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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醉玲珑》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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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9章 漠北西风瀚海沙

漠北荒山,黑沉沉一方连绵不绝,目虽能及却远带千里,没有数日功夫便是快马也不能到达。

    安营数里的军寨里点点闪着些篝火,不时有将士匆忙出入帅帐,远离帅帐的火光明晃处席地而坐着些士兵,刀剑碰击中,火上烤着刚猎来的野味眼见已冒了油。

    “见鬼!这仗打的,绕了几日到处都是飞沙荒漠!”一个军士猛将火炭敲震,禁不住骂道:“看得人眼都花了!”

    另一人立刻接上:“谁说不是,什么平虏中郎将,那迟戍竟连人都不见了踪影!”

    “叛军脱逃,若让老子遇上一刀宰了他!”

    “还用得着你动手,五殿下那边先剁他八块,延误大军的罪,谁担待的起?”

    “那还是便宜了他!”

    一言一语,纷纷骂嚷着,一遍议论,“咱们这边倒好说,四殿下的玄甲军在前面可成了孤军,若不撤军,弄不好一个也回不来。”

    “撤军?按说此时早该遇着西突厥了,谁知在什么地方干上了也说不定。”

    话说至此,营火前一暗,不知是谁叹了声:“唉……常胜不败,这次悬喽!”

    “这迟戍还是四殿下手下大将,谁知竟干出投敌的事。”

    “呸!你看他那文弱弱的样子像哪门子将军?”

    “放你娘的屁!”偏暗处有人喝骂一声,粗大的嗓门冲来:“谁说迟戍投敌了!”

    众兵士纷纷扭头,一人叫说:“迟戍趁黑逃了,丁关你不知道?不是投了敌,那是什么?”

    那丁关往营火前一靠:“老子和迟戍一同跟着四殿下打过仗,那人文绉绉的叫人不爽,这漠北可就没人比他熟,圣武十九年大破东突厥,说起来还有他三分功劳。四殿下派他带路,他敢背叛四殿下,我就不信!”

    在这儿的大多是年轻兵将,丁关此话一出,许多人便问道:“丁老哥参加过十九年那场大战,跟的是四殿下的大军?”

    丁关将嘴中骨头往地上一啐:“老子那年随四殿下一直打进可达纳城,生生灭了东突厥的王庭!”

    士兵中立刻有人道:“丁老哥何不给咱们说说当时的情形,让兄弟们也开开眼界。”

    那丁关闻言,隔着荒漠遥望出去,似乎看到了多年前攻城掠地的一晚,那目光被火映的亮人:“圣武十九年的那场仗,嘿!那是从军来打的最痛快的一仗!咱们兄弟跟着四殿下奔袭三千里,万余人自支连山神不知鬼不觉的抄断东突厥大军,直逼可达纳城,城里号称十二万守军愣是没防住,那始罗可汗弃城北逃,四殿下亲领玄甲军将他截个正着。老子没见着他献剑投降的场面,着实可惜……”

    “这是为何?”身旁人问道。

    丁关将衣袍一扯,脖颈至胸前露出长长的刀疤,火光下狰狞万分:“那仗打的惨烈,一万五千人回来八千,老子这条命也差点儿搭在那里!”

    年轻的士兵们不少抽了口冷气,这样的伤竟活下来了。身旁一人问道:“听说四殿下的玄甲军神出鬼没,当真那么神?”

    “玄甲军?”丁关眼睛一眯看向跳动的营火:“说不得。”

    “说不得?”

    “此话怎讲?”

    “那不是人做的,”丁关脸上被火光映的时明时暗,摇头想了会儿道:“能跟着四殿下的兵,五天五夜,没有一人下过马,到了可达纳城照旧生龙活虎,回来的八千人,他们占了近七千,身上那杀气,鬼神见了都得避三分。啧啧,你看着是上万人,一声军令下来,那就是一个人,不好说,说不明白。”

    “玄甲军再厉害,此次也成了孤军啊。”有人不免说道。

    一阵风来将营火鼓的通明,丁关将那烤好的兔子挑起来,闹哄哄的分了一圈,仍旧粗着嗓门道:“这又不是第一次,圣武二十二年斩杀西突厥左贤王那一战,四殿下率玄甲军越离侯山,过瀚海,孤军深入敌腹两千余里,杀敌五万而归,漠南一带不就是那时打下的!”

    二十二年的战役,倒有不少人也亲身经过,顿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众人正纷纷议论,营前一骑快马急驰,有黑甲骑兵飞身下马,直奔帅帐。

    帅帐内深夜掌灯未熄,诸将皆在帐中,天朝领军的五皇子夜天清面上虽看不出十分焦虑,但手指频频敲击长案的声音却让这帐中始终带着点儿不安。

    大军初入漠北,熟知道路的平虏中郎将迟戍突然不见了踪影。漠北动辄荒漠成片,地形艰苦复杂,非熟知之人难以引兵,如今十八万人行军数日,却迟迟不能按原定计划与四皇子夜天凌所率中军会合,人人心中浮着隐忧。

    “启禀殿下,”忽有将士入帐来报:“有中军的消息了!”

    “什么?”夜天清猛的抬头:“说!”

    “玄甲军日前与西突厥谷兰王在胥延山交战,谷兰王兵败退出代郡一带,损伤万余人!”

    夜天清自案前站起:“我军如何?”

    “伤亡不详,我们遇上前锋探报,只知四殿下与十一殿下已率军前来会合。”

    大帐中原本沉闷的气氛顿时一松,夜天清似乎如释重负,挥手令将士退出,传令歇营就地待命。

    后日初晓,朝阳方在荒漠天际映出霞光,玄甲军已达营前。

    怒马如龙驰入营中,天光泛金,似在玄衣玄袍上镶出浮动的光芒,耀目中带着金戈铁马的寒气。夜天凌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帅帐,身后数人相随。

    夜天清已同诸将迎出,“四哥!”他快步上前。

    夜天凌对他微一颔首,步入帅帐,战袍一扬坐入主位,目光冷清无声扫过帐中。

    自夜天清之下,诸将皆垂首避过,似是不敢与之对视,一同抚剑行礼:“见过殿下!”

    帐中一阵沉冷,十一在夜天凌身旁微挑了挑眉,方听夜天凌淡淡开口:“免了。五弟,本路大军延迟数日未到,究竟是何缘故?”

    他是主帅,夜天清此时同十一各在他身侧,皱眉说道:“大军迷失方向,滞留此处,是我领军不慎。”

    夜天凌往他那处看了一眼:“迷路?”他在帐中一扫,声音微冷:“迟戍何在?”

    “平虏中郎将迟戍投敌,已失踪多日。”夜天清道。

    饶是夜天凌目中也闪过诧异,十一更是一惊:“迟戍投敌,这怎么可能?”迟戍自圣武十四年起便跟随夜天凌征战突厥,因对漠北地形了如指掌屡建功绩,乃是极得夜天凌信任的一名大将,随军十余年的人,岂会有投敌之举?

    眼中惊讶尚未成形便被深墨般的眸色吞噬,夜天凌沉声道:“此话有何根据?”

    夜天清冷哼道:“三日前大军安营北地,第二日拔营行军迟戍不见了踪影,后经人奏禀我方知道,他竟早有效力西突厥射护可汗之意,此去其心可昭。听说这迟戍原本便是塞外人氏,不知四哥是否知情?”

    夜天凌面色不波,于眼前的问话不答,是塞外人氏又如何?他问道:“是何人奏禀迟戍有不轨之心?”

    他在众将中淡淡看去,一名军将上前一步:“末将邱平义,行军以来一直和迟戍共处一帐,迟戍曾经游说末将与之一同叛投西突厥!”

    夜天凌目中似有暗影沉沉:“迟戍曾同你提起叛投突厥之事?”

    “是!”

    “何时?”

    “初入漠北之时,已有多日。”

    “是以你早便知道他要投敌?”

    “不错!”

    “你确定他投敌之意无误?”

    “末将确定!”

    “绝无异议?”

    “……绝无异议!”

    夜天凌唇角祭出丝淡冷的锋芒:“你知情不报,令迟戍顺利离开营中,而致大军困于此处延误战机,如此该当何罪!”

    邱平义猛的一怔,抬起头来看向几位皇子。

    夜天清神色阴沉,十一面带懒散谑笑,夜天凌面无情绪,然眼中冷锋如刃,洞人肺腑,令他浑身震颤,急忙垂首。

    “五弟,此事依军法何处?”夜天凌转头问道。

    夜天清看向俯首在地的邱平义,平声说道:“叛国者诛斩九族,隐瞒、藏匿、知而不报者,以同罪论,可依情不涉亲族。”他说的极慢,一字一句皆清楚无比。

    “邱平义,你可听明白了?”夜天凌缓缓说道。

    邱平义扶在佩剑上的手青筋突起,突然斜身拜下:“末将明白,还请殿下宽赦末将亲族,不胜感激!”话落之时猛然拔剑出鞘,横往颈中一抹,众人尚未及反应,鲜血三尺,已飞溅帐中。

    不料有此一变,众将皆惊,十一已迈出一步欲出手阻拦,但仍是迟了。

    夜天凌目视邱平义伏尸眼前,眼底深处一瞬的惊涛骇浪,到了边缘也只见无底幽黑,只是眉心不留痕迹的一紧,漠然说道:“众将听令,回营整顿各部,即刻快袭乌浒河!”

    众将领命而去,立即有人进帐收拾了邱平义的尸体。

    夜天清看着地上血迹长叹一声:“幸好是四哥领兵在前,不但无恙反而大败谷兰王,这几日接应不上,真是让我捏了把汗。接下来这仗,四哥怎么打算?”

    “谷兰王败走叶撒城,意在等待休斜王支援,我们务必要在乌浒河歼灭休斜王军队。”夜天凌道:“此战要胜在一个快字。”

    夜天清道:“如今大军会合一处,逐个击破,他们绝不是对手。”

    却见夜天凌面色微变,抬手抚上左胸,十一抢上前去扶住:“四哥!”

    夜天清惊问:“四哥受了伤?”

    十一剑眉紧蹙,简单说道:“遇了偷袭。”

    “伤的怎样?”夜天清急忙道:“速宣军医看看。”

    夜天凌微微闭目,强忍下喉间一股异样的腥甜,说道:“不必,此事无需声张,军中的确有人与突厥通风报信,否则不可能将我们一举一动摸得如此清楚。”他眼中泛起深深冷意,岂止是清楚,对方连他同十一乔装离军之事竟都知晓,可见手段非常。

    夜天清已“砰”的以手击案:“迟戍投靠突厥,可恶至极,可见异族之人,终不可信!”话出忽觉不妥,夜天凌之母莲妃娘娘便是前柔然族的公主,异族两字不能乱提。他对夜天凌一礼:“四哥……抱歉,我非有心……”

    似是未听出他话中之意,夜天凌微微抬手:“当务之急是眼前一战。”

    “但四哥的伤?”夜天清略有迟疑。

    “并不碍事。”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清点头道:“十一弟陪四哥歇息一会儿,我亲自去督军,尽快出发。”

    “有劳五弟。”

    待夜天清出帐,夜天凌闭目养神略事调息,胸间频频袭来的剧痛逐渐缓和。

    稍倾,他冷眼看向地上未尽的血迹,邱平义自刎谢罪,便将迟戍钉死在了叛军的罪上,十分出乎意料,却又叫所有人不得不信他所说之言。

    十一在旁沉思一会儿,突然说道:“四哥,事情蹊跷,即便是迟戍叛投了西突厥,那日追击我们的却似乎并非射护的军队。”

    “不错,更像东突厥始罗的部将。”夜天凌站起来,这始罗可汗带了公主入天都晋见天帝,以示不与西突厥联手,看来还是不耐寂寞。“走吧。传令下去,迟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冷冷说道,同十一步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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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1: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10章 前尘今生几度情

天都伊歌雄踞大江上游,屏倚岐山,东逾麓江,南系易水。其城依山而建,城池宏伟,岐山首高二十余丈,尾七十丈,天子帝宫以此为基,周?四十八里,遥遥高于伊歌城,巨制恢弘,雄浑壮丽。

    伊歌城顺势而下,街道平直成纵横经纬状,将整个城池分为大小九九八十一坊。

    上九坊地势略低于帝宫,圈列其外,坊间府邸星罗棋布,高檐飞柱,华美风流。麓江、易水在远郊宝麓山脉交汇而成的楚堰江横穿天都街坊,入此一分为二,其中一支带入帝宫,名为上九河,金水玉带,两侧以盘螭雕栏护卫,专供王族出入之用。

    此时一艘鎏金溢彩的丹凤飞云舟自帝宫驶出,前后各有八艘略小的虎贲舟船随护,以明紫广帆开道顺水,徐徐转入楚堰江正江,向西而行。

    云舟上层宽阔的通廊中,莲妃拨开长垂的幕纱缓步走出,她走的极慢,步履轻缓,长长的青莲裙裾拖曳身后,强调了身姿的缈缦。乌发流泻肩头,以素青色丝带束成坠云髻,带身纤袅,随着她的步履轻轻飘逸。

    迎临江风习缓,她似踏于凌波走到雕栏之侧,扶着舷窗向外看去,清风拂面,淡纱掠过她容颜飘飞,惊鸿一瞥。

    她看着帘幕翻飞外的江天,神情冷淡,眸中一片空澈。容颜上渺远冰雪的颜色有种摄人的高贵的美,她只是安静的站着,纵衣衫飘拂恍若洛神临水,却有入骨的清冷淡在周身。

    这一方空间,江上喧嚣远远的退离在她的冰姿风神中,泠泠然无声逸去。

    “莲妃姐姐,站了这么久,在看什么?”舫中传来一带温柔的声音,苏淑妃手扶着侍女转出竹帘。

    莲妃回头,淡淡说道:“没什么。”声音清漠,如她的眉眼。

    苏淑妃轻轻遣退侍女,步来近前。芙蓉绢裳,烟笼轻柔,眉清目秀,温婉如水,弱柳扶风一行一动里的柔软,款款叫人如沐春晖。她已并不年轻,但岁月仿佛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有着与莲妃不同的美。

    “许久不曾出宫,这坊间热闹比起深宫景致倒别有一番风味。”她微笑着说道,似是对莲妃的淡漠习以为常。

    甲板处脚步声响,大步走上个眉目飞扬的年轻男子,他在那精雕的船栏前一站,手中折扇拂撩开幔纱,笑着上前对苏淑妃和莲妃行礼:“儿臣命人备了新鲜瓜果,两位母妃可要些什么?儿臣叫他们送上来。”

    苏淑妃目露柔和:“漓儿,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什么时候能像你四哥,沉稳着点儿。”

    莲妃对十二皇子夜天漓的见礼只轻轻颔首,见提到自己儿子,如若未闻,依旧静靠在帘前。

    夜天漓笑道:“母妃放我像四哥一样领兵出征,我便是不沉稳也得沉稳了。”

    提到漠北的战事,苏淑妃些微的蹙眉,十一皇子夜天澈带军出征,如今前方竟许久不见消息,她这做母亲的心里日夜担忧。

    她往身畔看去,此次出征仍旧是四皇子的主帅,莲妃却漠然相待,便如那个战功赫赫却冷面待人的皇子并非她亲生,甚至根本与她毫无关系,仿如陌路。

    母亲的淡,儿子的冷,如一道相连的鸿沟,隔阂间却又如此相像。

    今日在莲池宫,天帝如降圣旨般要莲妃与苏淑妃同去度佛寺祈福,莲妃便静静看着天帝,以一种漠离的姿态俯身应命,领旨登舟,却哪有半丝是为了儿子?

