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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霜ˊ夜瞳

《醉玲珑》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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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9 19: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卿尘俯身下来,在这深静的湖水中看着自己的影子,那样切实,却又隔着千山万重。

    她将衣袖挽起伸手进水里,阳光透了水波有些圣洁的光泽,腕上的碧玺折射了天水浅影,发出灵动的七色微彩。水波静谧不见异样,她颇有些沮丧的收回了手,坐在了湖边。

    岸边浅波打湿了绣鞋,在天青色的素淡中浸出一抹浓重的深意,更增添了其上花纹的繁美色泽,她索性赤脚弄水,纤袅白衣静展于石上,似有流云之姿。

    抬头仰望晴空淡云,风微过,云带逍遥,无拘无束。

    湖光一晃,孤单的影子旁多了个人,身长玉立青衫磊落,眸中清冷似与湖水融为一体,水波微动,映出疏朗的闲淡。

    夜天凌俯身问道:“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卿尘回答道:“这里清静。”

    夜天凌一握她的手,长眉微拧:“会着凉的。”不由分说把她拎了起来。

    卿尘拉他:“陪我坐一会儿好不好。”

    她语气中少见的略带央求的意味让夜天凌微怔,他垂眸探到她眼波深处渺远空?的痕迹,点头:“好。”寻了块平石,挽她坐下。

    卿尘反手环到他身后,紧紧将他搂住,闭上眼睛。

    夜天凌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卿尘只靠在他身上,过了会儿闷在他肩头说道:“你是我的。”

    “嗯?”夜天凌将她的头抬起来:“什么?”

    卿尘扬眉,凤眸微吊:“你是我的!”简短字语,说的清晰。

    夜天凌薄唇无声的扬起弧度:“谁说不是了?”

    卿尘在他的笑中盯着他眼睛,极认真的道:“谁也不准说不是,你的身,你的心,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灵魂,统统都是我的!”声音清雅、低柔,却带着分决然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夜天凌从来没听哪个女人用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微微眯了眯眼睛,打量眼前人:“怎么,想霸占着我?”

    卿尘点头表示正确:“枕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两情相悦岂容三者其间。你娶了我,我嫁了你,你要是去碰别人,我就碰别人,你要是爱了别人,我就爱别人,你要是再娶别人,我就也嫁别人!”

    夜天凌眼中映着淡淡波光一亮,犹如剑芒般摄人:“哦?那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动我的人?”

    卿尘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站好,回眸对视着他:“你霸道。”

    夜天凌依旧坐在石上,双手撑在膝头,卿尘此时站在他面前,赤着脚,裙衫半湿,秀发垂腰依旧不耐烦那繁复的钗?,散散泻在身前,叫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黛眉清远,翦瞳似水,垂眸时柔静的闲定,闲定里偏偏带着一丝月华般的光芒,那光芒冷静,有种清傲而从容的东西让他感到异样,异样的不谋而合。

    依稀便从那时候起,这个来历不明的矛盾的女人在自己心里下了一道蛊,慢慢的,一丝丝的蚕食着他的心,直到他眼底心头只容的下她。越只有她,偏又觉得她的一切都是迷,仿若曲径通幽,每一转都惊叹着,这一生都能让人心醉神迷。

    他眼底饶有兴趣的带着抹笑:“我倒还真不知道,原来我的王妃这么霸道。有一个就够人消受,难道还自找麻烦,再去招惹别人?再者说,”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微微一抬:“我若做的到,你也要做得到。”

    轻言淡语连消带打,去弭了一丝铮然,卿尘忍不住笑了笑,用一只脚尖去触湖水,夜天凌抬手将她扶住。

    卿尘自然而然的握着他的手,保持平衡,童心忽起,突然用脚尖将湖水掠起,往他身上溅去。

    水珠在阳光下洒开道晶莹的半弧,夜天凌的身手岂会让她这小伎俩得逞,只往后一闪便让水滴尽数落了个空,他仰面躺往那大石上顺手轻带,将她一把拖了过来。

    卿尘惊叫一声被他稳稳的接在怀里。夏日的温度覆在石上,有股暖流在脊背上熨过,夜天凌淡淡说道:“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卿尘只回答了一下就撑起身子:“你就不能给我点儿成就感啊,躲的这么快,以后不准躲!”

    夜天凌实在忍不住,笑道:“是你自己太慢,竟怪我太快,还真不讲理。”

    卿尘眼中烟波轻横,撇嘴以示怀疑:“怎么可能躲的这么快!”

    夜天凌悠然道:“人体经脉交错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卿尘好奇的在石上趴下,享受着那微烫的温热,如同一只收起爪子的小猫:“你教我啊。”

    夜天凌轻轻伸手轻抚她的秀发:“你要学什么?”

    卿尘道:“我不会的那些,还有箭术、剑法……很多的。”

    “很辛苦。”夜天凌淡淡说了句,执起她细长的手指:“这手还是弹琴的好。走,跟我去看看。”

    卿尘随他一路往四学阁去,迈入书房,一眼便看到屋中静静摆着张的古琴。她颇为意外,走上前去仔细抚看。

    那琴古朴,典雅中正,阳桐圆而为面,阴梓方而为底,天地方圆,阴阳召和。琴身前广后狭,广六寸,下喻六合,长三尺六寸,上应周天度,龙池为八风,凤池聚四气,腰腹法四时,五弦如丝,冰莹洁长,凛然峻华中透着一股潜静。她惊叹:“好琴!”

    “喜欢吗?”夜天凌说道:“本来说了要给你找来那古琴‘一池波’,寻了小半年,方知那琴在江南席家收藏着,人家爱如性命怎么也不肯出让,也不好夺人所爱。不知这张你是不是中意。”

    卿尘将手指轻过琴弦,如龙吟低绕,似凤鸣婉转,带出一道清越圆润的弦音,只觉这琴一雕一琢如此契入心中,静静叹道:“很喜欢!”

    夜天凌笑道:“那我就没白费心琢磨,想不到制琴有这么多讲究。”

    “你做的?”卿尘再次讶异。

    “怎么,不像?”夜天凌嘴角淡噙着笑意,那笑中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澄澈动人,微微冷冽的闲淡中一丝锋芒夺目,整个将她摄了进去,就像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完全的沉沦。

    卿尘眸光映着他深溺的温柔:“那这琴就来的珍贵了。”

    夜天凌笑了笑,说道:“琴还没有名字呢。”

    卿尘略一沉吟,步至案前,展纸润墨走笔写下“正吟”两字,其后书道:岐山之桐,斫其形兮,冰雪之丝,宣其声兮。

    夜天凌立于身旁,一手挽了她纤腰,一手将她执笔的手握住,续道:巍巍之魂,和性情兮,广寒之秋,万古清兮。

    一柔一峻,一笔一锋,淡淡的墨香中落在滑如春冰的竹笺纸上,神里髓中,一丝不乱的清傲峻远,锋锐暗隐。卿尘微微一笑:“他们都说我的字像你的。”

    夜天凌看了看:“嗯,比初见的时候好的多了。”

    卿尘将笔放下:“你取笑我,不理你了!”

    夜天凌将她揽的紧紧的说道:“好啊,那你走吧,我看你走到哪里去。”

    卿尘又好气又好笑:“你当我真的走不了?”

    夜天凌似是在她耳边轻笑,淡淡却又万分笃定的说道:“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来,这一生一世你都别想。”

    卿尘在他怀中安静下来,幽幽的叹了口气:“四哥,只要你一日属于我,我便不会走。”

    夜天凌不语,若有所思,以一种深静的眼光凝视她,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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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9 19: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7章 善恶无非其心知

度佛寺庄穆的钟声下了舟船便听得清晰,山门迎面,镌刻两条石联“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寺中主建筑以迎面大佛殿为中心,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规模雄伟,整齐划一。

    大佛殿阔达百丈的平台广场,以白石砌成,左右各立了一幢高逾两丈的钟楼,安放着重达千斤的古钟,这每日音传四方的钟声便是自此而来。广场四方除了四道石阶出口外,分布着以金铜铸制的五百罗汉,睁眼突额,垂目内守,各个神态迥异,栩栩如生。广场中心放置了一个大香炉,长年檀香不断,弥漫于整个佛寺之中,叫人行至此处便有出尘离世的庄缈感觉,心底自然宁静。其他殿堂以此大佛殿及广场为中心,井然有序的往八方分布,林道间隔,自有一种严谨肃穆的神圣气象。

    西方以大青石砌成八角九层佛塔,挺拔突出于山林之上,几欲刺破青天。沿青塔后行,渐有僧舍掩映在山林之间,石道蜿蜒,渐渐收窄,两旁崖壁依山势而雕凿成诸佛坐像,鬼斧天成,似是自来便生在这石崖之上。

    欲行欲高,路分为二,一面通往天家禁院“千悯寺”,点缀半山的一片青瓦殿院既是历代帝王亡后未能诞育子女的妃嫔出家之处,亦是关押天家待罪宗人的地方。一面沿路而上,有方丈院建于崖沿处,佛道行尽,眼前却豁然开朗。

    苍松翠柏,点缀岩层,禅院庄宁,菩提荫绿。

    黄竹山舍中,一道月白色起暗云的清淡素衣将那蒲团轻轻遮住,外罩的素银浅纱缀着几点细纹流泻袖边,朦胧中稳秀的长襟微垂,从容而淡静。

    卿尘素手执杯,抿了一小口度佛寺独有的“其心”茶,纤眉忍不住微微一掠,初沾唇齿的清甜,一缕送入喉间化做渐浓的悲苦久久不散,余留齿间尚带着些酸涩,再一回味,却仍是盈绕不觉淡香。

    百味纠缠,浸的人肺腑入境,半日不知再饮。真不知是什么制的茶,竟将七情六欲都占了去。

    敬戒方丈已年近九旬,寿眉长垂,静坐在卿尘对面,若不是看向她时眼中透出一丝深睿的笑意,几乎叫人当做了一尊化石,“王妃每次喝这茶都几欲皱眉,却又为何每次都要饮呢?”敬戒方丈开口问道。

    卿尘将粗木茶杯放下,杯中水清如许,若非一旗一枪浮了几片枯叶,便只觉得是空置在眼前。她笑了笑:“方丈既知这茶苦的出奇,却又为何要制呢?”

    敬戒方丈道:“老衲看王妃神情,这茶岂止是苦。”

    卿尘唇角微扬:“五味俱全,这茶品得说不得。”

    敬戒方丈展颜道:“此茶便是为知其味者存,惜乎人们往往一沾唇便觉苦不堪言,即便饮完也是勉强。”

    卿尘说道:“若众生皆得其真,还要佛祖作甚?”

    敬戒方丈道:“众生皆佛,佛亦为佛。”

    卿尘笑着扬头,挽在脖颈后的坠马髻稳稳一沉,那柔顺的乌发丝丝如墨,随着她的笑动了动:“我不和方丈论佛,那是自讨苦吃,本不是信佛之人,再说便要亵渎佛祖了。”

    敬戒方丈望着面前案上一方锦盒,说道:“王妃不信佛却行佛之善,这半年来资助度佛寺活人无数,信或不信,又有何关?”

    此时碧瑶自外面进来,在卿尘耳边轻声道:“郡主,信已经交给紫瑗了,她说想见您。”

    卿尘点了点头,眼中静静的一抹微光淡然,对敬戒方丈道:“我非是善人,是救人还是害人,我心中只凭自己的善恶。便如当日我请方丈遣散部分百姓,善堂中择人而济莫要养了不务正业的懒人,方丈怕是不以为然吧。”

    “阿弥陀佛!”敬戒方丈低宣了声佛号:“佛度众生,所谓存者去者,善恶公道如何评说。”

    卿尘微笑:“既不能说,不如不说。”说罢站了起来:“打扰方丈清修,我该告辞了。方丈的‘其心’下次再来还要叨扰一盏。”

    敬戒方丈平和一笑,合什送客。

    卿尘步入度佛寺后山鲜有人迹的偏殿,紫媛正跪在佛前,低首垂眸,虔诚祷祝,一袭淡碧色的绢衣衬着窈窕的身形,纤弱而柔美。

    卿尘没有惊动她,轻声走到她身侧,微微闭目,香火宁静的气息萦绕身边,悄无声息。紫媛抬头看向高大庄重的佛像,目带祈求,她忽然看到卿尘站在身边,吃了一惊:“郡主!”

    卿尘淡笑道:“看你如此诚心礼佛,我都不忍出声喊你,许了什么心愿?”

