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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妖娆花开

《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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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34:22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二部分
“希望如此吧。不过……”她迟疑着说,“昨晚我又做梦了。平凉回来后我就时常做梦,常常梦到大雾古宅还有秋姨与张盈,有一阵子我天天从噩梦里醒来。到了学校后,住在宿舍,可能是晚上人多,我渐渐不做梦了。但是昨晚我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去了平凉,还到了那个房子,张盈在等我……”       
诡念第十一章(1)
眨眼就是两天。这两天段瑜父母都没有打电话来催我安排与叶浅翠见面的事宜,我乐得轻松,也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们。我内心相当的不安,直觉告诉我这次见面会导致不良后果。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是错误的,不管见不见面,故事都会照样发生,接踵而来,一个比一个恐怖。
  然而那时,我并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的事情。我全身心地沉浸在花枝初发的爱情里,和叶浅翠在西川市的名胜古迹流连忘返。那些地方我原本都去过,不过跟叶浅翠在一起,最平淡的地方也会成为乐土,最简单的事情也是享受。
  到了10月2日早上,想来段先生按捺不住了,终于打来电话催我了。“小陆,请问你几时能安排那位姑娘跟我们见面呢?”他说的非常客气,我反而不好意思了,瞥了旁边的叶浅翠一眼。她拿着风筝,迎着朝阳俏立,我们正准备一起去湖边放风筝。
  “怎么了?”叶浅翠拢了拢被晨风拂到面上的发丝。
  “段先生,等一下我给你打回去。”我挂断电话,不再轻松的脸色,叶浅翠看清楚了。她问:“你是不是有事呀?那我们改天再去放风筝吧。”
  “不是我,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叶浅翠迷惑地说,“关于我什么事?怎么找上你了?”
  “段瑜的父母想见你。”
  “段瑜?”叶浅翠小脸发白,“你说的是哪一个段瑜?”
  “就是你提到过的段瑜。”
  叶浅翠倒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说:“真的有段瑜这个人吗?真的有段瑜这个人?”我点点头,还告诉她段瑜与白铃的遭遇跟她的古怪经历里说的一样。她像是受了重击,浑身都微微发抖。我忍不住揽住她肩膀,她仰脸看着我:“我好害怕。”既然段瑜和白铃真实存在,那么她后面的遭遇又昭示着什么呢?那把锋利的菜刀是否真的会在她的后脑呢?
  阳光好似失去了温度,冰冷冷地照着我们。“翠翠,你要不要去见他们?你可以拒绝的。”翠翠是叶浅翠的小名。
  叶浅翠默然不语良久,才说:“有些事情要来是如何也挡不住的,我想,我应该见他们一面。”我摸摸她脑袋,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她不为所动,黑黑的眸子变得好深好远。
  我打电话通知段先生,他很快派了车过来接叶浅翠。我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在校园绚烂的秋色里,然后才拖着脚步往宿舍走去。经过二楼时,我忽然想起好几天没见到姜培了。自从27号中午我们起了龃龉,快四天都没碰过面了。我们俩以前也有争吵,但通常吵过就忘了,这一次他生气这么久,我心生不安,快步走向他的寝室。
  寝室的房门半开着,我推门进去,姜培不在,他的室友老九在。“老九,姜培呢?”
  “出去玩了。”
  先前没听他提起国庆要出去玩,我纳闷:“去哪里玩了?”
  “什么……”老九搔着一头乱发,“叫什么平什么的。”
  “平凉!”
  “对,就是这个地方。”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严肃起来了:“他什么时候去的?是一个人去的吗?”
  “昨天晚上乘车走的,好像是跟一个大一学生一起去的,忘了叫啥名字了。”
  “魏烈,是不是?”
  “对,就是他。”
  “靠!”我低声骂了一句,脸色变得很难看。老九纳闷地看着我,“怎么了?陆林。”我摆摆手,转身往寝室外面走去,到了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回过头来问老九,“你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戴磊的?”
  “对,没错。怎么了?”老九大概觉得奇怪透顶,眼睛睁得老大看着我。
  我丢了一句:“没什么。”匆匆地离开了姜培的寝室。脑海里迅速地处理着一切可用的信息:戴磊跟姜培肯定聊过天,戴磊提起过叶浅翠的一些事令姜培觉得蹊跷,姜培心中有事瞒着我……那么姜培去平凉镇的目的绝不单纯。而且他还是跟魏烈一起去的,想到叶浅翠的古怪遭遇里有着魏烈的一席之位,我脸色开始发白,掏出手机拨打姜培的手机。
  我一直没能拨通姜培的手机,平凉古镇三面环山,信号自然大打折扣。到了下午,姜培给我打电话了,“哥们儿,我在平凉。”
  “今天早上我去找你,老九告诉我了,你怎么走之前也不打个招呼?”
  他呵呵笑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这里风景确实不错,你也来就好了。”顿了顿,“还有,这里一年前发生过一件罕见的杀人案,我们一到平凉就听说了。我相信每一个到平凉的人都听说过。”我知道这个案子就是段瑜杀人案,姜培的言下之意也一清二楚:叶浅翠是听了这个案子,因为印象深刻,所以后来加入自己的幻想中。
  “姜培,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有没有告诉你杀人犯的名字跟被害人的姓名呀?”
  电话那端的姜培顿了顿,说:“这倒没有,不过名字可以胡编嘛。”
  不出我所料,因为段瑜与白铃是外地人,街坊传闻根本不可能提及事主的名字(特别是被杀事主);没定罪之前,报刊也不会报道嫌疑犯的真实姓名。叶浅翠再厉害,也不可能胡编的名字正好和事实一样,而且还将他们说话的口气与口头禅都编出来。
  尽管我气恼姜培到平凉的目的是为了证实叶浅翠的脑袋有问题,可是想到魏烈可能面临的危险,只得按捺气恼对姜培说:“行了,回来再说吧。魏烈呢?他没事吧。”
诡念第十一章(2)
姜培很奇怪地说:“他就在我旁边呀,能有什么事?”
  “看好魏烈,别让他出事。”
  姜培哈哈大笑:“他能出啥事?哥们儿,你别神经兮兮的,你不至于真相信他会如叶浅翠所说的那样拿着菜刀砍人吧?”电话筒里同时传来了魏烈的哈哈大笑,想来姜培已经将叶浅翠的经历复述给他听了,而他也觉得是件荒谬的事情。
  “听着,姜培,有些事情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关系着一个人的人身安全,就算神经兮兮一点又如何?”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哥们儿,你现在变得婆妈多了。果然谈恋爱会令人变傻呀。”姜培的调侃并没有令我心情轻松,自从在监狱里跟段瑜说过话后,我觉得这件事情远比想象还不可思议,最重要的是它没有丝毫结束的迹象。也许随时会有新的事情发生,无法预料,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我现在后悔没有将段瑜的事情跟姜培明说了。“姜培,你听我说,我在监狱里见到段瑜了。”
  “段瑜,谁是段瑜?”姜培早将这个名字忘了。
  “就是平凉杀人案的嫌疑犯,也就是叶浅翠古怪经历中所说的那个杀害自己女友的人。”
  姜培有些迷惑:“你为什么见他?他怎么了?怎么回事呀?我听不明白。”
  这事情如此繁冗,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我想了想,说:“姜培,叶浅翠绝对没有癔症,她所说的经历有一部分已经证明属实,所以你一定要看好魏烈,最好你们两人快些回来。”
  “好吧,知道了,我们会安全回来的,不用担心。”姜培不耐烦地敷衍我。我还想再叮嘱几句,他啪地挂断电话。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叶浅翠去见段瑜父母,一直到晚上才回到学校,她来我宿舍找我,眉宇间挂着一丝不悦。我不安地问:“怎么了?”
  叶浅翠叹了口气,烦恼地说:“段先生与段太太人是不错,就是有些烦。”他把与段瑜父母见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只是段先生段太太反复地询问那古宅的情况和段瑜杀害白铃的经过,问了又问,听过了又听。从上午一直到下午,尽管叶浅翠脾气不错,也理解为人父母焦虑的心情,可是最后也有些吃不消。
  “好了,算了,以后可以不用再见他们了。”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松了口气,“吃饭了吗?”
  “吃过了。”她嘟着嘴巴,纤眉依然锁着。
  “怎么了?翠翠,你还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陆林,我好害怕。这事情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想象出来,怎么会是真的呢?”
