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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玲珑》作者:十四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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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10 15:05: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其实是一篇言情文,但却是极为喜欢的。喜欢作者细腻的文笔和思路。也很喜欢剧情。




上卷 第1章 玲珑九转几世醉



屋子里很黑,宁文清回到家,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将一只高跟鞋踢的远远的,撞在名贵的红木地板上,发出“砰”的闷响。

    身上的衣服滑落地上,她站在黑暗里发了一会儿呆,慢慢的把另外一只高跟鞋也甩掉,光着脚迈进卧房。

    地板微凉,踩去如冰水的滋味,斜窗穿过清淡明亮的月光,精细的古木家具覆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宁静中带着些许诡异的幽美。

    她丝毫没有开灯的想法,在床沿坐下,缓缓的后仰倒在床上。

    天花板雪白,李唐和徐霏霏的神情话语清晰如在眼前,一幕幕情深意长的模样,她目光中浮现出微薄的厌恶。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李唐是她的未婚夫,而徐霏霏又恰好是她的好朋友。烂俗的八点档故事,这是半个小时前她提着新婚礼服在停车场看到两人抱在一起时的第一念头。

    那一瞬间她的脸上居然勾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唇角的弧度一直维持到现在,于是有些酸涩的感觉。

    她对着黑暗“嗤”的笑出声,气息仿佛吹得月光一动,李唐那句话以一种幻觉的姿态生成浮光般的刀刃贴心划过----

    娶到宁文清宁氏企业一半的股权就到手了。

    瞬目呼吸,她很可惜自己居然没有因此愤怒而流泪。

    眼看着完美支离破碎的那一刹那,如果可以选择,她依旧会在深夜十一点三十九分的时候突发奇想,兴致勃勃的驱车去找李唐,只是想告诉他她要把这件礼服上粉色的扣饰换成淡紫。

    那种三更雨下梧桐花一样的淡紫,她本来打算这样对他描述。

    她打赌他一定会问:你们医学院楼下那排梧桐树开花时的颜色?

    那么她就补充给他:从左边数第四棵,晚春细雨飘过以后的颜色。

    五年前曾有这么一个落雨的季节,她回头寻找自己失落的笔记时,抬眸看到了俯身微笑的李唐。

    梧桐花清疏坠落的声音,一点淡淡的,宁静的浅紫,他指尖拈着那抹浪漫的颜色,连同那本笔记交到她手中。

    她在他俊朗的注视中一笑,一笑却如今。

    白马王子是女孩心中的传奇,奈何隔雾如隔山,爱情就是女子的雾。

    暮春细雨在一千多个日子上涂抹,重烟深锁。

    她下意识的把弄着手腕上的碧玺串珠,月光仿似穿过身躯透的心中无比清晰,没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只是有点儿过于清醒的麻木。

    自嘲似的笑了笑,太清醒了很不好,尤其是女人。

    清透的七彩碧玺触手温凉,她本已变得面无表情的脸上再次露出浅笑。

    月光莹亮,隐没在交睫一瞬的墨线后,她静躺着闭目伸手,拽过置于床头一个花纹古朴的小银盒,盒内深蓝色的丝绒上收藏着几副不同的水晶串珠,晶莹剔透。

    石头纯净的温度幽凉如水,她扭头挑出一道有着“黑金刚武士”之称,可以驱邪辟晦的黑曜石,轻轻一撑滑上手腕。

    晶黑色衬着皮肤纤细的白,十八粒黑曜石颗颗都开了彩虹眼,幽幽浮于月前。

    她挑指,勾起另一副串珠,纯金色灿烂的钛晶,吉祥富贵,如神佛加持,晦气退散……

    浅蓝色清亮之海蓝宝,地水火风,净化灵通……

    淡白色朦胧之月光石,温润心情,清柔安神……

    深绿色诡异之绿幽灵,平和情绪,开放心灵……

    暗红色华丽之石榴石,驱退忧郁,驻美容颜……

    明紫色尊贵之紫水晶,集中意念,开发灵力,还象征着……坚贞的爱情……

    芙蓉色星光冰种粉晶,属于爱之女神阿佛洛狄的颜色,赋予愉快的感情生活,治愈爱情的创伤……

    她借着月光眯起眼睛,神情冷淡看着玲珑水晶在白皙的肌肤上幽静的陈列,却感觉简直就是喧闹的夜市地摊上卖杂货的小贩。

    贵与贱,不过在人人一念间。

    如果你喜欢,那么它们就是手心眸底璀璨生辉的珍宝,如果你无视,它们便是路边泥中滚入肮脏的顽石。

    如所谓爱情,如所谓爱人,如所谓海枯石烂地久天长。

    水晶天然的凉意在手臂上纠缠蔓延,仿佛深秋寒冷的湖水轻涌,经受不住的凉。她一把将八串水晶掳了下来丢在一旁,只余了初时的碧玺,恢复仰面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累了。

    然而她没有注意,丢出的水晶无巧无不巧的摆成了一个整齐的半弧形,在幽曳清亮的月光下,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淡淡的光彩。

    八道彩亮的光芒在空中汇成一道,照亮了整个房间,而后缓缓的,缓缓的注入了她右手那串碧玺之中。

[ 本帖最后由 霜ˊ夜瞳 于 2009-5-22 09:14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05:5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睡梦中觉得有些冷,衣服潮湿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流水的声音和阳光的温度,宁文清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刺眼的明亮顿时耀入眼底,使她不得已侧首以躲避突如其来的光线。

    但只一瞬目,她猛的坐起身来,尖石硌的手臂生疼,触手处浅水流过指间。

    高山峻岭,碧水浅滩,好一番幽美梦境。

    她习惯了一下光线到处打量,半坐在石上,却觉得清醒无比,什么时候梦也能如此真实?

    入眼之处青山环绕,密林葱郁,无边无垠的碧色层层,远方山巅一道清流飞瀑,如白练挂川,碎珠溅玉,水声隐隐。水势飞落沿山峰层层直下,聚成一道清河奔流,斗折蛇行蜿蜒西去,消失在苍翠的山间。

    而她就在这水边,身着一件白色衣衫,缠弦抱腰,长襟广袖,未湿的群摆随着山风飘摇轻荡,如云过水,手边翻落一个小小的翠色竹篮,其中装了些不知名的花草,浅紫深绿幽香依稀。

    她愣了半晌,将手掌摊开在自己眼前,看了看,抬头环顾四周,再低头看着自己,下意识的握拳,指尖嵌入掌心微痛。

    这一点切实的感觉牵着千番思绪万马奔腾般涌来,她茫然起身四顾,荒山野岭鸟兽无踪,有风拂发而过,微凉。

    无意低头,瞥见水中倒出个影子,白衣,长发。白衣有些单薄,静垂身侧,长发及腰,湿了水的几缕墨色贴在耳边。

    她蹙眉,上前一步俯身看往水中,清水如镜随她的动作将那倒影越发照的清晰,她浑身一颤!

    这分明不是自己,又偏偏便是自己。如瀑般的长发沿肩泻下划过水面,清黛修眉,樱唇淡薄,若有若无的水色中唯有那双眸子,眼波如旧,是她熟悉的。

    似我非我的荒唐,轮回?有种剥离的恍惚,莫名所以。

    一片叶子落下水面,涟漪漾处晃散了影子,再看时,那眉眼也如水,朦胧处的迷远,连这一分也不像了。

    却在耳边听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音淡淡:“想必是成了。”

    宁文清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是谁?”不觉中紧紧将唇角一抿,水里倒影却丹唇微启:“我叫凤卿尘,可能……从此以后你才是凤卿尘了。”

    “你说什么?”宁文清似是没听清楚,再问了一遍。

    那倒影再轻叹,盈盈说道:“你将手伸到水中来。”

    宁文清稍许犹豫,觉得眼前的事情异常怪异,但还是依言伸手触摸了清凉的水。

    手腕上的碧玺触到水流的时候,发出淡淡的微光,映照着折射在水中的阳光,晶莹夺目,不知是水的清凉还是碧玺的凉意,轻轻的向周身扩散开来。

    她像是看到了纷繁复杂的古老镜头在眼前掠过,人影交错,寂静无声,仿佛浮光掠影,几番轮回,经历了数万年后尘埃落定,有什么东西就这样进入了思绪,静静的留驻。

    等到光影逝去,水中的倒影问道:“现在你知道了吗?这是属于我的记忆,好像不够完整……但也只能如此了。”

    宁文清不由自主的以手抚额,去理顺那些突如其来的东西,首先清晰的都是草药医方,和五年医科大学所学的知识冲撞结合,交织一团。时光纷乱,她心间有点儿冷意扩散,隐隐觉得颇为离谱的不安。

    正想着,她突然微抽一口冷气,指着水中的影子说:“你自己……”

    “是心疾,”水中那倒影说道:“我是久病成医。”

    宁文清手压胸口,并未察觉异常,但只觉得似极了借尸还魂,便说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快送我回去。”

    “或许不行了。”倒影在水中静默后说道。

    “为什么?”宁文清一急追问。

    “那巫族的禁术我并不完全通晓,事出意外,如何送你回去我着实不知。”

    “那你为什么把我弄来?”

    “心疾忽发,只有这禁术救得了性命。”

    宁文清直起身子,目中掠过不悦,质问道:“你拿别人的性命换自己的性命?”

    “我只是想将自己送至它处以此续命,并未想到会发生此种事情,发现时已然来不及了。”

    “怎么偏偏是我?”

    “你有九转玲珑石,也是你自己发动了九转玲珑阵。”

    一切自有因缘在,冥冥注定,宁文清张口欲言,却只觉得好笑,无话可说。

    那倒影继续说道:“实在抱歉,牵连了你,我先前并不知如此严重。为了保你元神无恙,我已将自己的精神尽数与你,也算是一点儿补偿吧。”

    宁文清茫然俯视水中,想起一事,问道:“那你会怎样?”

    那倒影浅浅的笑容中带着一点儿苦涩,道:“可能就……唉,不知道了……”

    宁文清脱口而出:“魂飞魄散?”不知为何,心中竟略有不忍。

    那倒影摇头不语,在水波的涟漪中露出清清淡淡的笑容,笑容逐渐的破碎,融化,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变成了宁文清陌生的一张面容,一模一样的,除了那满脸的惊愕和无奈。

    宁文清跌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她慢慢弯腰伸手扑了把水在脸庞,借着水的凉意想使自己冷静,再抬头,却陡然间一身的迷茫。

    这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身体发肤,思想神魂,哪一个才算生命的存在?现在她是谁?另外一个她呢?她到底在哪里?她该做什么?