    紫媛低声道:“我求佛祖保佑郡主和四殿下,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卿尘道:“多谢你了。”

    紫媛笑容中有些许的愁绪,垂下眼帘,却欲言又止。卿尘看在眼里,说道:“有什么话可以对我直说,怎么如此犹豫?”

    紫媛轻咬嘴唇,突然在卿尘面前跪下,说道:“郡主,可不可以……放九殿下一条生路?”

    卿尘淡淡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转身望向殿中佛坐金莲,宝相庄严,拈指微笑处,那神情是看透世情的悲悯,芸芸众生无边苦海都在这一笑中,过眼如烟。

    她回身,缓缓问道:“紫媛,你恨我吗?”

    “不!”紫媛立刻摇头:“郡主救了太后,救了我,亦保全了我们全家性命,恩同再造,我只会为郡主祈福,岂会有恨之一说?”

    “即便我要你害人?”

    紫媛抬眸道:“郡主不会害人。”

    卿尘轻声一叹,问道:“九殿下对你好吗?”

    面对这一问,紫媛凄然而笑:“九殿下若要对人好,能将人都化了,可是他喜怒无常,转眼间就变成另外一个人,比地狱的修罗还骇人。我看得出,他心里眼里早就什么人都再看不见,王府中的女子,名义上都是他的侍妾,他也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来。他其实是个可怜人,他只念着九王妃,九王妃去了,他亦不是他了。”

    卿尘抬手燃了香,静静奉于佛前,说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不想告诉你他都做过什么,知道的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有些事情,他做了就必得承受后果,所种何因,所获何果,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是曾被他伤害过的人要他万劫不复,这或者便是他的业障。而对于我来说,我不会任他扭曲的心思得逞,也不会给他机会危害四殿下分毫,你明白了吗?”

    紫媛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明白。”

    “你愿意?”

    紫媛点头以答。

    卿尘眸中深色如同秋湖月夜,光华淡凛:“紫媛,抬起头来,你真的愿意吗?”

    紫媛抬头看着卿尘,眼中有些忧伤,但却并不能掩盖肯定的神色:“我可以为郡主做任何事情,今天求郡主饶过九殿下一命,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眼看着他的痛苦,我不忍心,他毕竟……毕竟是我的夫君。但他若对郡主和四殿下不利,那便是我的敌人。”

    卿尘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有欣喜,浅浅蹙眉,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要他的性命,只因我所看到的他,早已生不如死。你回去吧,如果心甘情愿,便照我说的去做,如若不然,我也不会怪你。”

    佛钟如诵,山寺渐远,卿尘一路缓行,步出山门,驻足于佛界尘世交临的一线,回头遥望寺阶高起,登山祈福求经的善客步步攀登,俯首低身,神情各异。大佛殿中释迦牟尼的巨大尊像尚依稀可见,镏金重彩庄严肃穆,深檐飞阁下缭绕在青烟之后。

    佛度众生,却偏偏度不了她,或者,她早已超出了这世间三界神灵的管辖范围吧。卿尘轻笑敛襟,飘然往山下而去,求佛不如求己,奈何世人苦苦执著,舍近求远,难怪佛总是垂眸浅笑静而不语了。

    天都雄踞大正江上游,北屏岐山,西应函谷,交错而成宝麓山脉环成天然平原,东逾麓江,南系易水,两江自京郊而汇成楚堰江流贯其间,一路奔流则有支流蜀水自度佛寺而过洄转西行,如此沿江回流而上便可乘船入天都。

    楚堰江天堑平阔,江面愈行愈宽,渐渐的船只见密,两岸坊间盛设帷帐,檐宇如一,有了繁华楼市,商贾如云。

    顺风而上,船行稳健,卿尘在船舱坐了会儿,便站往船头。江风长起,吹得衣衫飘摇,白江如练,远远能望到苍茫天际,有如一线。

    虽不算远,却也有小半日水程,蜀水汇入楚堰江后,穿中三十六坊而直接进入上九坊,待船到了此处,便逐渐与其他各处显出不同来。建筑中少了小桥流水风姿旖旎,却多了几分端丽庄文。宽阔的街道两旁皆是华坊高阁,王公府邸,不时见到仕族子弟纵马驰乐,男子呵乎女子娇笑交错扬起,绝尘而去。

    卿尘靠在船头,沿着江岸看去,突然觉得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略一回头,迎面横陈江面的跃马桥上,正有人勒马伫立,往船上看来。众多侍卫拥簇的中间,一人身着银色武士服,贴身修长,衬着江上反射来的斜阳有些耀眼,几乎看不清是何人。

    但卿尘很清楚的感觉到那双眼睛,妖魅而邪气十足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种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如影随形,几乎想将她吞噬。

    夜天溟,她淡眉微扬,亦凝眸看去,目光中隐着三分怜悯的伤感。

    不知为何,那魅异的眸底总是隐藏着太多的东西,浓的仿佛可以燃尽一切。沉重的炽热和深灼总叫她不愿去看,憎厌之后亦会涌起极深的怅叹。

    桥上行人见到夜天溟当中停马阻路,只能趋避沿一旁通过。夜天溟身旁侍卫也有人远远见到卿尘风姿一时惑的出神,却听夜天溟厉声呵斥:“勒马低头,再有偷窥王妃的立斩不饶!”骇的急忙收摄心神,不敢出声。

    船缓缓的穿过桥洞沿江前行,将“跃马桥”三个大字抛在身后。

    水行渐远,夜天溟与卿尘的目光亦同时消失在对视中,但卿尘知道他依然在看着自己,她将目光投向天际,斜晖脉脉,已近黄昏。

    她微微叹息,神策军的聚结叛闹让夜天溟在天帝眼中信任尽失,朝中亲信相继被彻查罢免,不知他此时此刻又是何样心情?两日前鸾飞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做了母亲的她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分温柔神情,然而她对夜天溟的恨并没有因此停止,甚至却叫人觉得更多了一丝决绝。

    船在栈头轻靠,卿尘扶着碧瑶的手下来,却听到有人叫了声:“卿尘!”

    卿尘扭头看去,凤家长子凤京书正同她招呼,站下说道:“大哥,没想到遇上你,母亲近来可好?”

    凤京书道:“尚好,若挂记着,如何这么久也不回家看看?”

    卿尘听了“回家”两字,微微笑了笑:“改日我便回去。”

    凤京书看着她道:“我知你自小未在家中,难免生疏,所以才要常走动才是。四殿下朝中事忙,又不能整日陪你,若无事了便来同母亲说说话。”

    卿尘答应点头,想了想道:“大哥……”说罢略抬眼看了下凤京书身边跟着的人。

    凤京书会意,回头道:“你们在此候着。”同卿尘往一旁慢慢走去。

    走了几步,卿尘问道:“父亲最近可还同九王府有往来?”

    凤京书稍愣,不想她问这事,略一迟疑:“父亲作主的事,我也并不清楚。”

    卿尘容颜浅淡,眸色清澈,向浩荡江水望去,轻涛拍岸,暮阳下几分安澜平稳,“不只是父亲的事,我说的咱们凤家。”

    “咱们”二字微微加重了音,叫凤京书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处是张水波不兴的玉容,里外透着股捉摸不透的潜静,卿尘在他眼中回眸笑了笑:“大哥不愿说,我也不问了。只请带给父亲一句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请父亲速决。”

    凤京书闻言心下略有些惊疑,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卿尘停住了脚步,眉宇轻扬,如今这关系,她总也要护着凤家才行:“朝中形势想必父亲和大哥都比我清楚,不必我多说。请代我问候母亲,有时间我同四殿下一并回府去。”

    凤京书还想再问,卿尘却已回身,清丽脱俗的玉容安静缥缈,叫凤京书愣在当场,直到卿尘那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猛然醒悟,回身上马往左相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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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27: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8章 只缘前尘浅回顾

盛夏的阳光照在深黑朝服之上,滚滚的熨着热度,嵌丝银线微掠出丝轻光,一晃同那迎面白玉龙阶的耀目混了去,夜天凌举步出了宫门,略站了站,却听身后有人叫道:“殿下。”

    回头一看,是刑部尚书吴起钧,点点头道:“回衙门?”

    吴起钧深吸了口气,耿直的脸上微微一动:“这几日刑部里面乱的很。”是乱啊,有官员进了刑部大牢,带着多少探问的求情的甚或要挟的,睁眼闭眼尽是一层层的人和关系,都在面上那古板和严苛后隐着。

    夜天凌剑眉轻挑,目光远远向外望去:“怕也没几日可乱了。”

    吴起钧闻言稍怔:“殿下不打算查了?”兵部户部两处牵扯了这些贪官污吏,费了如此艰辛难道竟要在此时罢手?

    锐利的嘴角带起丝锋刃般的笑,夜天凌眼中淡淡清冷:“我几时说过不查?”

    吴起钧道:“殿下曾说过,吏治不清,天下浑浊,臣一直铭记在心。”

    夜天凌眉心微拧,淡淡说道:“天下是皇上的天下,皇上若要点到为止,这数百万的亏空依旧会耗在哪里,有些人即便该杀,你此时也动不了他,你心里要有个数。”

    吴起钧细思这几日案子的进展,朝堂上竟真透出来这般形势。千丝万缕,若当真彻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满朝文武那是场大变动,天帝年老求稳,怕是不会大兴问罪。

    他抬头迎上那耀目骄阳,清吏治,盼了多年的事在这一刻如此之近却又遥不可及:不禁心有不甘:“殿下,如今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啊!”

    夜天凌微微点头:“所以该忍的时候要忍,该放的时候要放,多少人也等着这个机会挑我们的不是,急功近利反会功亏一篑。此事定了要做,便不容有误。”

    眼前这位王爷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份冷锐,似是不可动摇的刚毅坚定,吴起钧郑重一揖,声音低却笃定:“起钧追随殿下,总有一日叫满朝皆清,贪吏无容身之处。”

    夜天凌面上依旧沉定,只道声:“好。”却又看了他一眼道:“于刑罚上尚要多斟酌,凡事要把得住分寸,那些御史们口中的酷吏也不是什么好名声。”语中微带薄责,但更是点醒。

    吴起钧肃容道:“法不严不以责众,治国需用重典。”

    夜天凌道:“你记住,现在还不是你用重典的时候,将来会给你这个机会。”说罢接过晏奚手上的马缰,翻身上马。却迎面碰上夜天湛也自同汶门出来了,夜天湛见他在前,微微勒马,清澄眼底笑的温雅:“四哥近日辛苦!”

    夜天凌眉宇一抬,水波不兴中稳隐着股傲然自若:“彼此。”

    寥寥数语,刹那锋芒。

    骄阳似是在夜天湛眼中绽开光泽,越发衬的俊面如玉,笑道:“我先走一步,改日约四哥去上林苑行猎。”

    “好。”夜天凌淡淡道,提缰转身往凌王府方向去了。夜天湛亦微纵马缰,却同夜天凌背道驰去。

    似雪般刺目的阳光,灼灼洒耀金碧琼宇,遮掩了一切。

    凌王府门前,一个侍从匆忙出来,跑得甚急。夜天凌一抬头,晏奚上前喝道:“慌跑什么,哪里去?”

    那侍从见了夜天凌,忙跪下回话:“殿下恕罪,白夫人遣小的速去请张医侍,跑得急了竟没见着殿下。”

    夜天凌眼底一动,翻身下马:“看什么人?”

    “府里没说。”

    张医侍是素来给王府女眷诊病的,夜天凌心里微微不安,惦记着卿尘,入府便往漱玉院去。

    漱玉院水色宁静,几人在洒扫殿院,卿尘却不在,也无人知道去了何处。

    夜天凌回头对晏奚道:“去找吴总管或白夫人过来。”

    晏奚答应着出去,不过稍会儿,凌王府总管内侍吴未之便出现在夜天凌面前,夜天凌问道:“王妃呢?”

    吴未之垂手答道:“回殿下,王妃在思园两位夫人那儿。”

    夜天凌十分意外:“王妃无恙?”

    “无恙。”

    “为何去请张医侍?”