  我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但还是柔言安慰她:“翠翠,不要害怕,也许不过是因为那房子结构特殊,正好将当时的情景录下了,后来你进去就看到了。”
  “希望如此吧。不过……”她迟疑着说,“昨晚我又做梦了。平凉回来后我就时常做梦,常常梦到大雾古宅还有秋姨与张盈,有一阵子我天天从噩梦里醒来。到了学校后,住在宿舍,可能是晚上人多,我渐渐不做梦了。但是昨晚我又做梦了,梦见自己去了平凉,还到了那个房子,张盈在等我……”
  我搂住她枝蔓般柔软的身躯,说:“不会的,你再也不会去平凉,再也不会去那幢房子。”她没有说话,只是发出一声低叹。我将她搂得更紧,恨不得将她变成绣花针藏进自己的耳朵里。
  送走叶浅翠后,我躺在床上一直无法入睡,抽了许多烟,烟蒂扔了一地。她的叹息总不时地在我耳边响起,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丁零零……丁零零……电话铃声大作,我从床上弹了起来,叼在嘴边的烟也掉了。忙不迭地伸手掸掉烟蒂,一不小心却又戳着了手指,刺的一声,手指火辣辣的疼。我按住手指,看着寝室电话,在寂静的夜里,电话铃声原来是如此的尖锐,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午夜凶铃》。
  我拿起话筒,轻轻喂了一声。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还有焦急的声音:“陆林,陆林。”我听不出来是谁,不过只要是人,我就放心了,问:“我是,你是谁呀?”
  “魏烈,我是魏烈呀。”
  脚底心一股凉气上冲,游走四肢百骸。“魏烈,发生什么事了?”
  “姜培不见了!”
  我呆了,喃喃地说:“怎么会是姜培?不是你?”
  “操,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是我不是姜培?你小子是不是就盼着我出事,好印证叶浅翠的话呀?”魏烈的声音几乎在吼。
  “不是这个意思。”我清醒过来,“魏烈你先别激动,姜培怎么不见的,你慢慢说给我听。”
  “奶奶的,莫名其妙他就不见了。”魏烈骂骂咧咧地说。今天下午,两人去平凉镇的翠屏山游玩,临近傍晚下山时,到了半山腰忽然起雾了。魏烈听到哎哟一声,姜培就没了踪影。魏烈以为他失足滚下山了,在附近找了半天,山坡上并没有任何滚过的压痕,也没有听到重物滚过时发出的声音。他在原地找了会儿,便自己下了山。山下一点雾也没有,天朗风清,薄暮徐来。
  魏烈找了个公共电话亭拨打姜培的电话,始终是不在服务区的提示,因为山区信号不好。魏烈也没有当回事,就回到旅馆里等姜培。谁知道等到半夜都没有见他回来,这才觉得事情不妙。
诡念第十一章(3)
“陆林,你快说,叶浅翠还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跟姜培有关的呀?”
  “没有,翠翠的经历里只提过你,根本就没有提过姜培。”我脑袋里也是一团乱麻。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子呢?按照我的分析,叶浅翠的经历如果是一个剧本的话,段瑜白铃属于第一折,叶浅翠属于第二折,第三折的主角应该是魏烈。如今剧本忽然更改了,第三折戏主角变成了姜培,他会上演什么样的戏呢?
  一夜无眠,守到天光微亮。我胡乱洗漱一番,冲到叶浅翠宿舍楼下,不顾一切地吵醒了她。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来:“这么早,有事?”
  “翠翠,姜培出事了。他在平凉失踪了。”
  她揉眼睛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半晌放下手,已了无睡意:“他怎么跑到平凉去了呀?”
  “是的,昨天他跟魏烈一起去的。”
  “魏烈也去了?”叶浅翠脸色变了。
  “是的,不过失踪的是姜培。翠翠,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烦躁不安,姜培是我兄弟,实在不想他出什么事。
  “我不知道。”叶浅翠微微摇头,纤眉拧成一团,“陆林,我头好晕,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翠翠,你想一下,他可能会遇到什么呢?”
  “如果是魏烈,也许我能猜出,他在迷宫里迷失,然后用菜刀砍我。”说到这里,她浑身一抖,我赶忙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在微微发颤。“自从我知道段瑜白铃是真实存在的,我就知道这个噩梦没有结束,而且会一直延续下去。陆林,我很害怕,你知道吗?昨天我真的不想去见段瑜的父母,真的很不想。”
  我揽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傻姑娘,事情早就过去了。姜培失踪不过是个意外而已,是另外一个开始,跟你没有关系。”
  “是吗?为什么我不是这么想的呢?”她凄然一笑。
  “你想得太多了。”
  “陆林,所有的事情都是在那个宅子里发生的,姜培失踪了,肯定也是进入宅子里,只有找着宅子,才能找到姜培。”
  “宅子,宅子……”我缓缓地重复着,一个无影无形的宅子,连段先生都找不着的宅子,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找出它呢?
  想到段先生,我终于决定先跟他联系一下。他被我吵醒,有一点点地恼怒,但当我说明情况时,他声音就变了,变得兴奋而且喜悦。如果姜培失踪与那幢宅子有关,说明这宅子现在还存在着,不管是以何种不合常理的方式。
  “我已经派人去平凉调查那个叫张盈的女人了,现在还没有消息回来。可能年代久远,大家都不记得这个人了。”籍籍无名的人活着的时候都可能淹没于人潮里,更何况死后。但是,如果此人名气不小呢?我的脑海里跳出一个名字,一个我一直忽略的名字。
  “我知道怎么找那宅子了。”我大喊一声,异常兴奋。电话那端的段先生连声追问,身边的叶浅翠惊讶地看着我。
  “等我找到再告诉你。”我掐断与段先生的通话,马上给导师打电话,“教授,能不能跟徐宏院长联系一下?”
  导师很奇怪地反问:“你找他干吗?”
  我先告诉他姜培失踪的事情:困在那个时间停滞,迷雾重锁的妖魅宅子里,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无人知晓。导师倒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事态严重。我继续说:“如果我没有估错,那幢宅子应该是张德方的祖宅。徐宏的父亲是张德方的弟子,可能会知道宅子的具体位置。”我光顾着跟导师讲电话,没有留意到叶浅翠的脸色微微变了,特别是提到徐宏两个字。
  “如果要找张德方先生祖宅的话,有一个人应该比徐宏更清楚。”
  谁呢?脑海里灵光一闪,我脱口而出,“张逸文!”
  电话另一端的导师明显地呆了呆,问:“你怎么知道?你知道她是张德方先生的孙女?”我并不知道,但我清晰地记得叶浅翠经历:她在学校里碰到了教高数的张逸文,此者酷似张盈。
  所有事情像散落的珍珠,现在慢慢地被穿成一串。我异常兴奋,仿佛看到迷雾正在渐渐消散。“教授,你有张老师的电话吗?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她家祖宅的事情呀?”
  “行,不过现在太早了。陆林,晚点就给她打电话。”导师满口答应了。
  我舒了一口气,握住叶浅翠冰凉的小手:“翠翠,不用担心,找到张德方先生的孙女了,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会一清二楚了。”说这话时,红日正冲破了地平线,黑暗的残孽徐徐退却,阳光则徐徐推进。一进一退之间,光阴的更替,其壮观的景象无言语可形容。我大受鼓舞,但叶浅翠情绪不高。阳光没有照到她身上,一棵大树隔在中间,站在树影里的她微微瑟缩着。
  我怜爱地凝视着她:“翠翠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等一下我打电话给你。”
  “好。”她默默地转过身朝宿舍走去,苗条的背影在晨光里略显单薄。我目送她走进宿舍的大门,然后打电话通知了段先生,他十分高兴,事情总算有盼头了。
  我回到宿舍将熬夜疯长的胡楂尽数刮掉,又洗了个冷水澡,顿时精神了不少。换好衣服时,差不多九点了,我不时看着手机,等待着导师的电话。
  忽然,窗外响起了一声尖叫,直遏云霄,感觉尖叫者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我身子一震,整个人呆住了,耳朵本能地竖直。四周是短时间的肃静,然后开始沸腾了,嘈杂声一浪高过一浪。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在这种静谧祥和的高校氛围里,有什么事情能令众人喧哗如此?我不敢想象。
诡念第十一章(4)
那嘈杂声由远及近,整幢研究生宿舍也开始哄然了,脚步声纷沓,然后是砰砰砰地开窗声。我也冲到窗前,探出大半个身子张望着。窗外一排浓翠的树木,树后面一圈水波纹镂花黑铁围墙,再后面就是教师住宅区。鼎沸声正是从那里一圈一圈地往外扩散……
  “天哪!”
  “怎么回事?”
  “死了?”
  “叫救护车了没有?”