    两厢混杂的记忆伴着前赴后继的无助感极强烈的兜上心头,她的手指扣进岸边的青石,许久不能动。

    佛曰四大皆空,身心如幻,事到临头,发现一切都那么遥远,她能做的只有站起身子将脊背挺直,用陌生的身子支持越飘越淡,几乎快要散掉的灵魂。

    日渐西移,逐渐孤独的缀在山间空旷的天空,慢慢平静下来的宁文清,或者说是凤卿尘打量着将要笼入暮色的山野凝神思索,在她想了很久准备回头的时候,身后突然伸来一双大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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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06:25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2章 萍水相逢天涯人

卿尘大惊,张嘴欲喊,声音未出喉咙便就被闷断,那手很恶心的捂在嘴上,勒的她生疼,她奋力挣扎,从水中混乱的倒影中看到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正挟持着自己。

    惶急中她用尽全力手肘向后撞去,趁那大汉吃痛松手的当儿拼命一挣,力气虽不大也推的那大汉趔趄了几步。

    她这才看清那人凶神恶煞的一副模样,络腮胡子里泛黄的牙齿上沾着烟草,看的人一阵反胃。她和那人对视片刻,突然惊醒,急喊“救命”,扭头便跑。

    身后传来一声:“小娘们儿,还想跑?”那大汉拔腿追来。

    河边乱石嶙峋,卿尘步履踉跄几次险些跌倒,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急中生智俯身抓起地上的石头往后扔去。

    一回头却骇然发现追来的不止一人,另有两人和先前那大汉当她是到手的猎物一般,正狞笑着从三面围上来。

    她心神惧震,不料落脚踩在岩石厚厚的青苔上,竟失足跌入水中。

    惊叫一声挣扎着没有一头栽倒,水倒是不深,只没到半腰,岸上恶心的脸却越来越近,脏手向她抓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咬牙一横,即便不会游泳,却断然转身向水深处扑去。

    水从腰部迅速漫到胸口,白衣被水波冲起像绽开的云彩般飘展,丝丝黑发如缕游荡,眼前迷蒙一片。她苦笑着想,不知接下来是不是魂飞魄散?

    正在这当口,身畔突然响起强劲的破风声,岸边“哧哧”两道激响夹杂一声痛呼,有个清冷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伸手!”

    她茫然抬手,一只几乎和河水同样冰的手大力将她从水中拉到岸边岩石上,眼前闪过一双沉寂的眼睛。

    她未及看清那人模样,先发现两只狼牙羽箭钉在岸上紧追不舍的两名大汉脚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长箭插入河滩直没箭羽,可见箭上力道非凡。

    另有一只长箭则射中追入水中那人的胳膊,那人惨声呼痛,连滚带爬的向岸上摸去,河水中拖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几个爷们儿欺负一个弱女子,没脸没皮,还不快滚!”身边一个身着窄袖劲装,手握缠金弓,身形如松柏般英挺的年轻男子沉声喝道。

    卿尘这才看清射箭的和救自己的并非一人,拉自己上岸的人靠在岩石上,挺拔的身形被一袭修长的黑色披风裹住,脸上戴着副铜色面具,遮住了半边脸。

    因为面具的原因,她看不到他确切的样子,唯有面具后一双深沉的眼睛,眼底幽黑无垠,不见有丝毫的喜怒哀乐,露在外面薄而坚定的唇,和那双冷清的眸子很相配。

    射箭的男子见几个歹徒仓皇而逃,也不追赶,只回头道:“四哥,你怎样?”

    那被称为“四哥”的人并不说话,只是微一摇头,射箭的男子目光转到卿尘身上,突然一愣,急忙转开脸。

    卿尘呆了刹那,“啊”的轻呼,双手遮胸退了两步,这身轻薄的白衣遇水湿透,曲线玲珑的紧贴全身,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冲至面颊,原本莹白的俏脸刹那间火烧飞红。

    正为难间,一件宽大的披风迎头罩来,落在她的肩上。

    她扯着披风抬头,正迎上面具后安静的眸子,那双眼睛虽然一直看着她从未转开,却像是什么也没见到,依然寂冷如初。她目光往下移了几分,心中骇然一惊。

    那男子胸口赫然插着支短箭,先前被披风裹着看不到,现在丢开披风,露出深黑色的紧身衣衫早被鲜血染透,半边呈现出一种浓重的色泽,她手中拉着的披风上亦沾染了不少的血迹。

    怪不得他一直靠在石上,看起来这伤势竟是不轻。可能因方才用力的缘故,又有新鲜的血液殷殷从伤口流出,紧抿的薄唇苍白到没有一丝颜色。

    卿尘此时听到他沉声道:“十一弟,拔了这箭。”

    那被称作“十一弟”的男子无暇顾及卿尘,上前扶那人坐在石边,犹豫的看着伤口。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符样的东西交给他:“你见机行事,动手吧。”

    十一剑眉紧蹙,手中狠命一握令符,道声:“四哥,你忍着点儿。”握住露在他身体外的箭尾。

    “哎!不行!”卿尘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急忙阻止:“这样拔会要命的。”

    那人胸口微微起伏,伤口的血便随呼吸不断涌出,目光无声掠向卿尘。

    十一住手,有些心急的道:“不拔一样要命。”

    卿尘过去在他们旁边蹲下,说道:“不是不拔,只是你这样拔箭,他不疼死过去也流血死掉了。”

    “那怎么办?”十一问道。

    卿尘打量箭伤的位置和情形,估计没有伤到心肺,否则怕也熬不到现在,她问十一:“有刀吗?小一点儿的。”

    十一自身上取出一把长约三寸的小刀,刀鞘简约却精致,一看便非凡品,道:“有,干嘛?”

    卿尘道:“我会些医术,你若相信我,不防让我试试。”

    十一扭头看那人,那人和卿尘对视稍许,卿尘在他眼中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的波动,听他用那样虚弱而淡漠的声音道:“好。”

    卿尘接过十一递来的小刀,入手甚是沉重,刃窄且薄,相当锋利,虽然不能和外科手术刀比,但也可用。

    她对十一道:“轻一点儿扶他躺平,让伤口高于心脏。再找找有没有酒之类的东西,没有的话就想办法点火来。”

    十一道:“酒有一点儿,也有火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形嵌银小壶:“上好的花雕。”

    卿尘挑眉:“又不是用来品酒赏月!”她很快用小刀将披风相对干净些的里料裁下一大幅,分做几块,就着一旁的清水洗了手。接过十一递来的酒壶,蘸了酒把刀子擦拭一下,小心的将那人伤口四周衣服割裂,整个伤口露出在眼前。

    她俯身仔细看察,伤处的血随着呼吸持续性的流出,呈暗红色,估计没有伤到动脉,这样的话拔箭时血应该不会喷涌的太厉害,她又扭头看了看那人,发现他躺在那里安静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底不波,看不出是不是信任,有没有怀疑或是,惧怕。的ac1dd209cbcc5e5d1c6e28598e8c

    她对他笑了一下,将刀子在十一燃起的火种上烧炙后,递给十一拿着。又用酒擦了擦手,拿蘸了酒的布将伤口附近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接过刀子说:“可能会很疼,要忍一忍。”

    那人不语,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卿尘细想这伤口附近的静脉分布,箭有倒刺,不能直接拔出,她抬手压上静脉血管,手中小刀准确利落的划上伤口旁边的肌肉,随着那人一声闷哼,握上箭尾略一用力,断箭应手而出,紧跟着涌出鲜血,但由于按压正确,并没有大量的喷出血液。

    卿尘将断箭丢到一旁,对十一道:“布。”

    十一将卿尘刚才叠好的布递过去,看她层层压在那人伤口上,问道:“四哥,觉得怎样?”

    那人唇色惨白,但在这样的剧痛下居然还保持着神志清醒,隔了会儿,方慢慢道:“还好。”

    卿尘将静脉血管的位置示意给十一看:“你用手压着这里,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药止血,记着别松手也别太用力。”

    十一依言接手过来,不多会儿,卿尘拿着些绿色的山草回来,洗净碾碎敷在那人伤口处,换了块干净布重新按压包扎,那血果然逐渐止住。

    天色渐暗,黛山凝紫,一日已入黄昏,天边火烧般的带起晚云长飞,透过夕阳的余晖暖意连绵。飞鸟自霞色间成群掠过,投林归巢,悉?一片。

    卿尘坐在一旁岩石上长长松了口气,抬起头来:“天黑了,总不能就待在这里。”

    十一问道:“这附近可有人家?”

    卿尘略沉默了一下,笑笑说:“有间竹屋……是我的家,你们不介意便随我来。”

    十一见那人不反对,便道:“如此叨扰,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卿尘抿唇想了想,道:“我叫……凤卿尘,你呢?”

    听她问过来,十一沉吟一下,抱拳说道:“姑娘萍水相逢援手施救,本该如实相告姓名,但我兄弟二人另有苦衷,如编造欺瞒,不是应当所为,不知姑娘能否见谅?”

    卿尘听了后说道:“你不愿说,我就不问了,是你们先救我的,大家扯平。”

    十一略一思量,道:“在下家中排行十一,你不妨称我十一。”

    “好,十一。”卿尘点头,看向一直闭目养神的那人。

    那人睁开眼睛,清冷中带着沉沉倦意,淡声说道:“多谢你。”

    卿尘微微一笑:“不谢,听他叫你四哥,那你一定排行第四了?”