    但这也不是一日了,四皇子自出生便在太后宫中抚养,母子间生疏的很,苏淑妃轻轻叹了口气,对夜天漓道:“你待有了你四哥的本事再说。”

    “母妃便只准十一哥随四哥历练,把我看在身边。”夜天漓嘻笑:“可是舍不得儿子?”正说笑着,突然船身猛的摇晃,几人毫无防备,都踉跄一步,身后侍女急忙上前来搀扶。

    莲妃脸上波澜不见,淡淡拂开侍女的手。

    夜天漓抬手搀住苏淑妃:“母妃小心!”随即长眉一拧,怫然不悦:“怎么回事?”他转身喝问。

    此时放眼看去,竟是有艘画舫破水而来,正撞上他们乘坐的丹凤飞云舟,虽力道不大,但也阻了船驾前行。

    下层已有侍卫的呵斥声响起,夜天漓对苏淑妃和莲妃道:“让母妃受惊了,儿臣去看看。”转身冷哼一声,大步走下去。

    精巧秀美的小画舫此时一片狼藉,卿尘她们被从大船带至此处,不知冥魇的同伴做了何等手脚,竟让船骤然失控。

    长门帮的人极力返舵,两相较劲,形成巨大的推力斜冲内江,丹凤飞云舟正经过,不巧迎面撞上,画舫被庞大的云舟带的再横转一弯,险些翻覆江中。

    船身剧烈摇晃,冥魇一把扶空,卿尘被抛撞在对面舱壁上,舱内几案移位,金樽玉盏纷纷跌落。

    身影一闪带着剑光寒气,一个黑衣人掠至冥魇身边:“走!”

    舱外传来喝呼声,船身微沉,已有侍卫落在船上。

    冥魇看了卿尘一眼,返身同那人奔向后舱,混乱处双双纵入水中,消失了踪影。

    一瞬间横生变故,胡三娘等几人见势不妙,抽身而退,不远处泊着的大船迅速起锚,趁乱离开此地。

    卿尘同碧瑶她们扶持站稳,船上长门帮来不及逃脱的帮众被侍卫拿下,押在一旁。

    船舱处珠帘大开,夜天漓步入船舱,怒目扫过乱成一团的局面,“发生何事?”

    一个身着丹香飞纱绡裙,身量窈窕的貌美女子急忙俯跪在他身旁,媚声说道:“奴家见过十二殿下。”

    夜天漓抬眼看去:“嗯?这不是天舞醉坊的武娉婷吗?你好大的胆子,如此混闹!”他往卿尘等人打量过去,身旁侍卫将翻到的事物稍加清理,以便通过。

    卿尘心中微微一动,这眉眼英气,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却一时想不清楚。

    武娉婷心里忐忑,眼前这十二殿下因是当今圣上膝下最小的皇子,倍受恩宠,性情骄纵不羁,平日天都中人人都要避让三分,今日竟偏冲撞了他,她勉强露出个还算动人的笑容:“奴家……奴家带姑娘们……游河……谁知惊扰了殿下……”

    话未说完,夜天漓冷眉喝道:“大胆!武娉婷你当本王是什么人,容你欺瞒!岂有你们这样游河的?”

    “十二弟这是和谁动气呢?”舱外突然传来一人的声音。

    如珠玉轻击,那声音润朗,船舱中的混乱纷杂似乎随着这一句话风息云退,当真化作了游河赏景的雅致风流。

    夜天漓一愣:“七哥,你怎会在此?”来人却是夜天漓的皇兄,七皇子夜天湛。

    垂帘微掀,夜天湛缓步而入,众人入眼一袭雨过天晴色长衫,织锦的料子舒雅,蓝似静川明波,着在他身上随着那闲闲步履,叫人仿佛看见玉树映碧水,朗月上东山。

    他手执一支白玉笛,含笑的眸子扫过众人,春风拂面,温文尔雅。

    卿尘抬眸看去,却浑身一震,呆立当场。怔视着身前翩翩微笑的人,她蓦然扭头,心间波涛狂涌。

    “我正回府经过,看淑妃娘娘的座舟停在江中,便过来看看。”夜天湛扫视满船狼藉,问道:“出了何事?”

    夜天漓道:“这恰是京畿司的职辖,正好便有劳七哥,横撞母妃座舟,得给我个交待。”

    夜天湛笑道:“什么人竟招惹你这个霸王?”俊目身前一带,看往伏了一地的人。

    武娉婷迎上他的目光行了个礼,匆匆展开笑意娇声说道:“殿下……”,一旁夜天漓毫不客气的打断她:“若还是游河,你便不必说了!”

    武娉婷见两位皇子插了手,知道今天这事已无法善终,绕是她见过不少世面,不由得也慌乱起来,一时竟不知如何说辞。

    此时夜天湛对卿尘等几个女子微一抬头:“要她们说。”

    船上这几日,碧瑶她们早不由自主的将卿尘当成主心骨,目光齐齐向她看去。

    卿尘睫毛投在眼底的淡影微微一动,两泓深湖般的眸光幽凉而冷漠的望向夜天湛,这眉眼,这神情,这身形,如月如玉俊朗潇洒,分明便是李唐。

    七情六欲翻乱了满心,莫名喜悦过后的恨恼伤痛如影随形,原来说不伤心都是自欺欺人。涩楚滋味凝成冷利的薄冰直冲心间,堵的胸口刺痛难耐,她意兴阑珊的将眼眸重新垂下,望着地板上狼藉的碎盏流水,淡淡说道:“这些人用卑鄙手段……”

    话未说完,身边忽然几声惊呼,不及抬头,她便被人猛然揽向一旁。

    眼前白影骤闪,“当”的一声金玉交击的声响后,有东西坠落舱板之上,白影回转,落入夜天湛手中。

    喝斥混乱再次充斥舱中,而那支白玉笛静陈在夜天湛指间,光泽柔和,仿佛刚才的利芒只是一时的幻觉。

    夜天湛手扶卿尘,唇角仍带着闲逸浅笑:“姑娘小心。”

    卿尘一步退离他的手臂,落在地上的是柄飞刀,长门帮中有人趁侍卫不觉之时忽然发难,许是拼死一搏,做了杀人灭口的打算。

    她望向被夜天湛玉笛逼退一旁,正押在侍卫刀下挣扎的人,眼中泛起不屑的鄙夷,如同一道冷冷的浮光,“杀了我一个,还有多少人在,你们敢做又何必怕别人说?”她掉开目光,不再看他们,却也没有谢过夜天湛援手施救。

    夜天湛眸心一动,含笑再次将她打量,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卿尘说道:“这些人不择手段绑了许多女子,沿途贩卖至此处,卖到什么天舞醉坊,想必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子,被强掳离家,父母亲人难免伤心牵挂,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请……殿下为她们做主。”

    温朗的眼中掠过极微淡的精光,似冷月照水一晃,然而夜天湛不动声色,盯住卿尘看了半天,却问道:“她们?那你呢?”

    卿尘细眉一挑,低头抑下心间烦躁:“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到何处也都一样。”

    “你是要我救你们?”

    “是。”

    夜天湛眼中闪过兴味:“既然到哪儿都是一样,又何必求救?”

    卿尘道:“我一样,她们不一样。”

    她说完话后半晌不见回答,刚要抬头,听到那样漫不经心的声音缓缓道:“我又为何要救她们?”

    卿尘眼波微动,深静里堪堪隐去了丝怒意,盈盈凤目一抬,风姿秀稳:“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有人目无纲法,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逼良为娼。国家法纪何在,天家颜面何存?殿下贵为皇子,上承天恩,下拥黎民,想必不会袖手旁观。”

    夜天湛仍是那样不愠不火:“管自然是要管,只不过既在天都地界,这该是京畿司的职责,要经实查审问方可定案,诸位姑娘少不得羁押入狱过堂听审,看几位娇弱模样,难道受得了那牢狱之苦?。而掌管京畿司的五皇兄受命带兵在外,一时怕不得归,这案子也不好办。”

    卿尘听他口气中并非没有松动余地:“殿下要怎样才肯救人?”

    夜天湛把玩玉笛,修指白玉莹润相称,流动着优雅的光泽:“那便看人值不值得救。”

    卿尘稍许沉默,目光落在他手中玉笛之上,抬头道:“若如此,不知殿下可愿与我赌一局。殿下若赢了,一切听凭处置,我若赢了,便请殿下援手搭救她们几人。”

    夜天湛饶有兴趣的听着她的提议,“怎么赌,你说来听听?”

    卿尘说道:“殿下既然随身携带玉笛,想必深通音律,琴笛本可和奏,这船上现成有琴,不若我弹奏一曲,殿下倘能以笛声相和则算赢,若不能则输,如此可好?”

    此言一出,便见旁边夜天漓摇头笑了,武娉婷竟也露出点儿轻松神色,天都上下八十一坊人尽皆知,七皇子夜天湛一支玉笛名动京华无人能及,卿尘此举无异自断出路。

    此时夜天湛静静看了卿尘一会儿,道:“好,你去试试琴吧。”

    两个侍卫帮忙将摔落的琴摆好,卿尘重新调音试弦,琴并不是好琴,但也勉强凑合。

    她在长案前席地而坐,白衣裙裾洒落身后,似一抹从容的云迹,她目光投向夜天湛,夜天湛扬起嘴角微微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

    她静静侧首,心中掠过无数琴曲,秀美的手指轻轻滑过细弦,左手如兰,抚上古琴一端。

    她不再理会众人,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前方空处,徐徐抬起的右手顺着此时的心境,突然弹拨琴弦。

    铮然一声,清脆中略带了些暗哑,在座每个人心里似乎都被什么东西猛的划过,随着这烈烈弦音不由自主心神微颤。

    正是一首《十面埋伏》。

    弦弦声急,一张质朴的古琴在纤弱手指下居然生出金戈铁马的气势。

    人人眼前仿佛看到行营千里,兵马嘶鸣,决战在即,风云暗动,一颗心仿佛被这肃杀的音色缓缓提高,吊到不能承受的极至。

    正在暗处心惊,忽然急弦突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千军万马横扫大漠,风沙狂涌天地失色。

    琴音摇曳之中,杀伐驰骋,惊心动魄;细弦波荡之时,剑气四溢,骇人听闻。

    卿尘指下既有万千气势,又时而弦轻音低,稍现即逝的幽咽纠缠其中,承辅跌宕。

    夜天湛玉笛在手,却始终没有举到唇边,只是静静的握着听曲,仿佛早已随着这七弦琴音到了浩瀚沙场,风云激荡,兵锋压城。

    待到萧索的低音转回,琴音顺势高起,大开大阖,大有直拔云霄之势,不由得叫满舱人闻声色变。

    卿尘星眸低垂,琴音越拔越高,指下陡然用力,却听“砰”的一声闷响,古琴再承受不住这激荡气度,猛的长弦崩断,曲消音散。

    白玉般的手指被断弦裂出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涌出,滴在琴上,仿若溅开红梅艳艳。

    她却无动于衷,只是凝眸看那张琴,认真的神情使人觉得她所有感情都倾注其中,专注的叫人不安。

    半晌,一双白底皂靴停在了琴前,她沿着那抹晴蓝的长衫向上看去,对上的是夜天湛清泉荡漾的双眼。

    他伸手递过一方丝帕,见她不接,握起她的手,替她裹上伤口,动作轻柔。一边吩咐道:“来人,寻个去处安顿这几位姑娘先住下,好生看待。将剩下众人押入京畿司大牢,带我令牌封了天舞醉坊,若有人敢反抗,一并拿下。”

    此言一出,武娉婷大惊失色,不想一向以温煦贤德著称的七殿下行事居然如此雷厉风行毫不留情,跪下求道:“殿下,且看在……看在郭大人份上……”

    夜天湛淡淡一瞥:“本王自不会忘了郭其,让他等着大理寺问罪吧。”

    说罢对身后哭求再不理会,只看住卿尘仰头时略带疑问的双眸。

    那深深的眸中幽静的一墨颜色震撼着他,心中似是空却了一方,说不出的滋味悄悄蔓延。

    许久,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低低说道:“我输了,即便能合上这曲子也合不上你曲中心境。”

    一个温婉纤弱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事情,竟使这一首琴曲之中饱含了如此的辽远激昂,杀气哀烈,更有那份挥之不去的凄凉,深深几许。

    卿尘凝视他俊雅面容,唇角缓缓向上挑起,露出苦涩的微笑,她轻轻起身,“多谢七……”话未说完,突然一阵心悸,眼前一片天旋地转,人便落向琴前。

    心力耗尽,如那断弦崩裂,居然再也坚持不住。

    夜天湛眼明手快,及时将她扶住,看了看她的情形,眉头微皱,一把将她轻盈的身子打横抱起,迈向舱外。

    卿尘一阵晕眩过后,勉力睁开眼睛,看到俯身注视自己的夜天湛,那温柔神情脉脉无语,和李唐如此相像,恍惚中时光回暖,相拥低语,轻柔沉醉。

    她动了动手想去触摸那依稀熟悉的眼睛,却又疲惫的放弃,心力交瘁的感觉缓缓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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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11章 笛音深处水云天

紫绡烟罗帐,羊脂白玉枕,卿尘自榻上撑坐起来,身子却十分无力,复又一晃。

    帐间悬着一双镂空雕银熏香球,缭绕传来安神的药物淡香,无怪睡了这么久,她勉强扶着床榻下地,四下打量。

    屋中并无繁复装饰,却处处别致。长案之上放着玉竹笔架,几方雪色笺纸,琉璃阔口的平盏盛以清水,其上浮着一叶水莲花,素叶白瓣,干净里透着些许贵气,衬的一室清雅。明窗暖光,洒上细编竹席,让她想起将她安置此处的那个人,夏日炙热的气息中心底却有些异常的黯凉,她环视四周,目光落在墙上一幅画卷之上。