  ……
  吧嗒吧嗒的跑步声,小狗歇斯底里的汪汪声,难以置信的感叹声,哭泣声,低声询问声。当真是鸡飞狗跳,热水沸锅。一楼宿舍的同学纷纷跑过去看,过一会儿,有几个折回,面色惶恐,大喊大叫:“不得了,是高数的张老师……”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飞快地冲出宿舍,冲到楼下,冲进了教师住宅区。救护车跟在我后面,嘀嘀嘀地狂叫着,也开进了教师住宅区。我不知道张逸文住哪幢楼,只是往人头密集处冲过去。那儿早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拨开一个又一个人,依然没有办法挤到中心。
  我呼哧呼哧地呼着气,准备蓄足力量再挤。忽然觉得脚背有毛茸茸的东西爬过,低头一看,一只小白鼠冲我龇牙笑着,牙齿又尖又细,眼睛赤红。它跳下我的脚背,钻入人群里,一会儿就没影了。看到这只小老鼠,我的担忧更重了,铆足了劲往圈里挤。
  救护车停下了。一群白衣大夫抬着担架冲下车,边走边叫:“让一让,让一让。”人群猛然地往外一退,我被撞到更远的地方。只能从缝隙里看到担架上躺着的人,脸色死白,眼睛赤红几乎要爆出眼眶,而一张嘴巴张的极大,嘴唇一圈血迹斑斑,反而不似真的,像整瓶番茄汁泼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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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36:44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二章(1)
 救护车的红灯闪着血色的光,怪叫着离去。周围的人群还聚着,纷纷探询咋回事,我也掺在人群里,可是没有人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一会儿,学校保卫处的几个老师匆匆赶来,看到聚集的人群,皱了眉头说:“好了,没事都回去吧,不要乱说了。”在他们的驱赶下,人群就此散了。
  我走了几步,站在灌木丛旁边,回头望了一眼。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在,靠着墙边,鼻涕眼泪一脸,脸色呆滞,双目流露出害怕无助的神情。保卫处的老师们朝她走过去,拍拍她的肩,细声询问着。其中一个老师看到我还站着,沉下脸:“同学,你还站在这里干吗?”
  我心情沉重地离开了教师住宅区,赶快给导师打了个电话。他十分震惊,喃喃地说:“怪不得我打通电话就是没人接。”顿了顿,导师又说,“陆林,这件事有些古怪,等一下你来我办公室。”
  “是。”我挂断电话,慢慢地往导师的办公室走去。一路上,都有人在交头接耳。幸好现在放假,学校里空了大半,否则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小陆。”刚走到办公楼,一辆轿车在我身边停下,车窗徐徐落下现出段先生兴奋的脸。
  “段先生,你怎么来了?”
  “呵呵,我太太听说找到房子的主人,逼着我过来呢。”车窗后面跟着现出段太太的脸,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睛亮晶晶的满含期盼。
  我嘴巴里微微发苦:“段先生,刚刚发生了意外,张老师她现在被送到医院了,生死未卜。”
  段先生与段太太全身一僵:“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这么巧?”实在是太巧了,巧的让人害怕。
  我们三人前后走进了导师的办公室,导师正在打电话,点点头示意我们坐下。我侧耳听了一会儿,明白导师是在询问张逸文的情况。导师的表情很冷峻,一种浓浓的不祥感觉压得人缓不过气来。一会儿,导师放下电话,语气悲痛地说:“她已经死了,送到医院之前就已经死了。”
  “死因是什么?”我问,脑海里一直闪动着那只龇牙咧嘴的白色老鼠,还有张逸文诡异离奇的表情,那张大的嘴巴,像个无底洞。
  “现在还不知道,要尸检后才会有结果。”
  我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问:“跟我们要去找她问张德方先生的故宅有没有关系?”没有人回答我,或者大家都希望没有关系。可是事情太巧,巧的就像电视里演的杀人灭口,仅是一步之差与真相失之交臂。如果有关系,那么凶手如何得知我们会去找张逸文呢?我心中一动,打量着正襟危坐的其他三个人,他们都没有任何理由去杀掉张逸文呀。如果凶手是人,一定是另有其人;如果凶手不是人,那么它神通广大,自然不用按常理途径就能明白我们想干什么。想到这点,我浑身一个哆嗦,忍不住环顾着导师的办公室,也许凶手就在这里,或待在某个角落里,或是浮在空气里。
  “罗教授,张逸文还有家人吗?”段先生问。
  导师摇头,“她先生出国后,她就成了留守女士,后来又离了婚,一个人住在校内,只有一个小保姆照顾她。”我想起在教师住宅区见到的那个被吓得鼻涕眼泪一脸的小姑娘,想必就是张逸文的小保姆。
  “我们还可以找徐宏院长呀。”
  导师一拍桌子,“对呀,怎么忘了他呢?”他赶紧打电话,半晌悻悻然地放下电话,说:“秘书说,徐院长去美国参加全球脑科医生峰会,因为时差关系,现在那边正是深夜,没有办法联系。”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大家的头都耷拉下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段太太眉毛眼睛纠成一团,尖声地说。刚刚有点希望又落空了,想到审判在即的儿子,她无法再维持贵妇的风度。
  段先生握住她的手,竭力安慰她:“芙蓉,你镇静一点,会有办法的。”
  “还有什么办法?今天都是10月3日了,‘十一’长假一过,就要开庭了。我的小瑜,我的小瑜……”她掩着自己的脸,却无法掩住决堤的眼泪。低低的呜咽声在办公室里回荡,像尖尖的针一样刺痛了大家的耳膜。
  段先生的脸色沉重,低眉耷眼地说:“不好意思,我太太她……我们先走了。罗教授、小陆,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记得通知我。”他揽着段太太离开了,一路的抽泣声,呜呜咽咽地远去。
  段太太的哭泣声完全消失后,我们两人才松了口气。我想起还没音讯的姜培,着急地说:“教授,我们现在怎么办?姜培他还没消息呢。”
  导师露出头疼的表情:“看来要通知学校保卫处,让他们跟当地警方联系。”
  “可是,管用吗?”“目前也只能这么办。”
  我想了想,说:“我想去一趟平凉。”
  导师皱起眉,呵斥我:“你疯了。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有一个人能搞清楚,你去能干吗?如果你再像姜培那样失踪了,怎么办?”
  “教授,我一定要去。”我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姜培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不管他的生死。而且根据我现在的了解,所有的失踪事情都会发生在太阳下山时,我只要避开这个时段就不会有什么人身危险。”
  “等我跟徐院长联系上再说吧。”
  “即使联系上徐宏院长,他人在国外也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姜培在那宅子多待一分钟,就会多一分危险,我实在不放心。”我咽着口水,试图说服导师,“而且我相信,张德方先生的祖宅,当地人一定会记得位置的。”
诡念第十二章(2)
“如果当地人记得位置,为什么警方和段先生查不到呢?你敢说你比警方和段先生更神通广大?”
  我顿时语塞。导师摆摆手,说:“小陆,你不可以再有这想法了,绝对不可以。”最后五个字他说的特别重,他严厉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等着我的答复。
  尽管很多时候我看起来温文尔雅,然而事实上我是很犟的人,一旦决定某事少有更改。何况姜培是我的好兄弟,如何能置他的性命不理不睬,即使要出事,也让我陪着他一起。面对着导师犀利的眼神,我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去。”
  导师生气地说:“唉,真不知道怎么说你?这不是兄弟情深!压根儿就是盲目冲动,蛮干!小陆,你呀你呀,真是……”导师气得有点语无伦次。我心里很难过,他一直对我疼爱有加,一直希望我能继其衣钵,如今让他这么担心,实非我心所愿。
  丁零零,电话响得很及时,把我从困境里救了出来。导师稍稍平息心头的怒火,这才拿起话筒:“喂?”
  当时我一直注视着导师,所以可以看到他的脸色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本来,刚接起电话时,他压抑着怒气;接下去,怒气就像被捅破的轮胎里的气一点点地泄掉;转而变成吃惊,眉毛上扬,瞳孔缩小;转而又变成了慎重。
  他放下话筒,凝视着我:“哪里也不要去,苏警官找我们有事。”
  是苏桐警官开车来接我与导师的,确切地说,他只是来接导师的。因为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导师,说:“罗教授……”
  导师打断他,说:“让他一起去吧,这件事还真不能少了他。”苏警官颇不以为然,然而碍于导师的脸面,也没有说什么。我相信导师所说的“这件事还真不能少了他”不过是个托词,事实上他是怕我偷偷溜去平凉镇,所以将我带在身边看着我。
  这里我还是得稍稍提一下导师与警方的关系。因为导师曾协助过警方破过几件变态杀人狂案,后来就顺理成章变成了警方幕后顾问,每当碰到涉及精神领域方面的案件时,警方就会请他协助。这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变态的案件?不过我不感兴趣,想到失踪的姜培,我忧心如焚。
  车子一路鸣叫,我以为会开到市公安局,所以下车时看到车停在医院停车场,吃了一惊。我与导师随着苏警官到了住院部五楼,一间病房门口前站着一位警员。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推门进去,里面已有两个警察,跟苏警官互相打着招呼。我的目光被床上的人吸引住了,因为我跟她曾见过一面,匆忙之下也印象深刻。她就是张逸文的小保姆,脸上的泪水鼻涕已擦掉了,小脸的腮帮子绷得紧紧的,两只手曲肘握拳,紧紧地护在胸前。身子呈现阵发式颤抖,呼吸像喘息一样,频繁而且强烈。
  导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眼,小保姆的眼睛跟着上转,瞳孔正常。导师皱起眉头,对苏警官说:“急性精神创伤,你们应该请医生先对她进行精神和药物治疗后再问口供,何必急在一时。”
  “罗教授,你有所不知,我们已找到张逸文老师死亡的原因,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取得她的口供,一旦她的口供证实我们的推测,那么,那么……总之跟你们学校关系很大,这件案子我们局长已跟你们校长打过招呼了,他特意让我们找你,说千万不要引起社会轰动。”
  他说的煞有介事,那表情简直就是天要塌下来。如果别人说出这话,我会不屑地嗤之以鼻,当他夸大其事。可是苏警官是多年的老刑警,形形色色的案子和各种各样的尸体见得多了,等闲死因怎么可能令他动容至此呢?