    十一道:“四哥大我几岁,看你我年龄相仿,卿尘姑娘若不介意,不防也称一声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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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06: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3章 绿竹盈盈世外居

卿尘点头站起来:“我带你们去竹屋吧。”

    三人一起溯河而上,卿尘即便心中有着记忆,但并不代表便能顺利找到路,何况天色已暗,当真费了些周折才到那里。

    那人随他们走了这许久,虽有人连搀带扶,无奈伤口经不起震荡,又有鲜血涌出,想必甚是疼痛。他却始终一声不响,冷峻的唇角紧抿,眸子中一片暗沉,遮挡了所有感情,包括痛楚。

    待到了竹屋,天色已全然黑下。卿尘推开竹篱栅栏入内,依稀借着天上缓缓展开的星光看到这小院中种着不少草木,夜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清香。

    屋中摸到烛火,点燃后光线也并不十分明亮,这竹屋不大,但收拾的极其清爽干净。几案摆设皆以碧色青竹制成,摆放的错落有致,烛火下恍惚落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莹莹淡淡。

    卿尘打起竹帘,里面是一间卧房,同样竹制的低榻挂了青纱罗帐,上面被褥俱全。屋子一侧摆了张小案,旁边挂有铜镜,镜旁放了木梳,一支玉簪格外醒目,提醒人这是间女子的闺房,靠近窗子的一边,有张简单的古琴。

    卿尘先安顿那人躺好,对十一道:“桌上有水,给他少喝一点儿,我去找药。”

    说罢挑帘出去,另有间房里一边放着些瓶瓶罐罐,还有不少晾晒好的草药,另一边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她随手翻看,十有八九是医书。

    她拿起药瓶逐个细看,不一会儿从中挑出两个小瓷瓶,又找到些干净的绷带。再看另外一面,原来是灶房。

    此中日子过的井井有条,看起来清幽自在,之前的主人也当的上是兰心蕙质了,她有些出神的站在屋中,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在真实和虚幻中交替浮沉,冲的头脑隐隐作痛,心中空空如许,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十一出来问道:“有药?”

    她蓦然回神,双眸略带迷茫的看着十一,十一见她神色苍白,上前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卿尘急忙摇头:“没事。这里有药,我给他换药包扎一下,那边是灶房,你去弄点儿吃的来吧。”

    十一愣了愣:“灶房?好,我看看去。”话题的转移让他忽略了卿尘眸中的异样,并未多加追问。

    卿尘打了盆水回到卧房,将药和绷带放在榻前,俯身去轻声道:“我给你换换药,那些草药只是权宜之计,不太管用的,能坐起来吗?”

    灯下掩映着淡淡温柔的晕黄,那人的露在面具外面的脸却看起来煞白的,只是眼神还清朗明了。他略有些吃力的用手撑起身体,卿尘在他身后掂上被褥扶他靠好,触到他的手时觉得很凉。她毫不避讳的伸手帮他解开衣衫,没有看到那人原本静漠的眼中掠过的一丝诧异。

    伤口果然裂开了,她从一个青花瓷瓶里倒出些清透的汁液,小心清理了一下血污,一边道:“疼的话便告诉我,我尽量轻点儿。”又取出点儿乳白的药膏,轻轻敷在伤处,重新用干净的绷带开始包扎。

    那人默不作声,手却在身边紧握成拳,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会牵扯到伤处,痛楚割裂一般反反复复,几乎将人的体力抽空,唯有卿尘指间下轻巧的动作,为他带来些许清凉的缓和。

    卿尘手指碰到他的肌肤,触手处始终蕴藏着某种沉稳的力度感在其中,受伤和流血并没有使他放松,似随时保持着不易察觉的警戒。

    她眸光轻动,对他投去安静的一笑,那笑落在了他深黑的眼眸底处,一转便被吸了进去。

    他身上温度有些偏高,不知是不是天气热的缘故,卿尘担忧的蹙眉:“但愿不会烧起来,你躺一会儿。”扶他躺好,将脏衣服收走。

    那人疲倦的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卿尘姑娘。”

    “嗯?”卿尘抬头,一边不耐烦的抖了抖总是碍事的衣袖。

    “十一弟,身上也挂了彩。”分明是关心别人,声音也不带什么感情的样子,冷冷淡淡的,波澜不惊。

    卿尘方才已经看到十一肩头有伤,只是不太严重,忙乱中便没有机会理会,现下也想起来:“知道了,我去看看,你歇着。”替他轻掖被角,掀帘出去。

    步出屋外,一阵浓烟迎面呛来,卿尘看到灶房那边不停的涌出烟雾,急忙去看,正和一身狼狈撞出屋的十一碰个满怀。

    十一伸手拉住她,抹把脸道:“怎么回事儿,灶火点不着。”

    卿尘看着他被烟灰抹了个唱戏一样的花脸,忍俊不住,指着他“扑哧”笑出声来,十一挑挑眉毛:“你……笑我?不然你去试试?”

    卿尘笑想,不就是生火吗,把木头用火点燃谁还不会?挽挽袖子:“看我的。”信心十足步入灶间,十一跟在后面决心虚心请教。

    半盏茶的功夫,两个人坐回外屋,灶间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十一看着卿尘,眼中带着三分笑意三分戏谑三分无奈。卿尘不服气的抿嘴站着,她从未想到生火居然如此不易,更可气的是眼前十一一脸调侃神情,看他忍得辛苦,她没好气的说:“想笑就笑,干嘛表情那么古怪?你又不比我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

    十一看着她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脸,忍了忍,却终于还是大笑起来,爽朗的样子使他看起来英武中带上三分潇洒,一时间阳光万丈万里无云的样子。

    卿尘恨恨跺脚,道:“笑!你生不起火来,别说药不能煎,大家也都饿着好了,看谁着急。”修眉上扬,凤目微挑,做个要挟的表情,甩手走人。

    不管十一在外一脸哭笑不得,她自顾入屋配药。品种繁多的草药有些她之前便认识,有些根据得到的记忆才知道,那种感觉斑驳陆离,穿插心间,仿佛一些东西在思想里是她的又不是她的,说有又像是没有,在需要的时候会突然冒出来,还没有时间理清,繁复生乱。

    她思索着仔细挑选药材,不敢马虎,冷不防十一掀帘道:“哈,成了。”

    “成了?”卿尘随他出去,颇带怀疑:“没灭?”

    “烧的好好的。”十一神情中带着点儿得意:“此等小事,难不倒本……少爷。”

    卿尘不以为然的挑挑纤眉:“那么煮饭的事情当然也难不倒你,有米有菜,如此拜托了。”趁十一愣神的当,她大力拍上他肩头,并故意落在伤口处,在十一“哎哟”痛喊时又露出盈盈笑道:“先看看你的伤。”

    十一气结,却对着她一张笑脸无法可施,只好自认倒霉。他肩上左臂都有轻伤,左臂一道稍重流了不少血,卿尘仔细看去,竟像是刀伤。话到了嘴边想问却又停住,只着眼仔细打量。见他一身黑衣虽然穿着简单,但用的是上乘好料,暗起云纹,裁剪得体,丢在身旁的长弓握手处缠以金丝,两条精雕的飞龙盘旋衬于双侧,腰间佩剑质朴古雅,锐意透鞘,想必都不是寻常人家的用物。

    伤口处理妥当,十一笑道:“多谢。”

    卿尘道:“不谢,煮好了饭过来,就当药费。”

    十一摇头:“伶牙俐齿,一点儿亏都不吃。”

    卿尘抱起桌上的药:“承让,彼此彼此。麻烦你先点火煎药如何?”

    “好说。”十一故技重施,从屋中拎出坛酒淋在卿尘备好的药炉中,加了木柴,火折子一碰即燃。

    卿尘凑上前去看了看那酒:“牛嚼牡丹!这可是浸了多种药材上好的药酒!”

    “哦?”十一闻言,以小盏倾出酒来饮了一口,半晌说道:“好酒!”

    卿尘好奇心起,伸手在酒坛中蘸了蘸,以舌尖品尝。只一滴,入口清苦的药香混着酒的纯冽,久久不散,回味中冲的人心神舒泰。

    她点头道:“是不错。”又伸手去坛中,突然“啊”的一声将手缩回,坛底深处那截深色的原来是条蛇。

    十一仔细一看,突然笑道:“这酒难道不是你泡的,当初这蛇是怎么抓的?”

    卿尘心中微怔,随即凤目斜挑看向他:“我自有办法,不劳操心。这酒值得一饮!”她将无法回答的事避开。

    十一朗朗一笑,随手倒了两盏酒:“有幸相识。”

    卿尘将酒盏接过手中,唇角轻扬:“有缘相见。”

    两人举杯,饮尽后彼此照杯一亮,酒劲冽酽入喉清醇,都觉得痛快,没遮拦的笑声响起在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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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07: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4章 却是灯火阑珊处

灯色轻淡,卿尘端了碗粥去房里,伸手想试试那人额头的温度,却在半空中停住手,一副面具隔在那里冷冷划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她迟疑片刻,最后还是放弃了心中念头。

    正犹豫要不要将他叫醒,一抬眸,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黑沉沉的眸子中有点儿疲倦的神色,但却掩盖不了那种似乎天生入骨的峻冷和深沉,静静的望向她。

    “啊,醒了?”卿尘和他对视稍许,心中升起整个人被看透的感觉,仿佛那目光可以穿透一切,使人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她轻轻将修眉一挑,起身去端粥:“吃点儿东西吧。”

    那人闭了一下眼睛,缓缓摇头。

    “什么都不吃不能恢复体力,对伤势毫无益处。”卿尘劝道。

    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口舌才行,那人却只停顿稍许,又静静的闭了一会儿眼睛,便没有任何异议:“好。”

    卿尘扶他半躺起来,试了试粥的温度,瓷勺随着她手腕轻翻碰到碗沿,发出细微的声响,衬的屋中格外寂静。

    那人看了她一会儿,淡淡说道:“面具是带给敌人看的,摘了吧。”声音中带着一种自然而然命令的语气,不容置疑。

    “嗯?”卿尘停下手中的动作,她心中揣摩那面具后的模样。

    那人见她不动,停了停,又道:“我手上没有力气。”

    “哦。”卿尘知道那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而且想必他伤处现在也是极其疼痛。她将粥放在身旁,心里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儿紧张的感觉,“那我摘下来了。”

    那人不再说话,卿尘伸手,轻轻将那张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因伤势的关系不见血色,显得略有些苍白,漠然而淡定。

    没有想像中的英俊无比貌赛潘安,但是卿尘一下子呆呆愣住,仿佛在千万年之前,她见过这清峻的面容。

    那一刹那的恍惚,让她似沉沦梦中时光流转,坠入了未知的轮回。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她在心底奇异的情绪中静默了片刻,那双眼眸中的黑沉倒映出她的身影,一抹淡淡的清光掠过。

    她突然便回神过来,方才那杯酒仿佛化做了烈烈暖意烧在五脏六腑,叫她觉得脸上微热,眸光低转避开他的眼睛,她将面具放去一边,尽量若无其事的伸手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那人似乎微微避了一下,却又任她的手落下。

    并不很烫,她将粥端过,他却没有接。

    一瞬不解后卿尘暗想自己真是粗心,抱歉一笑,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他坦然任她服侍,并未有丝毫不适,身上有种清贵的气度,仿佛自然便该如此。

    只喝了半碗粥,他便摇头不想再喝,卿尘也没有勉强,问道:“有没有别的不舒服?”