    画中绘的是夜湖月荷,她站在满室明亮之中看去,微风缓缓入室,这画似乎轻轻带出一脉月华银光,清凉舒雅。着眼处轻碧一色,用了写意之笔淡墨钩形,挥洒描润,携月影风光于随性之间,落于夜色深处,明暗铺陈,幽远淡去。微风翩影,波光朦胧,中锋走笔飘逸,收锋落笔处却以几点工笔细绘,夭夭碧枝,皎皎风荷,轻粉淡白,珠圆玉润,娉婷摇曳于月夜碧波,纤毫微现,玲珑生姿。

    远看清辉飘洒,近处风情万种,人于画前,如在画中,仿佛当真置身月色荷间,赏风邀月,无比的雅致。

    她在画前立了半晌,心中微赞,却见卷轴尽处题着几句诗,似乎记的正是画中景致:烟笼浮淡月,月移邀清风,风影送荷碧,碧波凝翠烟。

    诗首尾相接,以连巧为游戏,但不仄不韵,也不甚上口,她念了一遍便蹙眉,却突然眼中一掠而过诧异神色。

    诗下附着题语:辛酉年仲夏夜奉旨录大哥、五弟、九弟、十一弟联诗雅作于凝翠亭,以记七弟妙笔丹青。

    落款处书有一字——凌。

    她抬手抚摸最后那字,笔锋峻拔,傲骨沉稳,于这幽美的月荷略显锋锐,似乎是冷硬了些。便如画卷舒展时,平江静流忽起一峰,江流在此嘎然而断,激起浪涛拍岸,然山映水,水带山,却不能言说的别成一番风骨。

    这字,这落款,触手处几乎可以清晰感觉到落笔的锐力,如带刀削,令她不知不觉想起一人,她犹疑的揣摩着,没有听见有人进了室中。

    “凤姑娘醒了?”一把柔雅好听的招呼声传入耳中,她一惊回头。

    说话的是个身量高挑纤袅的女子,婀娜移步来到身边,含笑看她,一旁随着的侍女说道:“这是我们府中靳王妃。”

    卿尘眼眸轻抬,敛衽以礼:“见过王妃。”

    靳妃对侍女吩咐:“去请周医侍,便说是我这里看病。”

    卿尘道:“不敢劳烦医侍,我自己略知医理,一点小毛病并无大碍。”

    靳妃略有些惊讶:“不想凤姑娘非但弹的好琴,还通晓医术,如此兰心蕙质当真叫人见了便欢喜。不过还是看看放心,殿下将你托给我照顾,可不能马虎。”

    卿尘微微一笑,也不再行推辞:“琴技医术皆一知半解,会而不精,如此有劳王妃费心。”

    靳妃笑道:“你在楚堰江上一曲琴音让咱们殿下甘拜下风,如今伊歌城中都传为奇谈了,他的玉笛还从未在别人之前落过第二,能得他称赞的,又岂会是凡音俗曲?”

    卿尘想起之前一幕幕情景,仿佛又跌入了一场莫明其妙的闹剧中,回身处角色剧情走马灯似的转,叫人应接不暇。

    那刻手触琴弦的感觉,似是要将这多日来压抑的伤痛苦闷尽数付之一曲,扬破云霄,利弦划开手指飞血溅出时,心里竟无比的畅快。她轻轻一握手,指尖一丝伤口扯出些隐约的疼痛。

    卿尘暗自叹息,往那画中看去:“画境意趣,琴音人心,我那时心中急于求胜,琴音起落外露,失于尖刻悲愤,怕七殿下其实是不屑一和。”

    靳妃道:“我虽没听着曲子,但他既评了‘剑胆琴心’四个字,想必是哀而不伤,激而不烈,让他真心赞赏的。”她见卿尘正看着那画,便又说道:“这是七殿下的亲笔画,画的是府中闲玉湖的荷花,你若觉得闷可以去那里走走,这几日荷花正吐苞,看着就快开了呢。”

    卿尘说道:“画和诗似乎并非出自一人手笔。”

    靳妃望着那诗笑道:“说起这诗,倒还是件乐事。这是那年府里请了皇上和诸位殿下来府中赏荷,大家高兴多饮了几杯,殿下借酒作了此画。太子他们在旁看着,随口联了几句,却不知怎么就让皇上听见了,立刻命人‘把这几句歪诗题了画上挂起来,让他们几个酒醒了自己看看。’在场只凌王殿下一个没醉的,便提了笔录在画上。过几日太子他们再来府里,一见这诗,十一殿下当时便将茶喷了,直问他们那晚多少佳句,怎么单录了这首七歪八扭的?凌王殿下瞅着他,给了两个字,‘奉旨’。最后他们说什么也不准将画再挂前厅,无奈只好挪到此处。这说起来,都是好几年的事了,闲玉湖的荷花年年开得好,倒也少再那么热闹过。”

    卿尘将诗再念,莞尔一笑,说道:“原来这是凌王殿下的字,我还以为这个‘凌’字是题诗人的名字呢。”

    靳妃道:“这正是凌王殿下的名讳,当今夜氏皇族中,凌王殿下排行第四,行‘天’字辈,单名一个‘凌’字。”

    卿尘眼中波光一扬,手在身侧紧紧握起,她松手抚上胸口,心头一跳一跳的很是惊喜,几乎忍不住要脱口呼出“夜天凌”三个字!

    恰好医侍来了,靳妃道:“可是还觉得不舒服,快叫医侍看看。”

    “多谢王妃。”卿尘展开笑颜,世上竟会有这么巧的事?

    医侍对靳妃行了礼,上前诊脉,细细诊过两手后,开了方子低头退下。

    靳妃吩咐方才那个侍女:“翡儿,你跟周医侍去配药,别马虎了。”

    翡儿答应着带医侍出去,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似是有人低声问了句什么,而后周医侍说道:“……这位姑娘心血气弱,亏损不足,近日怕是又受了些颠簸劳累,但调理几日便也无妨。”

    一个温玉般的声音道:“知道了,你将药仔细配好,去前面领赏吧。”随着说话脚步声便近了。

    靳妃起身出迎:“是殿下回来了。”

    庭风温暖,带过廊前几朵花叶,夜天湛自帘前迈步进来,唇边一抹淡淡微笑。笑似朗月温润,立如兰芝玉树,倜傥中无处不带着叫人心旷神怡的凤雅,许是阳光太耀,刺的卿尘微微侧首,避开他看来的眼眸。

    “身子好些了?”夜天湛温和的声音叫她心中一窒,她静静福了下去:“多谢七殿下搭救之恩。”

    夜天湛道:“举手之劳,何必言谢?何况‘天子脚下,皇城之中,有人目无纲法,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逼良为娼。’我这上承天恩,下拥黎民的皇子,怎也不能袖手旁观。”他语中略带笑意,却并不叫人觉得局促,适然如话闲常。

    卿尘不想他竟将自己在船上的话原本说来,只好说道:“此事于七殿下是举手之劳,于我们这些女子却是大恩了,该谢还是要谢。”她抬头,却发现靳妃不知何时已带着侍女离开,屋中只剩了她们俩人。

    夜天湛说道:“这案子我既管了,长门帮和天舞醉坊在天都的人就一个也走不了,如今也大多押在狱中了,你若觉得身子无碍,便带你去看看,看是否有漏网的。”

    卿尘立刻道:“那现在便去吧。”

    王府侍卫备好了马,骏马矫健,金辔玉鞍,想必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良驹,夜天湛看了看卿尘,回头道:“今日备车吧。”

    卿尘道:“我会骑马。”

    夜天湛微笑道:“如此便换匹小巧些的马。”

    卿尘上前抚摸马身,略一扬眸:“不必了。”总不会以后随时随地都有人特意为你换马备车,她打量那马匹,不想以前去跑马场中的休闲倒在此处派上用场。她吐了口气,踩上脚蹬,手扶马身微微用力,侧身跨上马鞍。马因为她跃起时手上加大的力道不安的躁动了一步,她身子不由偏晃,却咬牙借了腰上巧力稳稳翻上马背。低头见夜天湛赞许的笑了笑,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夜天湛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马缰,干净利落拂衣上马:“走吧。”

    卿尘轻带缰绳,夜天湛似乎为了迁就她,只是同她驭马缓行,并不快跑。待到过了些时候,见她已略微适应这匹马,才加快速度。

    卿尘一面走着一面打量伊歌城,但见宽近百步的街道两边尽是店铺商坊,行人往来商贾如云,店家叫卖迎客,熙熙攘攘中时见胡商胡女,服饰别致多姿,更在这繁华中增添热闹。

    路过几间华丽的楼坊,她看到其中一家高挂着“天舞醉坊”四个大字,红墨描金,上下装饰精美,尚能见倚红偎翠,香车宝马的风流影子,但门前两道醒目的白色封条却将这雕栏画栋无情封禁,门口亦有数名黑衣带甲的侍卫把守。

    夜天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道:“封了天舞醉坊还不到两天,不想连右相卫宗平都欲过问,这底下牵扯起来倒有不少官司。”

    卿尘心中轻叹,只差一步,她现在便是在此处了,无论如何她对夜天湛的援手终是存了感激,说道:“想必给你惹了不少麻烦。”

    夜天湛道:“不怕,麻烦也未必尽是麻烦,凡事都有利弊。”

    正说话间,突然城门处一阵喧嚣,守门将士以长戈挡开行人,强行让出道路,几匹骏马快奔而过,带起烟尘飞扬。

    马上几个年轻人策马扬鞭,锦衣玉袍,光鲜神气,所到之处惊的众人匆忙趋避,他们却丝毫不曾减速,瞬间呼啸而过。

    卿尘不料他们便这样冲过去,来不及避开,身下的马突然受惊,嘶鸣一声便要立起。幸而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替她扯住马缰,那马打了几声响鼻,四蹄躁动,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险些便是一场混乱,卿尘蹙眉向前看去,那些人已奔出数步,其中一人猛提马缰回身立住:“七哥!怎么是你们?”却是夜天漓。

    他一停下,其他众人亦勒马回来,见了夜天湛都纷纷下马:“见过七殿下!”

    夜天湛扫眼一看,原来尽是些仕族子弟,平日都嚣张惯了,难怪这么不知收敛。他眉梢不易察觉的一紧,却并未出言斥责,淡笑着说了句:“免了。”对夜天漓问道:“干什么去?在城中横冲直撞也不怕惊着行人?”

    夜天漓正打量卿尘,认出她后笑道:“原来是凤姑娘,抱歉,方才一时跑的快了,惊吓了你的马。”再对夜天湛道:“刚从上林苑回来,大伙儿今天猎了只豹子,兴致正高难免忘了这些,七哥教训的是。”他马上正拴着不少猎物,看来的确所获颇丰。

    夜天湛道:“整日快马急驰,少不了淑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责备。”

    夜天漓笑说:“那便不让母妃知道,七哥这是去哪儿?”

    “京畿司。”夜天湛说道。

    夜天漓对身后诸人挥手:“你们先走,去裳乐坊吩咐他们做了野味,备好酒菜!”众人答应着去了,夜天漓扭头说道:“长门帮那些乱贼都归案了吗?我同你们一起去看看,七哥,听说卫宗平要保郭其?”

    “说不上是保,”夜天湛道,几人缓缓并肩前行:“他不过想将案子压下罢了。”方才见众人间也有卫家大公子卫骞在,老子正为案子头疼,这大少爷惹了是非倒还玩得尽兴,有个位列三公的父亲和贵为太子妃的姐姐倒真高枕无忧。

    “卫家难道真搅在这事里?”夜天漓道:“他们没想到七哥当日便奏知父皇彻查了吧,哼!郭其难道还想给天舞醉坊撑腰?”

    夜天湛笑道:“你一回宫便告了天舞醉坊冲撞娘娘座舟的御状,不彻查也难,这一条再加上贩卖民女,郭其哪里撑的住,他能不把卫家往外搬吗?卫宗平倒是看准了现在正同突厥的交战,父皇此时不会轻动朝局,想将这事往后拖,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卿尘在旁边默默听着,至此忍不住看了夜天湛一眼,入眼的侧颜俊朗如玉,蓦然同心底最深处的模样重合,揪的人心头狠狠一痛。她出神的看着那熟悉的眉眼神情,那马背上挺拔身姿,竟没听清他们又说了什么,更没有看到夜天湛有意无意往她这儿一瞥,随即唇角逸出一缕春风般的微笑。

    隔着京畿司大牢粗壮的栅栏,卿尘再次见到了胡三娘。

    和其他人不同,她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恹恹的靠在墙壁之侧,神情有些萎靡,饶是这样狼狈的情况下,浑身仍带着种柔若无骨的媚意,妖冶撩人。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卿尘时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过恨意,卿尘站在牢外看了她一眼,她冷笑说道:“不想这次栽在你这个丫头手中,你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调动京畿卫和神策军搜捕我们,下手如此狠辣,难道要将长门帮尽数剿灭!”

    卿尘只觉十分好笑,京畿卫和神策军,她还不知都是些什么,调兵围剿的应该是夜天湛吧,她微微扭头,却只看到夜天湛对她温雅微笑,云淡风轻。

    她摇头对胡三娘说道:“我什么人也不是,你们不过是作恶太多,报应到了,即便今天没有我,一样会落得如此下场。但倘若我真能调动京畿卫和神策军,那便剿灭了长门帮也是应该的,难道留着你们继续祸害女子?”

    胡三娘自牢中站起来,深美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我胡三娘会记得你!”