  导师点点头,对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地拉上房间的窗帘,仅露出一角透进天光,房间的光线顿时变得淡雅。两个警员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口供。
  我扶着小保姆(她叫阿蓉)在床上平躺下来,柔和地说:“小妹,现在没事了,这么多人在,你不要害怕了。”她听到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目光还是直直的,先前是看着墙,现在看着天花板。手臂依然团在胸前,好像在抵挡什么。
  对患者进行催眠治疗,除了催眠师的素质和技能要高,催眠者是否容易被催眠也很关键。催眠者处于精神放松状态下,更容易接受催眠师的暗示。依照目前阿蓉的防御心理状态,基本对周围视若无睹、闻而不觉,仅用简单的语言暗示,是难以达到催眠状态的。我轻声问导师:“要不要去借点工具?”
  导师摇摇头,说:“不用了,就用温觉引导法吧。”他两手心相抵,互相摩擦几分钟,直到手心发热,才将手掌心贴在阿蓉的额头,顺着脸颊方向到双手,缓慢均匀地移动,反复地移动。一边移动,导师一边对着阿蓉说话,声音低沉、柔和而明确:“这里没有打扰你的东西……除了我说话的声音……你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你的眼睛开始疲倦了……眼皮开始沉重了……”说到这里时,阿蓉直直的眼神开始涣散,无力地眨动了几下眼睛,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一股暖流流遍了你的全身……你觉得很舒服……你松开了双手……”阿蓉一直团在胸前的紧握成拳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张开,然后无力地滑落在床上。“你的头脑模糊不清了……无法抵制的睡意完全地淹没了你……四周安静极了……”阿蓉面目安详,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她进入了深度催眠状态。
诡念第十二章(3)
“今天上午的太阳很好……那时你在做什么呢?”
  “……今天早上的牛奶又没送来,文姐在发火,打电话投诉。我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把苹果切片扔进榨汁机里做苹果汁……”阿蓉喋喋不休地说着苹果汁如何美味、煎蛋时掉了个蛋在地上又如何手忙脚乱收拾……两位警员面面相觑,停下了记录的笔。
  “……吃完了早餐,文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我在厨房里洗碗碟,后来电话响了,一直在响。我觉得好奇怪,文姐为什么不接电话呢?电话还在响,吵死人了。我放下抹布,往客厅走去,文姐还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我问她:文姐,电话响了,不接吗?她忽然抬起了头,好可怕,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我吓了一大跳,靠在墙上不敢动。文姐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扼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张得很大,咯咯咯地响着……”说到这里,阿蓉的眼球急速地转动,本来平放在身旁的双手忽然举到脖子上,紧紧地扼住自己的脖子。
  当时,我的头脑有点发蒙,不明白她为什么用这么真实的动作,深度催眠状态下是不可能有自主意识的。导师也愣住了,他的催眠技术很高超,从来没有失过手。片刻的迟疑,我们同时意识到不妙,导师急急地说:“好了,你现在很累了,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太着急了,声音完全失去了催眠时应该有的坚定有力、清晰柔和。我扑上前去,想扳开她扼住自己脖子的手。
  蓦然,她睁开了眼睛,眼球血丝纵横交错,发出骇人的光芒。与此同时,嘴巴张得极大,咯咯咯地响着。紧接着嘴巴像泉眼一样汩汩地冒出血水,在涌动的血水里冒出一样小东西,浑身血红,站在阿蓉的嘴唇上抖动着身子,然后对着大家龇牙尖笑。
  天!老鼠!
  那一刻,已不是震骇两字可以概括。若要问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那种巨大的视觉冲击令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停止了。房间里只有一个声音——阿蓉的喘息,濒临死亡的喘息,像雾一样弥漫,所有的人都强烈地感觉到,原来死亡触手可及。
  老鼠站在阿蓉的嘴唇上,抖动着浑身的毛,龇着牙以一种人类的表情笑着,尖尖的牙齿透着冰冷的寒光。然后它一个弹跳,落在雪白的床上,留下一道斑驳的血痕,顺着床单滑落到地板上。这时候,呆若木鸡的五个人身子同时一震,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靠,好似要给它让出道路一般。在大家眼里,这小东西已不是老鼠,而是死亡!
  “砰”一声枪响!震得人又是浑身一抖。
  苏警官一把按住警员甲,呵斥:“干什么!”警员甲满脸恐惧,战战兢兢地说:“我要杀了它,我要杀了它,太可怕了。”
  苏警官还没回答,跟着砰的一声开门声,一股急风,门外的警员举着枪冲了进来。看到大家安然无恙,疑惑地问:“怎么了?怎么了?”苏警官烦躁地挥挥手,说:“没事,没事,去门口守着,你看你看,快把那些人请走。”那警员迷惑不解地将枪别回腰间,脚步迟疑。这会儿,走廊里已聚了一些人,在虚掩的门口探头探脑。
  这么一闹腾,大家才齐齐缓过气来,可怕的老鼠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房间里充满了难闻的血腥味,警员乙去开窗,不料趴在窗台上吐得稀里哗啦。那呕吐的声音比血腥更叫人难受,人人脸上现出拼命克制恶心的表情。
  阿蓉已经死了,眼睛瞪得极大,好似一个巨大的句号。嘴巴一圈那摊血渐渐地凝固了,呈现难看的暗红色。苏警官还是伸出手指在她鼻孔处试了试,然后扯过被单将她盖住。接着看看我,又看看导师,说:“两位,希望你们保守秘密,否则会在整个城市甚至全国引起大骚动的。”
  导师点点头,“明白,那么,张老师也是这个死因了?”
  “应该是的。法医打开张老师胸腔,发现肺部被某种不知道的东西咬了一个洞时,就觉得不寻常,所以我们迫切需要阿蓉的口供,真的没想到,居然是老鼠,它是怎么进入的呢?”
  导师皱眉,“此外,阿蓉体内的老鼠待了多久呢?是从学校里开始?还是到了医院以后?这只老鼠应该是变异品种,当时活捉它就好了,可以检查是什么样的基因突变造成的结果?”
  苏警官呆了呆,尴尬地笑了笑:“刚才我也有点……有些常规性的事情都忘了,这只老鼠,是不应该放走它。”没有人责怪他,在那种情况下,手足无措也是正常的。
  “对了,罗教授,这只老鼠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医学院实验的副产物。”苏警官一脸肃容地问。
  导师摇摇头,肯定地说:“虽然我不清楚医学院日常工作,但是实验用的老鼠,最后都是被毁灭了的。特别是改造基因的,更不可能将它放出来。”
  “有没有意外的呢?比如说笼子破了,正好有一只出来了。”
  导师依然摇头,坚定地说:“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医学院应该早就通知学校妥善处理,而且依照目前医学院的研究方向,也不可能在老鼠身上开发杀人手段。除非有某个心理偏执狂,对社会充满仇恨,私底下研究这类的杀人手段,但即便这样,那也是很厉害的天才才行。”
  苏警官默然不语半晌,然后伸手与导师握手,说:“谢谢两位的帮助。我这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就不送两位了。”我与导师都明白,这桩离奇的案件牵涉到整个社会的安危,苏警官要处理好多善后事情,没有一件不比送我们重要。第一件,就是赶回公安局,向上司报告过程,请示如何妥当处理。

诡念第十二章(4)
我与导师离开了医院,拦了辆的士回学校,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或许司机觉得我们好生怪诞,一直在镜子里打量着我们。到了学校,听到喇叭呱呱地叫着:“各位同学请注意,各位同学请注意,接市卫生厅通知,全市将进行一次灭鼠大行动,请速去宿舍管理员处领取灭鼠灵。”想来,这样的广播不久会轰轰烈烈地遍及全市,甚至全国。
  喇叭声聒噪单调,来往的同学恍若未闻,脸上挂着模糊的笑颜。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又一次例行的卫生大行动而已,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倘若他们知道学校里出现杀人老鼠的话,那么整个学校怕是逃成空校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导师喃喃地说。
  “教授,你不必担心,这个老鼠虽然厉害,也不过是人的工具,是被人操控的,绝对不会无端端地杀人。”
  “你怎么知道?”