    “没有。”他说出不带波澜的回答,明明精神不济,目光却还是可以一直看到人的眼底心底。

    “嗯。”卿尘也不再说话,屋子里一下子很静,一旦静下来便没有人打破这样的气氛,她觉得和他在一起语言似乎都是多余的,待再喝了药,不多会儿他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细竹窗棂明明暗暗洒入些花影,十一也趴在外面睡着了,卿尘却一点儿倦意都没有。

    空旷的夜里只有她醒着,这样安静的站在这里,迷茫,甚至些许的恐惧趁着黑夜悄然滋生,缠的她心中紧涩。

    她毫无目的的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理顺着垂肩长发,镜子中淡淡映出人的影子,异常陌生,恍惚仍旧沉梦未散。

    她抬起头来,漠然看向窗外,月华如练,寒照长夜,清辉落影悄然覆上心底,带着无尽的幽凉深黯。

    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很想把十一喊起来和自己说说话,免得独自胡思乱想,可见他睡得那样沉,又不忍心叫醒他,反而找了件东西给他搭在肩头。

    即便唤醒十一又能说些什么呢?或许这真的就只是个梦,一转便醒过来了,从来便荒唐。

    榻上的人一直睡的不很安稳,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他没有如前几次般睁开眼睛,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浑身入手滚烫,究竟还是烧起来了。

    卿尘紧着眉心站在榻前,隐觉担忧,她想了一会儿,去院中打了盆清水,又将十一找到的那坛酒取来。

    夏日井水透骨的凉,却正好合用,卿尘用布巾蘸湿敷在他额上,稍后便再换下,反复的保持清凉。将浸凉了的布巾垫在他颈后和腋下后,再用酒很小心的替他擦拭身子,希望能见成效。

    从没有做过这样照顾病人的事情,她一时觉得有点儿手忙脚乱。当挽起那人衣袖时,有什么沿他手腕滑下,借着烛光看去,是一串黑色佛珠样的东西。卿尘立刻认得那是串极其纯正的黑曜石,光泽沉敛,每颗珠子上面都开了双面彩虹眼,是这类宝石之中十分难得之物。

    她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碧玺,想起所谓的九转玲珑阵,还有那神秘的巫族禁术,或许这些水晶宝石是能够送她回去的方法,她略有希望。

    那人突然轻轻动了一下,卿尘怕他不知觉翻身动到伤口,急忙伸手压住他的手,触到他手指时却被他握住,不肯放开。

    她试着抽了抽,觉得他握的很紧,似乎在隐忍着什么样的痛苦,心中一软,便用手指轻轻的抚摸他的手背,随着她掌心的温度,他的手逐渐变得温暖。

    如此折腾了半夜,天色微明的时侯,她终于撑不住趴在榻前睡去。

    醒来的时侯,发现晨光淡淡的洒满四周,原来披在十一身上的薄被罩在肩头,她的手反被盖在那人修长的指下,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她抬起头来,用另一只手抚上眼睛,睫毛微湿,仿佛是泪痕。

    已经忘记了短暂的梦境,也不知今日将如何。她轻轻把手抽出,再将他的手放进被中,他看起来已经退烧了,睡得很沉的样子。

    她如释重负,轻声说道:“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十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卿尘吓一跳,回首瞪他:“吓死人了!干嘛神出鬼没的?”

    十一倒没有立刻反驳,反而笑笑:“辛苦一夜,不好意思。”

    卿尘知道他连日疲惫,昨夜其实也没睡安稳,只轻松说道:“记着你欠我一份人情好了。”

    十一双手抱在胸前笑问:“怎么还?你说。”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你先欠着。”卿尘道。

    “行,便是欠你的,”十一爽快说道:“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不要随便用,我轻易不答应别人要求。”

    卿尘凤眸斜飞,一脸的不以为然:“说话听起来很像自大狂。”

    十一哈哈一笑,道:“我刚到河边看了看,去弄条鱼回来怎样?”

    “好啊,”卿尘颇感兴趣,她还没有看过这附近究竟是怎样的地方,便道:“我也去。”

    十一摇头,做个拜托的手势,指了指榻上。

    卿尘回头看去,挑挑眉梢,接着明眸一转,道:“两个要求。”

    “趁火打劫。”十一低声道,却并不推辞:“只要四哥无恙,区区两个要求又算什么。”

    卿尘抿唇,眸光明媚,笑意十足:“去吧,这里有我。”

    十一神情潇洒,露出个爽朗笑脸,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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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5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缓步走出竹屋,举目望去,四周皆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淬染了林木色泽,一色碧绿平静而深远的铺展在天地间。

    竹屋依山而建,半隐于茂林修竹,昨日那条河流离此还有段距离,只依稀能听到水流?琮之声,不急不缓,如珠玉轻动,流淌于寂静的深山。

    夏日的山风微凉,吹得衣襟轻拂,发丝飘扬,卿尘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一碧如洗的天色,阳光似金,纯净的透明,淡淡铺泻长空。

    她伸手,仿佛想握住流动的光线,阳光落入眸心,有一点点刺痛。

    就连阳光,都感觉如此陌生。

    她面对着寂林山野站了很久,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回到屋中。

    竹屋清凉而安静,透人心骨的空沁。

    神情落落的独自坐了会儿,百无聊赖兜上心头,她随手拨了一下那张古琴,琴弦悠长颤于指尖,发出似有似无细微的声音。

    这琴和她以前学过的古琴并不十分相同,她一时好奇,一弦弦挑抹,慢慢摸索弹法。一首曲子拨弄下来,再弹一遍便流畅许多,第三遍越发得心应手。

    琴弦通透的声音虽淡,却令繁复的心事沉静下来,她压着纤细琴弦,迎着落入窗间的阳光缓缓扬唇,突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说道:“商音往角音时再慢些,会更好。”

    她回头,见那人不知什么时侯已经醒了,靠在榻上听她弹琴。

    “醒了吗?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她走过去问。

    “什么曲子?”他不答她的话,反而问道。

    她微微一笑,说道:“随手拨弄而已。”

    那人也不再追问,只淡淡道:“有些烟雨飘摇,笑傲人世的意趣。”

    卿尘抬眼看他,不想他竟能听出曲中之意。

    那人又道:“此曲若以箫相和该不错,以后可让十一和你试试。”

    “十一会吹箫?”

    “会。”

    一时间,两人似乎再无话说,一个静静的躺着,一个静静的站着。

    卿尘觉得和这人在一起总是特别安静,不像和十一见面,可以随性的斗嘴说笑。不过就连十一对着他都一副认真的模样,不是人变得安静,而是有他在的地方就会自然而然的安静。他身上似乎有种奇怪的气质,一点儿淡然的清寂,一点儿峻冷的高贵,让人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胡闹。

    她自顾的想着,无意抬眸,正遇上那人看向她的目光,眼底带着若有所思,研判的意味。

    她侧头看他,觉得无法揣测他在想什么,他让她想起深湖之中遥远的青峰,倒影明澈而清净,却是云深不知处。

    这安静叫人略觉异样,她便随口问道:“身上好些吗?”

    “嗯。”还是这样简单的回答,在她以为两个人又要就此陷入沉默的时候,听他道:“你的医术师从何人?”

    见此一问,卿尘瞬目一笑,笑间略有些无奈,这说来话长,却更无从说起:“没有人教。”她淡声回答,语中不自觉的带了些萧然意味。

    那人眼光淡淡扫过她眸底,说道:“药效很好,我见过很多高明的大夫,都未必配得出这样的伤药。”

    卿尘起身倒水给他,说道:“见效太慢,否则你也不用烧了一夜才好。”

    那人就着她的手上喝了水,她问:“还要吗?”见他摇头,便将杯子收好,她心中黯淡,不想再回头面对沉默,便走到琴边:“你若不嫌吵,不如就听我练琴?”

    “佳人抚琴,岂会嫌吵。”那人道,看起来精神尚好。

    卿尘坐在琴前,拨动几下丝弦,抬头看向窗外,缓缓理韵,一声悠扬的琴音应手而起。

    曲调低缓,沉远平旷,她弄弦随意低唱:“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平川策马,天高地广,如吟如诉渐渐铺展。

    忽而,原本平缓广阔的弦下隐隐生出金戈剑影,气势逼人:“誓死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霸气正浓,却化作绕指丝柔,随着她清缓的嗓音透出深情无限:“也有情深处,何必相约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柔情过后,风起云涌,琴音再变,豪情随歌而起:“好男儿莫错过青春,看风云再变,彩云飞扬!”

    曲终弦收,余音袅袅,轻绕在窗前明淡的阳光中,浮沉微动,悠悠散去。此歌此曲总让她心生不能淡去的悲远苍凉,她默然坐在琴前,一时间四周寂然无声。

    却听屋外有人道:“好琴!”十一拎着尾活蹦乱跳的鲜鱼进来。

    卿尘看他提着鱼凑到琴前,鱼的腥气和滑滑腻腻的感觉就在近旁,忙起身躲开:“快拿走!”

    十一故意将鱼拎高,笑她道:“不是还要和我一起去抓鱼吗?怕成这样。”

    卿尘道:“活的鱼好玩,死掉的多恶心。”

    “哎?”十一道:“这鱼可是活的。”说罢还特意将手中鱼晃了晃,那鱼吃痛,越发挣扎起来。

    “鱼离了水,和死的差不多!”卿尘急忙闪开,求助似的看了看榻上的人。

    那人淡淡道:“十一弟。”

    十一听那人说话,便不再吓卿尘,一耸肩:“算了,有四哥护着你。刚才琴是你弹的?”

    “嗯。”卿尘道。

    “歌也是你唱的?”十一又问。

    “是。”卿尘答,目光中明显在认为他多此一问。

    “不错,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十一道:“‘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这句写的好。”

    卿尘看他道:“我倒喜欢那句,‘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

    十一问道:“为何?”

    卿尘随口道:“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天高地广,人生百年,登临九五封侯拜相人人皆有可能,没什么是命定的?”

    此言一出,四道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人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微微掠过,十一却停在她眼中,道:“你好大的胆子呢!”

    卿尘微怔,随即不以为然的笑,一双翦水明眸在笑意中风姿清傲:“帝王将相,能者居之,从来都是如此,天命,乃是人为。若天生其才,为何就不能觊觎权位?”