    “千洳夫人……悬梁自尽了。”

    夜天凌闻言眸中掠过隐隐诧异,吴未之低声道:“殿下昨日吩咐将两位夫人送去别院,今日差人去请千洳夫人时便见夫人寻了短见。幸好发现的及时,王妃正在以金针施救。”

    “王妃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

    “知道了,你下去吧。”夜天凌淡淡道。

    吴未之觑了觑夜天凌脸色,极冷,如高峰峻岭,无动于衷。他躬了躬身,退出漱玉院,略一思索还是往思园去了,却见白夫人掩门出来摇了摇头。

    “怎么,救不了?”吴未之心里一沉,问道。

    “人是救过来了。”白夫人朝屋里看了一眼。吴未之隐约听到有人哭道:“王妃,千洳不敢奢求别的,只求能留在府中,求王妃别逐我出府。”

    一时间屋中似乎只有千洳的抽泣声,吴未之轻声道:“说起来,王妃也不像计较的人。”

    白夫人掠了掠微白的鬓发,只不解说道:“王妃方才同两位夫人说,以前你们是身不由己,自现在起路可以自己选,是去是留也自己说。唉!这王府中的女人谁还由得了自己?”

    吴未之亦愣愕,摇头道:“我是看不明白了。”

    “只一样是明白的。”白夫人舒了口气:“咱们殿下对王妃是着紧到了心里。”说着眼角竟带着丝笑,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个人呢?

    俩人心领神会,同时看了看屋中。像是过了许久,一个低婉的声音淡淡说道:“你自己愿意留在凌王府,谁也不会赶你走。但性命珍贵,往后不要用这种法子轻贱自己。一者,你若死了,只有在乎你的人才会伤心,否则就是白白送死。二者,你若真的喜欢四殿下,就不为他想想?朝中之事已够他劳神,这不是更添乱?三者,你对得起生养你的父母吗?你若真的想留在他身边,就得让自己配的起他。”

    千洳那柔软的,带着丝微哑的声音凄然说道:“千洳什么都不想,千洳可以永远不让四殿下见着自己,只求王妃别赶我走。”

    极深的一丝叹息,那淡雅的声音又道:“好好歇着吧。写韵,你跟我来。”

    门微微一声轻响,卿尘带着碧瑶和写韵出来。见白夫人和吴总管都在,站下说道:“白姑姑,差人好生照看着这边,别轻待了。”

    白夫人答应着,卿尘回头问写韵:“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写韵敛眉答道:“但凭王妃作主。”

    卿尘不语,蹙眉看她。写韵一愣,顿时醒悟,所有的都是自己说了算啊,她略有些激动,清声说道:“写韵想等……等千洳姐姐身子好了再走。”

    卿尘微微一笑,点头道:“好,需要什么便找白夫人取,牧原堂那里我会书信过去的。”想了想,又将手中那包金针递给她:“这个送给你,你穴位认得很准,好好学。”

    写韵双手接过了那金针,竟像是在梦中一般。天都最大的医馆,有着最好的名医,牧原堂开医科招弟子,是男女都可以入学的啊,难道她真的也可以去学医术吗?写韵抬头,正遇上那双清澈的凤眸,秋水潋滟,潜静里带着丝鼓励的笑意,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能不能入了医科还要看你自己,牧原堂也不收无用之人。回头我叫碧瑶给你送几本医书过来,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写韵俯身便拜了下去,语中哽咽:“多谢王妃!”

    卿尘挽手将她扶起来:“既然选了这个,以后或者还有苦吃,到时别为今日后悔。”

    “写韵绝不会后悔。”一声坚决的回答,似是充满了希翼,叫看在一旁的白夫人疑惑着,眼前这双向来温顺的水杏清眸竟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她不得不承认这时的写韵,是她见过最美丽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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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28: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9章 乱生春色本无意

夜天凌负手站在窗前,看着远远水榭上杏黄的纱幔被微风扬起,金线绣成的细纹游走在清淡的云中,湖光潋滟,倒映着琉璃般的天色。

    心思一时还没自朝堂上收回,转瞬又想了过去。殷家,在户部竟如此根深,千层万层密不透风。

    亏空看起来查的一帆风顺,户部尚书殷监正,从上到下事事护持的滴水不漏,竟没有一个多余的人能动。九王的党羽一一落马,不过是湛王也乐得见此情形,顺水推舟罢了。

    初时汹涌波涛如今化做细水缓流,即便是那几个猝不及防被打入刑部问讯的官员怕也要在种种拖延之下不了了之,何况天帝此时已动了撤手之心。湛王身后从殷家到靳家,牵着权倾百年的仕族阀门,天帝要动他们也得斟酌万分,一个不好,便是进退两难的局。

    夜天凌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光泽,那肃杀之气下是因为下了某种决断而显现出来的深沉与锐利,似是能杀人于无形。然冰冷如澌的神色却在抬眸时微微一敛,明淡水色中卿尘沿着水榭静静走来,竹廊低影在她身后清远曲折,回绕湖中,如同一幅淡淡的画卷。

    在夜天凌看向她的时候,卿尘似是无意抬眸,潜静的一丝星光微锐,如水,幽幽一晃,掠过几丝飞花飘旋在望秋湖上。

    “不去看看?”卿尘抚开缈缦轻纱走到夜天凌身边,淡淡开口问道。

    “不必了。”夜天凌亦颇不在意的道。

    “那我便做主了。写韵喜欢医术,自己也略知晓些,她想去牧原堂学医,过几天便送她去。千洳还是留在府里,就依旧住思园吧。”卿尘转身在旁边的铜镜前坐下,轻咳了一声说道。

    夜天凌垂眸看她,关心的情愫落在眼底,轻轻将手抚上她后背:“为何?”

    他手心温热爱怜的顺抚让胸臆间的滞闷松缓许多,铜镜里朦胧淡光微映着卿尘清丽侧颜,她慢慢说:“千洳对我说,她来了凌王府四年零十一个月二十五天,你什么时候去过她那里,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她每次都记得清楚。她说她知道你不属于她,但她可以记一辈子,她心里存了你,忘不掉,只有你。对一个以死相胁的女人,我厌烦,一个哭着在我面前这样求着的女人,我亦不喜欢,但我也无法拒绝的的请求:她可以不让你见到她,只求留在这府里。”卿尘微挑秀眉将夜天凌深深打量:“我倒不知道我的夫君这么有魅力。她既愿意留在府中,也就不必往别处送了。”

    夜天凌静静回望她,唇角略扬:“你说过两情相悦岂容三者其间。”

    卿尘深深一笑:“所以,你便将她们送走?但即便如此也无法将之前的你抹煞,两情弥坚,纵有千者百者而不移,我又何必在乎你曾有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只要自此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在我眼中,你已是千娇百媚姹紫嫣红。”夜天凌轻轻沿着她的耳侧抚过,说的极轻,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随意,如同一道冷冽的清泉微转,划过心扉。

    卿尘回头妩媚一笑,淡淡容颜晕着丝浅绯,在夜天凌黑瞳中央映出一抹清淡的桃色。

    夜天凌将她掠着发鬓的手捉住,手指在腕处滑下挑起那串剔透的冰蓝晶:“为何带着这个?”

    卿尘素手微垂,那冰蓝晶自腕上脱下,挂在夜天凌指尖晃了晃:“海蓝宝,含地、水、火、风四大元素,具有强大的治疗净化和灵通力量,是最具疗效的水晶,尤其对应人体喉轮。早晨喉咙不太舒服,便随手拿来带了。”

    夜天凌神色微怔,似是出乎意料,沉声道:“这也是殷氏阀门的珍宝,湛王妃的信物。”

    卿尘不想他也知道此物由来,微微垂首,却突然又扬眸看他,灿然笑说:“你在吃醋?”

    夜天凌指尖微松,冰蓝晶落往花梨木案上,他顺势将她小巧的下巴轻轻捏住,依然用那低沉的漫不经心的声音说道:“是又如何?”

    卿尘脸上绽出丝小狐狸样的狡黠,似是极得意,孩子般的笑着,她将夜天凌腕上的那串黑曜石勾过来:“你把这个给我,我以后就再也不戴这个冰蓝晶了。”

    夜天凌反手握住她:“你对这串珠很感兴趣?”

    一如往常的清冷淡然,深不见底的眸中却掠过洞穿人心神的幽光,那样深锐的探究,叫卿尘不由得垂眸避了开去。“我有吗?”她矢口否认。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这个发呆了。”

    “我喜欢。”卿尘道,却没听到夜天凌说话,一抬头,见他只静静的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卿尘扭头望向窗外,眉宇间如那渺远的静湖烟色,笼上了一层轻愁。

    极轻的依稀蹙眉,几乎未来得及在眉心留下一丝痕迹便逝去了,却叫夜天凌看得如此清晰,心底深处浓浓一窒,眼中锋锐不由得便换做了淡淡柔悯。

    “不想说可以不说。”隔了稍会儿,夜天凌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过想要什么便直接告诉我。”他将那串黑曜石取下递给卿尘:“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谁知卿尘却摇头:“我不想要。”夜天凌微微诧异,卿尘又道:“至少现在还不想要,放在你那儿也是一样。”

    夜天凌轻叹了口气,卿尘却微微笑着,在镜前坐正,反手抽下发间的簪子,发丝如瀑,衬在雪白轻绢上,黑白分明。

    夜天凌扶在她肩头的手顺势接过那檀木沉香梳,替她梳理着长发,发丝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锦缎般垂泻在他指间,这种温凉的感觉异常熟悉,隐约在灵魂最深的地方多年前便有过如此景象,一丝一梳,久远而宿命的纠缠。

    “卿尘。”夜天凌看着镜中淡影成双:“我们是不是,这样过了很久了?”

    铜镜微光,映着缱绻柔情似水,卿尘扬起笑颜:“嗯,很久了。”她认真的说道。

    听着这颇带点儿傻气的答话,夜天凌薄唇优美而舒展的扬起,整个人似是笼在了一层异样的温柔中,却又在听到敲门声时恢复了既往的清冷。

    碧瑶端着盏罗汉桂枝汤进来,见到夜天凌也在,微微撇嘴:“殿下。”

    卿尘待夜天凌出门后慢慢啜了口罗汉桂枝汤,碧瑶见她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问道:“郡主,殿下怎么说?”

    卿尘瞧她一眼:“现在竟会给殿下脸色看了?”

    碧瑶觑了觑门外:“我哪敢啊。”

    “还说不敢?”声淡,却微沉。

    碧瑶咬着嘴唇,虽心里对夜天凌略有腹诽,却正容说道:“碧瑶知错了。”

    卿尘微微一笑,用手捂着那温热的汤盏:“府里毕竟是有规矩在的,千万别像千洳那样糊涂。”

    “我知道了。”碧瑶点头答道:“可是,殿下对那千洳夫人的事,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没什么。”卿尘淡淡道。

    “怎么会没什么呢?那是他的侍妾啊。之前从来都没有提起过,都忘了还有这么两个人,现在又闹出这事来,还得郡主去救人。”碧瑶不由得打抱不平抱怨起来。

    汤盏平平稳稳的溢着一丝安定的气息,“对啊,都忘了还有这么两个人。若他早特地的提了,岂不就是记得清清楚楚?”

    碧瑶愣了愣,低声说道:“府中侍妾都半点儿不放在心上,怪不得人家都说殿下心冷,也忒无情了。”

    “那么你是要他记着,念着,还是宠着她们?”

    “那怎么行?”碧瑶一急:“虽然说一两个侍妾是没什么稀奇的,可殿下和郡主感情这么好,我看不过有别人。”

    卿尘不禁失笑:“如此他岂不是有情也错,无情也错,总落得个一身不是。所以,不如不说。”

    碧瑶被问住,眉头皱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哎呀,总是别扭着嘛。那千洳夫人往后不是要一直留在府里!”

    卿尘微微叹气,窗边风淡,远远是她喜欢的水的气息,她勾了勾唇角:“我也是个女人,一样容不得自己的夫君同别的女人有什么纠缠。但千洳,她虽比我早识得他,却永远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在凌云九霄,他只能看到能跟上他步伐的人。他是四殿下,你若用那寻常眼光去揣摩他,那便错了。”

    碧瑶似懂非懂,只有说道:“郡主真的能容她在府里?殿下如今也该对郡主有句话才是。”这两个人,怎么就总叫人看不明白说不清楚呢。

    卿尘容颜微展,却掩唇轻咳了几声:“有什么不能容,他心里认定了你,身边有什么人也一样。朝堂上那么多事,何必让他为这点儿小事缠扯不清,这府里上下,难道我还管不了了?”