  我一下语塞,要说小松林里的事,那就话长了。而且出于保护某人的心理,我暂时不想公开这段经历。“我猜的。感觉应该是有人不想让我们追查下去,出此下策才杀了张老师的。”
  “如果杀张老师是迫于无奈,那么那个小保姆,她对他可是半点危险也没有呀。”
  我想了想,说:“可能杀小保姆,是出于警告。或者是他很得意自己的杀人手段,所以借小保姆重复了一下过程。”
  “不可理喻,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
  “教授。”我轻声提醒他,“如果是人也绝非常人。而且也许他不是人。”导师不说话了,嘴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教授,对不起,我还是要去一趟平凉。”
  导师深深地看着我,眸子里现出痛心的神色,半晌,长叹一声,“你性格真倔呀,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会偷偷去的。好吧,你去吧,一切小心。”他说完,又是一声叹息,我心里也是沉郁到极点,让他担惊受怕,我这个弟子做得太过了。
  与导师分开后,我去找叶浅翠,劈头盖脸地问她:“翠翠,快告诉我,你姐姐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愕然,看着我过度紧张的脸,说:“不是跟你说过吗?她是研究一些很特别的东西的。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翠翠,你知道吗?张老师死了。”
  “哪个张老师?”叶浅翠缓缓睁圆了眼睛,“是教我们高数的张老师吗?”
  “没错,而且杀死张老师的是老鼠,红眼睛的老鼠,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的老鼠。”我跟她简单地描述了阿蓉的死亡过程。
  她张大嘴巴,按住胸口:“天,好可怕,好恶心。”眨眼之间,明白过来,瞪着我,“你怀疑我姐姐跟这事有关?”
  “是的。我仔细想过,要让一只老鼠从嘴巴经气管进人体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被害人当时神志不清,主动张开嘴巴让它跳进去。类似于《天龙八部》里段誉中毒后,身子僵硬,蜈蚣和朱蛤才能爬进去。所以,如果我没有估错,那只老鼠带着类似古时候所说的蛊或者巫术之类的东西。”
  叶浅翠眼中爆射出愤怒的光芒:“陆林,你什么意思!我姐姐只是研究一些咒语、巫术,并不代表她就会这些,难道这也是能成为被怀疑的理由?”
  “翠翠,你先别生气。听我说,你还记得9月27日那天,我去你们宿舍找你吗?”“记得,怎么了?”
  “那天,我看到红眼老鼠,在小松林里。”听到小松林三字,叶浅翠微微动容,飞快地瞥我一眼。“那天,我看到了一个与你一模一样的人,不知道是你姐姐。我好奇,跟她来到了小松林。看到她在学老鼠吱吱叫,而她面前地上站了一排老鼠。”
  “陆林,有些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你确信看到的人是我姐姐吗?你看清楚白衣女人的长相了吗?”
  “这个嘛……”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只记得她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当时一下子吓愣了,紧接着眼前就浮起一团黑雾了。”
  “听着,陆林,既然你没有看清楚,你就不能随便诬陷她。这事情与我姐姐有没有关系,都还没有定论,你不要到处乱嚷了。”叶浅翠脸上现出少有的凛然,跟平日的温婉大相径庭。她的个性原来是外圆内方的,我心里发虚,拉住她手:“翠翠,对不起,我也没有说肯定是她嘛,只是想了解一下……”
  叶浅翠一把甩开我的手,说:“少来。”我赶紧又抓住,哄她:“别生气,我实在是鲁莽了。”她似嗔还怒地瞪我一眼,不说话,但也不甩开我的手。“翠翠,你说,这老鼠会不会是平凉那古宅里的呢?”
  叶浅翠浑身一个激灵:“怎么可能?平凉离这里坐火车也要十个小时,那老鼠能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这里?”她顿了顿,眨动着眼睛,“我看很有可能是医学院的基因突变实验产物。”她的观点倒和苏警官的相同。
  我摇头:“即使是基因突变,也没有理由会跳进人的胸腔里吃肺,何况它为啥杀的正好是张老师,并且在我们找她询问张德方祖宅之前。我觉得这事与你的平凉经历肯定有关联。”小松林那幕情景始终历历在目,我相信学校里一定有一个人或是一个东西控制着这群老鼠。
  “你说的也有道理吧。不过我真的不想再谈这些事,这几天,我天天做噩梦,很难受。”叶浅翠做了个倦怠的表情。
诡念第十二章(5)
我爱怜地揽住她,说:“行,不谈就不谈了。对了,什么时候叫你姐姐一起出来玩呀?”
  叶浅翠看定我,杏眼慢慢地睁圆,冷笑:“绕了这么大的弯,原来还是念念不忘这事呀。陆林,我姐又没有得罪你,你怎么总跟她过不去呀?”
  “翠翠,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想认识她一下嘛,这也不成?”我急忙解释。
  叶浅翠颇多犹疑,半刻才说:“行,等她回来的吧。”
  “她去哪里玩了?”我好奇地问。
  “她去哪里玩,这你也要管呀?陆林,我今天才发现,你这个人真八卦。”她一说完,甩开我的手,气哼哼地回了宿舍。我怔在原地,也是气恼塞胸,真是冤呀,莫名其妙就被扣上了一顶八卦的帽子。
  这时手机响了,我从口袋里摸出,也不看屏幕,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远离叶浅翠,她真的很危险!”沙哑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嘟嘟嘟的挂断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靠,真是阴魂不散呀!我本来就烦,现在更是火上加油,一转身瞪着身后最近的电话亭,不用说,亭里当然没有人了。亭旁边的路上倒是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同学,神色不一。我一一地扫过去,寻找一张居心叵测的脸。
  最后,我注意到一个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他低着头,好似很不愿意见人。我追了上去,一路小跑,尽量不发出太重的脚步声。不过我诡异的行动引起了迎面走过来的同学的注意,他们的视线频频扔到我身上。那个家伙留意到了,转过半张脸瞥了我一眼,然后开始抬足狂奔。
  我拔腿追赶。他跑起步来很敏捷,动作灵活。我平时疏于运动,渐渐地距离越拉越大。后来他跑进了男生宿舍群间的绿化带,身子在灌木丛后一闪就不见了。我停下脚步四处张望,只有树枝摇晃不已,人却无影无踪了。看来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我或是叶浅翠,他是男的,可能是学生。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可真多呀!我很疲倦。天色已晚,夜幕仓促下降,想想还要收拾衣物乘夜车去平凉,我强打精神赶回宿舍。当我推开寝室的门时,我十分吃惊,瞪着坐在我床上的姜培(他有我宿舍钥匙):“你不是失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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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38:31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三章(1)
“你不是失踪了吗?”我惊愕地看着姜培。
  “谁说我失踪了?”姜培也愕然。
  “魏烈说的。”
  “噢,那小子是个马大哈,肯定是我留在旅馆里的字条他没看到,就以为我失踪了。”
  “魏烈说你们碰到了大雾。”我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特别加重了语气。
  “是碰到雾,秋天起雾很正常呀。当时我摔了一跤,滚了下去。”
  “可是魏烈说他四处找了,没有看到重物滚过的痕迹。”
  “可能他没看清楚吧。唉,兄弟,你是不是信不过我的话呀?”
  我摇摇头,说:“不是,只是你们两个人说的不一样,我不知道信谁好?”