    卿尘从容站在那儿,神色平静的和她对视,那恨意和她眼中的明澈一触,便无处容身般消失了无影无踪,她淡淡说道:“如此多谢了,但我不打算记着你。”

    说罢她转身对夜天湛道:“我认得的人都在这儿了,其他的没有见过。”

    夜天湛始终陪在身边,点头道:“那么走吧。”

    出了牢房,他说道:“看这个女子形貌打扮不像是中原人,倒似是胡女。”

    卿尘摇头:“我并不知道她的底细,只是看来她似乎在长门帮中地位比较特殊。”

    夜天湛道:“自东突厥归降,这些年漠北和西域的胡人有不少往来经商,如今在天都并不稀奇,歌舞坊中也常常见着胡女,说来倒真的有些乱了。”

    卿尘随口说道:“往来通商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诸国皆来贸易,便说明天朝的盛世强大吸引了他们,越多的人来,越多的货物交往盈利,如此下去更会造就天朝的繁华。固国本,通四境,则强盛而不衰,何况贸易其实比战争更容易控制其他国家。”

    夜天湛停下脚步向她看来:“这倒是少见的说法。”

    卿尘眉梢一挑,淡笑道:“我随口说说,你别见怪,人多则生杂乱也确实难免。”

    这时夜天漓自别处牢房走了回来,一边笑一边说道:“七哥,天舞醉坊的歌女竟也都被你羁押了,里面一群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大牢里难得见这样的风景。”

    夜天湛微微一笑:“她们说起来也就是受了连累,里面并没有几个真正与案子相关的,过几天没什么便会放回去。”

    “七哥怜香惜玉。”夜天漓笑说:“这案子打算怎么办?”

    夜天湛道:“京畿卫毕竟是五哥职辖,我不过在他带兵时暂代其职,应等他回来最后定夺,除非父皇另有旨意。”

    卿尘无意轻轻将眉一紧,夜天湛看了看她:“你放心,我经了手的事,便有始有终。何况这是输给你的,必定给你一个交待。”

    卿尘目光在他眸心停留了稍许,垂眸道:“我还是那句话,多谢七殿下。”

    那明亮而柔和的眼神依然会灼的心底烧痛,她恨自己没出息,她可以从容凝视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唯独除却眼前一模一样的温柔。这会让她想起美梦迷醉后落空的痛,这种痛能不知不觉在心底慢慢生满荆棘,逐渐将人带入窒息的深渊。

    想忘而不能忘时,才知道漠然下埋藏的记忆原来已经深入骨血,每一次触动都碎裂心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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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12章 接天莲叶无穷碧

漠北的天空空旷而荒凉,夜幕降临时云淡星稀,遥远的青黑底子上掺杂着深浅的灰色,风过带起沙尘一卷打在营帐之上,“呼啦”作响。

    日前一场追击战,在乌浒河旁歼灭西突厥休斜王部队近两万人,生擒休斜王极其部将、官员三十八名,降敌四千七百人。天朝营中士气极为高涨,各处燃起火堆,饮酒吃肉,以示庆祝。

    有人唱,有人笑,有人喊,有人哭,浴血征战活着归来的将士们,借着庆胜的一刻发泄着生死交撞的情绪,中军亦没有下令约束。稍事休整后大军即将全力追击仓惶退往燕然山的西突厥谷兰王,届时依旧是以命博命的血战。

    战场上不知何时便会降临的死亡,使得每一次营火都格外明亮盛大,醉饮高歌君莫笑,明日何处埋身骨,人生在世便是一刻纵欢,此时一去再不返。

    中军一座较大的军帐离着热闹的篝火并不十分远,但所有哭笑到了此处似乎都化作无声,火光明晃下有种格格不入的孤寂,仿佛只有天上几点稀疏的星子落在其间,异常安静。

    其后几座营帐虽也有火光人声,但相较四周便收敛很多,整齐的安扎在主帐之后,不时有巡逻士兵出入经过,松弛的气氛中不动声色的保持着警戒。

    夜天凌独自在主帐之中,一灯明照,投在他眼前的漠北地图之上,亦映的脸颜侧影轮廓深邃,如若刀削。

    “殿下!”凌王府亲卫统领卫长征入内求见,浑身风尘仆仆,似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夜天凌自地图上抬起头来:“如何?”

    卫长征递上一包东西:“这几天属下几乎带人寻遍整个屏叠山,只找到这些东西散落各处,遇到山间两户人家亦打听过,都说以前认识那位姑娘,但已经很久不见了。”

    夜天凌伸手将他呈上的东西一翻,正是那日看过的几本医书,他眉间轻微的印上一抹蹙痕,站起来走了几步,说道:“你自神机营抽调一百名熟悉江湖的兄弟继续暗中寻找,南沿玉奴河往横岭,北上东突厥,无论生死绝不会无缘无故失了踪影。”

    “是!”卫长征应命退出。

    夜天凌转身继续看向地图,继而抬头思量,眸中深黑纯粹如同夜色,将一片光影静然覆灭。许久后目光落在那些医书上,他抬手取过,上面依稀残留着竹屋中灯色清浅,伊人以手支颐静阅书卷的痕迹。若不是一动则牵扯伤处的疼痛仍极为真实,几乎让人以为是前尘乾坤入梦,转眼一晃便散尽踪影。

    除了那本《冥经论》外,书册因浸了水多处已模糊不清,他翻动几页,拂衣坐于案前,静看一会儿,提笔补写了几处,如此慢慢看下去。

    帐幕忽被掀开,十一大步走进来,身上带着炭火和烤肉的炙热气息,立刻将帐中的清寂同外面的热闹混杂起来:“四哥!你不去外面看看?唐初这小子和我比箭,快连军甲都输上了!”

    夜天凌略微一笑:“他哪一次比箭赢过你?竟还不长记性。”

    十一在案前坐下:“刚才远远见长征回来了,有消息吗?”

    夜天凌缓缓摇头:“只找到几本书。”

    十一明朗的脸上带出忧虑:“这么多天了,只怕是……凶多吉少,终究连累了她。”

    夜天凌目光往前方落去,过了一会儿,说道:“一天找不到便找下去,是凶是吉必要见着人才能说。”

    伊歌城的夜晚不同于漠北,风暖人静,花草葱茏处幽香旖旎,不时飘闪着飞虫的微光,萤萤一晃穿过夜色,轻巧的落去远处,再一闪,却又点点来了近前。

    月影悄上东山,如一双清寂的眼眸,在渐深的夜下洒照着安静淡然的银光。

    卿尘立在窗前仰首以望,室中尚留着些汤药的味道,靳妃刚来看她服了医侍开出的药,便又遣人送来了补血益气的首乌白凤汤。这几日她待卿尘如同姐妹,诸多事情都亲自过问,替她设想周到,俩人慢慢相熟,倒是话语投机。

    天朝皇族之下,有凤、苏、靳、卫四大仕族,其中历代鸿儒高士层出不穷,分别执掌朝野政要,更加上代代与皇族联姻,自开国至今已成蔚然气候,形成盘根错节的阀门势力。

    靳妃出身四大仕族之一的靳家,虽只是夜天湛的侧妃,但夜天湛多年来未立正妃,府中唯有几房侍妾,是以王府上下对她都以王妃相称,内外诸事也皆由她掌管。靳妃性情柔和,同夜天湛的风华温雅相得益彰,便如紫藤绰约依于兰芝玉树,树朗花轻赏心悦目,使整个湛王府总透着种舒缓的闲适,含笑倜傥的风流浸透着一草一木,如同春日不败,清风流畅,雍容并雅致。

    夜天湛几日来似乎都极为忙碌,卿尘自那天从京畿司回来便再没见到他。她并不知道,天舞醉坊的案子如今在天都掀起轩然大波,天朝朝中局势也因此而起了极大的一次震动。

    天舞醉坊在伊歌城经营多年,原是最具盛名的歌坊,其后牵扯着的阀门卫家权势极深。右相卫宗平为相多年,其女贵为太子妃,非但与左相凤衍针锋相对各自把持朝政一方,同夜天湛也一向貌合神离。今次天舞醉坊交结长门帮正与卫家大少爷卫骞有着莫大关联,卫宗平虽事先并不知情,事情至此却必要极力掩盖。

    夜天湛将天舞醉坊封禁后,刻意下令大肆搜捕长门帮,一时沸扬天都终于,惊动了天帝。事关朝中大臣与江湖帮派结党为祸,天帝对外戚势力早有顾忌,听闻此事更添恼火,却因国有战事在外,暂且按压不发。

    数日之后漠北传来捷报,西突厥休斜王遭擒,谷兰王接连大败退出燕然山以北,射护可汗遣使者求和,请求息战。

    至此天朝大军全胜,再无顾虑,天帝即刻下旨革郭其卫尉卿之职,将此事交移刑部及大理寺联办,并命夜天湛主理会审。如今三省、六部、九司各级戒严查办,端得声势惊人。

    卿尘是这案子中关键的证人,一直被安置在湛王府,她勉强住了几日,便对靳妃提出告辞。

    靳妃也不多说什么,微笑问了一句:“你去哪里呢?”

    去哪里呢?卿尘默然自问,一时竟无话作答。

    却是靳妃说道:“难得你我这么投缘,你既然孤身一人并无去处,便在我这里住着又何妨?至少得将身子先调理好了。”

    卿尘对着渐渐升上天空的明月苦笑,当失去之时,才知道一个“家”字对人原来如此重要,没有家,人便永远如同浮萍漂泊,无论做什么都像半在空中,无依无靠,甚至有时候会迷失了自己,心念颓废。

    她站了一会儿,漫无目的沿长廊缓步。走了不远,渐闻清香扑面,回廊一转,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湖水展现在眼前,垂柳依岸,碧叶连天,湖中的荷花伴着细柳长堤遥遥没于渐浓的夜色中,远看月光轻纱般朦胧飘拂,如同幽然迷人的梦幻。

    水中延伸着九曲回廊,连着立在湖中心的凝翠亭,廊前隔几步便悬着盏青纱明灯,一直通往亭中,映入清水暗波,幽幽然温柔盈岸。

    卿尘独自往湖中走去,四面深夜静谧,夏日微风薰然,穿枝过叶迎面抚来,碧色荷姿,或有含苞待放,或有迎风展颜,凌水依波,娉婷绰约。

    她在枝叶的清香中沿着凝翠亭的台阶迈下几步,坐于临水之处望着月影发呆,伸出手去,月影在指尖盈盈一晃,伴着涟漪碎成金光片片,幽然荡向湖心。

    水光摇动,心绪亦仿佛暗波起伏,却偏觉得空落落无处着力,飘荡荡恍然失落。

    忽然之间,宁静的夜里响起悠悠笛声,卿尘诧异抬头,看到不远处与凝翠亭相连的白石拱桥上,潇洒立着一人。

    白衣,长桥,玉笛,眼前是十里碧荷,天上是月华如练,他的眼中清波荡漾,湛湛温柔似水。

    清亮的笛音自夜天湛唇间飘然婉转,时而悠扬低诉,时而清高淡逸,时而跳脱欢悦,时而柔情无限,似水月清光交织成了一张柔柔的网,流泻在闲玉湖上。

    明月一轮,当空洒下金辉银光,落在水中如碎玉浮动,粼粼点点。花间荷叶也似镶上了一层淡淡珠光,光彩朦胧,清灵中别添妩媚。

    卿尘似被蛊惑了,她默默站起在湖心,一动不动凝望着桥上的身影,天边满月之下,波光繁华处投落她一身黯然神伤的清寂,她仿佛痴立在梦中,看着前尘的影子,今生的自己。

    一时间四处安寂,只有夜天湛幽美的笛音在闲玉湖上空起起落落,随风飘荡,那笛音一丝一转缠进心底,绕出隔了爱恨的情丝万缕。

    她无声的描摹着他的眼睛,他的微笑,他的温柔,多年以前他是谁,多年以后他又是谁,脸上浅浅清愁心间利刃交织和着泪水徐徐滑落,跌碎在湖水中,激起道道苦涩的觳纹。

    谁说情深不悔,谁说生死相依,谁说此生与共,谁说海枯石烂?

    原来万紫千红开遍,到如今都化作断井残垣。

    若说有缘,为何他要负心欺她,若说无缘,为何在此,还要遇到他?

    笛声余音袅袅,悠然沉寂,夜天湛目光笼住她清幽的眸子,隔着夜色深深凝视。

    相对而立,咫尺凝眸,远近纱灯温柔照出一对风华绝代的剪影,随着一波轻荡,重叠而后消失。

    夜天湛含笑缓步穿过回廊,走至她身前,月影清亮斜洒俩人之间,朦胧处他俯身低头,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庞,手中温暖拭去了冰凉的泪痕。

    他低声说道:“你知道吗?你比这月色还要美。”

    牵手处,细语时,多少记忆如同巨石迎面撞来,卿尘猛然后退扶住栏杆,眼底惊起碎裂的伤痛,夜天湛微微愣愕的时候,她返身冲出凝翠亭,一步也不想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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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13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

    一折墨痕断在半路,有些拖泥带水的凝滞,卿尘颓然停笔,将笺纸缓缓握起,揉作一团。

    案前已经丢了几张写废的,仍是静不下心来,她握着笔紧紧将眉头一皱,记忆中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消沉和狼狈过,不是茫然失神,便是心浮气躁,每每一闭目,心间便会响起阵阵飘荡的笛声,如真似幻,如影随形。

    她有些恼恨的将笔丢下,站起来走到廊前却突然停住,转身回到案前,盯着笔墨看了一会儿,毫无仪态的掠开长裙偏坐席上,伸手用力磨墨。

    一方圆雕玉带砚被磨的“哧哧”作响,墨痕一道深似一道,圈圈溢满了一盏,她的动作却越来越慢,逐渐的平缓下来。

    刚垂手舒了口气,外面传来靳妃的声音:“卿尘在吗?”

    卿尘忙将裙裾一拂换了端正的跪坐姿势,靳妃已步了进来。

    靳妃今天穿了件云英浅紫叠襟轻罗衣,下配长褶留仙裙,斜斜以玉簪挽了云鬓偏垂,窈窕大方。看到案上的笔墨,她笑道:“每天都见你练字,字是越来越好了。”

    卿尘说道:“是写的不好才要练,左右也无事可做。”

    靳妃道:“看来是个闲不得的人,前几天你不是问我有什么事可帮忙,如今还真有件事要你帮我。”

    “是什么事?”卿尘问道。

    “你跟我来。”靳妃挽了她的手往闲玉湖那边去。

    沿湖跨过白玉拱桥转出柳荫深处,临岸依波是一方水榭,平檐素金并不十分华丽,但台阁相连半凌碧水,放眼空阔,迎面湖中的荷花不似夜晚看时那般连绵不绝,一枝一叶都娉婷,点缀着夏日万里长空。

    踏入水榭,香木宽廊垂着碧色纱幕,微风一起,浅淡的花纹游走在荷香之间,携着湖水的清爽,靳妃说道:“这是烟波送爽斋,里面有很多外面不易见到的藏书,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若愿意,我就把这儿拜托你。”

    “是府中的书房?”卿尘欣喜问道:“里面的书我可以看吗?”

    “自然可以。”靳妃带她走过台榭,步履轻柔:“既交给你打理还有什么不可以,只是千万别乱了丢了,这些繁杂的事情不知你愿不愿做?”