    碧瑶终于放开了这话题,替她披了件石青薄缎单衣,不无担忧的道:“这还没立秋,郡主身上怎么这么凉,这咳嗽听着也不轻,也该传医侍过来看看。”

    卿尘拢了拢衣服:“我自己便是大夫,还用别人看。”

    碧瑶低声嘟哝道:“自己是大夫可总不上心自己身子,今早的药还没吃。”

    碧瑶现在是越来越像白夫人了,总跟着叮嘱个没完,卿尘笑着摇了摇头,眼前却突然浮起夜天凌方才提到殷家时的一抹神情,极复杂的,不仅仅因那串冰蓝晶而不满。是户部里夜天湛的手段开始显现了吧,她沿着那水榭远远的望出去,浮光掠影淡笼着如烟水色,若是植上荷花,倒有几分像湛王府中闲玉湖,想必轻粉玉白露珠凝翠,闲玉湖中的荷花今年也是开得极好。

    卿尘将目光投向清远的一片天际,领仕族之风骚,聚天下之贤德,夜天湛岂会容人动摇了那些阀门的根基,早晚便有硬碰硬的时候。之前还算携手抗着九王爷的势头,如今道路渐清,恐怕再也没有因由同心齐力。

    看似温润,看似清冷,这两个人,却是谁也不会轻易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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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3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10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入秋过了几日,那日头依旧似火的炙热,风中似是偶尔带了几分微凉,却被晒的不及一转便全无了踪影。倒是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干燥的气息,不时送来身畔,叫人觉得还真是晚夏近秋了呢。

    卫府宽逾数亩的庭院,南麓?白石砌的一片颇具峥嵘之态的假山将西北角占了大半,奇花异草间引水而下的一幅水瀑溅着珠玉飞泻,飞阁建檐,有高亭成临渊之势,俯瞰之下山水并成的美景,可谓煞费苦心。秋风带着高爽水意荡入掩在树荫影里的相府居室,天朝右相卫宗平却正着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胆子别那么大,你倒好,如今兵部到户部两面查下来,你还来和我商量什么?趁早自己去刑部投案痛快,省得丢我卫家的人!”那声音抑着怒气,连着燥热的空气一并冲卫府大公子卫骞去了。

    卫骞扭头避了避老爷子的大怒,手里弄着块雕坐佛的玉佩扔着把玩,却拿眼觑着母亲。卫夫人瞪他一眼,说道:“老爷,话不能这么说,骞儿可是咱们的亲生儿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卫宗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管的好儿子,上次他做下天舞醉坊的事,湛王和凤家双双盯着不放,若不是我着人咬死了郭其替罪,你今天还能见着这个儿子?他倒好,非但不知道收敛,反变本加厉的放肆,弄出这么多亏空来,你叫我怎么管!”

    卫夫人道:“不就是几十万的空缺嘛,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补齐了不就得了。”

    “妇人之见!”卫宗平叱道:“那也得由你补的进去!你知道这次是谁在查?你知道户部殷家身后是谁?怎么补?”

    卫夫人急道:“这又不是就咱们一个挪用,自上而下朝里多少人都这么办,怎么偏偏就骞儿这里查的紧!”

    卫骞将手里坐佛一扔,不耐烦的弹着身上精制的云锦长衫:“户部也不是整过一次了,我就不信这次还能往死里整!”

    卫宗平冷哼一声:“这等事落在凌王手里,什么时候见过轻办的先例,你一个死已是好的。户部唯一能和他抗的住的便是殷家,咱们同湛王历来便是两边,哪一个能让你好过?”

    卫骞随口道:“谁让父亲去同九殿下亲近!”

    卫宗平道:“你以为我愿意,若不是太子……唉!”

    提到太子,卫夫人便想起惨死的女儿,哭道:“我不管,老爷,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了,这个儿子说什么你也得想办法。”

    这一哭更是填堵,又不好斥责,卫宗平紧着眉头想,户部这亏空查的确实蹊跷,明明从天帝处都有收手的势态,偏唯有卫家被盯着不放,说不得还真得从湛王那里寻出路,凌王处是想都别想。却听外面侍从禀道:“相爷,户部殷尚书来了,见不见?”

    “哦?”卫宗平倒一愣:“什么事?”

    “殷大人没说。”

    “请去前厅奉茶,我稍候既来。”

    “老爷,这殷尚书此时来,会是什么事?”卫夫人不禁停了啜泣问道。

    “我如何知道?”卫宗平敲了敲长案:“来的真巧啊!”

    “不管是什么事,老爷便从他身上想想办法,说不定便有转机?”卫夫人急忙叮嘱:“对了,殷家那叫采倩的小姐已到了出阁的年纪,前几日倒有媒人提起过,老爷若觉得殷家肯松口,不妨这事上拉拢着他们,倘真成了亲家,他们难道还见死不救?”

    卫宗平点点头:“待我先去见见他再说。”

    客厅里殷监正品着上好的冻顶乌龙,贡窑冰纹白玉盏,微微的润着抹茶香。剔透白瓷衬着橙明,观色已是一品,入口香久而醇回,清中带着三分绵厚,是南王今年新来的春贡,宫里有的也不很多,卫相府上却是拿来待客用的。

    他眯着眼往那三脚檀雕镶青石的低架上看去,一尺余高的珊瑚树成对摆着,天然奇形衬在正红的色泽里极为抢眼,映的近旁几件玉雕都没了光彩。但若近看便知那是整块的翡翠琢成的青瓜缠藤,但看瓜下嘻戏的孩童眉眼传神栩栩如生,手笔定是出自“一刀斋”的刻功。单这几件拿出去已是价值不菲,更不要说其他陈设,这主人还真是奢华不敛的人呢。

    想想卫宗平当年若不是力保天帝登基即位,丞相的位子哪里便轮的他当,却也就是这一注押对,赢得半生富贵。殷监正忍不住捋了捋颌下微须,眼前在朝为官是务必要选对了主子跟才好。一抬眼,见卫宗平迈进门来,起身拱手迎了上去,“卫相!”

    “呵呵,叫殷大人久等了。”

    “是下官来的冒昧。”

    起手端茶润了润喉,卫宗平将茶盏搁下,开口道:“殷大人此来……”却正瞥见殷监正看了看刚奉茶上来的侍女,卫宗平会意:“你们都出去吧。”

    看着客厅的透花门微微掩上,殷监正一笑,声音压了压:“卫相,宫里出事了。”

    “哦?”卫宗平气度倒稳得住,只抬了抬眼,什么事是他这丞相都不知道的。

    “今日大理寺皇宗司封了九王府,九殿下被软禁在府中了。”殷监正沉声道。

    “什么?”卫宗平明显一惊:“所为何事?”

    “谋逆。”沉沉二字,如重锤敲入卫宗平心里,几乎叫人一抖,这是重罪啊。听殷监正继续道:“说是九殿下一个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发现了魇镇仁王的巫蛊,那侍妾原是延熙宫的侍女,便入宫上禀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锁拿九殿下,皇宗司接着在王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龙朝冠和明黄龙袍,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卫宗平只觉得手尖已凉透,此事自己身为丞相竟都不知情,立时想起最近同九王爷走的甚近,难道是失了皇上信任?想到此处,浑身一阵冷汗。见殷监正正看着自己,道:“你来告诉我此事,又是为何?”

    殷监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说卫相乃是国家重臣,向来行事明白,此等事得同卫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这向来不算和睦,却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众人举荐之后明明被压制着,谁知不声不响便扳倒了九王,并分明是不计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户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里吧,便无怪单卫骞身上查的严紧,整个的温煦风雅,处处透出的凌厉可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卫宗平深深的饮了口茶,抑住心里波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已有了计较,便叹了口气:“最近朝堂上诸事杂乱,人心惶惶啊!”

    殷监正却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听说卫相问过户部的事?”

    卫宗平道:“还不是那逆子惹祸,着实叫人烦心。”

    “户部里怎样,全在七殿下一句话。”殷监正笑道:“不过小事一桩,卫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殿下。”卫宗平终于下定了决心:“便请先代为回七殿下的话,改日我必当亲自答谢。”

    殷监正领会了话中之意:“如此甚好。”

    卫宗平却想起夫人刚刚所言,正好探问一下,便道:“听说府上千金正当妙龄,不知可许了人家?”

    殷监正却摇头叹道:“别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宠的无法无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这几日正闹着呢!”

    “这是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个不能招惹的主,愁煞我也!”殷监正倒不似做戏,看来是真的毫无办法。

    卫宗平笑道:“小女儿家难免闹闹脾气,不妨让她和骞儿多去游玩,说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桩喜事?”

    “呵呵!”殷监正一愣笑说:“说的是,说的是。不过若说喜事,皇后娘娘前几日倒提起为七殿下纳正妃的事,卫相府上的二小姐还未许配他人吧?”

    卫宗平听出言下有意,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殷监正笑道:“卫相,咱们两家看来倒是真有儿女缘份呢。”

    俩人心照不宣,卫宗平极感慨的抿了口茶,湛王,眼下看来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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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3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11章 红宵帐底卧鸳鸯

秋夜清浅,月色隐隐的笼在云后,一片淡淡的暗寂。

    九王府中早已下了灯火,除了夜天溟禁押在内院,府中所有家眷都被集中在偏阁看守,进进重院悄无声息,黑暗里掩着沉闷的不安。唯有府外皇宗司守卫职责所在,偶尔能听到长靴走动的声息。

    夜已中宵,府中一道偏静的侧门处微微响动,一人悄然推门而入,周身罩在件黑色斗篷里,连着风帽遮下整张容颜,丝毫看不清晰。

    几乎是熟门熟路的入了内院,那人微微抬头,廊前一盏若隐若现的风灯轻晃,在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丝光影,眸中是片深寂的黑暗。

    院里香桂坠了满地,风过后,丝丝的卷入尘埃。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盛时花开飘香砌,零落又成泥。

    那人伫足,似乎看了看这花木逐渐凋谢的庭院,伸手将室门推开。

    秋风微瑟,随着她卷入屋内,带着片早凋的枯叶,吹得本已昏暗的烛火一晃。

    夜天溟却还未睡,神色微见憔悴,眼中一抹魅冶却竟在烛火中显得分外美异,抬头看去:“是你?”

    那人将手中一个小食盒放在桌上,冷冷的注视着他:“不,是我。”她将斗篷的风帽向后掠去,露出张消瘦的容颜,映在夜天溟魅光微动的眼底。

    夜天溟长眉一皱,将她打量,突然神情大变:“是你!”

    “对,是我。”那人微微冷笑道:“很诧异吗?”

    夜天溟眸中满是惊骇:“不可能,你……不可能!”

    “你太低估凤家了。”那人极冷的一笑,自食盒中取出一壶酒:“没想到今日是我来陪你饮酒吧?”

    夜天溟此时已然镇定下来,走到案边再次将她打量,终于说出两个字:“鸾飞。”

    鸾飞提壶斟酒:“殿下。”

    “怪不得他们事情策划的如此周详,原来是你。”夜天溟眼中阴鸷的目光一闪。

    “殿下应该亲眼看着我死才对。”鸾飞目光微寒。

    “你来干什么?”夜天溟心中暗怒,冷哼一声道。

    “来陪殿下饮酒。”鸾飞面上却带了温柔神情,将斗篷解开丢在一旁。

    底下是一袭流云轻彩鸾红色衫裙,其红耀目,似血般浓浓的婉转而下,宽幅裙裾衬的身姿俏盈,轻罗抹胸,长襟广带,似是整个人带着回风起舞的风情,惑人心神。

    鸾飞托着酒盏,步步轻移,“君若天上云,侬似去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

    夜天溟瞳孔猛的一缩,听她说道:“殿下,你可记得这支《踏歌》舞,在这府中的晏与台上,你见过的。”低低的声音,幽迷而怨恨。

    夜天溟却似乎已被魇住,痴痴的看着她转身,起舞。

    鸾飞回眸一笑,笑中透着刻骨缠绵的寒意:“像吗?穿上这身衣服格外像是不是?我从七岁那年便看着你们俩,我学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走路,她跳舞,她皱眉,她欢笑,只为了你多看我一眼,你看,是不是很像?”酒盏已托到夜天溟面前:“殿下!”

    “殿下!”秋波温柔,是纤舞的呢喃击在心头。

    夜天溟一把将那盏酒握住,沾唇入喉,灼热的烧烈。

    托盏的手罗袖滑下露出玉白皓腕,夜天溟眼中似是跳过一丛焰火,疯魔了一样将她攫住,狠狠的吻了下去。

    红唇轻软,“纤舞!”他低唤,唇上却重重一阵剧痛,齿间已是鲜血长流。

    夜天溟猛的松手退开,迎面那双眼睛如此强烈的憎恨,似是化做了尖刀,要将他寸寸割透。

    “很像?是不是?”鸾飞再问。

    夜天溟嘴角殷殷一道鲜血流下,阴鸷的目光带着几分狂乱,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像,太像了,可惜不是纤舞,永远也不是,你是凤鸾飞!纤舞死了,你也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说过和我同生死,共富贵。”鸾飞伸手将沾在唇上的血一抹,抬手看了看:“我若死了,你怎能活着?你若活着,我又怎能去死?”