  “咋不一样了呀,起雾了,我滚了下去,后来就跟魏烈失散了。我先回了旅馆,后来老爸老妈打电话找我有急事。魏烈没有手机我联系不上他,夜车又只有一趟,我只好在旅馆里留了张字条,这家伙粗心大意,肯定没看。”他伸了个懒腰,哎哟哟地叫着:“累死我了,昨晚到现在,一路风尘呀,超人都顶不住呀。”姜培的家就在附近的一个小县城,离这里约有个二百公里左右。从时间上看,姜培的行踪完全正常。从平凉到姜培家约十二个小时,也就是大约中午时分姜培回到了家里,然后在家里滞留一两个小时,就返回了学校。可是人情上就有点不太正常了。
  “家里找你有急事,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
  姜培明显地一愣,飞快地转动了一下眼珠,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提了,什么急事呀,就是我老妈做了个噩梦,然后怕我在外面出事,就把我叫回家了,看了几眼就心安了。女人呀,一到更年期就不行了,特别烦。”姜培说的七情上脸,有模有样。可惜,我跟他太熟了,一下子就看出他的不耐烦是装出来的。而且他虽然口无遮拦,但对母亲向来非常尊重,绝不会用“更年期”之类有点侮辱性质的话语。他的表演卖力过头,反而清晰地告诉我他在说谎。
  或者他也意识到了,有点心虚地瞟了我一眼。“好累呀,去吃点东西,睡个好觉。”他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胳膊揽着我的肩膀,说,“哥们儿,走吧,吃点东西去。”我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吃呢。可是我一点都不饿,在目睹了阿蓉死亡的全过程后,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你去吃吧,给我捎一点回来就行了。我也好累,以为你失踪了,还准备今天晚上去平凉呢。”想到腹中空空,顿时人也蔫了下来,我有气无力地说着。
  “兄弟,这句话真暖人心窝呀。”姜培颇为感动,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
  “得了,得了。”我推他,“别恶心了,换作我,你还不是一样去。对了,你别忘了打个电话给魏烈,他急得像跳蚤。”
  “手机还在充电呢,你帮我打一个吧。”
  “行,没问题。”正好我还有事找魏烈,“对了,平凉好玩吗?”撂在我肩膀上的胳膊忽然变得像钢铁一样的硬了。姜培爱好运动,一身肌肉发达,一到夏天就爱打着赤膊在校园里东游西逛,美其名云:“秀”八块腹肌、完美胸肌、健硕肱二头肌给妹妹们看。然而,这一身肌肉一处于紧张状态时,委实不好玩。我感觉身边的姜培好像变成了石头人。足足十秒,肩膀上的胳膊又恢复了弹性,姜培笑嘻嘻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不算啥,就一个小破地方,巴掌大小,山多些树多些,看起来清秀一点。走了,走了,饿死了,不跟你瞎掰了。”他抽走了压在我肩膀上的胳膊,走得很急,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几个大步,姜培已消失在门外。我靠在桌边,怀抱双臂,心有所思。姜培一进校门,我们就认识了,然后一直哥俩好呀玩到先后读研究生。虽没有歃血为盟,却是货真价实的兄弟情分,基本上无话不谈。今天的情况反常的让人疑心,我本来就是个疑心重的人,导师说过这是我的优点,也是我的缺点。
  我关好寝室的门,躺在床上给魏烈打电话,电话嘟一声接通,就被魏烈抓起了,顺带着还有撞倒瓶瓶罐罐的声音。“喂?是不是陆林呀?”
  “是我。”
  “你现在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到平凉呀?我要急疯了。”
  “魏烈,别急,听我说,姜培回学校了。”
  “什么!”魏烈的声音震得我一阵耳鸣。我赶紧将姜培家里临时有事,只好坐夜车往回赶,因为联系不上他,就在旅馆里留了一张字条的事情说了一遍。
  “鸟人,他妈的真是鸟人,害的老子担心了一天一夜。他妈的,哪里有字条呀?长了嘴巴不会跟别人说一声呀,枉我把他当兄弟,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魏烈的愤怒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在电话里骂骂咧咧一阵,声音稍微软下来,我才说:“消消气,姜培这家伙做事没头脑、想当然,你别当回事。”
  “能不当回事?老子担心的一天都没吃饭。靠,等我回到学校,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我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气已消了大半。“那你赶紧回来吧,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急。这边的景色很美,现在因为知道的人不多,还没有开发呢。你知道中国的事,一旦某个景点出名了,成了旅游区,靠,就完了,以后只能看人头了。”他咕噜噜地喝了口水,继续说,“正好姜培那小子滚蛋了,没他在身边还玩得开心,有他在身边,一上大街就有人围观。”
诡念第十三章(2)
 我品出这句话中的不寻常味道,追问:“什么意思?”
  “鬼知道呢,姜培出门就跟个名人上街一样……”
  在我细细的追问下,魏烈说起了他与姜培到了平凉后一些奇怪的事,很小但奇怪。他们到达平凉那天是上午,住在一家家庭式旅馆里,一栋两层高的旧房子,颇有些古韵。姜培一到旅馆里就跟老板娘聊上了,提起了去年十分轰动的杀人案。然后姜培给我打了个电话。
  两人年轻又身强力壮,吃过中饭,在旅馆里稍稍休息,就出门去逛了。大凡古镇,要论风情都在街尾巷末,古朴雅致的建筑物,角落里不经意却匠心独具的小摆设……所以两人就往小街深巷钻,一路走来,渐渐地觉得不对劲,怎么后面跟了些人,而且还指指点点呢?
  两人起初还以为本地人没见过外人,有些大惊小怪。可是越走后面的人越多,而且还有些人特意地从后面跑过来,看了姜培一眼,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又回去跟后面那群人说三道四。魏烈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那些看到姜培露出惊愕表情,并跟在后面指指点点的人,都是上了年岁的,最年轻的也是四十来岁的模样。
  魏烈跟姜培都觉得好奇怪,两人一琢磨就分开走了。魏烈悄悄地绕到跟在姜培的那些人身后,只听他们众说纷纭:“真像呀!”
  “肯定就是了!没有人会这么像的。”
  “还回来干吗?真是不知死活!”说这话是个很大年纪的老太太,留着金莲小脚,边说边跺脚。
  “就是,就是,这可怎么办呢?”
  ……
  魏烈在后面越听越糊涂,前面的人却忽然鸦雀无声了,并且都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前面姜培的方向。魏烈也跟着抬头,只见姜培迎面走来了三个人,两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扶着一个很老的老人。那个很老的老人头发全白并且秃了大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根,老人斑布了一脸,鸡爪一样的手紧紧地抓着一根拐杖。
  那三人拦住了姜培的去路,当中的老人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魏烈怕姜培受欺侮,慌忙挤过人群跑到他身边,只够得上听到四句话。
  “你来这里干什么!”责怪的口气,老人拿拐杖狠狠地敲着石板地。
  姜培一脸无辜和莫名其妙。
  “回去,回去,这里不欢迎你。”声音如洪雷,唾沫横飞,想不到如此年纪的老人还有这么激烈的性子。
  “回哪里去呀?”姜培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总之,这里永远不欢迎你。”老人家一边说,一边用拐杖戳着姜培的脚。姜培跟个猴儿一样地蹦跳着躲避拐杖,动作滑稽。可是在场没有任何人笑出来,除了姜培与魏烈的莫名其妙,人人脸色沉重,如临大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里不欢迎你。我反复地玩味着这句话,继续听魏烈往下说。
  当时魏烈与姜培相视一眼,心里浮起一个相同的念头:碰到疯子了。可是这么多人集体发疯,未免也太过奇怪。虽然奇怪,不过看情况是问不出缘由来的,两人当下快步地穿街拐巷,将这群老人家甩在后面。然后就去了翠屏山,上了山才觉得世界清静凉快。
  翠屏山顾名思义就是青翠屏风一样的山,果真如此,景致通透翠绿宛如翡翠雕成的屏风。不知不觉,大半日就消磨在山上了。到了傍晚下山时,蓦然袭来的雾带走了姜培……接下去的事先前的电话里都已说过了。
  “你后来有没有向当地人打听一下为什么呢?”