    “怎会不愿,”卿尘说道:“既有事做,又有书看,我真的要多谢王妃。”

    靳妃扭头看她:“怎么听着还这么生疏?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不介意便叫我一声姐姐,这才不见外。”

    卿尘静默了稍许,清丽一笑:“姐姐说的是。”

    “这就对了。”靳妃笑道:“你不妨先在这儿四处看看,若有什么事便再问我。”

    卿尘待靳妃离开,步子轻巧的往水榭深处走去,长长的裙袂飘带身后如云,同碧纱轻幕一并缈缦浮于清风淡香,方才恹恹的心情也散了大半。

    过了临风回廊,水榭的主体其实建在岸上,先前几进都放着各色书籍,其收藏之丰富单是浏览书目便要许久,待步入里面,才是真正的书房。

    书房里的书少些,但显然常有人翻动,她抽了几本看,见是《国策》、《从鉴》、《治语》、《六韬》、《武经》等不甚易懂的书,当中的紫檀虎雕宽案上,端砚墨,黄玉笔,雪涛笺,处处洒扫的一尘不染,散放着一本《遗史书话》,旁边是些叠摞的本章。

    案后挡着墨色洒金屏风,其旁透花清水冰纹盏中植了紫蕊水仙,白石绿叶,玉瓣轻盈,悄然绽放着高洁与隽雅。室中摆设处处随意而透着清贵,卿尘目光落在一件翠色剔透的翡石雕玩上,她隐约猜到这不是普通人的书房,湛王府中恐怕只有一个人会在如此清静的地方,看些这样的书。

    刚刚提起的兴致顿时落了几分,她站在案前随手拿了样东西翻了翻,一见之下却是夜天湛陈奏天舞醉坊一案的本章,犹豫了片刻,终究禁不住想知道案情浏览了下去。

    一遍看过后并未十分清楚,只觉得本章上的字润朗倜傥,风骨清和,落笔走势间近乎完美的搭配,字字珠玑,通篇如玉带织锦,几乎叫人沉迷字中而忘了里前写的是什么。看到最后几笔朱墨,批着“慎重,严办”四个字,她默默细想,再回头看了一遍。方知原来这样简单的案子,说小,可以只办一个天舞醉坊,说大,可以上至三公九卿,牵带内外六部。从这奏本上看,此处引出朝中大臣借势枉法营私牟利诸般情况,矛头所指是一块深黑腐败的泥潭,尤其是歌舞坊这类暴利行业下的官商勾结,似乎遭了措手不及的狠狠打击。

    除了听说过的卫尉卿郭其外,尚有一连串牵涉其中的重臣,卿尘甚至有些怀疑这是否是夜天湛的奏本,其语言之犀利不留情面和他平素的温和相差甚远,叫人不太相信出自他的手笔。

    不过千余字,却得用七心八窍仔细推敲,她将奏本放回原处,方察觉待了这么久,天色已近黄昏。室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她起身将两盏琉璃银灯点燃,稍稍整理了一下书案,走出了烟波送爽斋。一面走一面想,如今既已答应了靳妃,也不好再去说不愿,白日里夜天湛似乎并不常在府中,如果稍加留意错开时间应该不会遇上,这些书籍对她很有吸引力,她不想错过。

    刚走入长堤柳荫,忽然有个黑衣人闪至身旁,将她一把带入树影深处。在她脱口惊呼之时,那人手指在唇间一按,将面纱取下。

    “冥魇?”卿尘惊奇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冥魇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找了几日才知道你被单独囚禁在湛王府,跟我走吧。”

    “去哪儿?”

    “你想待在这儿?”冥魇说着将面纱重新笼上,回头问道。

    卿尘凤目无奈的轻轻一扬,看着冥魇露于面纱外漠然的眉眼:“说实话并不想,但没有人囚禁我,我也不习惯糊里糊涂跟别人走。”

    冥魇闻言微微皱眉:“我大哥想见你。”

    “你大哥是谁,为什么想见我?”卿尘再问。

    “见了后自然会知道。”

    卿尘说道:“即便我跟你出去,也应该和七殿下或是王妃说一声,不能不辞而别。”

    冥魇道:“不必了。”说罢伸手将她拦腰挽住,紧接着袖中射出一道黑索搭上朱红高墙,足尖轻点,身子便借力掠起轻巧的飘往墙外。

    “这样不行……”卿尘话未落音,俩人尚在半空,忽见一点白光惊如闪电,直袭冥魇背心。

    轻啸声中,来势凌厉,冥魇心中微惊,袖刀绯色一闪挥手击出,和来人凌空交手,身子却不缓,反而借势一升。

    那白光毫无停滞,穿过薄刀一晃化作千重万影,迎面逼来,几乎封死冥魇所有的出路。

    冥魇半空无处借力,身形急退飘落地上。

    暮色柳下,夜天湛身着一袭明净的水蓝色长衫,气定神闲握着玉笛,唇角略含笑意:“姑娘好身手,只是出入此间也该和主人打个招呼,何况还带走我府中之人。”

    冥魇将他打量,冷冷道:“得罪了,我今天要带她走。”

    卿尘不料竟被夜天湛遇上,正想这事情如何解释,冥魇手中薄刀已再次袭向夜天湛,趁机返身带她掠起。

    夜天湛眼中笑意一盛,映着精光微现,手中玉笛斜点破入薄刀攻势,一道寒光如影飞穿,“叮当”不绝的金玉相交声中,卿尘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他抢手揽过,接着眼前红光飞起,冥魇其中一柄薄刀脱手而出,而玉笛攻势不减,夹着清锐的光影直点向她的咽喉。

    卿尘脱口阻止:“住手!”

    玉笛闻声收势,潇洒自如,方才的凌厉瞬间消于无形,夜天湛低头看向她,眉梢微扬。

    “她是我的朋友。”卿尘急忙说道。

    “若是朋友,以后可以走大门进来。”夜天湛微微笑道:“否则侍卫们大概会觉得很没面子。”他笑中的语气淡淡的,却叫人感觉今日湛王府当差的侍卫恐怕要受责罚。

    “她是误会我被囚禁在王府,并非有意如此。”卿尘说道,一边对冥魇轻轻摇头。

    夜天湛目光落在她眼中,神色淡雅:“哦?那方才倒是我鲁莽了。”他俯身将那柄激飞的刀拣起,看向冥魇:“艳带桃色,光似流水,想必姑娘也和这刀一样美。”说罢将刀托在掌心,递还过去。

    冥魇眼中闪过戒备,冷然看着他。

    夜天湛含笑而立,似乎方才根本没有同人交过手,刀光剑影都在他翩翩如玉的笑中化入了无形,这一方天地只余柳轻风暖,新月微明。

    卿尘说道:“抱歉惊扰了王府,能让她走吗?”

    夜天湛微微低头:“你要同她一起走?”

    卿尘眼眸静静垂下,冥魇今天进了湛王府,可以是寻找一个朋友,也可以是私闯、图谋不轨,甚至行刺。若夜天湛执意追究,他能两天便使长门帮在伊歌再难立足,想必冥魇也会很麻烦。她抬头迎上夜天湛目中的询问,说道:“既然是误会,我并不一定要跟她走。”说话时她看向冥魇,接过夜天湛手中的薄刀交给她。

    夜天湛眼中拂过俊朗的明亮,他扭头说道:“那这位姑娘意下如何?”

    冥魇略一沉默,对卿尘道:“我会再找你。”说罢看了夜天湛一眼,身形掠起,便消失在红墙碧瓦之外。

    夜天湛摇头失笑:“这倒真是比走正门方便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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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暮霭沉沉远带长堤,堤上一行烟柳,月色悄然挂起枝头,如一幕安静的画影。黄昏暖暮中卿尘看不清夜天湛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带来淡淡的湖水的清爽,松散而舒缓。

    “去过那儿了?”夜天湛举步往烟波送爽斋走去,问她。

    卿尘却站着没动,说道:“我不打扰殿下了。”

    夜天湛停住脚步,回头笑道:“你为何躲着我,我会吃人吗?”

    卿尘一愣,说道:“应该不会。”

    夜天湛忍俊不禁,只笑着看她。这话让卿尘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她挑了挑眉梢,不由得亦扬起唇角。

    两人间的气氛轻松下来,夜天湛眉眼暖暖的覆在暮色之下,有着温柔的清朗,“带你去看看烟波送爽斋的入夜的景致,不同于白日,和在凝翠亭也十分不一样。”

    沿着柳堤,走到湖上时清风拂面而来,卿尘扭头问道:“这儿是你的书房?”

    夜天湛点头:“你若是平日练字看书都可以来这儿,下人们未经吩咐不会来打扰,既清静又方便。若想看医书也有不少,你自己找找。”

    卿尘道:“此间藏书可谓包罗万象,难道你都一一看过了?”

    夜天湛负手身后,闲闲说道:“多数看过,但天都藏书当属东宫太子府中为最,太子殿下文华高绝爱书如命,我这里的书尚不及其万一。”

    卿尘突然一抿嘴,他问道:“笑什么?”

    卿尘道:“我想起你那幅画中题的诗。”

    夜天湛望向湖中轻轻一笑,笑中有些不明的清淡,却又似乎带着点儿怀念的意味:“我一幅最为得意的好画,他们也真舍得糟蹋。”

    烟波送爽斋中因夜天湛回来多了几个侍从,其中一个上前道:“殿下,前面已备好晚膳了。”

    “挪到这边。”夜天湛吩咐道,“看看我既不吃人,平日都吃什么。”他扭头一句笑语,便将卿尘借口离开的话挡了回去。

    碧纱影里临水布案而坐,侍从很快上了几样精致的菜肴,而后皆尽退了下去。

    卿尘安静坐于夜天湛对面,席间有酒,她突然很有痛饮一醉的冲动。

    酒有荷叶的清香,她浅浅的啜了小口,再进半杯,随着仰头的幅度一倾而入喉,不烈,却勾的人神志飘忽,舒舒服服的暖着。

    夜天湛起初陪她饮了两杯,忽尔察觉她喝的很快,夹了菜布在她面前:“慢些喝。”

    卿尘凤目扬起看了看他,酒上双颊绯色新,眸底淡淡的清波带来,竟叫他微有失神。

    她没有理他,径自将酒灌了下去,连日来束手束脚彷徨的感觉随着酒的诱惑直直逼上心头,倘再不能发泄出来,她就要在这样的压抑中窒息过去。若举杯能消愁,她愿把盏长醉,或者醒来便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是谁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再添酒,半杯入腹,半杯却洒了湖中,卿尘咬着唇微微眯眼,将手一松,白玉杯“噗”的落了水中,幽幽沉了下去。她靠在栏前低眸看着闲玉湖一波一波的荡漾,月色很淡,落在她的侧脸上朦胧,却笼不住如玉的一抹流光。

    “卿尘,”夜天湛看了她半晌问道:“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卿尘站起来,扶着木栏绰约而立,清风牵着广袖飘逸,月光似缈缈的浮动在她的笑中,她不答话,只看着他慢慢问:“你是谁?”

    神色迷离,翦水双瞳却深的清澈,执意要将他看穿,“告诉我你是谁?”她再问。

    夜天湛放下银箸,微笑着将她扶住,回答道:“夜天湛。”

    “夜天湛。”卿尘重复了一遍:“你是夜天湛。”她突然抬头璨然一笑,月光、湖波、晚灯都敛在她眸底的澄透中陷了进去,化作深浅光泽,透过清亮的雾气缓慢升起。她心里清晰无比,凝眸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一个漩涡,踏着湖中的月色不回头的走着,直到和另外一个自己重合,月影的光华下她独自站着,看向无尽的前方。

    夜天湛拦住她执壶的手,柔声说道:“酒已经没了,不喝了,好吗?”

    “嗯。”卿尘乖巧的将酒交给他:“我想听你吹笛子。”

    “好。”夜天湛答应她,卿尘以手支额坐在案前,安静的等着。

    夜天湛轻抚玉笛,榭下水波静静拍着栏杆,他望着卿尘好一会儿,对她暖暖一笑。

    修长的手指起起落落,笛声便轻缓的响起,音色并不清越,低吟徘徊,只在俩人之间,只有他们听的到。曲调清和古雅,声声叹脉,仿佛自远古红尘中生出了繁华万千的明亮,落在心间最柔软的地方,照亮了阑珊的一方。

    卿尘唇角始终带着笑,笑容干净而明澈,碧纱的飞影在眼前变得朦胧,宁静的化作另一方天地。什么都没有,只有柔和的笛声缱绻飘荡,脉脉的陪伴着她。

    她看向夜天湛的眸中有着醉色的浮光,话语也飘忽,慵然伏于案上低声问,“你是不是,命运给我的补偿?”不期望任何回答,她沉沉闭上了眼睛。

    夜天湛将玉笛放在一旁,俯身轻轻将卿尘抱起,她浑身无力柔若无骨,只星眸半睁迷?的看了他一眼,复又阖上,安静的靠在他臂弯中。

    他笑着摇头,今日这酒似乎并不是很烈,不想她居然如此不胜酒力。

    将她送回住处,他站在榻前看了她一会儿。印象中她的脸色常常有些苍白,但此时淡淡的几许红晕仿佛一抹妖娆桃色,落了妩媚于冰肌玉骨,格外的动人。笼烟般的眉清秀,顾盼生姿的明眸被睫毛的浅影遮挡,使她的容颜柔和而宁静,那微抿的樱唇线条淡薄隐约,在夜色下如同藏了一个秘密,而唇角如玉的浅笑便是不经意的诱惑,叫人一点点儿沉沦。

    他含笑看着醉卧玉枕的女子,突然微微俯身,兰芷般的清气带着温暖的酒香,几乎便叫他恍惚坠落下去,但他在咫尺间停住,只是伸手拢了拢她的发丝,无声的轻叹。

    他直起身来,唇角弯起一个舒缓的弧度,用目光描摹着她媚色中的清隽,心情突然变得畅快。这个女子,他从见她的第一眼便奇特的被她吸引,他想用心去靠近她,而不是逢场作戏的唐突。

    他转身缓步走到案前,略一思索,潇洒执笔落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思君子兮,难调机杼。

    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颠倒思兮,难得倾诉。

    兰桂齐芳,龟龄鹤寿。抒我意兮,长伴君处。

    这首古曲《比目》,希望她醒来看到,能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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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4: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14章 莫道天命知几许

天日晴朗,清晨还能见到的几缕淡云随了风丝丝散去,空中只剩下如洗碧蓝,一望无际,阳光毫无顾忌的铺展开来,亮得人眼难开。浓郁花阴下透着几分清凉的影子,枝间蝉儿伴着微风细细吟唱,愈显得一方清静。

    卿尘抱着几本书往烟波送爽斋走去,神情略有些懒懒的意味。昨晚又翻了一夜的书,这些天烟波送爽斋中奇门异类的笔记几乎都被她查了个遍,却依旧没有见到那所谓巫族的禁术,她闷闷的迈着步子,下意识的把弄手腕上的碧玺,低头叹气。

    两个平日在府中伺候的侍从正在烟波送爽斋前嘀咕什么,看到卿尘过来都是面上一喜,其中一个远远便迎上前叫道:“凤姑娘!”