    唇间血腥衬着夜天溟妖异的双眸:“好,不愧是凤鸾飞,所以你永远不是纤舞。”

    “被人陷害的滋味怎样?”鸾飞冷冷的问道:“被自己身边的人出卖,即将一无所有。”

    夜天溟心底生怒,眼前却突然一阵晕眩,“你……”他踉跄扶了桌沿:“你给我喝了什么?”

    鸾飞笑着,“你应该很熟悉,离心奈何草。”

    夜天溟愣了愣,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你应该用鹤顶红!我早就活够了,纤舞死了,我活着又如何?”

    身前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却那样的熟悉。

    红衣翩跹,轻歌长舞,玉楼宴影,上阳三月新春时,花正艳,娥眉正奇绝。

    “纤舞……”

    鸾飞静静看着夜天溟倒下,眼角滑落泪水,“我爱了你一生,随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最后,你想着的念着的爱着的,还是纤舞。”

    她跪下来,伸手抚摸夜天溟的脸:“不过现在,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还了欠下的债,等见到了纤舞,我也把你还给她。”

    她执起那盏明灭不定的烛火,慢慢的划过纱帐、窗帷,艳红的舞衣在骤然明亮的火焰中带出一道绝美的风姿。

    火起势成,她在夜天溟用过的酒杯中斟满,就手饮尽,轻轻的念道:“常来夜醉酒,月下霓裳舞,胭脂玉肌雪,唇齿琼液香,笙歌满春院,横波媚明霞,轻飞牡丹裙,临水看君来。”

    秋夜风高,烈焰长飞,终于映红了上九坊的天空。

    圣武二十六年秋,九王谋逆,事败,畏罪纵火,焚府自绝。帝诏,九王出皇宗,除爵位,其眷属七十六人入千悯寺,不复追究。

    九王府一夜大火,如同当年东宫焚毁,风流落去,只剩下了断瓦残垣。

    因前几日微有不适,卿尘一直便未进宫,突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是一夜秋风,已换了世颜。

    宫闱生变,朝政纷乱,北晏侯虞?却恰在此时上了道称病请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预料,四藩趁隙欲乱,已是迫在眉睫。

    卿尘自帝宇宫走出,有些出神的立在那里,御苑中不知何时开了盏盏秋菊,摇白纤弱,素色如雪。

    卿尘将手掌轻轻伸开,映着秋阳湛湛透明的莹白,隐约可以看到丝丝血脉川流其间。

    或许这个身体里真正流淌的着便是权臣阀门的血,怜悯亦或优柔竟如此的轻渺,翻手亦可覆雨为云,将别人的命运倾覆于指掌。

    只是即便罪有应得,究竟谁有权利去惩戒,这惩戒又是对是错?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阳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几个宫娥引着在苑中玩耍。

    远远看着那小巧的身影蹒跚学步,心底有一丝酸楚微微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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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34:05 | 显示全部楼层
金檐丹壁的宫廷,在孩子眼中似是华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长大后,历尽红尘万丈,是否依旧记得这琼宇仙境中曾有的嘻笑欢闹。

    多少人困布其中,为权痴,为情狂。鸾飞之痴狂,宁愿与夜天溟同归于尽,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遗书托孤,以身还情,以命抵债,却又种下新的孽缘轮回。

    她从未想问夜天灏是不是会原谅她,亦从未看到同样的痴恋心碎,只因爱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错以终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亲的离去,终日哭闹不休。卿尘无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请夜天灏。

    许是血脉相连,孩子见到夜天灏竟然停止了哭泣,张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瞳仁乌黑清澈,映着隽雅面容苍白如死。

    狠心弃子,她终究还是爱着九弟。夜天灏语出哀痛,却当即入宫请求天帝准许收养婴儿,天帝未曾追究只语片言,默然应允。

    鸾车离开宫门,驶在回府的路上。卿尘轻轻掀开繁华重绣的锦帘,秋阳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谈,或叫卖,或闲暇。

    盛华风流的坊肆间,天高云淡,迎面秋风飒飒。

    如此琐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宫朱墙里,却是一片片刀光剑影。

    万里江山锦绣下,亦是烽烟将起。

    回到府中,卿尘颇有些神不守舍的往天机府走去。雕花长窗半掩,几人声音传入耳中。

    “此时若联姻殷家,倒也并非全无益处。眼前殷家先提出嫁女,只不知殿下怎么想。”

    “殷监正既请冯老将军来提亲,殿下多少也会给个情面,究竟怎样待会儿问问便知道了。”

    心谷遽沉,背心透骨生凉,然而推门的手已收不回了。

    屋中杜君述、陆迁等人见到卿尘都是一愣,顿时停止了说话。

    气氛微僵,白绡裙裾逶迤而过门槛,身后紫薇花正落了末期,飘零廊前。

    “王妃!”

    强抑着心底翻腾,卿尘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殷家是湛王的直亲,岂是嫁一个女儿便能改变的?让冯老将军回去告诉殷采倩,莫要一时糊涂,免得往后夫家娘家进退两难。”语中微寒,说罢拂袖而去,留下诸人愣愕当场。

    一路到了漱玉院,脚下踏碎几片枯叶,卿尘渐渐缓了步子,方才一时之气说出那样的话,心里却没有半分痛快滋味。

    无视一个千洳,送走一个写韵,往后还有多少殷采倩在等着?皇族阀门,联姻、纳妾、娶妃,明里暗中还有多少这样的是非?

    两情弥坚,纵有千者百者而不移。曾经说过的话,却不知为何自己突然觉得如此苍白。

    强撑着许久的从容和高傲,早在刚才的一瞬间化为乌有,零零落落只能感觉深深的疲倦中掺杂着酸涩。

    碧瑶见她面色不对,上前迎了过来,“郡主?”

    卿尘任她伺候着去了云纱外衣,只摆了摆手:“我想睡一会儿。”

    碧瑶无奈退了出去,卿尘只身靠在榻上,怔怔的瞧着淡紫色的轻云纱帐。

    即便两情相坚,恩爱不衰,她能一生一世留住夜天凌的心,他却依然先是天朝的皇子,先是他们的四殿下。

    江山社稷下那些山盟海誓显得如此轻淡,即便站在了紫金之巅,身后而来的,便是三宫佳丽六院粉黛。

    唇间微涩,她缓缓的闭上眼睛,思绪纷乱繁杂,不觉竟昏昏睡去。

    梦中似睡似醒,依稀见到好多熟悉的人,然而周身都模糊,一个个的消失离去。

    伸手欲留,却无论如何呼喊都发不出丝毫声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物是人非。四处陷入陌生的暗潮,夹杂着孤独、绝望、恐惧层层涌上如影随形的缠绕着自己,她拼命的向前跑去,眼前却突然生出怪石嶙峋森然藤蔓,一脚踏空在悬崖。

    似是听到自己惊叫一声,猛然自噩梦中挣醒。

    帷帐忽动,是夜天凌赶至榻前将她拥在了怀里:“怎么了?”

    周身冷汗涔涔,卿尘只觉得心脏似是越跳越快,几乎要破腔而出,只能抚了胸口喘息。

    是挣扎的痛,那恐惧压在胸口,久久不肯散去。

    夜天凌见她脸色煞白,急忙吩咐道:“传医侍!”

    “不要!”卿尘紧扣着他的手指,使劲摇头:“我不要医侍!”

    “好,不要。”夜天凌对赶进来的碧瑶一抬头,转身柔声安慰道:“没事,只是梦魇着了,醒了便好了。”

    所有的东西满满隐抑在心头,卿尘见了他却觉恍然如梦。泪水潸然而落,湿了面颊,湿了衣襟。

    夜天凌静静环着她,目光中隐约带着歉疚和疼惜,轻轻替她抚着胸口,良久说道:“卿尘,我并不想要一个柔顺隐忍的妻子,你可以像那天一样霸道,或者像今日一样将心中不快说出来,那样才是你。在我面前,你也想隐藏吗?你心里究竟要装多少心事,难道连我也不能说?我是你的丈夫,有什么我不能替你承担?”

    卿尘俯在他的怀中,含糊不清的哭道:“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不到家……”昏昏噩噩,断断续续,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夜天凌却一直认真的听着,眼中慢慢由惊诧变为柔软的怜爱,只是将她越发抱紧。

    纱帷清浅,曳地静垂,朦胧中只见相依。

    碧瑶轻声转身出去,将赶来的医侍请去偏室暂侯,悄悄掩上房门。

    过了许久,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温暖的怀中化做一片轻鸿,淡淡飘远。

    尘埃渐落,归于熟悉的平安和清寂。

    卿尘耳边传来夜天凌低声叹息:“清儿,上天何其眷顾,竟万世千生将你送来我的身边!”

    清儿,已有多久没有人这样唤自己,蓦然抬头,正落入他柔情似水的深眸之中,夜天凌淡淡一笑:“对吗?清儿?”

    卿尘只怔怔的看着夜天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夜天凌抚过她微湿的面颊,语意温柔:“怪不得你总是在意这些串珠,是我不好,从今后有我的地方便是你的家,即便回不去又怎样?”

    他目中清光幽宁而深亮,照亮了漫漫黑暗,灿若星辰。

    一串黑曜石套入了卿尘的纤细的手腕,依稀带着他体温的,温凉的圈上心头。

    “你……不怕我走?”

    夜天凌剑眉微挑,似是说的轻描淡写:“家既在这里,你要去哪儿?何况,你走了我怎么办?”戏谑调侃异于常日,显然故意逗她。

    卿尘垂眸侧首:“联姻,你还有天下。”

    短暂的一阵寂静,她听到夜天凌缓缓说道:“我夜天凌此生只会有一个妻子,即便是江山天下,也不必委屈她去得。”不变的清淡的声音,却带着丝不容置疑的凝重,如同一道盟誓镌上心底:“我刚刚便是如此和冯老将军说的,以后再有提亲的人,咱们就还这样告诉他们。”

    黑曜石沉光潋滟,映在他深邃眸中,卿尘在他的凝注下闭上双眼,笑着,泪水却如断线之珠。

    情切至此,再复何求?即便前途是披荆斩棘又如何,这一生,已注定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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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34: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12章 往来姻缘谁是非

黄叶轻,暮山凝紫,云影天高,秋色连波。

    北雁南飞携了相思,是玉门关前征尘万里,离人轻愁。

    湖光倒映山色,如淡笔画出的清远水墨,一丝钓线轻轻落入水面,荡起几圈觳纹,转瞬又恢复了平静。

    白衫如玉,不沾闲尘,紫竹长竿握在夜天凌手中极稳,不慌不忙的适然。

    身旁的十一却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四哥,不过被父皇训斥几句,你便躲来此处闲情钓鱼?”

    夜天凌不语,只向他抬了抬手,十一无奈回身去看卿尘。

    卿尘立在他们身后亭中,正写些什么。此时收了最后一笔,将轻挽的衣袖放下,对十一一笑说:“来看看,我的字现在比四哥怎样?这道手本若呈上去,皇上也未必知道不是他写的。”

    十一起身,低头一看,眉头便皱起:“此时奏请去东蜀勘察水堰,四哥,工部又不在你职中。”

    “那便更该去看看,多知道些有什么不好?”夜天凌淡淡说道。

    十一将折子放下:“父皇下旨撤北藩为十六州,北晏侯兴兵在际,你却称病连朝都不上。”

    卿尘衣袖一拂,不着痕迹的止住十一,轻轻摇头:“四哥确实身子不适,前时在朝上不过硬撑着罢了,便让他歇会儿吧。”十一一愣,卿尘将他手中的折子晾了晾收好:“几句饬语虽非皇上亲口所言,但是什么分量,难道你不知道?”

    常年拥兵,居功自傲,多行专断之权。十一冷哼一声:“若不是四哥常年拥兵,哪来的他们在这里安安稳稳的聒噪!专断之权难道给这些连北疆是何等模样的都不知道的人来行?”