  “得,沾了姜培那家伙的光,那些人看到我也是同看火星人一样。别说去问他们一下,我一走近他们,他们就跟遇到鬼一样,只差大声尖叫。我想了想呀,可能这山里人家有什么跟外界不同的风俗习惯,正好跟姜培相抵冲。”
  “可能是吧。”我随声附和着,心里却想,这件奇怪的小事绝没有这么简单,它可能就是姜培半途离开平凉古镇的原因。但这原因也只是表面的,一定还有更深入的初始原因,才使姜培不仅半途离开平凉,而且返回学校后举止异常。
  “哥们儿,我要挂电话了,肚子吵翻天了。真他妈的,姜培不是个东西,回到学校一定抽他筋剥他的皮。”魏烈气犹未全消,骂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我本想再催他早些回校,想想他也不会听,而且还给自己添个神经兮兮的封号,也就罢了。
  这会儿,我浑身松弛下来,躺在床上跟一摊烂泥一样,抬抬胳膊都觉得累。脑袋却反常地亢奋,今天发生的事情像影片一样在脑海里缓缓地滑动:大早就发生了张逸文离奇被杀事件,跟着目睹小保姆阿蓉死亡的全过程,又与叶浅翠起了口角,然后又追赶打神秘电话的男生,误以为失踪的姜培回来后表现异常,魏烈提到的在平凉遇到奇怪小事……真是足够精彩纷呈,拍成电影定是叫人一百二十分钟透不过气来。
  反常的亢奋持续了十来分钟,我脑袋一歪,睡了过去。梦里也是一样的精彩,来来去去的全是白天的场景。特别是那只白老鼠,在梦里爬来爬去,后来还爬到我嘴边恶毒地笑着。我一下子惊醒,才明白过来,自己太饿了,才会做这种梦。
  天全黑了,摸过枕边的手机看了看,十点二十分,不知不觉睡了四个多小时,精神振奋了不少,闹饥荒的肚子可就难受了。我开灯,看桌子上空无一物,姜培那小子真过分,叫他捎点吃的东西捎哪里去了?从抽屉里摸出仅有的半袋早茶奶饼塞进嘴里,外加一大杯凉水,肚子更加难受了,还不停地打嗝儿。我下床决定去找姜培弄点吃的,一袋方便面也好呀。
诡念第十三章(3)
 宿舍的格局大致都是两头楼梯,中间长长的走廊,走廊的灯大多是晕黄的,像三十年代旧片里的路灯。我跑下楼梯时,正巧看到有人离开了姜培的寝室,匆匆地往另一个楼梯口走去,身影很眼熟。虽然他换了一身衣服,可今天下午我才跟在他身后追了几百米,没理由认不出来。
  原来他跟姜培认识呀!要是改在前些日子,我也许还会吃惊一下。现在经历古怪的事情多了,感觉麻木了,脑海里波澜不惊地转过这个念头。
  经过姜培寝室门口时,我脚步稍停,门半掩着,一条缝正好露出姜培的侧脸,浓眉压得极低,少有的冷峻严肃的神色。这家伙背着我究竟在干什么呢?既然他有心瞒着我,想必也问不出来。我想了想,决定跟着那个打神秘电话的人。吸取了下午的教训,我尽量地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远远地跟着。
  穿过重重的宿舍群,穿过教学区,冷清的路尽头是一大片黑森森的树木。淡淡的路灯,将前面那位仁兄的影子拉得极长,细细的看起来风一吹就会折断。我以路边的灌木为屏障,猫着身子慢慢地接近他。
  那位仁兄站在松林子前,颇多踌躇的样子,来回踱了几步,不时地抬头看着林子。然后是一咬牙、一跺脚(仅是根据他的身体语言估计的),钻进了黑黢黢的松林子。我钻出灌木丛,快步地走到松林子前,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要不要跟进去呢?想起前几天在松林子里的恐怖遭遇,我犹豫不定。
  这时,响起了一声惊叫,撕心裂肺的,震得我浑身哆嗦。然后林子里吧嗒吧嗒的脚步急如骤雨,松针咯吱咯吱作响,蓦然起了风,路面上诸多离奇的斑驳影子。我手心汗出,心头狂跳,如被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
  那位仁兄连滚带爬地出来,眼睛睁得极大,五官扭曲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好像根本没看到我,只是两眼发直地一路狂奔。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想自己也还是赶紧走。可是……人类的本能告诉我有种危险正在靠拢,全身的毛孔轰然地炸开了。
  一偏头,就看到了危险来自何方。一只小白鼠不知道何时已站在我的肩膀上,咧着嘴巴露出尖细尖细的牙齿,两只眼睛闪着诡异的红光。我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嘴巴(这也是人类吃惊时的本能反应)。
  在张开嘴巴的同时,我大脑里忽然意识到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小白鼠一个漂亮的纵跳,就像武侠小说所描写的高手的风姿,它演绎了一招完美的“乳燕投林”。
  它,跃进了我的嘴巴!
  它,跃进了我的嘴巴!!!
  ……
  我没有办法描述当时的感觉,事后也无法回想。脑海轰轰作响,但是阿蓉临死之前的情景却又异常清晰地放大。之所以还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我当时急中生智,顾不得脏与恶心——死亡面前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合上嘴巴,牙齿咬住了它的尾巴。
  怕咬断,我不敢使上全力,它的尾巴还在一翘一翘的,想要摆脱我牙齿的钳制。小老鼠吱吱叫着,爪子在我舌头上使劲地抓,锥心的疼痛从舌头上传来,口腔里一股温热液体又咸又腥流淌不绝。
  我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唇间颤动的老鼠尾巴,紧紧地攥住,然后张大嘴巴一拉。舌头又是一阵刮痛,但是老鼠终于出来了,在我打战的手指下吱吱地叫着,扭动着沾了我鲜血的身躯。我从来没有觉得老鼠如此的丑陋,如此的可恨,如此的可怕!一定要杀死它,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摔在水泥地上,它发出一声尖锐绝望的“吱”,然后一动不动,身下慢慢地渗开一小摊暗黑的血。
  犹不解恨,我抬起脚,眼看着运动鞋就要将它踩得稀巴烂,忽然想起应该送它去做DNA检测,弄清楚是什么样的基因突变造成这个怪物才是最重要的。光看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躺在血泊已够恶心了,还要将它捡起带回宿舍。没办法,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拿出仅剩的一支烟叼在嘴里,硬着头皮将老鼠装进烟盒里。
  把烟盒撂在身侧,我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点燃香烟,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身上也是汗,后背的T恤都贴在身上了,凉飕飕的。我深深地吸了口烟,这会儿就现出香烟的好处,尼古丁从肺部进入血液,有力地舒缓了我绷紧的神经。心绪稍定,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小老鼠站在我的肩膀上,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就像催眠中常用的单调光刺激,怪不得阿蓉与张逸文毫不阻拦地让它进入了肺部。
  “呸。”我将烟蒂吐在地上。抽完整支烟,危急状态时体内分泌的大量去甲肾上腺素引起的心悸、头晕、出汗、下肢发软、皮肤发凉一系列症状消了大半,只是胃部抽搐不止。我一手扶地,准备翻身站起。
  “你在干什么?”蓦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低着脑袋的我看到了自己的手正好按在一个人影的头部,那人在我背部,而我是背对松林子坐着。也就是说,这个人刚刚从松林子里走出来。我全身戒备地扭过头,顺着地上的影子一点点看上去……叶浅翠?我一骨碌从地上跃起,顺手抄起撂在身侧的香烟盒,手背在后面,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翠翠?”
  “翠翠?”她嘴角轻撇,似笑非笑,“我是她姐姐。”
  “你没有出去玩?”其实我也差不多估计到,想起叶浅翠傍晚才跟我说她出去玩了,而且还发了脾气,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诡念第十三章(4)
“玩?为什么这么问呀?”她偏着脑袋用研究的神色看着我,“翠翠说我出去玩了,是不是?我的行踪她从不过问的,可能是她搪塞你的。”我蹙眉细思,傍晚时叶浅翠的反应那么激烈,难道仅仅是因为搪塞不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漫不经心又带点骄傲的样子。
  “陆林。”
  “陆林。看来你跟翠翠关系不错。”她别有深意地睨我一眼,“否则也不会叫她翠翠。”
  “还行。”我心头温热,“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她做思索状。奇怪,自己的名字还要想吗?“我叫叶幽红。”那“叶幽红”三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不过幽红浅翠,一听就知是姐妹的名字。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叶幽红饶有兴致地问,“吐纳天地之气?还是练某种神秘的内家心法?”她说话的神色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又似戏谑。我摸不准她的话锋,只好胡乱回答:“我坐在这里休息。”
  “休息?”她露出不信的神色,指了指几丈外的椅子,“莫非地上比椅子更舒服?”
  椅子当然比冷硬的水泥地舒服了,可是我当时的面包腿(下肢发软)根本不能支撑我走到那里呀。要是照实跟她说,估计没完没了,我不接她的话茬儿,径自问:“你干吗这么晚还待在小松林里呀?你不知道这里的传说呀?”
  “知道呀,正是这个传说吸引我来的。”她绘声绘色地说,“黑夜来临时,如果进了小松林,会听到噗噗噗的刀刺肉体的声音,还有人数数……多么毛骨悚然的传闻呀,我太喜欢了。”
  我皱起眉头,对她看了又看,确信她不是在说笑话。“你不害怕?”
  “害怕,哦,当然不。为什么要害怕?翠翠没跟你说我是研究什么的吗?”她露出一个非常骄傲的笑容,“一切神秘的事情都是我研究的对象,比如说这个小松林……”
  我打断她:“那么你在这小松林里发现了什么?”
  她不高兴地瞪我一眼,说:“先生,打断女士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对不起,请你继续吧。”
  她满意地点点头,清清嗓子,说:“比如说这个小松林,在你认为,里面肯定守了一个怨灵……”
  我皱眉,什么叫做你认为,忍不住又截了一句:“我可没有这么认为。”她生气地眨着眼睛,抿紧嘴巴。真拿她没辙,我连忙道歉:“对不起,你请继续。”
  “比如说这个小松林,在你们认为,这里面肯定守了一个怨灵,然而事情的真相……”她扬扬手,“就在我手里。”
  “你手里有什么东西呀?”