    “秦越,是七殿下回来了吗?”卿尘随口问道。

    “回来了,”秦越作了个揖:“殿下在里面大发雷霆,我们没人敢进去奉茶,拜托姑娘。”

    以夜天湛的性子,竟也有大发雷霆的时候,卿尘在水榭廊前站住,奇怪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们也不清楚,只听着殿下似是震怒,”秦越苦着脸说道:“这时候进去没准就落个不是。”

    卿尘失笑:“敢情是想找我给你当替死鬼?”

    “姑娘就当可怜我们,殿下总不会对您发脾气。”秦越又作了个揖,麻利的自另外一人手中接过茶盘,低头恳求。

    卿尘眉梢淡淡一掠,还是自他手里接过茶,又回身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秦越道:“殷家舅爷和大少爷。”

    卿尘点了点头,端着茶走往书房,在门口听见夜天湛的声音:“舅舅,殷家的生意已经够多了,哪一处不足不够,偏要去淌歌舞坊这潭浑水?”温朗中不急不徐,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稍加留意,方能察觉多了几分疏离。

    “殿下说的是,但事已至此,还是要想想办法才好,何况这次的事到了现在,牵扯进来的也不止殷家一个。”一个略老些的声音慢慢说道。

    卿尘轻咳了一声,伸手打起垂帘,屋中靠窗坐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正是夜天湛的嫡亲舅舅,户部尚书殷监正,其旁一个身着锦衫的年轻人则是殷家大公子。

    夜天湛坐在案前,面色淡淡倒不像发怒的样子,只是眉宇间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和,那神情令屋中显得有些肃穆。见卿尘进来,他眼中的淡漠似是微缓,卿尘对他笑了笑,将茶轻放在三人面前。

    夜天湛继续对殷监正说道:“事情我会想办法,舅舅和表哥先回去吧,该放的早放,莫再拖泥带水。”

    殷监正和儿子对视一眼,都知夜天湛面上虽仍是温文如常,实际已怒极,此时什么话也不宜再说,便起身告辞出去。

    卿尘心中暗想,这茶真是多余,回头定要找秦越算账。

    夜天湛一言不发凝视案前稍许,缓缓吸了口气,伸手拿了方凉巾拭手,闭目沉思。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手里凉巾有意无意的狠狠握下,便有水从指缝流出来,滴到一旁的奏章上。

    “哎!”卿尘轻声提醒,伸手将奏章抽出,夜天湛蓦地睁开眼睛,见她拎了本湿了一角的奏章正无奈的站着,眸中秋水般清明的光泽拂过他的眼底。

    他淡淡牵了牵嘴角,卿尘抬手将奏章上的水迹拭去,放回他手边,他看了一眼说道:“?了吧。”

    卿尘抬眸以问,夜天湛眼角轻轻往上一掠,说道:“得重新拟了。”

    卿尘也没说什么,转身取了火折子过来就着个铜盆将奏章一燃,丢进去看着烧了。

    夜天湛拿起茶盏微微啜了口,问她:“这几日常和十二弟一起出去?”

    “嗯。”卿尘道:“我想熟悉一下伊歌城,有几次都遇上十二殿下,他便带我看了些地方,城中有意思的去处似乎他都知道。”

    夜天湛道:“十二弟是有名的会玩会乐。”卿尘接道:“如假包换的花花公子潇洒王爷,倒不似你每天都忙的不可开交。”

    夜天湛道:“过几日便清闲了,届时是该带你好好在天都转转,有些去处十二弟也未必知道。”

    “那自然好。”卿尘笑说。

    “殿下,”秦越在外面低声道:“莫先生来了,见不见?”

    “莫先生?”夜天湛一怔问道:“哪个莫先生?”

    “以前钦天监的莫先生。”

    “哦?”夜天湛自案前站起来:“莫不平莫先生?”

    “正是。”

    夜天湛说道:“还不快请!”说罢竟亲自迎了出去。

    卿尘有些惊奇,夜天湛能在烟波送爽斋见的客必是极为重要的人或私密之交,但这般亲自相迎的却也不多。她随后走出:“你有客人,我先回去了。”

    夜天湛道:“一起见见,莫先生早年是我和几位皇兄的老师,曾任钦天监正卿,素来被称为我朝星相第一人。他辞官后已有多年不见,听说云游四海去了,我看你这几日总翻看些奇门五行的书,应当有兴趣和他谈谈。”

    卿尘眼底微微一亮,此时便是能走也绝不走了。说话间秦越已引着一位老者远远过来,夜天湛笑道:“十余年不见,莫先生何时回的天都?”

    莫不平亦拱手笑道:“老夫昨日才到天都,方才路过时见湛王府红光隐隐,一时兴起便进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喜事,还望七殿下不怪唐突。”

    夜天湛俊眸含笑,有意无意的往卿尘这边带过,莫不平随着他目光在卿尘脸上停留一下,眼底无声掠过隐约的探寻,夜天湛介绍道:“这位是凤卿尘凤姑娘。”

    卿尘抬眼打量,这莫不平除了颌下一缕五柳胡须看去有几分仙风道骨外,相貌平平毫无过人之处,但她清晰的感觉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深湛非常,意味平平的目光在身前一落,便似是知晓了些什么,让人有些说不出来异样。她稳下心中奇异,浅笑着对莫不平施礼道:“见过莫先生。”

    莫不平微微点头还了一礼,伸手捋着五柳须。

    几人进了烟波送爽斋,夜天湛却不在书房停留。水榭曲折处往后还有几进亭台,走去似乎极深,待了过几转方到尽头,是一间茶室。

    茶室依着一侧山岩,幕纱重重送着微风,半边洒着点点枝叶斑驳的光影,清凉而幽静。当中摆着张云杉古树根雕茶桌,桌上一套紫砂八瓣瓜棱形茶具流线圆润隐有光泽,可见是有人常用的。四面架上放着各色精巧的封口玉瓷小坛,保存着不同的茶叶。

    有清泉水不知来自何处,随竹节相连引来近旁注入一个小小的白石浅潭,竹节随水时而轻轻一落,水入石中其声?琮,如微风轻点瑶琴,衬得满室清静。

    夜天湛亲手取水烹茶,一缕微微的水气盈绕开来,卿尘接过他手中的瓷坛道:“你陪莫先生说话,让我来吧。”

    夜天湛虽将瓷坛递到她手中,却道:“冲茶可是门学问。”

    卿尘望向他眼中那一抹湛湛清水,淡淡笑道:“品茶也是学问。”开罐茶香扑鼻,“可是武夷大红袍?”

    夜天湛欣然点头,卿尘垂眸静坐,取过茶挟子用沸水将茶具一一热烫洗净,依次放置一旁,再用茶勺取了稍许茶叶倾于雪纸上略分粗细。素绿的茶叶衬着她修长莹白的手指微动,茶叶悉?,赏心悦目。

    她取了茶中最粗者填在盏底,次用细末填于中层,稍粗之茶撒在其上,待茶入了茶瓯,便提起一旁小火炉上烧着的执壶,抬手悬壶高冲,注水入瓯。

    强劲的水流使茶叶在瓯中转动起来,热力直透瓯底,茶香散开,顿时溢满了净室一屋。

    卿尘静看着清水逸出瓯口,手执茶筅将飘浮在茶汤表面的泡沫轻柔击拂干净,茶中色泽渐开,层层珠玑磊落,明净生辉,一芽一叶一旗一枪,浮沉舒展光亮鲜活。她却不急,用青花透亮的盖子盖在瓯上,再提铫淋遍外壁。

    水气沿着茶瓯渺渺缭绕,稍会儿后卿尘放下执壶,素手挟住茶瓯口沿,食指抵住瓯盖的钮,在茶瓯的口沿与盖之间露出一条水缝,一个关公巡城,将茶水注入弧形排开的各个小茶盅,待茶水剩得稍许,再一点点滴到各杯中,使得茶色浓淡均匀。

    夜天湛见她手法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冲茶,微微点头,卿尘端杯微笑奉茶:“请殿下和莫先生指正。”

    观杯中茶色橙黄明亮,闻茶之香气飘溢馥郁,轻云淡生,华采焕然,轻啜一口,岩韵十足,齿颊留香,香高持久而不脱原茶桂花真味,夜天湛不禁赞道:“好茶,早不知你这么好的茶艺。”

    卿尘道:“这是茶好,尤其还是水好。大红袍本就讲究三分茶七分水,这水清澈甘冽,滋味甜醇,才更添茶香。”

    夜天湛道:“冲茶之水,山水为上,江河次之,井水为下,这道‘半日泉’的泉水,入茶的滋味算是上品。今天莫先生来,十有八九还是念着我的茶吧?”

    莫不平回味无穷的品完杯中之茶,任卿尘又将冲好的第二汤斟入杯中,笑道:“如此七殿下是心疼老夫喝茶了?”

    夜天湛温雅一笑,做个请的手势。

    莫不平闭目细品半日,对卿尘道:“凤姑娘这置茶的心境一番从容气象,淡然自若,着实难得。老夫品茶无数,此盏茶淡,却深得大红袍之霸道,烈气于温婉之中时隐时现聚而不散,好啊!”

    卿尘道:“我于茶道得之皮毛而已,还请莫先生不吝赐教。”

    莫不平闻言捋着胡须说道:“为茶之道便如抚琴弈子,其中只在一个意境,得其技易,知其道难。凤姑娘以心入茶,浑然神骨天成,老夫岂敢言教?”

    这一盏茶,带的人心绪从容,夜天湛漫不经心看了卿尘一眼,忽然觉得她身上带着无数的谜团。琴技茶艺言行举止,她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她的过去隐约到一无所有,眼前更是扑朔迷离,如同烟波浓雾下的闲玉湖,深静幽远,神秘的总叫人忍不住想去探究。

    卿尘笑了笑,放下茶盏问道:“方才听说莫先生相术天下第一,七殿下可是试过?”

    夜天湛微笑,看定莫不平:“几年之前莫先生便说天机不可泄露,如今可还是这句话?”

    莫不平看着夜天湛神采清雅的面容,旋而笑着低头品茶。

    夜天湛身为皇子,已然尊贵非常,现在既问天命,这一问一答,并非普通的问答。

    莫不平啜完一杯茶,见夜天湛依然不着痕迹的看着自己,知道他是不打算再听搪塞,悠悠说道:“七殿下尊贵不止于此,老夫言尽于此。”

    此言意喻非常,夜天湛不露心绪,面带淡笑,对莫不平举杯道:“先生请。”

    莫不平拈须点头,饮了一口茶,却若有所思的看向卿尘。

    卿尘此时正将沸水再次注入瓯中,冲泡第五道茶。心中只觉莫不平这老家伙所言相术,分明是大耍太极拳。以夜天湛如今声望地位,只要不是天灾人祸鬼迷心窍,自会步步晋封爵位,莫不平这句“尊贵不止于此”,明摆着是太极九段的路数,千年得道老狐狸一只,真假难辨。

    万事皆由心生,一样的话,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心思,便有了不一样的答案,不一样的世间天地。

    莫不平自是不知卿尘这一番腹诽,只是深深打量她。他与相术之上研浸一生,确实颇具心得,但眼前这女子看去浑身澄透言笑清澈,却偏偏是他生平首次见到一个参不透的,他既不能知其过去,亦不能知其未来。如此异数叫人惊奇,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凤姑娘,不知老夫可否请问一下生辰八字,或者可以推知姑娘的命数?”

    他看了卿尘这么久却如此相询,夜天湛倒是上了心,朝野皆知莫不平一双火眼金睛,推知天命向来不问生辰,为何今日竟有了例外?

    卿尘这边却一愣,生辰八字?若论生辰八字,甲乙丙丁子丑寅卯的,她哪里一时间便说的出来?

    她不慌不忙的将茶一一斟入各人杯中,先说道:“听说极品大红袍冲泡九遍仍是香醇十足,这茶确实是难得的好茶,无怪莫先生十余年未在天都,一回京就来七殿下这里。”有了这几句话的时间缓冲,心中打定主意,托了茶盅对莫不平淡定一笑:“莫先生,品茶不言天命,既有天定,我等凡人何苦自扰?”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叫莫不平好生无奈,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时侯,还不见有人不想知晓自己命运的。

    眼见卿尘一脸从容静漠,他不死心的又问一句:“凤姑娘难道不想知道?”

    卿尘唇角淡笑,望去的一泓秋水幽然不见深浅,悠悠道:“知即是不知,不知即是知。”

    莫不平碰了第二个软钉子,眸色中略过丝丝光泽,更加深了几分。

    纱幕轻飞习习送爽,穿过茶香满室,卿尘轻啜了一小口茶。

    此时夜天湛突然问道:“那先生看卿尘的面相,可有所得?”

    谁知莫不平却半日不语,待卿尘几乎将杯中茶饮尽实在沉不住气再抬头时,他慢慢说道:“老夫不知。”

    “此话怎讲?”夜天湛愕然道。

    莫不平一双锐利的老眼再次审视卿尘,卿尘压住情绪平静的和他对视。最后莫不平摇了摇头坦然道:“老夫就是看不出凤姑娘的面相,所以才相询生辰。”

    此言一出,夜天湛十分惊诧,卿尘见面前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己,只好继续不动声色浅浅笑道:“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活着才有趣,若是什么都知道了,反到没了这乐趣。偏偏我是个生怕活着没了趣的人,如此甚好。不如以茶代酒,陪莫先生饮一杯吧。”举杯饮茶,宽宽的袖子挡下来,避过了夜天湛研判十足的目光。

    一个时辰之后,卿尘看着夜天湛送莫不平走出水榭,快步进了书房翻找天干地支时辰图。手指沿着书页一溜划下,将自己的生日对照出来,子丑寅卯牢记在心,免得再被问个哑口无言。

    她皱着眉心叹了口气,知晓未来的机会错过了,方才旁敲侧击的问了莫不平几句关于巫族的事情,他竟也不十分清楚。外面夏日炎炎,她心中凉凉的一缕失望,来易来,奈何去却难去,怎能不叫人心生烦闷?