    “那君何以为君,臣何以为臣?忠孝又何说?”十一亦笑问。

    “忠孝是君王手中暗剑,杀人于无形,有什么意思?”卿尘便笑答:“哪一代王朝的开国之君能算忠孝之人?强者生,弱者亡,强者便为弱者定下伦理规矩,直到下一个强者来取代。不过无论怎样替换,有些是不变的,便如你所说的忠孝,只能说思想的控制实在是最好不过的法子。”她突然看到十一手里还拎着条半死不活的鱼,小心的又往后避了避。

    十一倒没有再拿鱼吓她,眼中意味深长:“口气不小,那你倒说说,何为帝王英雄之才?”那人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瞎扯。

    卿尘随意而言:“沉机、师谋、驭人、冷酷、大度……或者还有其他,我只知自古英雄寂寞,待到最后都是高处不胜寒,所以世事公平,英雄要付出代价,不是谁都能做,你就算了吧。”她不忘调侃十一。

    十一不以为忤,扬眉说道:“成大事者,需慎谋远虑,处变不惊,识人善用,戒急用忍。”

    卿尘侧首看他,故意一本正经道:“嗯?说的在理,看不出你还是个人才,不知做鱼的能耐如何?”

    十一“哈哈”一笑,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四哥说的。就冲你方才那些话,今晚这鱼我做了。”

    卿尘等他出去,小声嘟哝:“本来就是你做,我才不动那粘乎乎的东西,不过你做的能不能吃啊?”

    一低头,看到那人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她看回去,只能见无尽的幽深,如同一口古井,只有他吞噬别人,由不得人探索他。

    看不透,也经不住再这么看下去,她有些不甘心的扬眉将目光避开,追出屋外道:“我来帮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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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08: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6章 万里星辰万里心

夜半无人,清风不问人间换颜流年抛却,自在青竹翠色间淡淡穿绕流畅。星光点点泼溅了漫山遍野,花间草木清香万里,浸染屋室,醉人心神。

    卿尘悄悄推开门,来到院中,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依稀风摇翠竹的轻响,反而更衬的四周寂静,叫人连呼吸都屏住。

    仍是睡不着,虽然连日都几乎没有休息,入夜之后依旧无眠。

    抱膝坐在了横搭的竹凳上,她抬头细细的去数天上繁星,璀璨星光在广袤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宽阔天河,遥远深灿,无边无垠。

    夜凉如水,身上缥缈白衣如穿梭风中的云,被夜风轻轻抚动,带着飘然出尘的潇洒。人说每一颗天星代表着一个灵魂,繁星如许,谁能知哪一颗是自己,来自何方,又去向何处?

    如今这缕魂魄,究竟是谁?如此陌生的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就像天地突然全部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没有半声轻响,死寂骇人。

    这里不属于她,她也不属于这里,一切都弄错了,弄错了,却回不去。

    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的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独。

    她想念父亲、母亲,一切曾经熟悉的人,甚至李唐。

    李唐,她爱了五年的李唐,她的完美同她的世界一起,轰然倒塌,倒塌的干净而彻底。

    泪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泪便再也不能控制,她伏在自己臂上啜泣。两日来紧紧压着的那根弦,断了,弦丝如刃,抽的心腑生疼。

    啾啾清鸣的夜虫似乎受到了惊吓,悄然收敛回声息,黑夜里一片寂静。

    不知趴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突然发现有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温柔的星光。夜色似乎落在了来人的眼中,使那双眸带着令人沉坠的幽深,还有,一种清冷的安定。

    卿尘扭头避开,不愿让他看到红肿的眼睛。那人慢慢的在她身边坐下,并不说话。

    好一会儿,卿尘闷闷问他:“干嘛不好好休息?”

    那人淡淡道:“白天睡足了。”

    卿尘也不再出声,不知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哭出来才发现,原来人往往并不像自己想像般坚强。

    所谓坚强,不过是无可奈何时自我安慰的词语,其与痛苦相连,不离不弃。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永远不需要坚强。

    心中凌乱,唯一清晰的感觉是孤单,她幽然抬头问身边的人:“你愿意陪我坐在这里吗?”

    “好。”那人依旧淡声回答,似乎根本未曾考虑。

    卿尘眸中透着深?黯淡:“你不问我为什么哭?”

    那人的目光融进无垠的夜空,用他平淡的声音道:“那是你的事。”

    卿尘扭头看他,忽尔有些赌气:“那你干嘛要坐在这儿?”

    “这是我的事。”不变的无波无澜。

    “那你愿意一直不问为什么,陪我坐在这里吗?”卿尘茫然相问,然而她立刻后悔,却已迟了。

    她听到他说,“好。”

    同样并没有考虑,他还是给了这个答案。

    这一个字似乎牵出了卿尘拼命压抑的情绪,泪盈于睫,碎珠般滑下脸庞落在衣间,只是她执意仰头,睁大眼睛看着业已模糊不清的星光。

    那人终于扭头看了看她,道:“不管什么事,哭没有用。”

    卿尘不想去反驳,只是下意识的叫道:“四哥……”声音中散碎的无助让自己觉得陌生,她想寻找一个认识的人,喊一个存在的名字,这样或许能抓住什么,不会陷入黑寂的深渊。

    那人眼底仿佛洒落了漫天的星光,但他甚至比那遥远的天星都要泠洌几分,他对她示意一下,向她伸出手。

    卿尘看着他略微犹豫,便将手伸去。

    他握着她的手翻转过来,手心向上,用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写了个“凌”字:“我的名字。”

    “凌。”卿尘默念,缓缓的握手成拳。他将手收回,带走了原本包裹着她手掌沉稳的温度。

    “哭虽然没用,不过你想哭还是可以哭。”他望向她泪水盈盈的眼睛,淡声说道。

    听到这话,卿尘竟然再忍不住,孩子般抓着他的衣襟失声痛哭起来。模糊中靠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而她就在这样略带陌生的温暖中哭累了沉沉睡去。

    清竹幽淡,阳光半洒在地上,斑驳明暗。

    门前竹帘半垂,几只青鸟沐在晨阳中蹦跳几下,啄食地上草籽落物。风过帘动,它们展展翅,跳远几步。

    “这如何能行?”屋中声音略高,十一站起来大步走至帘前,惊的鸟儿们匆忙飞走,叽喳一片。

    凌依旧靠坐在案前,用那亘古不变冷淡的声音说道:“再者我们在这里待了几天,必定牵扯到她,带她一起回去,也有个照应。”

    十一略微急躁:“这是当然,可你要我自己先回去,我怎能放心走?”

    凌压抑着微微咳嗽了一声:“我这伤一两天走不了,如此耽搁下去前方恐生变故,此事轻重缓急你当清楚。你先回去,一是定人心,二要长征带兵来接,否则对方若有心,单凭你我二人之力,也难保卿尘平安。”

    十一道:“就怕对方真有心,已经寻到此处。”

    想必是伤势影响,凌一时没有说话,闭目稍歇,半晌方道:“那即便你在也于事无补,不过多条人命。反是你走,赶得及回来,才是脱险之路。”

    十一皱眉,但也知凌所说有理,盯着地面透过竹帘落下的细长光影沉默,随即抬头,当机立断:“两天之内我必定赶回此处。”

    “好。”凌缓缓道:“自己小心。”

    十一答应一声,又道:“也不知她是否愿跟我们走?”

    凌幽深的眼眸往内室看去:“她并非不通情理,说的明白,当会了解。”

    “去看看她醒了没有。”十一转身,迈入内室,却见卿尘抱膝坐在榻上,看他两人一前一后进来似乎并无诧异之色。

    十一一怔问道:“咦,何时醒的?”

    卿尘眸底清淡,笑了笑:“你们两个说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的时侯。”

    凌扶着长案在一旁坐下,看了她一眼。卿尘想起昨晚似是靠在他身上狠哭了会儿,脸上微有些发烫,扭开头去。

    十一难得认真的对她说道:“既然听到了,那可愿跟我们走?”

    卿尘略微侧首,垂眸思量,无意间看到凌手上的那串黑曜石,心中微微一动。

    十一见她半天不说话,问道:“可是住惯了舍不得这里?”

    卿尘不料他有此一问,愣了愣,抬眼打量这竹屋,竹色青青,淡黄浅绿,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婉转悦人。

    她和他们一样,此处仅仅住了几天而已。

    十一又道:“或是,不相信我们?”

    卿尘微挑秀眉,看看十一,又偷眼看凌,终于悠悠说道:“我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十一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却转向凌,道:“四哥,你看……”

    卿尘便也扭头看过去,见凌一只手轻压左胸,脸色苍白,想必是牵动了伤口,忙道:“伤口疼吗?”

    凌剑眉微蹙,目光停在她关切的眼中,摇头道:“没事。”

    卿尘稍微放心,又道:“得吃药了。”

    凌并没有答她的话,反而说了句:“我们不会害你。”

    卿尘静静望向他眼底,那如水如墨冷冷的黑,一泓深湖,无情无绪,偏又让人觉得湖底隐着万千的颜色,耐人寻味。

    “哦。”她起身坐到床沿,道:“我知道,跟你们走可以,但是……”一转头对十一伸出一根手指:“加一个要求!”

    “嗯?”十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加一个要求。”卿尘重复道,她不敢去惹凌,欺软怕硬拿十一开刀。

    “你……”十一语塞,稍候“哈”的笑道:“成交!”