    卿尘垂眸,眉梢无奈轻蹙。无论如何,此次他们是绝不会将军功再拱手让给夜天凌了,却不知这军情之险,是否也人人如他,看得清楚。

    温柔看着夜天凌清隽的身影,想起他昨日回府时眼中的疲累,心底仍泛起丝丝的疼惜。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推波助澜,终究还是走了最坏的势态,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在隐忍中等待最佳的时机?边陲烽火难平,征战连年,又将有多将士英魂,埋骨他乡。

    水面一声轻响,一尾斤余沉的鲤鱼随着夜天凌手腕微扬吊上半空,夜天凌伸手将它从竿上取下,却又随意丢回湖中。长身而起,瞥了眼那折子:“撤亦反,不撤亦反,他们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十一弟,你不妨好好掂量一下这折子。”

    卿尘将石青披风搭在他肩头,他眸光轻柔,望向她一笑。

    亦带了多年的兵,十一思索一下说道:“壅水驻堰地处东蜀,下临青州,西接封州,青州、封州,那是西岷侯重军驻兵所在。”

    “对,”夜天凌负手北望:“一旦堰成,则可数日而截壅水,青、封两州便在指掌之间。”

    “四哥是提防东蜀军?”十一目光一沉。

    夜天凌深邃双眸精光微现,带着深思熟虑的沉定。

    西岷侯近年来聚蜀地精兵设东蜀军,沿壅水诸州屯兵,其心昭然若揭。

    北疆一旦战起,西藩退可入川蜀据守自立,进可与北藩联手,由渊江穿壅水南下直逼天都,两面夹击,实为心腹大患。

    湖州春汛一过,夜天凌便遣斯惟云入蜀,暂停修堰导江的工程,日夜督造壅水江坝。左原孙也早已与数月前动身北上,此时已入合州。

    一连月余,夜天凌抗着各方压力一力拖延争取时日,济王、清王、湛王却联手支持即刻撤藩,殷家、靳家、卫家各处官员亦层层上表,甚至公然弹劾。

    天帝今日终究准了北晏侯的奏折,降旨撤北藩,依南靖侯属地之前例,分封为十六州都护府。

    撤藩的圣旨不日即将到北藩,京郊六军待命,兵马暗集。

    天狼星动,是久违的兵锋杀气。

    夜天凌极冷的一笑,微微扭头,马蹄声轻沿湖而来。

    夜天漓翻身下马,将缰绳一丢,来到近前:“十一哥!你果然在四哥这儿。”

    十一仍在想着西北军事,答应一声:“何事找我?”

    夜天漓剑眉微挑:“母妃命我找你进宫。”

    “哦?”十一并未在意他语气中的异样,随口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似乎是……”夜天漓顿了顿:“要将殷家长女殷采倩赐婚与你。”

    “什么?!”十一猛的抬头,夜天凌同卿尘皆尽愕然。封王后开府赐婚虽是皇子再平常不过之事,却谁也没想到十一的王妃会是殷采倩。

    “怎么又是她?”卿尘不禁有些恼怒。前事方隔不久,这殷采倩难道是急着出阁,人人可嫁?

    殷家曾向凌王府联姻之事少有人知,但十一却清楚,一时哭笑不得:“胡闹什么!我找母妃说去!”

    “哥!”夜天漓拦住他:“是皇后的懿旨。”

    十一一怔,停下脚步。不论莲妃,后宫之中苏淑妃最受天帝宠爱,因此早便惹皇后不满,常为些小事便招来斥责。苏淑妃向来柔顺处处忍让,皇后倒也不能拿她怎样,但若在此事违抗懿旨,恐怕往后便有委屈可受了。

    夜天凌嘴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殷采倩要嫁的怕是十一身后的苏家吧。凤、卫、靳、苏四大仕族,苏氏一族历来最为清高,门庭严谨,一向同殷氏生疏,自然是殷氏最急于笼络的对象。

    天家阀门,无论男女都逃不过这联姻的命运。从天帝后妃三千到诸王妻妾,或娶或嫁,他不记得有哪个不是综错了门庭权位。

    思及此处,忍不住看了卿尘一眼,目光到处心中总有柔情似水,对于她,这个阴错阳差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子,他是无比的珍视。

    卿尘却正不悦:“是殷家的主意?即便是皇后,也不能强娶强嫁吧?”

    夜天漓道:“殷家事事都是皇后做主,听说殷采倩不知为何被皇后招进宫中狠狠训斥一番,随后皇后便同母妃提了此事。”

    所因何事几人心知肚明,十一对夜天凌苦笑道:“四哥,这真是阴魂不散。”

    夜天凌拍了拍他肩膀道:“稍安毋躁,先进宫看看情形。”

    十一虽随性却不鲁莽,点头道:“也好。”

    夜天漓陪十一进宫,十一心情恶劣,路上皱眉不语。到了宫门,夜天漓突然站住叫他:“哥!”

    十一在玉阶之上回头,夜天漓笑嘻嘻的对他说道:“你若不愿娶殷采倩,不如我娶她,向父皇求旨赐婚好了,反正他们要的是联姻。”

    十一剑眉微拧,秋阳淡淡在他脸上投下俊朗浅影:“你娶她?难道你喜欢她?”

    夜天漓似是一本正经的想了想,笑道:“人长得不错,脾气娇蛮了点儿,但想必应该比我那几个侍妾有趣,我无所谓。”

    十一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瞪了他一眼:“胡闹什么!”

    夜天漓自宫中出来,便已知这事很难有转寰余地,他似乎漫不经心的笑说:“苏家毕竟是阀门之重,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这点你比我清楚,单说应付这种女子,我却比你容易。”

    “你这算是什么主意,趁早打消了。”十一冷冷向远处一望,秋风过,阶前落叶微卷:“我已想好了,北疆一开战我便请命带兵出征,到时候哪里还有时间大婚,她想嫁,便等着好了。”

    这倒是个能拖延一时的办法,夜天漓问道:“倘若北晏侯按兵不动呢?”

    “北疆这一仗打定了。”十一大步前行:“北晏侯若明日便起兵造反,我真还要多谢他!”

    满阶黄叶瑟瑟,又是秋来,夜天漓剪手身后懒洋洋的跟上十一,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十月庚寅,北晏侯虞夙斩杀朝廷北疆镇抚使,自蓟州起兵。

    蓟州守将归附虞夙,副帅常立据理抗辩,被斩首示众,血溅辕门。

    虞夙其人诡谲多变,行军迅疾狠猛,论谋略手段,军中罕逢敌手,堪称一代枭雄。此次布置充足,两路叛军趁夜奔袭,连取合州、原州、辽州。中军至燕州与其谋士柯南绪所率兵马会合,一路南下直逼肃州。

    肃州守将威远将军何冲率军布防抗敌,燃起烽火,八百里飞马,向天都告急。

    天帝诏告天下,出兵平叛,长定将军南宫竞率十二万先锋军星夜驰援肃州。

    十一皇子夜天澈领十万兵马即刻入防幽州,迎击西路叛军。

    另有四十万大军集于平州,整装待命。

    六军待发,唯有主帅悬而未决。

    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已下了几日,却始终没有停的意思。

    黄叶翩飞转眼零落泥中,天地间灰??一片,秋浓,已是寒意袭人。

    左相府煊煌深苑金堂玉马,两尊石狮子被雨水冲刷的干净,静卧在朱门两侧。卿尘沿那青石长阶走下,凌王府的鸾车已经候在门前。碧瑶收起紫竹伞,打起车帘,待她上车便递了镏金暖炉过来。

    偎着手中一团暖意,卿尘闭目在锦垫上靠了会儿,车行渐远,相府朱门已消失在连绵雨中。

    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淡静的微笑,左相凤衍,真是个不错的对手。名门钟鼎,多少风雨起伏,凤家稳列仕族之首果然有他的道理。

    这一番密谈似是父女叙话,实则明枪暗箭相互试探,最终做了一场赌注。

    赌局是这场形势未明的战争,赌的是凤家的去从。

    卿尘睁开眼睛,明净的眸中掠过好笑的神情。

    联姻,皇族名门以姻亲交结,巩固势力,掌控朝政宫闱。而夜天凌这个王爷娶了她这个凤家嫡女,却仍与凤家形同陌路。

    既然已成姻亲,何必浪费?她笑了笑,凤家毕竟是她名义上的亲族,族人门生遍布朝堂,根植深广,很多事情可以事半功倍。

    无论如何,岂能容凤家相助他人?

    眼前浮起夜天凌听她说到凤家时的样子,漫不在乎极傲然的一笑,神情睥睨,似是什么都没放在他眼中。

    这问鼎逐鹿的游戏中,他根本是想将这百年风流的仕族挥手抹掉,越是难为,他竟越是乐在其中。

    凤衍分明是低估了夜天凌,不仅仅是凤衍,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驰骋疆场的锋芒而不得其他。夜天凌的冷漠如一道利刃,无人能近其身。

    而这场豪赌中,卿尘唯一的赌注就是对他的了解。

    因为了解,所以毫不犹豫的信任,可以赌上她的一切。

    方才提到莫不平字时,饶是凤衍稳如泰山亦忍不住惊诧万分。何止莫不平,左原孙、杜君述、陆迁……这任何一个名字都足以令人侧目,夜天凌麾下又岂是只有精兵猛将而已。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以凤衍的深谋远虑,当初为何会相助夜天溟夺位。宗族中,夜天灏才是敏诚皇后的嫡长子,实力上,夜天湛为仕族众望所归,任何一个选择都比夜天溟更好。

    细雨轻轻打在鸾车之外,车中显得格外宁静。卿尘随手掀开虚遮的垂帘向外看去,路上行人落落,此时的上九坊笼在雨幕中,风流清冷。

    十一出兵那日也是如此天气,大军齐发,整个伊歌城一片肃然。

    殿前请战,堪堪避开那荒谬的赐婚,国事为重军情紧急,连皇后也毫无办法。

    卿尘随夜天凌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烟雨迷离,不觉离人断肠。却看到十一回身向这边一笑,仿佛天空又恢复了秋高飒爽,再看时银甲骏马已率大军没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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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35: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13章 心痴至此意难平

正要放下车帘,依稀有声哭求自近处传来。卿尘奇怪探身一看,原来是路过了湛王府,有两人正将一个女子拖往府中,面容熟悉,却是靳妃身边随嫁的侍女翡儿。

    “停车。”她对外面吩咐:“什么事?”

    翡儿正在两个掌事??手中挣扎,一见凌王妃的车驾,喊道:“王妃救命!”

    卿尘步下鸾车,纤眉一蹙低声喝道:“放手,这成何体统?”

    两个??见是凌王妃,忙俯身施礼。翡儿扑至面前满面焦急:“王妃,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出什么事了?”卿尘伸手扶她。

    “府中一点儿小事,不敢惊动王妃。”一个??赶在翡儿之前说道。

    卿尘淡淡瞥了那??一眼:“我问的是翡儿,什么时候要你回话了?”

    声音清淡,目光中却含着冷然的意味,那??微微一震,不敢再说。

    “王妃,我们小姐要临盆了,求您想法救救她们母子!”翡儿松手给卿尘磕头,眼泪忍不住流下。

    “你们府里的接生??呢?”卿尘问道。

    “府里王妃……王妃不准……”翡儿话说到一半,被身旁那??抬手一掌掴在脸上,“胡说,还不闭嘴!”

    这些宫中出来的掌事??自幼在训诫司中受教,手下都十分狠厉,翡儿脸颊顿时肿起,人跌往一旁。

    “放肆!”卿尘叱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心中透亮,夜天湛三个月前娶了卫家的二女儿卫嫣为王妃,定是卫嫣容不得靳慧,趁她临盆之际暗施毒手,翡儿情急护主想偷出王府求救,却被掌事??抓回。

    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卿尘心底恼怒:“七殿下人呢?”

    “殿下朝事缠身,已有几日未回府了。”翡儿哽咽哭道。

    “速去宫中宣医侍,将靳妃临盆之事奏禀太后及皇后娘娘知道。”卿尘回身对侍从吩咐:“还有,将七殿下请回来!”

    那两个??脸色一变,事情奏禀到太后和皇后那里,谁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一旦有事,都要担上干系。

    侍从立刻去办,卿尘狠狠瞪了两个??一眼,长袖一拂,顾不得碧瑶撑伞往湛王府中快步而去。

    残叶萧萧,雨敲长窗,层云阴霾,四处暗沉沉的叫人心烦。

    殷采倩在屋里踱了几步,往靳妃住处悄悄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嫂子……真的不让接生??进去吗?”

    卫嫣倚在榻前,拨弄着身旁的镂空细藤花银香球,头也不抬:“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这府里还都当她是湛王妃呢。”

    殷采倩常来湛王府,靳妃一向待她亲厚,颇有不忍:“万一出事怎么办?”