    夜天湛送客回来似是心里想着什么事,站在窗前远远望着闲玉湖中接天碧荷,突然问她:“你看这湖中的荷花今年开的如何?”

    “极好。”卿尘说道,复又加了句:“但我没见过往年是什么样子。”

    “起初种的并不多,慢慢竟也占了半湖颜色,似乎年年开花年年多些。”夜天湛微微一笑,扬声叫道:“秦越!”

    秦越立刻应声进来:“殿下!”

    “将凝翠亭四面整理清爽,下月初九我要在闲玉湖宴客。”夜天湛未曾回头,仍旧看着湖波清远,淡声说道。

    “下月初九?”秦越抬头道:“那日不是殿下的寿辰吗?”

    夜天湛点头:“别忘了将几位殿下都喜欢的桃夭美酒多备下些。”

    听是要宴请各位殿下,秦越不敢马虎,答应着即刻去办。

    卿尘笑问:“原来初九是你生日,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这倒把夜天湛问的一愣,回身打量她半晌,今天还确实有一样要想的,低头说道:“我要什么,你便送?”

    卿尘爽快答应:“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愿,但你不能故意难为人。”

    “好。”夜天湛步到桌边:“我要的东西,你现在就能给。”

    卿尘想了想,猜不出他是想要什么,于是道:“那你说来听听?”

    只见夜天湛抽出一张雪涛笺,挑支狼毫笔轻轻在砚中润了墨,递到她面前:“你的生辰八字。”

    “嗯?”卿尘不想他要的寿礼竟是这个,当真是出乎意料:“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何必顶个寿礼这么大帽子?”

    夜天湛摇头:“方才莫先生一再相问你都不说,我怕你现在也不肯。”

    想起方才的事,卿尘嘴角牵了牵,庆幸在他进来之前已经翻过天干地支图,不至于再被问个措手不及,接过他递来的笔:“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只是不想告诉他罢了。”

    夜天湛静立案前,拿起纸来看,待到墨干,将那张纸收好:“我记得了。”

    卿尘笑道:“这真是你要的寿礼?”

    夜天湛认真点了点头:“没错。”

    如此简单,卿尘恍惚了一下,面前的夜天湛似乎又一次和李唐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面孔底下,虽是不同的人,但一样的体贴宠溺,一样的柔情似水,一样的从不让对方为难,一样的风度翩翩关照有加,有哪个女子能不为此沉迷?

    想忘掉,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努力,却每每在看到夜天湛时觉得便要功亏一篑,爱了恨了,为何深深浅浅,连自己都不知究竟用情几分?

    或许,即便她现在坚决不愿承认,曾经交出的那颗心原来真诚的近乎脆弱。那一刻心间的碎裂,执著的凝固在远远未知的地方,直到很久以后才传来碎片坠落的声音,掷上冰冷的地面,清晰而决绝。

    她眉心轻锁,正在上扬的嘴角收敛了笑意,眸底掠过黯然却又随即浮起一抹倔强。没想到无意眸光转过,却猛的万分尴尬,夜天湛正似笑非笑端详着她脸上精彩的表情,看来已经看了好久。

    她像是偷糖被逮到了一般怔然无语,却见夜天湛今天眉宇间始终隐着的阴霾终于散开,他扬唇轻轻的对她笑起来,俊美无双的眼中掠过风华无限,那温柔瞬间包裹了全身,她愣愣的站在他身前,竟就这样沉浸在了里面,不想不愿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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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15章 浅碧轻红复卿卿

天色清明微微隐没在渐暗的天边,桃花心木的低窗,竹帘半卷,透过碧纱送进丝丝凉风。廊前桂子香气依稀纠缠,一株亭亭如盖的桂树半遮庭院,暗香浮动,只是醉人。

    卿尘扭头望向窗外,终于被那若有若无的淡香吸引,推门走了出去。

    新月如痕,无垠清远,四周静谧如梦境沉沉,仿佛能听到朵朵桂花在夜色深处悄然绽放,清风穿过树梢,流连忘返。

    桂子月中落,又何须浅碧轻红,素雅之中自有梅兰不及的风姿,无比的宁静和舒泰。

    隔着月色,闲玉湖上的灯火似是漂浮在极远的地方,湛王府今日热闹非常,她有些刻意的躲开了去,苍穹深处有着另外一个世界,她每夜都仰首凝望,似乎那里才真正属于她。

    正站在树下开始发愣,突然有东西从眼前晃过,她吃了一惊,未回头便听到阵爽快的笑声,夜天漓懒洋洋以手撑树,拎着枝桂花丢给她,笑问道:“愣着想什么呢?神游太虚,再看便飞上月亮成仙了。”

    卿尘问道:“你不在凝翠亭怎么跑到这儿来?”

    夜天漓挑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凝翠亭那有什么意思?父皇今天也在,说什么话都得掂量着,闷的人要命。走,我带你去找好酒喝,七哥这儿最好的酒是府里自己酿的荷叶酒,不比天都桃夭差。”

    提起那荷叶酒卿尘立刻觉得脸上发烧,幸好天色昏暗夜天漓看不清楚,她坚决摇头:“我不喝酒。”

    夜天漓也不管,拖了她便走:“尝尝怕什么?”

    卿尘轻声嚷道:“陪你找酒看你喝酒都行,但我不喝!”

    “偷来的酒格外香,不信一会儿你试试看。”夜天漓笑的贼兮兮的,哪儿有半分王爷的样子,他对湛王府倒熟门熟路,放轻步子七弯八拐净挑安静的地方走,竟一路都没遇上人。

    花影重重,俩人转到个花墙拐角处,突然听到对面过来脚步声,声音既乱且急。夜天漓“咦”了一声伸手要拽卿尘躲开,那边却匆忙转出几个人,当前一人走的甚急,冷不防便撞在卿尘身上。

    卿尘没想到有人如此冒失,往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幸而夜天漓在身后及时一扶,还没看清来人,对方已怒喝:“混帐奴才!瞎了眼了?”

    卿尘听着这无礼的言语没作声,只是凤目微挑,淡淡打量来人。那人一时没看见夜天漓站在灯影里,只当卿尘是湛王府中的侍女,见她也不行礼也不说话,心中火起,扬手便要向她脸上挥去。

    “三哥!”旁边两人不约而同喝止,夜天漓一步挡在了卿尘身前,另外却是夜天湛将那人手拦下。和卿尘撞了个满怀的,正是当今和太子同出一胞,如今被封为济王的三皇子夜天济。

    夜天湛陪在济王身边,神色温润如常,细看去却似乎微带着些焦急,扭头问卿尘:“没事吧?”

    卿尘听他叫三哥,心知便是济王了,今天这日子不好扫兴,便轻轻摇头。

    济王当时便一愣,惩戒个侍女,不想两个皇弟竟都拦他。再打量卿尘,见她神情淡淡夜色下看不甚清晰,白衣素裙容颜平常,但眉眼中却自有一种不屈于人的高洁气度。方要开口相询,前方闹哄哄的一群人奔过来,当先有人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几个??跟着急得乱抹泪。这孩子正是济王膝下独子元廷,方才偷溜出了宴席自己去玩,不知怎么竟晕倒了,济王他们得了信,才从前面匆忙赶来。

    济王见儿子这般模样,也顾不得其他,急对身边人喝道:“太医呢,怎么还没到?”

    夜天湛劝道:“三哥稍安毋躁,已去传太医了。”

    夜天漓见元廷呼吸微弱,看情形竟不是很好,轻声对卿尘道:“我们的酒是泡汤了,三哥方才定是心里着急才莽撞了些,你也别放在心上。”

    卿尘对他笑了笑表示算了,突然看到元廷小手中紧攥着一把花草样的东西,凝神分辨了下,略有些吃惊:“草乌!”

    “什么?”夜天漓问道。

    “是致命的毒草。”卿尘说道,见元廷呼吸急促,浑身僵直,轻轻一拉夜天湛:“让我看看。”

    夜天湛想起她懂得医术,点头让开,卿尘上前看了看元廷手中的草叶,又伸手拨看他眼睑,一边把脉一边道:“是草乌的剧毒,快,去找些甘草或蜂蜜,迟了便来不及了!”

    不等夜天湛再吩咐,府里内侍早一溜烟跑了去拿。卿尘伸手将元廷反抱过来,依次按上颊车、下关、大迎几处穴位,慢慢使他紧咬的牙关松开,再用手指压他的舌根引他呕吐,元廷“哇”的呛咳,顿时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大半。

    济王见元廷十分难受,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夜天湛拦住他:“三哥,不妨信她。”

    此时内侍已将蜂蜜甘草一并拿了来,卿尘轻轻捏着元廷齿颊尽量给他喂服,不过稍会儿,元廷身子微暖,呼吸似也顺畅了些。

    卿尘再把了脉,抬头对夜天湛道:“得用药清了余毒才行,先送到屋内平躺,给他喝点儿水。”

    宫中太医匆忙赶来,卿尘便让开一旁,听到太医诊后道:“确实是草乌的剧毒,幸好施救及时才保得性命。”

    卿尘见有太医在旁,便悄悄起身离开。夜天漓回头看见要喊她,却见夜天湛已转身跟去,便笑了笑作罢。

    夜风送来湖水潮湿的味道,将忙乱的气氛舒缓几分。夜天湛走到卿尘身后,卿尘回头见他含笑看着自己,目光在夜色下温润而柔和,亦对他微微一笑。

    夜天湛缓步沿着青石小路往花影深处走去:“今天要多谢你,元廷若有什么意外我还真不好和三哥交待。”

    卿尘看着几丝落花在暗中飘远,微笑说道:“不必谢我,这解毒的法子我是在烟波送爽斋翻书看的,要谢便谢你自己收藏了那么多好书。”

    夜天湛道:“如此那些医书都送给你,我留着不看白白浪费。”

    卿尘道:“今天做寿的人倒送我一份大礼,哪有这个道理?”

    夜天湛呵呵一笑,却见秦越小跑找过来,俯身道:“殿下,前面传话,皇上要见卿尘姑娘。”

    卿尘一愣:“见我?”

    夜天湛也颇为意外,沉吟一下道:“无防,我同你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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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侍从在前提了一行琉璃灯沿闲玉湖的回廊蜿蜒而行,远远那迤逦灯火下,卿尘白衣胜雪仿若流泄于夜色缥缈,衬着夜天湛水蓝色轻衫倜傥,翩若惊鸿,在湖中一转好似自碧叶荷色间双双凌波而来,玉容俊颜,清逸风流,叫人几疑是看着画境。

    济王他们已先一步过来,正和天帝回话。凝翠亭里明灯点缀,依主次布着低案,玉盏金杯琥珀光,华贵中处处清雅,夜天湛眼中蕴着风华笑意,带着卿尘步入其中,“父皇,这便是卿尘姑娘。”

    卿尘便知道这位一身云青龙纹长衫的老人便是当今天帝,还不及看清身边其他人,只觉有一道深锐的目光直投眼底。

    居然有心头微凛的感觉,她悄然挑挑眉梢,不急不缓敛衣施礼,一把威严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免了,朕听说方才是你医好了元廷?”

    卿尘从容谢恩起身,答道:“回皇上,是。”

    趁隙往前一看,天帝身边坐着东宫太子夜天灏。云色长衫紫绶缓带,俊面白皙如美玉,浑身一脉书卷气儒雅温文,他极安静的坐着,却自有这夜色也难以掩盖的高贵气质,如果说天帝是让人不敢忤逆的峻严威仪,而他便是让人无法亵渎的高洁出尘。

    “嗯,不错,”天帝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卿尘闻言抬头,眸光静静便对上天帝的眼睛。

    极深沉的一双眼睛,似乎可以包容所有情绪,喜怒哀乐到了这里都一晃而无,滴水不漏,而后产生一种居高临下的肃穆。她有些好奇的看着天帝,淡然自若的神情下没有回避或是惧怕,同样的平静无波。

    如此对视说起来已是冒犯天颜,天帝似是故意不发一言,卿尘亦不曾垂下目光,夜天湛眉梢极轻的一紧,方要说话,太子已在旁说道:“父皇,你看这卿尘姑娘可有些像一个人?”夜天湛即刻笑说:“大哥也看出来了,若说乍见是觉得有点儿像,但再看又有些不同。”

    在座诸人都上了心,卿尘疑惑的掠了夜天湛一眼,却听天帝笑道:“可是说鸾飞?”

    “正是。”太子道:“刚刚远远看去,我还以为是鸾飞来了。”

    卿尘还没有将这话中意思弄清,却又听夜天漓跟上一句:“其实若说像,我倒觉得更像九嫂些。”

    被比来看去,卿尘心里着实别扭,此时有个声音缓缓说道:“是像纤舞。”心头无端的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抓了下,这声音中不知为何带着那样沉痛的感觉,依稀有什么哀伤无法化解,叫人不由得替他伤心断肠。

    说话的是另一位皇子,夜天漓倒收起了跳脱的笑意,略觉抱歉的说道:“九哥,我并非有心……”

    九皇子夜天溟脸上浮起丝苦笑,摇头道:“我知道。”说罢眼光淡淡的落在卿尘身上:“倒不是眉眼像,只是这形貌之间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知哪里竟有些神似,大哥方才以为是鸾飞随父皇来了,我倒误以为纤舞又活了过来。哈,鸾飞和纤舞她们姐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样子。”

    卿尘后背一阵发凉,原来是拿她比做了已经去世的人,难怪夜天湛他们之前都不曾提起。听言语中,似乎这九殿下和王妃之间感情颇深,只不知是怎样的红颜薄命,落得这里一人伤心。

    她微微转身望过去,暗中不由一赞,夜家几个男子个个生的英俊,但要说美,却真要以这九皇子为最。

    光彩明辉的琉璃灯火中夜天溟的肤色似乎略显苍白,微挑的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虽寂然看着一方,却浮沉敛入光影万千散布出极尽妖娆的蛊惑,配上挺直鼻梁红锐薄唇,搭配的几近完美。一个男儿容貌如此,怕是连女子亦要自愧不如。他手握一盏冰玉杯,在卿尘看来的时候亦将她打量,目光沿她的眉眼渐渐移下,突然浑身一震,竟自席间猛的站起来失声叫道:“纤舞!”

