上戏读书的时候导过几个学生话剧,其实这个剧我叔叔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剧本的翻译也完成了。我联系过夏绮文,她愿意出演女主角。"
    “唉,说起来,作为老朋友,我也该完成他这个遗愿的。"杨锦纶拍拍费城的肩膀,露出微笑。
    费城目送杨锦纶离去,却瞥见了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儿出现的人。
    “冯警官?我叔叔的案子有新进展了吗?”费城朝正向灵堂走来的冯宇说,可让他纳闷的是,冯宇此时穿的是便服。
    更让费城意外的是,冯宇俯身在签到簿上写下了名字。他写下的不是“冯宇",而是“冯榭”。费克群的老友,一位费城刚刚送出葬礼邀请函后,就得知他已经因心脏病去世的表演艺术家。
    “冯老师是您父亲?”费城惊讶地问。
    冯宇默然点头,他臂上的黑布,既为费克群而戴,更为自己的父亲而戴。
    费城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位刑侦队长,在他叔叔的案子上对他的态度相当不错,原来还有着这样一层关系。
    费城一时不知道该对冯宇说什么,他忽然发现,死亡原来这么近。
    “冯老师的追悼会什么时候开?"冯宇出来的时候,费城问。
    “父亲的遗嘱是不搞公开的追悼会,简单办,然后撒到江里。”冯宇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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