    卫嫣扬唇冷笑:“那又如何?行事手软便是给自己留后患,女人的温柔只是对自己的夫君,而不是他身边的女人,看看我姐姐便知道了,待嫁到十一王府,你也得好生记着。”

    一丝冷风透了窗缝袭来,雍容风流下的狠辣叫殷采倩心中微微一寒,自从卫嫣嫁进湛王府,与靳妃便是一山不容二虎。靳妃行事还算忍让,但卫嫣却处处咄咄逼人,若想当初太子妃也和她一般强硬,大正宫中或许便不是今天这个局面。她想起今日是为何事而来,说道:“湛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你帮我求他,我不嫁给十一殿下!”

    卫嫣精致的面容之上微笑端庄:“好了,你也别闹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谁能说不?何况嫁做十一殿下正妃是光耀门庭的事,你还别扭什么?”

    明艳锦袖拂在案上,殷采倩柳叶眉一扬,不满的站起来:“什么光耀门庭?我干嘛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十一殿下出身高贵俊朗潇洒,那点儿不让人喜欢了?”卫嫣问道。

    “他好,自有喜欢他的人,反正我不喜欢。”殷采倩嗔道。

    卫嫣抬头看了看她:“都行了及笄礼,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么多上门求婚的公子,你看不上也就罢了,偏着了魔似的念着凌王,害得舅舅也遭母后训斥。出身仕族,婚嫁系着家族荣辱,岂由得你自己喜好?”

    殷采倩俏面微红,眼前不由便浮起个桀骜的身影,一双风华清冷傲然深邃的眸子,那日看着他纵马驰入神武门便再也忘不掉,像是刻了在心头。她冷哼转身:“姑姑为什么就非要我嫁给十一殿下,你嫁给湛哥哥,难道不是喜欢他?”

    卫嫣责怪道:“胡说什么,别人怎能同七殿下相比,天都之中哪个女子不想做他的妻子?”

    话说如此,眼中却透出一丝怅然。只是他心中,念念不忘是谁呢?温润之中的疏离,风流之下的落寞,又是谁能得他真心一笑?良宵新婚酩酊大醉为谁?宿立中宵独自望月为谁?

    明明离他那么近,却觉得如此遥远,完美无瑕的姻缘偏偏叫人无从看顾。

    心念之中一腔暗恨都转到了靳妃身上,她狠狠的将手中绢帕一捏,白首鸳鸯图扭曲在绿阳春晓中。

    门帘掀动,掌事??进来,神色颇为慌张:“启禀王妃,凌王妃谴人将靳夫人生产之事去上禀太后和皇后,还命人去请七殿下回府了。”

    “什么?”卫嫣怒道:“凌王妃?”

    “她人已往靳夫人那边去了。”??俯身说道。

    “看看去!”卫嫣拂袖起身。

    雨打残荷,在水面上溅起清冷波澜。

    卿尘正走到靳妃住处,迎面卫嫣同殷采倩带着几个侍女赶来。

    “不知四嫂来了,有失远迎!”卫嫣上前拦了去路,屋中依稀传出靳妃阵阵呻吟。

    卿尘向她看去:“不敢劳动大驾,请让开。”脸上虽淡淡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幽深里一星微锐直逼卫嫣眼底。

    卫嫣脸色一变,抬眼看卿尘立在阶前。风雨萧萧中玉色纹裳轻飞,容颜似水带着高华傲气,如这灰暗的天地间一抹清色,飘逸出尘。

    这便是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人,连新婚之夜醉中都喊着她的名字!心底嫉恨翻腾,语出不禁尖刻:“四嫂又没嫁到湛王府,何必来管这里的闲事?”

    “我若是嫁进湛王府,说不定躺在里面痛苦的便是你。”卿尘明澈眸底隐有怒色,恼她狠毒,丝毫不留情面:“一尸两命,即便专宠于七殿下,晚上在他身畔你合得上眼吗?”

    “我与七殿下的事哪用你一个外人妄加揣测!”卫嫣怒到极点。

    卿尘玉容清冷,声音隐寒:“靳姐姐若是有什么不测,即便七殿下不追究,我也绝不会饶你!让开!你是想让我进宫去请太后,还是皇后娘娘?”

    “你……”卫嫣气结,却被殷采倩拉住:“接生??不是候着了嘛,我们里面坐着等吧。”说着对卿尘使了个眼色,似是让她快些进去。

    卿尘一愣,不料她来打圆场,却也不及多想,快步往靳妃房里走去。

    殷采倩虽庆幸卿尘赶来救靳妃,却心中亦百感翻杂。伊歌城中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夜天湛,偏偏她凤卿尘不想,偏偏她要嫁给那个人,偏偏那个人心里眼里只有她。她好不容易等到及笄,想尽办法相胁父亲去凌王府提亲,却只换来寥寥几句顾全场面的婉拒之辞。银牙微咬看着卿尘背影,到底意难平。

    靳妃早已疼的几乎昏迷神志,汗湿枕畔,平日秀美温婉的玉容苍白如纸,完全失了血色。

    被褥间鲜红一片,似乎是生命渐渐流失在这里。

    卿尘上前一看,脸色微变,但倒还沉得住气,把住她关脉沉声唤道:“靳姐姐,是我,你别睡过去!”

    一边取出金针沿几个穴位小心刺入,靳妃略清醒了些,透过眼中??清泪依稀看到竟是卿尘,挣扎说道:“卿尘……七殿下……”

    似是呓语,声声呼唤,靳妃唇间一片血色,隐忍着痛彻心腑,然而那痛却一刻也不肯放松,一刀刀要将人撕裂,将人从悬崖之上高高抛入万丈深渊。

    卿尘听着心头一酸,轻声安慰道:“他在呢,他在外面等着,等孩子出生就可以见到他了。”

    善意的谎言有时候好过冷酷的真相,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真实的残忍。

    泪水凌乱,靳妃用尽全身力气握住了卿尘的手:“……为什么……嫁来府中的……不是你……啊……”

    断断续续的话被痛呼淹没,为什么?卿尘低声问自己,她也有多少为什么想问,却只能柔声说道:“这是七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你要坚持着,很快就好。”

    金针入穴稍稍缓解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卿尘的声音不断的在耳边响起,似乎带着安定的力量,靳妃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接生??也赶了进来,医侍伺候在外面,侍女们端盆执水,进进出出,匆匆忙忙。

    若非情到深处,谁愿忍受这样的委屈和痛苦?一切都只为那个人已占据了自己的全部。

    这忙碌中降临的生命,这天家尊贵的血脉,在尚未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背负了如此纠缠的恩怨,生命,究竟是喜还是悲?

    这是他的孩子,他在等着孩子出生。

    卿尘轻声答应,温言安慰,竟亦忍不住泪水涟涟。

    多情总被无情伤,此时的夜天湛究竟在哪里?

    他如春风般温雅风流,掳获了多少女子的心。她们为他痴为他狂,他任她们痴,任她们狂。

    他人在何处?心在何处?

    秋风骤紧,暮霭沉沉天暗。

    夜天湛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侍卫,迅速往府中走去,披风轻扬,轻甲佩剑一路微响,步履匆匆。

    方至门前,室中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他猛的抬头,眸底忧喜难辨。

    “殿下,你可回来了!”卫嫣笑意娴柔上前迎他,亲手接过披风,看到他这身装束突然一愣:“这是……”

    “怎么样了?”夜天湛开口问道,竟似对府中花团锦簇之下的争宠算计毫不知情。

    女人之间的斗争,掩在姹紫嫣红深处,不见血光,却杀人于无形。

    “从清早到现在,急坏我们了,又不敢去催你回府。”卫嫣转身接过侍女递上的热茶:“快先暖暖身子。”

    “你辛苦了……”夜天湛伸出的手突然停住,话音断落,目光越过她的肩头凝滞在那里。

    卫嫣回头,看到卿尘举步出来,夜天湛目光中泛起轻涩温柔,全部落在了那白衣浅影之上。她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脸上却强自留着笑意。

    刚刚掌起的茜纱灯下,卿尘一手扶着屏风,低头对医侍吩咐着:“生产前后用人参要千万谨慎,否则极易血崩,以后多记着些。”

    那医侍恭谨的记下,卿尘长舒一口气抬眸望去,正遇上夜天湛熟悉的目光。她忽然微微一颤,眼前夜天湛长剑在身戎装束甲,墨色战袍给他温文尔雅的风华中添加了一抹罕见的肃锐,整个人如同剑在鞘中,深敛着秋寒。

    四十万大军虚待主帅,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军情紧急,连日不眠不休布置停当,即刻便要挥军北上。

    天帝教子从不偏颇,自太子始诸王无人不曾身披战甲历练疆场。虽不是人人如夜天凌般威震四合,却都是可用之才。

    亦曾带兵平夷寇,肃边防,夜天湛的军功掩在文雅贤德的名声下,几乎被人遗忘。身后宗族显赫并不需要他将自己放逐征战浪迹边疆,他本已拥有的太多。

    竟真的是他,面对此情此景,卿尘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愿说。

    她同凤衍赌,赌天朝的皇权更迭,赌凤家的荣辱兴衰,赌这场战争唯有夜天凌能胜。

    疆场青冢埋白骨,古来征战几人回。如果她赢,陪送的是否会是夜天湛的一切,乃至性命?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卿尘眉宇深锁,原本积了满心的责备停在嘴边。面前牢牢看住她那双向来湛然如晴空般的眼眸,此时隐隐尽是红丝,似是彻夜未眠,多有疲累。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卿尘终于轻声说道。

    夜天湛方回神:“哦,有劳……你。”

    卿尘笑了笑,眼下看往卫嫣。卫嫣垂头掩去眸中神情翻涌,盈盈拜倒,声音柔软的像是最温顺的妻子:“恭喜殿下!妾身已叫人备下了十全汤,生产辛苦需得好好补养才是。”

    夜天湛点头柔和的一笑:“还是你有心。”

    雨已停,风萧萧。

    “那妾身先告退了。”卫嫣盈盈施礼,宫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浅影,只能看到一点红唇娇艳欲滴。

    整日的疲惫骤然袭来,心口泛起的一丝丝隐痛让卿尘无力再去分辨这是是非非,她稳了稳心神,在卫嫣之前举步向外面走去:“天色已晚,七殿下进去看看吧,我告辞了。”

    乌云未散,天穹仍灰暗的压抑。却是这冷落秋风带来一阵凉意,舒缓了心中的滞闷。

    卿尘筋疲力尽的扶着阶栏站了一会儿,手中握着的金针透过软缎微微刺痛了掌心。

    抬眼望去,那片记忆中碧叶连天的闲玉湖隐没在渐暗的天色下,残枝败叶,零落水中。

    身后靴声微响,一阵寂静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卿尘。”

    卿尘回头,看到夜天湛站在身后,戎装衬托下的俊朗风神,无比熟悉却又陌生。

    相对无言,自从嫁入凌王府,再未单独见过。眼前这一瞬间,卿尘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这闲玉湖近旁,看夜天湛蓝衫倜傥,笑的云淡风清。

    那微笑似极了李唐,勾起七情百味,却更驱散了伤痛阴霾,暖风拂面,夏日浓荫,层层涌上心头。

    沉默中,夜天湛目光落在卿尘手中金针之上,终于还是先开口道:“你的医术越来越好了。”

    卿尘淡淡一笑,若再晚些时候,靳妃怕是当真危险,她庆幸自己学得一身医术,还能救人活命,“靳姐姐元气大伤,需得用心调养,孩子虽然平安,但在胎里受了损伤,眼下还十分虚弱,宫中医侍也只是中流,不防去请牧原堂的张定水老神医来看,他的医术才是妙手回春。”

    “嗯,我知道了。”夜天湛答应。

    说了这两句话,卿尘似乎突然再无话可说,看着他束甲佩剑的身形半隐在长天暮色之下,喉间涩涩竟是酸楚。

    “我明天便带兵出征。”夜天湛站在一步之外凝视着她,目色如玉,透着安静的矛盾。

    “时间不多,进去陪陪靳姐姐吧。”卿尘低声说道。

    “你似乎只惦念着靳慧,急着将我往她身边推。”夜天湛沉默了一下说道。

    “你该比我还惦记着她。”掩在淡淡的暮色中,卿尘眉间眼底流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你娶了她,为何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她那样倚赖你,你应该好好保护她。”

    夜天湛似乎愣了愣:“什么?”眉头不由自主的一皱。

    卿尘看着她的眼睛:“至少,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在她身边。而不是让别人几乎至她于死地。”

    夜天湛眼中忽尔闪过一丝锐光,看定卿尘,却旋即又归于疲惫的平静,“是我疏忽了。”语中尚有些落落自嘲,似乎在那一瞬的震惊后,一切都微不足道。

    “靳姐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说不定会恨你。”卿尘转身拾阶而下,走了两步,终究回头,深深的将他看在眼中:“沙场凶险,要……小心。”

    夜天湛微微闭目,脸上慢慢浮现他一如往常清湛的笑容:“临走前竟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温热的泪水冲入眼底,卿尘猛的回身避开他:“保重。”长裙拂转,快步离去。

    湛王府的大门突然变得那样遥远,胸臆间的不适渐渐袭来,天地越发昏暗,旋转。

    “卿尘!”夜天湛焦急的声音传来,卿尘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身子落入他的护持中:“你怎么了?”