    卿尘三根纤纤玉指伸到他面前:“三个要求喽,男儿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十一伸手弹了她手指一下:“我就当被抢了。”

    卿尘妩媚而又调皮的笑起来,笑得像只恶作剧得逞似的小狐狸,看得十一频频摇头。她却一下子正色对十一道:“事已至此,有什么危险我也只能与你们同进共退。方才不是说要走吗?既然四哥他要你回去,就必定是有道理的,赶快上路才是正事。”

    十一也收敛起嬉笑的神色,深深看她,随后一点头:“我速去速回,最多两天。”

    “好。”卿尘道:“四哥的伤你放心,我照顾着,不会有什么差错。”

    凌听他俩说话,用一种研判的目光看向卿尘,似是从未见过她。

    这个女子,冷静时沉定从容,忧伤时安静幽凉,嘻笑时俏皮狡黠,言行举止别具一格,清风静流底下的如云似雾,引人入胜的奇异,和他见过的多少女子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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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7章 火海风波平地起

十一走后,竹屋中变得极为安寂。
    凌性子肃静,再加上身上有伤未好,多数时侯别人不说话,他便沉默着闭目养神,要揣摩他的心思,如探深海,难比登天。
    和他共处一室,如同自己一人无异。卿尘倒并不十分在意,独自待在药房里翻弄那些书籍。
    书全是清一色手抄蝇头小楷,其中还有不少抄书人的用药心得,字是繁体,她常要停下稍加琢磨,但左右无事,很多东西她也并不陌生,静下心来细细理顺,自觉妙趣无穷,一时竟有点儿废寝忘食的样子。
    屋前院中除了开出一片菜畦外,整整齐齐种满了各样草药,很多都是颇为珍贵之药,想必种植时花了不少心思。
    阳光静淡,卿尘俯身拔除了几根杂草,拈在指尖出神的看着山林幽远,如此安宁的地方,如果没有那可能存在的危险和心中无法释怀之事,她或许会喜欢简单的在这里种药读书。
    两天过去,十一还未回来,四处倒也平静。
    卿尘有书在手常常入迷,这天晚上还是抱着本书静坐于灯下研读。凌走过来随手翻了本她丢在手边的书,道:“《冥经论》?”
    “嗯?”卿尘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他拿着一本手记,道:“我还没看完,似乎里面多是用毒之法。”
    凌目光落到翻开的书上,略加看读:“看来亦有不少解毒之法。”
    卿尘将书接过,一时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若隐若现与此书相关,凝神去想,却又毫无头绪。她压了压眉心,若有所思的随手翻动书页,其中果然用毒解毒手法都详尽叙述,忍不住细细的看了起来。
    不多会儿她便忍不住皱眉,指着书上:“这个叫‘红尘劫’的毒太过阴损,害人性命不说,解毒必用‘血魂珠’。血魂珠如此霸道的东西,伤经脉损元气,本身便与毒药无异,世间居然有如此歹毒的用药。”
    凌沿她手指的地方看去,见书上写道“其致人脉息全无,血逆全身,关脉隐有红线如镯……”
    卿尘蹙眉不展说道:“还有这‘碧罗烟’……”凌不等她再念,手掌一翻,将书合上:“整整看了两天,难道不累?”
    她顺势将书放下,抬眸而笑:“生不能为相济世,亦当为医救人,多看些医书总没有坏处,读书之苦是苦中有乐。”
    凌脸色清静,拿起她随手乱写的东西淡眼看去,微一摇头。
    卿尘略有些泄气,自知软笔书法写的不尽人意,但他的神情依旧叫人挫败。却见他在桌边坐下,取笔过来,于纸的空白处走笔落墨:
    数尽江湖千万峰,无极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风。魔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誓死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也有情深处,何必相约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将相本无种。好男儿莫错过青春,看风云再变,彩云飞扬。
    一气呵成,字如其人,迎面而来一种冷然孤高,潇洒的行体清劲峻拔,稳中笔锋锐利,傲处隐透沉敛,自有种令人神往心折的气势。
    卿尘暗赞一声,惊佩他竟能将听过一遍的词一字不误的记下来,而这字着实漂亮。她细细端详取笔临摹,运笔尚觉生疏,但风骨间却隐合其神。
    不多会儿写了几张,凌淡淡的看向她灯下清眸似水,她的侧颜映了灯光,柔静隽雅:“几天没听你弹琴。”他突然说道。
    卿尘于是放下笔,扭头问:“可有想听的曲子?”
    “随你。”凌道。
    卿尘笑了笑,敛衽落坐琴前,目光融于窗外悄然流泻着的淡风浅月,她随意轻弹散曲,纤指略点,弦声沉沉,轻拢慢拨,曲意淡淡,悠扬在夜色清风中。
    曲清月高,天地间仿佛变得无比阔远,月光苍茫一片。
    凌负手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夜风迎面轻拂,吹的他衣衫飘荡。卿尘突然觉得这身影如此孤寂,沉淀了难言的清冷,挺拔和俊伟都难以掩饰他身上一种突如其来的落寞,无法形容。
    她凝神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觉得他仿佛会融入这清寂的月色中去,弦下略高,羽音清扬袅袅尚婉转,凌本来静如深海的眼底突然掠过一丝警觉,一抬手压住了琴弦,悠悠弦音顿时拦腰中断。
    卿尘诧异抬头,看到凌转为凝重的神色,便知有什么事情发生,否则以他沉稳的性子,绝不会做出如此唐突佳音的举动。
    她没有开口问,心头一掠而过的些许慌乱在看着他坚冷的面容时消失殆尽。她静静站起来,凌对她说道:“有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去拿。”
    她将桌上几本手记收到怀中,方才写的几张字也夹在了里面,快步取来一瓶药嘱咐:“这是伤药。”
    凌看她一眼,收药入怀:“跟我走。”
   
    两人出了竹屋,对面山崖上点点火光,是燃起了为数众多的火把,凌沉声冷哼,淡淡不屑,原本清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风云暗涌,隐约竟是杀机。
    敌人如此大动干戈,颇出乎卿尘的意料。耳边骤然响起呼啸的声音,“小心。”随着凌的低喝她突然被大力拉过,护在他身下。
    随着呼啸声而来的是敌人发出的十数支火箭,天女散花般落在院中屋上,干燥的竹枝见火即燃,院前院后瞬间冒起大片火光。
    对面高崖离此处尚隔着河流,凌护着卿尘避往屋后,四周隐隐传来马蹄声,来者甚众,此时若被困在院中便是死路一条,但出去便正中对方下怀。
    敌我悬殊不能硬碰,他低声问卿尘:“这里可有其他出路?”
    卿尘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但记忆纷乱,随着火光模糊成一片。
    凌倒不催她,低头汲起井水,撕下一块外袍给她遮住口鼻,以免被漫天浓烟呛坏。问道:“屋子是何人所建?”
    卿尘道:“我不知道。”  
    “屋后是山崖?”
    “好像是。”
    “有没有暗道机关之类的地方?”
    “有。”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像是一种本能。
    “在哪儿?”凌追问。
    “在哪儿?”她居然反问一句。
    凌伸手扶住她的肩头,用一种安定沉着的声音对她说:“别着急,慢慢想。”
    卿尘记忆中一团乱麻,东撞西撞杂乱无章,周围火势渐猛,烟随风走越来越浓,劈里啪啦竹子爆裂的声音接踵而起,火舌汹涌,而敌人的箭还是不间断的射来。
    凌挡下一支冷箭,将她拽到屋角暗影处,她看到灼热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恍然一闪,有什么东西也在脑海中嗖然掠过:“药房!”她喊道:“药房有密道。”
    “通往何处?”
    “不知道。”
    凌闻言,冷冷抿成直线的嘴角居然向上一挑,仿佛在笑,卿尘正觉得自己看花了眼,他将手中浸湿的长袍往她身上一披:“走!”
    竹屋早被冲天而起的火势染成了烈红一片,所幸还未倒塌。两人冲进去后,只觉得热浪灼人浓烟滚滚,不时有东西砸落下来,四处火苗狂舞,星火乱坠。
    好在屋子不大,两步便撞入药房,卿尘指着已经被火舌舔舐过半的书柜:“在那后面!”  
    火旺烟浓,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凌将她往后一拉,抬腿踹向书柜。
    “轰”的一声,书柜摧枯拉朽一般随着飞溅而出的火焰倾颓一地,露出个能过一人左右的洞口。顿时一阵旋风从洞中涌出,推的雄雄火势迎面向两人扑来。
    凌护着卿尘往旁边躲开,顺势拉过已半干不湿的外袍猛抽两下,火势暂时向两边翻滚过去。“快走!”,他先将卿尘送入密道,自己随后而来。
    密道还算宽阔,避开了灼人的热浪里面湿闷的空气反而显得凉爽,并有微风从前面送来,看来另一端有出口。
    卿尘随凌的脚步摸索着一路向前,他的手始终牵扶着她,她觉得自己手心冰凉,而他手中暖意稳定如旧。
    四周漆黑如幕,脚下高低不平,偶尔会踩到积水,可以推测这是所谓“密道”或者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开凿。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后喧闹的火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凌突然停下来:“前面是出口,我先去看看。”
    卿尘拽住他:“一起去。”
    黑暗中她感觉凌的眼神有如实质般在她脸上掠过,耳边响起不容反驳的声音:“等着。”
    她一步没跟上,凌已拨开草木出了洞口,接着转身回来:“他们很快会发现这里,先出去再想办法。”
    出了洞口,原来这里并未远离竹屋。这出口和竹屋的入口实际上是一个山道的两端,一边被人建了竹屋,一边被自然生长的树草掩住,便是他们现在所在。
    往后看去只见一片火光,火势盛极后渐趋衰落,接着很快熄灭,像是被人为扑灭的样子。如此大火瞬息便被扑灭,这些人纵火灭火迅捷有序,显然是受过训练的正规军队,其实力叫人心中生寒。
    黑暗中本来四散山崖的点点火把迅速集合在一处,又分开数支,一支追往上游,余下三支追向下游。向下游的三支,一支快速向他们这边而来,另外两支又扇形散开慢速前进,做地毯式的搜索。
    马蹄声由远而近,暗处凌神色冷凝如刀锋,淡淡扫过敌势。敌人大概是认定他们人在这边,兵马便集中在这岸,反而将对岸空出,他低头对卿尘道:“一会儿进到水里抓紧我。”
    卿尘知他要涉水渡河,点头答应,凌伸手揽上她的不盈一握的纤腰,带她往深水去。水的浮力缓缓的将他们托起,他的手臂有力的环在卿尘腰上,俩人便不至于被水流冲散。
    这截河段水流颇深,不像竹屋前仅是溪流一般没过脚踝。敌人即便发现他们过到对岸,马过不了这么深的水,便只有弃马过来追,如此他们毕竟十分劣势扳回三分。等听到马蹄声近岸,凌在卿尘耳边低声道:“吸气,摒住呼吸。”
    卿尘依言而行,觉得被他大力带入水中,潜了下去。
    起初还好,不多会儿她便觉得胸中一阵气闷,非常难受,不由得挣扎一下,几乎要昏过去。凌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妥,手臂一紧,俯身用嘴渡了一口真气给她。
    卿尘胸臆间顿时泛起一股暖流,带着异样的温热冲撞心房,水流漂浮的感觉令人如坠云端。此时追兵的马蹄声沿岸继续向下游奔去,凌也带着她潜到对岸,却不容得歇息,拣偏僻的小路进入山中。
    天边隐约透出极淡的青光,若待天亮之后,他们要掩藏形迹便越发不易。
    凌寻了一处不大但还算隐秘的山洞要卿尘躲入其中,自己靠着岩壁略一调息,俯身道:“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我甩脱敌人便来接你。”
    卿尘扶着岩石匆忙呼吸,心脏极快的跳动,几欲破腔而出。却见凌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居然毫不见狼狈,一副从容模样,镇定自若。突然听到他要孤身犯险,她一把拉住他:“不行,你怎么躲的过那么多追兵?”
    凌对她道:“我自有办法。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不出此处,便不会有危险。”
    卿尘虽不知他的身份,但对方花这么多兵力和时间搜索他们兄弟二人,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急急说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不如我去引开追兵,你便可以脱身去找十一,那我还有救不说,即便没救,我孤身一人无牵无挂的,不损失什么,这样才合算……”
    “胡说!”她还想说,被凌喝断,抬头见他的眼底一片凌厉慑人直逼心底。
    卿尘从来没见到他这种眼神,微微一颤,拉住他的手松开。
    凌似乎发觉吓到她了,神色稍缓,恢复那种不着痕迹的漠然,他在她身边蹲下,直视她双眼:“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  
    卿尘凝视他的眼睛,黑影沉沉,一切情绪坠入便被淹没,她在他无声而笃定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向她露出相见后初次的微笑。
    深湖之上云吹雾散,露出白雪皑皑的冰峰,青影水光,笑中如此冷冽,冷冽中漾着难得一见的柔和。
    那笑转瞬即逝,凌抬头起身,身形突然停顿一下,眉头微皱,左手压上胸口,卿尘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他在她手上微微一撑,站起来:“无妨,你自己小心。”便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他突然又停住,微微回头对她道:“我叫夜天凌。”
   