    所有人都愣愕,卿尘沿着他的视线低头,她今天穿的对襟流云裳是天朝普通的女子装扮,外衣绢纱淡薄如清雾笼泻,里面衬着白丝抹胸,束腰一袭飘洒长裙。因在盛夏,非但广袖宽松,亦露出脖颈玉色肌肤,而夜天溟正失神的看着她衣衫掩映下锁骨处一记凤蝶纹身,手上青筋突起,微微颤抖,几乎要将酒杯捏碎。

    卿尘下意识的将衣襟一挡,夜天湛温言说道:“九弟。”语中带着疑惑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不豫。

    夜天溟似乎被惊醒,手上一松,颓然转身对天帝道:“儿臣……失礼,还请父皇恕罪。”

    天帝对儿子无法掩饰的伤心既不出言宽慰,然也并未苛责,只是挥了挥手命夜天溟坐下。

    夜天溟细美的眼眸在卿尘脸上拂过,坐下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说道:“凤家女儿锁骨处都有一记凤蝶纹身,是自小便请丹青名家朱羡情用漠云山的瑶砂纹上去的,形态栩栩如生,再加上漠云山瑶砂神采饱满历久不衰的色泽,堪为人间一绝。”他说话的神情似有些恍惚,几分酒意几分迷离,仿佛已经跌入一个遥远的回忆中,目光有些阴淡的再看向卿尘:“卿尘姑娘身上为何会有一样的印记,可是和凤家有些渊源?”

    说起位列仕族之首的凤氏家族,其子弟在朝为官者多达近百人,已故敏诚皇后的兄长凤衍官拜两朝宰相,权倾朝野,是唯一能与右相卫宗平抗衡的阀门势力。

    太子方才提起的凤家小女儿凤鸾飞受封“修仪”一职,多年来跟随天帝深得信任。修仪女官虽不握实权,但时刻伴驾临朝听政批阅奏章,起草诏书传达口谕,身处政务中枢,地位尊贵,是于仕族女子一种极高的荣耀。

    凤家长女凤纤舞数年前嫁于九皇子夜天溟,本来伉俪情深举案齐眉的一段佳话,只可惜偏偏身子病弱,年前一病不起药石无效,终究香消玉殒。夜天溟自妻子去世后伤心欲狂,卧病半载有余方见起色,却自此性情大变。

    卿尘对凤家亦有耳闻,迎着夜天溟幽暗的目光摇了摇头,表示和这权倾朝野的家族并无关系。夜天溟自嘲般笑道:“即便是有,又如何?”说罢又饮尽了一杯酒。

    太子同夜天溟同出一母,母后早亡,他对这个皇弟格外爱护,见他至今仍十分消沉,不免心下担忧,说道:“或者只是巧合,九弟不必放在心上。父皇,咱们不妨去湖上走走,也清清酒意,七弟这闲玉湖风雅秀丽,今年荷花似比往年开的更好了。”

    天帝点头起身离席,“湛儿带路,去看看你这府里又添了什么好景致。”

    前面内侍立刻掌灯,卿尘偷偷舒了口气,既没人让她跟着便趁机退下。众位皇子都随驾陪着往闲玉湖上走去,夜天漓经过她身边略一停留,低声说道:“改日找你去御林苑骑马。”对她露个飞扬的笑,举步伴着天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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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6: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16章 驰骋不让须眉意

御林苑位于宝麓山与天都交临之处,历朝都是供天家及仕族阀门游幸狩猎的场所。其苑地跨天都、连直、蓝安、合谷、怀滦五境,纵四百里有余,其中灞、沣、祀、易、镐、郎六水出入交汇,聚山湖美景如画,八大殿、十七宫、二十四观、三十九苑林罗遍布,气势壮丽巧夺天工。

    天朝仁宗皇帝迷恋仙道之术,在位时因宝麓山风水绝佳,曾动用十万民夫移山叠土连御林苑而造宣圣宫,历时十三年方成。

    宣圣宫构造精巧美涣绝伦,其前天阙高近二十余丈,上有金凤展翅迎风而立,铺玉为阶通往神明台。神明台拔地而起,铸有一尊高举玉盘承云接露的仙人,神姿飘渺,出伊歌城百里仍遥遥可见,宫中多处造设复道飞阁,相连琼台瑶池,恍如九霄仙境。当今天帝虽对炼丹求仙之事不感兴趣,但登基后却将此处定为皇族祭天的场所,逐步扩建行宫,每年必有一段时间在此居住。

    西苑围场深入山脉圈养百兽,形成可容千骑万乘的猎苑,卿尘同夜天漓纵马入内,眼前豁然开朗,天气一改往日闷热,不时飘着若有若无的??细雨,丝丝缕缕涂抹着大地,丛林山野起伏铺展,似乎和远天接为一线,广阔连绵。

    卿尘将马鞭近旁一抖收回手中,刚刚自天都驰马而来她便十分气闷,夜天漓座下“追宵”宝马十分神骏,一路数次比试总占上风,她见夜天漓笑得得意洋洋,不甘心的说道:“若不是马好哪容你这么嚣张!”

    夜天漓抬手指了指方圆数百里的马场说道:“这里好马无数,你尽管去选,选好了咱们再比。”

    卿尘四处看了一圈,马确有不少,但没见到一匹中意的,夜天漓跟在身旁笑说:“这么个挑法倒像选驸马,若见着差不多的莫要忘记问清家世渊源。”

    卿尘瞪他一眼:“选马一定要投缘,难道你不知道?”话未落音,不远处猎猎驰来马群,当先一匹色如霜纨长鬓扬风,似夜月昼日雪影流光,自油绿原野迎面飞奔而来。像是奔驰的尽兴,那马冠领诸骑缓步停下,奕奕双眼桀骜不驯,傲气十足往这边看来。人马站着相望,卿尘眼眸晶亮:“就是那匹!”

    夜天漓沿她指的方向看去,笑道:“你倒会挑,不过还是死心吧,这匹‘云骋’没有人敢骑。”

    “为什么?”卿尘一边问着,人已经向那马走去。

    夜天漓只好跟她过去:“云骋,还有一匹风驰是东突厥进贡的两匹宝马,好马性烈挑主人,摔伤了不少人,所以只有放养在围场中,你少招惹它。”

    此时走到近前,云骋见到有人过来,不屑一顾迈着长长的步子转身踱开,嘶鸣声中众马分群,各自散去。卿尘直觉云骋眼中如有人的语言,似乎可以传达许多情绪,她也不去追,只站在那里轻轻叫道:“云骋……”脸上笑得一派无害,美不胜收。云骋停下来回了回头,眼中流露出警惕但有趣的神色。

    夜天漓笑看她一本正经和马说话,难得今天耐性好,便站在近旁树下等着。谁知不过回神的功夫,卿尘竟靠近了云骋,突然扭头对他一笑,得意的眨了眨眼,居然纵身上马。云骋猛然长嘶,几乎原地人立而起,接着便如银光闪电般向前飞冲出去。

    “卿尘!”夜天漓吃惊大喝,回身呼哨一声召唤追宵,飞身上马迅速追去。云骋神骏无比,这时早已冲出数丈,卿尘显然难以控制马速,一人一骑越奔越快。

    夜天漓深知云骋戾烈非常,这几年已不知有多少驯马师死伤在它蹄下,惊的浑身冷汗,手下打马急追,但云骋如御风腾云遥遥领先,始终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随行众侍卫亦上前追截,一时人声马嘶,催的场中飞鸟小兽纷纷逃窜,方圆马匹皆尽惊驰。

    卿尘起初亦被云骋的速度吓了一跳,只能俯身马背竭力保持平衡。还好云骋只是狂奔,不曾发性乱甩,她渐渐坐稳,试着配合云骋的节奏,过了一阵索性大胆将缰绳一抖,不但不加约束反而纵容云骋尽情奔驰。

    如此人马相互试探,跑出数十里开外,云骋速度却自然而然慢了下来,追宵纵蹄如飞瞬间赶至近前,夜天漓对卿尘喝道:“稳住身子!”靠近云骋抬手拉向马缰,谁知云骋本来疾速向前,此时猛的停住当地,将追来的人马尽数闪到了几步开外,一个神龙摆尾般的大转身,扭头向后射出。

    夜天漓兜马回身,自侍卫手中接过套马索,手腕一抖圈向云骋。

    云骋灵巧的偏身斜冲出去,套马索竟蓦然落空。侍卫们先后出手皆尽无用,反而被耍的团团转。

    跟着卿尘和云骋转了几个圈,夜天漓突然隐约觉得不对。留心一看,卿尘眼中波光盈盈满是恶作剧的神情,脸上尽是没心没肺的坏笑,哪里有半分害怕的影子?再看她身形稳当灵活纵马和侍卫周旋,他将马缰一带停住,心里又笑又气。

    卿尘瞥见夜天漓的神情,知道被他看穿了,勒马回身,对他笑说:“咱们再比比看,这次绝不输给你。”她满心欢喜的抚摸云骋,云骋如她一般扭头给了夜天漓一个挑衅的眼神,竟是和她同声出气。

    夜天漓惊讶万分,却更哭笑不得:“你想吓死我?你要是出个好歹,七哥不和我没完才怪!”

    卿尘抿嘴一笑,夜天漓狠狠瞪她,又被她用澄白清明无辜至极的眼神看回,看云骋那漂亮的眼中居然亦带着狡猾的笑意,当真惊魂方定,有气又不知如何发泄。人马奇缘,卿尘竟同这大漠烈马一见相投,他上前打量不仅啧啧称奇。

    卿尘笑看着他,出其不意反手扬鞭往追宵身上抽去,追宵一惊之下扬蹄怒嘶,“开始!”卿尘娇笑声落,云骋已经如离弦之箭,飙射而出。

    夜天漓剑眉一扬,纵马紧追其后。少年英姿,怒马如龙,两人于围场中尽兴奔跑,痛快淋漓。云骋确是百年难见的良驹,追宵纵是马中极品,却依旧频频落在它后面,终于让卿尘扳回先前败局。

    正奔驰在兴头上,远远迎面过来一群人,竟是夜天湛带了两队内廷侍卫,夜天漓一见之下便道:“惨了,让七哥知道你驯骑云骋,咱们少不了要挨训斥。”

    白色武士服将夜天湛身形衬得洒脱不羁,即便是飞马疾驰,他依旧风华翩翩,如明波朗月春风过境,俊雅而舒朗。见到卿尘他略有意外,卿尘和夜天漓一同下马,只觉双腿又酸又累,晃了晃竟险些没站住。

    夜天湛神情微变,翻身落至她身旁,抬手将她扶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云骋松了缰绳,自己施施然步去一旁,卿尘皱眉扶着夜天湛的手活动腿脚。骑马虽然对体力要求不高,但毕竟碰上了这样难驯的马,方才一番折腾终究还是有些吃不消。“骨头要散了。”她低声嘟哝了一句,夜天漓道:“谁让你去招惹云骋,人没摔着便是命大。”

    卿尘神采飞扬的说道:“你还说云骋野,现在它听我的话呢。”

    夜天湛扫了他俩一眼,卿尘被他看的的立刻不敢再说,夜天漓忙笑问道:“七哥不是奉旨在陪东突厥始罗可汗吗,怎么竟来了御林苑?”

    夜天湛道:“不来还不知道你们俩这么大胆,云骋上个月刚摔死了一个驯马师你也知道,竟敢让她去骑!”

    夜天漓指着卿尘:“我管得了她吗?刚才是我差点儿被她折腾的没命才对。”

    卿尘悄悄开心的瞅着夜天漓的苦脸,低头装乖巧。或许便是投缘,她倒不觉得云骋十分野蛮,至少刚才放蹄狂奔却没摔她下马,抬手打了个响指,云骋高傲的轻嘶一声才过来这边。卿尘伸手摸它鬃毛,掏出一块松子糖,云骋毫不客气的舔去含在嘴里,顺便还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掌,任她将它微乱的鬃毛理顺。

    夜天湛看着云骋对卿尘亲热的样子十分诧异,说道:“父皇和始罗可汗来了马场,正找云骋呢”

    夜天漓向那边一望,隐约能见内廷卫张起的黄色大旗,知道是天帝亲临了,道:“始罗可汗一来便找云骋,可是又想看我天朝的笑话?”

    却说突厥一族盘踞漠北,虽因王位之争分裂为东西两部,但自古便同中原休戚不断,时战时合。

    圣武十九年东突厥频频兵扰边境,烧杀抢掠,天朝挥军二十万北上,一路深入漠北腹地直攻到其都城,东突厥不敌投降,始罗可汗亲自入天都朝贡,带来风驰云骋两匹宝马。美其名曰是贡品,但大漠烈马难驯,等闲人碰都碰不得,若是天朝上下无人驯服的了风驰云骋,即便是战场上曾经胜过无数场,也难免有失颜面。

    始罗可汗未想到的是,往年两军征战几乎每仗都败在天帝四皇子夜天凌手下,此次带来风驰云骋,夜天凌眼见烈马摔伤了数人,便向天帝请命。虽然始罗可汗恨不得夜天凌摔死在马上,却眼睁睁的看着两匹马中性子最烈的风驰几个回合之后乖乖向他俯首称臣。

    神情漠然清冷,天神般驾驭风驰之上的夜天凌像是一道寒冰孤峰,在以万余人孤军深入攻破可达纳城后,再次使东突厥自天朝大地铩羽而归。

    那双星冷深寂的眸子,那种淡漠而不屑一顾的目光,便如锋冷长剑漠漠寒光,深深插在突厥人眼底心头。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突厥军中朝中现在是闻夜天凌之名色变,将之视为鬼神一般,见而绕道。

    但目下夜天凌不在天都,风驰也随他在前方战场,始罗可汗虽是为显示自己不与西突厥合作的诚意而来朝见,却似乎总带着些居心叵测的意味。

    卿尘自他们俩人说话中大概听出端倪,扭头对夜天湛笑道:“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今日我帮你去杀杀那始罗可汗的威风如何?”

    夜天湛面上风云清浅,眼中却淡淡一沉:“你这是报恩?”

    卿尘灿然一笑:“不是,我看你板着脸的时候确实不太好看!”说罢翻身上马:“走了!”

    夜天湛微微一愣,夜天漓跟去卿尘身旁低头极小声的说:“咳,听起来像……美人博七哥一笑。”

    卿尘横眉瞪去,几乎就想扬鞭给他那没正经的笑脸一下,他大笑着催马避开。卿尘眼角余光划过,见夜天湛在一旁闲闲策马,唇角笑意十足。俩人目光一触,他眼中的柔和如同这无边的碧草细雨将她瞬间包围,湖波微澜轻柔的覆上岸边,润入心底就这么暖暖散开,让人松散的飘浮在其中。她慌忙垂下眼眸,催云骋快跑几步,却无意中自己也舒畅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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