    抓着他的手待那阵晕眩终于过去,卿尘摇摇头:“没事,只是累了,我要回家。”

    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很久以前卿尘在湛王府中说过的话突然那样清晰的回想起来,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抽离,缓慢而疼痛。夜天湛深深吸了口气,他终究没能留下她,以此为家。

    但那双手仍坚定的扶着卿尘:“我送你回去。”

    反而卿尘轻轻放开了他的手:“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既娶了她们,就好好爱她们。”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挣扎爱怨情仇,又何尝不是可怜?

    夜天湛微微一僵,看着卿尘转身,消失在渐浓的夜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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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0 15:36: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下卷 第14章 三千青丝为君留

不知是怎么上的鸾车,不知究竟有什么人和自己说了什么话,红罗锦垫已被秋冷浸透,卿尘靠在上面,疲惫自四肢百骸丝丝渗出,缓缓将身心淹没。

    眼前层层尽是夜天湛身着戎装的样子,只瞬间的一瞥,为何让她恐惧至深。

    不是从未料知,只是潜意识里一直回避这个可能,似乎不想便不会发生。

    自一开始,她便选择了,从来没有为这个选择后悔过,但并不代表心不会痛。

    她太了解夜天凌,在这一刻,却因为了解而陷入了莫名的惧怕。

    不论南宫竞的十二万先锋军和十一的西路军,此次出征四十万精兵之中过半来自神御军营,就连主帅左右先锋也分别是夏步锋及史仲侯。

    夜天凌早已料到一切,信手拈子,已布好了这局棋。

    虚坐以侯,且待君来。

    这不合时宜的战事在他翻手之间化为最可怕的利刃,一旦兵动北疆,寒剑出鞘,马踏山河,谁能掠其锋芒。即便是朝堂上步步退让看似艰难,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进可攻,退可守,一切进退都在他的手中,游刃自如。

    闭目,心底深处是那双清寂的眸子,幽若寒潭,深冷难测。

    撑了一日神志疲倦至极,一路昏昏沉沉,直到鸾车停下,碧瑶打起车帘轻声叫道:“郡主,已经到了。”

    卿尘自半昏半明间醒来,撑着额头又稍坐了会儿,方扶着她的手下车,静静往府中走去。

    门前侯了许久的晏奚迎上前来,俯身道:“殿下回来多时了,一直在等王妃。”

    卿尘在幽篁长廊处停下,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独自一人进了寝室。

    青衫肃淡,夜天凌正在案前看着几道表章,听到她进来,头也未抬,只淡淡问道:“去哪里了?”

    卿尘赤足踩上锦毯,松手一放,微湿的外袍落在地上,头上束发华盛随手抹下,丢往一旁,人便靠着软榻躺下,闭目不语。

    夜天凌手中走笔未停,眉心却微微一拧,紫墨至处银钩铁画锋锐透纸。待写完,方回头看去,突然错愕,掷笔于案起身上前,伸手抚上卿尘额头:“怎么了,弄成这样?”

    清冷的眸中倒映着卿尘淡倦的影子,浮沉间苍白,却有妖娆的美丽。

    脸侧发丝散落仍带着点雨水的湿意,卿尘知道自己现在定是一身狼狈模样,微微睁开眼睛安静看着他,秋水澄明,似若点漆,更衬的脸色雪白。

    夜天凌深深皱眉,转身对外面吩咐:“备水沐浴!”

    卿尘瞬目,懒懒抬手拂了下湿发,夜天凌眸中猛的掠过暗怒,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白皙的手上隐隐几道淤青,是方才被靳妃握的紧了,此时才觉出疼,卿尘躲了一下,勉强笑笑说道:“靳姐姐今日生了个男孩,有人不想看孩子出生,我差点儿就救不了他们母子。”

    夜天凌面色阴沉:“你便只知道救人,自己也不管了?”

    “四哥。”卿尘轻轻的喊他。

    夜天凌唇角锋抿,眼中虽怒色未褪,却伸手取过一件衣袍罩在卿尘身上,小心的将她抱起,大步往寝室深处走去。

    伊歌城中多温泉,宫中府中常常引泉以为浴房,转过一道织锦屏风,潺潺水声依稀入耳,迎面水雾氤氲,暖意便扑面而来。

    夜天凌遣退侍从,直接便抱着卿尘步入泉池,热水的熨烫叫她微微一颤,却驱散了透到骨子里的冰冷。

    池水不深,坐下刚好及肩,夜天凌让她靠在怀中,为她除去衣衫,动作轻柔,似乎生怕弄疼了她。卿尘闭着眼睛任他摆弄,突然反手环上他的胸膛,长发落入水中飘起如丝浅网,明眸荡漾迎着他的目光。

    “疼吗?”夜天凌握起她的手问道。

    卿尘摇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因水气而浮起一层别样的嫣红,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眼睛。夜天凌清冷的眸底微亮,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处燃起,卿尘伸手环上他的脖颈,夜天凌臂弯一紧,俯身便将她吻住。

    几乎是狂热的,寻找着彼此柔软的缠绵,呼吸温热纠缠在一起,深深的探入心腑。

    良久,夜天凌将她搂在肩头,长叹一声低头说道:“野丫头,跑出去一天弄得这么狼狈,回来还不安份。”

    卿尘在他怀中一转,纤细手指水中抚过他的领口抵在胸前,媚眼如丝自长长的睫毛下瞥了他一眼:“四殿下今天好大脾气。”

    夜天凌深眸一细,露出丝危险的神情,削薄嘴唇上扬似笑非笑,“那是你招惹的好,我今天要罚你!”说罢手臂猛的使力,便将她自池中捞起,大步往一旁宽大的软榻走去。

    流水溅落一地,卿尘懒懒的蜷在那里。长袍尽湿贴着夜天凌修长的身形,越发显得英挺清俊,举手投足隐约处蕴藏的力度感衬着刀削般的轮廓,眼中星光幽灿,英气摄人。

    夜天凌反手一挥,掠开衣衫,抬手处烟罗轻纱如雾般泄下,仿佛水气渐浓。

    雪帛素锦,三千青丝凝散枕畔,清水晶莹点点滴滴,沿着冰肌玉骨流连坠落。夜天凌俯身将卿尘挽在身下,吻住她锁骨处一颗水珠,沿肩而下在那如玉雪肤上挑起桃色清艳。

    卿尘闭目,身边耳畔尽是他的气息。不由得,那心跳便随着他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越跳越快,仿佛被下了蛊咒,控制不住,再也不属于自己。

    勾着她柔软的腰肢,夜天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卿尘奇怪的张开眼睛,见他正看着自己,眼底尽是疼惜。“累不累?”见她看来,夜天凌低声开口:“若身子不舒服便和我说。”

    淡淡的,似清流潺?没过心房,卿尘扬唇浅笑妩媚,伸手抚过他的胸膛勾住他的脖颈:“凌,我要你!”

    夜天凌手臂猛的一紧,长叹声中低头覆上她醉人的红唇。暖雾迷?一室,天地轻转,水乳交融,一切陷入幽沉迷离的梦中。

    没有试探,没有猜测,没有痛楚,没有嫉疑,没有他,亦没有她。情到深处,心神无尽伸展探入彼此最隐秘的领域,眷恋纠缠合而为一。身体乃至灵魂,在最深最浓的爱恋中燃烧,浴火销魂成为彼此的一部分,永远不能分开。

    软帐轻烟,春色旖旎。

    缠绵过后,夜天凌闭目靠在榻上,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卿尘后背。卿尘慵懒的伏在他肩头,一动不动像只疲倦的小猫,因微微觉得凉,便往他身旁蹭去,夜天凌嘴角淡淡一扬,捞过身旁薄毯给她罩上,她转身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贪婪依偎着他怀抱的温暖,不觉竟昏昏欲睡。

    夜天凌亦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会儿,外面晏奚低声请道:“四殿下!”

    “什么事?”夜天凌淡淡问。

    “夏将军和史将军都已经来了。”

    “嗯。”夜天凌睁开眼睛:“叫他们去书房候着。”

    “是。”

    卿尘睡的本不沉,朦胧中听到说话,觉得夜天凌轻轻将手臂自她枕下抽出。她缠住他的臂膀:“四哥。”

    夜天凌抬手拍了拍她的面颊:“赖在这儿继续睡,还是我抱你回房?”

    卿尘摇头:“我不要你走。”

    夜天凌挑眉一笑:“这么缠人,听话,我很快回来。”

    “若我不让你去呢?”

    “哦?”夜天凌勾起她小巧的下巴,目光研判:“我的清儿虽然调皮,但却不是那么不懂事的。”

    卿尘无奈松开手,夜天凌随手拿起一件干净的衣袍披上。卿尘出神的看着他宽阔的脊背,眸底渐渐黯去,“四哥。”她低声唤他。

    “嗯?”夜天凌应道。

    卿尘沉默了一下,终于问道:“他,能活着回来吗?”

    夜天凌手在领口处微微一顿,背对着她停住,不语。

    “只要……只要活着。”卿尘心底随着他的动作微沉,深吸一口气说道。

    满室寂然,唯有池边水声琅琅?琮,格外入耳。

    夜天凌静默了一瞬间,卿尘微微咬唇看着身前的他,那挺直的后背撑起素青色的长袍,冷然如山。

    无言等待,分明只是一瞬光阴,却似是熬过漫长的千万年。

    “好。”简单而清淡的一个字,就像他以前常常答应陪她去什么地方,答应随她品梅子新酒,答应听她弹一首新曲那样微不足道。夜天凌将衣衫轻抖,整好,袍摆一掠,回身深深的看向卿尘,目光直迫进她心底。

    那样熟悉的回答,不问因由,只要是她的请求。他答应她的,从来都没有做不到。

    百感交集翻上心头,然而重负释然的轻松却被一股酸楚狠狠揉过,碎成了暗哑的苦涩扼在喉间。

    仿佛轻描淡写,她却知道夜天凌做了怎样一个决定。他给她一字允诺的背后,将为她而撑起多少艰难。

    卿尘迎上夜天凌的目光,尽量平静的说道:“我欠他一条命。”

    夜天凌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眼底冷锐隐去,神情慢慢泛起柔和,闻言一笑:“妻债夫还,天经地义。”语气清冽,带着丝倨傲,更多柔情。

    心如割,偏柔软,泪如雨,却不觉,卿尘轻声叫道:“四哥……”

    暗叹一声,夜天凌坐下将她揽在身旁:“不过是一句话,何必如此。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生一世都要和我相伴,我所求所想若是成了你的痛苦,那还有什么意思?”

    水雾婉转,纱帐轻扬,缭绕在淡白的玉石阶柱之间,恍如仙境般安然缥缈。卿尘伏在他的胸前,看着这梦幻似的眼前,轻轻说道:“四哥,谢谢你。”

    夜天凌在她身畔沉默,稍后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若真的要说谢,或许是我该谢你。直到遇见你,我才知原来人竟真是有七情六欲,笑也不是很难。你就像是我丢失的那一部分,将另外一个我从很远的地方带来了,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只能选一样,我宁肯要你的笑。清儿,若你苦在其中,即便是天下,我得之何用?”

    清浅低语,字字情深,眉间眼底,是无尽的轻柔,万分怜惜。

    卿尘将十指与他相扣,紧紧握住,在他的注视下抬头,如同清晨阳光破开幽林云雾洒照大地,向他露出了最美丽的微笑。

    他眸中星光清柔,深亮幽灿,点点照亮了这漫漫人生,她报以微笑,温暖他的喜怒哀乐,携手之处,便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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