    “夜天凌。”卿尘愣看着他颀长的身形消失在葱郁草木之外,低声默念。
    他的离开使她变成孤身一人,心谷骤然空落到极至,她孑然而立,祈求他平安。
    外面林密影深,黑朦朦一片,隐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人马嘶鸣,而突然间喊杀声起,仿佛有激战交锋,又仿佛只是错觉而已。
    卿尘手触岩石冰凉,静静站在原地待他归来,身后是深黑的山洞寂然无声,隐藏了一切慌乱和担忧。
    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渐渐放亮,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传来,空气中弥漫开清晨的气息。
    随着日光层层盛亮,她的心中却一丝一叶抽出忧惧,仿佛一粒种子见了阳光再也抑不住生长的姿态,逐渐苏醒,蔓延成势。
    僵立了许久,她终于不安的左右走了几步,怀中却突然有东西掉出来,低头一看,原来是临走前随手带着的笔记。书页早被湿透,上面一团一团多数模糊了字迹,一屋子的医书已经被付之一炬,现在这仅剩的几本也保不住。她懊悔的皱眉,急忙走出洞外找到块平坦的大石,把书晾在上面,那本《冥经论》不知是什么制成的,倒只是微湿,并无损坏,里面夹的几张字也幸免于难。
    凝神将书铺开在那里,她几乎忘了夜天凌叮嘱过不要出来,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希望也随之陷入渺茫。
    她将一张晾好的字收在怀中,站起来向山间眺望,突然耳边响起细微风声,紧接着颈后一痛,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动闪耀,仿佛十一英气的笑容掠过,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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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0: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卷 第8章 风流零落从此始

山高水深,一艘客船自玉奴河破流而上,船头逆水,冲开先前的平静。

    船颇具规模,上下分做两层,甲板上迎风带着水意潮湿,长波浩荡,是北方江河独有的气息。

    船头船尾客舱不显眼处,站着几个劲装大汉把守四周,戒备森严,但若不留神去看,却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客船。

    卿尘醒来时眼前昏暗,神志模糊,呼吸像被扼在胸间不能顺畅,混沌不知身在何处。

    她挣扎摸到身后的墙壁,靠着坐起来,那墙壁微微轻晃,时而又恢复平稳,这是在船上的感觉。

    舱中好像不止一人,似乎有断断续续低声的抽噎,黑暗中看不清楚。她仔细分辨,依稀看到身旁近处有个女子,正怀抱着另一个年纪比她稍小的女孩不停抹泪。

    “你怎么了?”卿尘见她哭得伤心,开口问道,却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女子自抽泣中抬头起来,哭道:“他们不知喂了什么药,丹琼快死了……”

    卿尘想站起来,却觉手足酸软浑身无力,她靠到那女子身边,伸手试了试那叫做丹琼的孩子的颈动脉,确定还活着。手指搭上丹琼的臂腕,须臾之后她皱眉对还在哭着的女子道:“别哭,把手给我。”

    那女子见她会诊脉,急急抓住她问道:“丹琼怎么了?”

    卿尘道:“并无大碍。”执她手腕细酌脉象,一息一迟几如浮絮,寸关尺三部脉皆无力,轻按几不可得,重按空虚。她心下惊怒,照脉象看来,她们竟都是被下了迷药。

    再看四周,尚有不少貌美妙龄女子,少数还没醒躺的在地上,醒来的大都坐在墙边低声哭泣,钗?散乱形容憔悴,哭声悲切。

    “放她躺在那里,一会儿会醒来。”卿尘对那个抱着丹琼的女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抬起泪眼看她,“我叫碧瑶,你……你呢?”

    “凤卿尘。”

    卿尘撑着墙壁慢慢起身,去看那些还没醒来的女子,皆尽相同的情况。再问了几人,从她们断续的哭诉中得知无一不是被用各种方法掳至此。

    被劫持了,她靠在船舱一隅呼吸着潮湿阴闷的空气,微弱的光线从一个极小的勉强可以称做窗户的透气孔穿入,在眼前投下斑驳的光影,些许的浮尘呛在光中,时有时无。

    船舱并不十分宽敞,对面便是上了锁的舱门,她打量四周,举步往门前走去,因迷药的效力刚过,脚下略有些虚浮。

    摸索着将门拽了拽,纹丝不动,于是她握拳捶上那厚重的木板:“有人吗?开门!”

    沉闷的捶门声突然响起在舱中,惊动一众啜泣的人。

    碧瑶自漆黑的船舱中抬起头来,看见卿尘站在门口,隐在暗处的半幅白衣略显凌乱,却似一抹冷光中的雪,白的刺目。她抬眸时有明锐而清亮的光透出,似在深暗中一耀,照亮眉间不动的清冷坚决,那夺目的锋芒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格外震进了碧瑶的心间。

    于是她也勉强站起来,撑到门前:“我们怎么办?”

    “先喊人来。”卿尘说道,又用力拍了拍门。

    “别费力气了,喊人来又能怎样?”暗处忽然有个声音冷冷说道。

    她们借着微弱的光线寻声打量过去,说话的人靠在船舱深处,面容隐在昏聩的暗中看不清晰,只能看到她身上被长绳缚住。

    卿尘摸索着走向那一角,半明半暗间见那人面容苍白几乎不透血色,细眉薄唇,眸光冷淡,长发高束绾在脑后,一身贴身黑衣透着冰冷的英气,却也是个女子。

    她似乎要靠墙壁才能支撑身体,看上去有些虚弱,卿尘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绳子,绳子用独特的手法打结,无发开解。

    她抬头想寻找锋利的东西割断绳子,那女子说道:“我袖中有刀。”

    卿尘自她袖绑处找到一把光刃潋滟的软刀,细巧轻薄,刀上绯色如一抹轻艳的桃花,是把杀人的好利器。只微微一划,绳索便应手而断:“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着你?”她问。

    那女子仍旧不动:“长门帮。”

    “长门帮?”卿尘将绳索丢开,还刀给她。她却没有接,卿尘伸手扶她,却发现她根本不能动。

    那女子面无表情道:“他们点了我的穴道。”

    卿尘手指搭她关脉,寸寸上移,“天井、?俞、曲泽、天泉、玉堂、中庭,这几处穴位皆气血阻滞不通,点了穴道还要绑着你,他们一定很忌讳你。”

    那女子冷哼一声,卿尘细细斟酌道:“如果有金针,我可以以刺穴法解开你的穴道,但是现在只能慢慢活络经脉。长门帮是做什么的,他们要将我们带到何处?”

    “天都伊歌。”那女子说道:“长门帮专事贩卖女子的卑鄙勾当,向来为人所不耻,这船上的女子都是掳来要被买入青楼的。”

    卿尘在她身旁半坐下,长眉细拧:“买入青楼?那要想办法离开才行。”

    那女子漠然道:“就凭你们,怎么逃得出去?这船上四处都有人把守。”

    卿尘手下停了停:“你有主意?”

    那女子闭目:“没有,先恢复体力。”

    卿尘思索了片刻,点头道:“要等机会才行。”她不由想起夜天凌和十一,横生变故,就这么断绝了再相见的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在她来不及思索的时候前赴后继的发生,她极不真实的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昏暗的光线下觉得回去的路越来越远,而前方却是这般情形。

    说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几声响动后,那个低矮的门赫然大开。外面新鲜潮湿的空气蜂拥而入,伴着突如其来刺目的光线,叫人一时看不清眼前景象。

    眼前正花白一片时,卿尘感觉手臂被人猛的拉扯,一个粗暴的嗓门喝道:“臭丫头,就是你!”

    她挣扎看清来人,大惊失色。

    这张脸她一辈子也忘不了,满脸络腮胡子,眼神凶恶,竟是那个在河边想绑架她,却被十一射伤后落荒而逃的大汉。

    “放开我!”她怒道,奋力想挣脱那只脏手,迎面而来的酒臭气令人作呕。周围的女子被吓的挤成一片,尖声呼救。

    “老子这条胳膊差点儿废在你手里,今天不给你点儿苦头吃才怪!”那大汉粗鲁的将她向外拖去。

    卿尘怒极,挥手往他脸上扇去,“啪”的脆响,她狠狠给了对方一耳光,那大汉怒火中烧:“敢打老子!”

    他猛的将卿尘掼在墙上,双手探到她领口向外一撕,她的外衣“哧”的裂开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

    “畜生!放手!”卿尘怒骂着拼命护住衣衫,那大汉借着酒劲兽性大发,淫笑着强行制住她,继续撕扯她的衣服,却突然痛呼一声松手。

    一把薄刀飞落插在木板上,那大汉肩头飞血,舱中的黑衣女子扶墙而立,目光中充满憎恶,刀正是刚刚用来割断绳索的那把,因力道不足堪堪削中大汉肩头。

    卿尘惊怒交加,趁那大汉尚未站稳,匆忙中摸起身边一截木棍便往他身上砸去。

    那黑衣女子喝道:“击他后颈!”

    卿尘一咬牙举棍挥下,谁知那木棍竟突然在半空生生断成两截,她脚下失衡,踉跄往后跌退几步。

    舱门处出现一男一女,男的和那大汉穿着相同服色,皮里阳秋的道:“钱老五,让娘们儿整治成这样,你丢不丢人啊?”

    女的一身罗红色纱衣长裙,看去不似寻常中原服饰,生的腰细腿长,风情万种,长睫深目眉眼带笑,走起来似是踏着舞步韵律,媚色灵动,带尽妖娆的模样。她手中掂着把鸳鸯短刀,正是这刀劈断了木棍,此时不冷不热笑道:“钱老五,你敢动这丫头,就不怕老大废了你?”

    钱老五正满心怒火,骂道:“奶奶的胡三娘,你少拿老大唬我,我钱老五是吓大的,我怕谁!”

    胡三娘满不在乎的笑道:“我才懒得管你,这丫头是老大点名要卖到天都的,你不妨试试,老大若不阉了你,老娘我还不姓胡了呢!”

    钱老五显然喝多了酒,醉步蹒跚又往卿尘扑去,那男的看得不耐烦,一把将他拖出舱外甩在甲板上:“灌了几杯猫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真他妈的没出息!”

    胡三娘眼角都没瞥向他们,扭头对黑衣女子说道:“冥魇,我还真低估你了,竟然自己解开了穴道。”

    冥魇冷冷看她:“你长门帮是铁心和我们较上劲儿了?”

    胡三娘懒懒靠在舱门处:“咱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处处坏我们好事,接连弄走我们几个上好的丫头,这怨得了我们?”

    冥魇不屑道:“做尽伤天害理的勾当,长门帮当了碧血阁的走狗,当真是越发毫无顾忌了。”

    胡三娘倒也不恼:“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办吧,真可惜老大对你这样骨瘦如柴的不感兴趣,说不得只好和她们一样送去窑子了。”她自怀中取出一粒东西:“把这个吃了,点你穴道还真叫人不放心!”

    冥魇看向那药丸,眼底轻芒骤现,须臾间手中一道绯红色薄光袭向胡三娘。

    胡三娘红衫飘闪,鸳鸯短刀斜架上迎面而来的利刃,反身一绞,同攻至身前的冥魇缠斗在刀光中。

    卿尘此时方缓过劲儿来,见冥魇脚步虚浮,知道她穴道刚解未免吃亏,悄悄拾起地上那把薄刀藏在袖中。

    果然不过数合,冥魇闷哼一声被胡三娘一掌击在肩头,卿尘袖中的刀猛的握紧,胡三娘却意外的没有乘胜追击,展开手中药丸:“乖乖吃了吧,不过是让你安稳点儿别折腾罢了。”

    冥魇冷声道:“你做梦!”

    胡三娘媚媚执刀一笑:“不吃?”她将眼光扫向身旁,突然手起刀落,一个离她甚近的女子惨叫一声,血溅当场。

    冥魇脸色一变。

    “吃不吃?”胡三娘再问。

    冥魇恨道:“胡三娘,你未免也太过狠毒!”

    胡三娘只当她的咒骂是耳旁风:“懒得和你打,你不吃,我便继续杀下去。”眼波一动,落向卿尘,卿尘冷冷回视她,暗中将薄刀滑至掌中,明知不敌却也只能拼死一搏。

    稍许僵持,胡三娘依旧笑得风情醉人,勾魂的笑中,刀光在身前猛的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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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10 15: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慢着!”冥魇厉喝。

    鸳鸯短刀停在卿尘身前一尺处,“这就对了。”胡三娘笑道,纤指一弹,药丸落在冥魇手中。

    冥魇看了看身前那个已然香消玉殒的女子,目露恨意,却终究将药丸往送往嘴中。

    “不要吃!”卿尘喊道:“我就不信你能杀光这全船的人,再去和你们老大交待。”她凛然看着胡三娘。

    胡三娘放声娇笑:“聪明的丫头,可惜我不是钱老五,我既敢杀就自有和老大交待的法子,你不必操这份心。”

    卿尘目光明利扫向她的眼睛:“同是女人,你为何要帮他们这样糟踏我们?”

    胡三娘扭身看她:“少跟我说这样的话,你这丫头有意思,改日我心情好调教调教你,说不定将来是天都的红牌姑娘。”

    “呸!”卿尘暗啐。

    胡三娘脸上笑意虽在,眼底却冷了下来:“你们谁也别想逃,若有一个逃的,我便自剩下的里面杀十个。我也告诉你们,逃不出去。”面若桃李,毒若蛇蝎,她说话时总是笑得惑人,却每一句都如淬了毒的刀。

    卿尘趁此空隙已打量船舱外面,戒备森严,几无丝毫生机。心中闪过千般念头,将愤恨倔强掩在一脸静漠下,对胡三娘道:“你们既然是要卖,自然想得个好价钱,折磨我们没什么好处,再多死几个越发亏本。我们不逃,也不惹事,但你们需得提供水和食物。”

    胡三娘打量她:“想开了?竟还知道讨价还价,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和我们讲价钱?”

    卿尘静静冷笑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卖人卖物,无非都是买卖。既已落在你们手里,最坏不过就是求死,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

    胡三娘许是懒得再磨蹭下去,说道:“你们不找麻烦,我们又怎会和银子过不去。老老实实的,大家都好,我也不让你们受委屈。”

    “好,一言为定。”卿尘说道。

    胡三娘眼波扫往冥魇,冥魇神情冷淡,仰头将药丸吞下。胡三娘娇笑一声,挥挥手,即刻进来两个大汉将死去的女子拖了出去,她扫了扫面色苍白的冥魇后,目光落在卿尘身上,“老实点儿。”说罢扭身出门。

    舱门“哐当”合上,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唯有新鲜的血的气息,刺鼻而诡异的弥漫不散。

    碧瑶她们惊惧的哭声抽颤心房,卿尘脱力一般靠上船舱,手中薄刀冰凉,眼前幽幽可见一滩液体的暗光,依稀还带着未尽的体温,她忍不住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日子一天天在水上漂过,舱中的女子不断减少,时而也会增添新的面孔,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冥魇服了胡三娘的药浑身无力,恹恹的靠在舱中。卿尘站着,透过那个狭小的窗口看着外面一方巴掌大的天,天有烟岚的风色,时而划过散散的云,她依稀能看到飞鸟的痕迹,一闪而过。

    碧瑶搂着丹琼坐在她的身旁,丹琼年纪尚小,仰头问道:“姐姐,这里这样黑,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碧瑶踌躇着不知如何回答,卿尘回头在冥魇身旁坐下,静静道:“这样下去,根本没有逃出的机会。”

    冥魇将那柄犀利的薄刀插上甲板,却微一用力手便禁不住颤抖,她冷淡的说道:“活下去,熬到天都便有办法。”

    手边药石全无,卿尘虽知如何化解那药性,此时却一筹莫展。

    船行顺水,一路南下。

    偶尔那些人会轮流带她们到甲板上略一透气,每次可以出去三人,但冥魇除外。

    自那日起再没有见过胡三娘或者钱老五,卿尘以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监视在身旁的大汉,根据冥魇的描述,此处或者已离天都不远了。

    她攥紧手中一样东西,装作漫不经心走向船舷。

    “站住。”监视的人低声喝道。

    卿尘手已抚上船舷,她依言驻步不前,却回头对那人转出一笑,临水凌波,那笑如同轻烟淡雨般惑人,她故意流露的妩媚让那人一愣。

    “抱歉。”卿尘依旧笑着,趁那人愣神的机会手在船舷旁悄无声息的松开,有什么东西落下去,立刻顺流漂走。

    她施施然往回迈步,“此处风景不错。”

    那人色迷迷的眼神来回扫在她身上,她一带眼波自他身边走过,转头笑容落下,眼中掠过冷然的憎恶。

    回到船舱,她舒了口气,对冥魇道:“好了,会有人来救吗?”

    “会。”冥魇并未表现太多惊喜,她话总是不多,永远带着点儿冰冷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警戒。

    持续的安静中船再行了半日有余,舱门忽然被打开,随着一阵酥骨的微香,胡三娘带着两个人进来,将几套丝绢衣衫放在她们面前,说道:“将衣服换了,一会儿有人来带你们出去,还是那句话,便是到了外面也别打逃的主意。”

    冥魇冷冷看她,她笑道:“你也一样,不过我定把你送到天都最红的青楼,保你满意。”

    冥魇轻蔑的将目光移开,胡三娘也不在意,“动作快些。”说罢便带人离开。

    舱中骤然重陷黑暗与死寂,那锦衣绣衫对于她们剩下的七个女子来说,无异于是某种结果的前兆,越是华丽越是不堪。

    无人动作,一直沉默的冥魇却突然睁开眼睛:“他们来了。”

    卿尘问道:“谁?你的同伴?”

    “不错。”冥魇撑起身子:“是我大哥。”

    卿尘如她般侧耳倾听,隐约水浪击船的涛声轻拍,其中若隐若现传来一阵悠扬的乐声,声音轻而远,听不出是什么乐器,隔着浩荡江面和厚重的船舱时断时续,几不可闻。

    冥魇毫无表情的面上带出丝一逝而过的笑,卿尘说道:“我们换了衣服出去。”

    冥魇亦点头:“出去再说。”

    几人这才更换衣衫,卿尘抬手梳理长发,宽大散开的衣袖沿臂滑下,小窗口洒进的阳光在她手腕处一晃,照上她的碧玺串珠闪过七彩的光,一瞬耀目。

    “这是什么?”身旁冥魇突然握住她的手。

    卿尘道:“碧玺串珠。”

    “你从哪儿得来的?”冥魇再问。

    卿尘奇怪的看她:“我自幼便带着。”

    虽在黑暗中,卿尘还是看到冥魇眼底闪过极深的诧异,“怎么了?”她问。

    “没事。”冥魇放开她,漠然回答。

    卿尘整了整衣袖,串珠重新掩在了袖中,尚无暇去想冥魇的异样,已有人来将她们带出船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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