  “年纪轻轻眼力就不行了,这可不好。”叶幽红跨前一步,将手伸到我面前摊开,手心里一株纤细的暗紫色的草。草?她看到我狐疑的神色,说:“别小看这根草,如果我没有估错,它就是松子林杀人传闻的肇事者。”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叶幽红得意洋洋地说:“你当然不明白了。我白天晚上往松林子里跑,研究了这么多天才弄明白。这种草在晚上能分泌出一种气味,刺激人的大脑产生奇怪的幻觉。”
  我表示怀疑:“不同人的幻觉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呢?”
  “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难道你不知道暗示吗?”经她一提醒,我顿时豁然开朗。所谓暗示就是个体无意中接受了人(包括自己)或环境,以非常自然的方式向其发出的信息后,做出相应反应的一种特殊心理现象。当年小松林里发生了一起罕见的情侣被杀案,在当时的学生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学生一旦进入小松林,不免会想起这件事情,等于进行了自我暗示。然后再吸入能引发幻觉的气体,自然就跟小松林杀人案联系在一起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小松林就成了邪地。新生入校也会被学长告诫一番,这也是个暗示过程。
  “你手里拿着什么?”叶幽红好奇地盯着我地上的影子。
  “没什么,不过是个烟盒而已。”
  叶幽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在说谎,如果是香烟盒,你没有理由那么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
  “真的是。”我将藏在后背的手伸到她面前扬了扬。一不小心,烟盒盖翻开了,老鼠掉了出来。
  “啊,老鼠。”叶幽红尖叫一声,脚上一阵乱踩,我来不及阻止,那只老鼠已被她踩成肉泥。“看你斯斯文文,居然有这么奇怪的爱好。”我看着地上趴着的老鼠皮,哭笑不得。
  叶幽红缩着脖子说:“好恶心,我走了,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了。”举步要走,我急忙拦住:“等等。”
  她的柳眉扬起,不悦地说:“先生,挡住女士的道路是很无礼的事。”
  “我还有事问你。”我急忙说,“刚才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个男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什么男生呀?不知道。”
  “你一直在林子里?”
  “没错。”
  “那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听着。”她瞪着我,目光锐利,语气极不客气,“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有陆林先生,你实在很无礼。”她用手推开我,趾高气昂地走了。我看看她婀娜的背影,又瞅瞅身后黑黢黢的松林子,搞不懂她所说的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个叶幽红,我一点都看不懂。
诡念第十三章(5)
我折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将老鼠皮从地上挑起,仍然放进烟盒里。松林里那个逗弄老鼠的白衣女人究竟是谁呀?叶幽红刚才看到老鼠的反应,跟普通女孩子一样。如果这只老鼠是她饲养的,她没有理由会反应如此之大。难道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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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40:20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四章(1)
我如泥塑一般立在门侧,心中的悲凉如决堤的洪水。那一刻,我真的想放声大哭。
  自那个秋日,她扭着细细的腰肢走进我的视线,也就走进了我心里。可是我甜蜜温柔的小恋人呀,此刻趾高气扬地站在我面前,以另一种身份,以另一种人格。上天何其残忍!
  “嗨,难道你找我来是为了让我看你的发呆?”她不耐烦地扭身要走。我伸手拉她,迭声说:“不,不,不……”眼睛湿润,鼻子发酸,心中又酸又苦,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甩开我的手,声疾色厉,当我是登徒子。“不要拉拉扯扯。”
  “进来坐吧。”费了极大的劲,我才挤出完整的一句,声音却像四五天没吃饭一样。她偏头睨我一眼,睫毛闪动,黑黑的瞳孔里闪着宝石般的光,可是偏偏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有话快说,别耽误我的时间。”她从我身侧走进我的寝室,长发微扬,一缕花香掠过我鼻翼。
  我合上门,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地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并没有在椅子坐下,昂着头站在桌边,像一只高贵的天鹅,手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其实我知道你找我干吗?你想问我,昨晚那个男生在小松林里看到什么了吧?”我点点头。
  “那个男生叫什么呢?”她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叫戴磊,翠翠告诉我的。嘿嘿,是个讨厌的男生。”
  “哪里讨厌了?”
  “他总是骚扰翠翠,跟踪翠翠,翠翠这个笨妞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不好翻脸,说到底是高中同学,同窗情分不能说拉倒就拉倒。”叶幽红叹口气,露出了“姐姐”对“妹妹”的关爱。
  “他为什么要骚扰翠翠?”
  “他喜欢翠翠呀。”叶幽红黑黑的瞳仁看定我,“翠翠没有跟你说吗?看来翠翠也不是顶喜欢你。”我的心一阵尖锐地痛。
  “他还打电话跟翠翠说,研究心理学的人都有心理阴暗的一面,不适合做男朋友呢。”叶幽红一脸嘲笑。我笑不出来,怪不得戴磊要告诉姜培叶浅翠脑袋不正常,平时跟踪我和她,还打恐怖电话吓我。堆积在心头的秘密,关于戴磊这部分了解一半。可是另一半依然是个秘密,“他昨晚在小松林看到了什么?”
  叶幽红脸上浮起一个狡黠得意的笑,“你不也曾经见到过吗?当时,你不也是吓得魂飞魄散吗?”她纵声长笑,得意的声音像一串铃铛响个不停。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向我展示两片血红色的隐形眼镜片,“好莱坞拍戏时也是用这些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如披霜立雪,心寒透顶。
  她笑,诡异骄傲地笑,“翠翠是属于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染指。”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叶幽红的脸上泛着金属质的冷光。
  我忽然想起了半个小时前叶浅翠说的话:“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无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方才我听到这话,还以为叶浅翠没走出平凉古怪遭遇的阴影,所以才有这般奇怪的感觉。直到此刻听到叶幽红的宣言,我才猛然悟到这句话里藏着的玄机。
  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缩成针尖看着叶幽红,“你是谁?”她还保持着古怪的笑,眼神冰冷如千年玄冰,从未解封,并且随时冰冻一切。
  “那么戴磊是你杀的了?”我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NO,NO.”叶幽红连忙摇头,“我洁白晶莹的手是不会沾上血腥的,他不该进入小松林,你别忘记那里有个邪恶的传闻。有些邪恶的东西是不依常理存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可惜,看起来你不是个聪明人。当他频繁地出没小松林,脑海里会反复地出现邪恶传说,一遍一遍地自我暗示,最后就会去重复那邪恶的传闻。只是暗示而已,这可是你们心理学常用的一种方式呀。”我当然明白这种自我暗示的魔力,比较出名的例子:二战时,纳粹在一个战俘身上做了一个残酷的实验,将战俘四肢捆绑,蒙上双眼,搬动器械,告诉战俘,现在对你进行放血。被蒙上双眼的战俘只听到血滴进器皿的答答声,过了一会儿,战俘哀号一阵之后气绝而终。其实,纳粹并没有抽该战俘的血,滴血之声乃是模拟的自来水声。导致战俘死亡的,是“放血”的暗示。耳听血滴之声,想着血液行将流尽——死亡的恐惧,瞬时导致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血管发生障碍,心功能衰竭。
  “反复的自我暗示,他会渐渐地产生一种代入感,幻想自己就是其中的被害人,然后终于……嘻嘻。”她嘻嘻地笑,一派轻松自若。
  “你为什么不救他?”我痛心地问。
  “他死了才安静,从此不会纠缠翠翠,我高兴着呢。”她的脸凑近我,瞳孔深处闪着暗紫的幽光盯着我,嘴角一抹邪恶的笑,“现在,还有你……”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她眼睛时,我有一种奇怪的迷失感,就是那种一下子找不着北,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瞬间,毕竟我修习催眠术已有些时日,经常练习精神集中,意志坚定、精神的集中度都优于常人。
  她有些失望地缩回脸,兴致大减,悻悻地说:“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了。”我伸手拦住她,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杀张逸文和阿蓉?”
诡念第十四章(2)
 她惊讶地瞪圆眼睛,嘴里蹦出一串串句子:“张逸文是谁?阿蓉又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们,又为什么杀她们!你真是莫名其妙!当我是冷血杀手呀。我可不是,我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叶幽红,即便要杀人,也不会用庸俗的办法。即使要杀人,也绝不会动用自己的双手。这道理看来你不懂,因为你压根儿不是聪明人!与笨蛋交谈真是浪费黄金般的时光。”
  她怒哼哼地推开我的手,大步往门口走去,却又忽然探过头来,凑近我耳边说:“翠翠是我的,没人抢得过我。”那细细的声音嘶嘶地从耳膜一直钻进我的大脑,就好像一条冰凉的小蛇。我半身麻痹,怔怔地看着她骄傲的身影远去。
  “翠翠是我的,没人抢得过我!”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力交瘁。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真恨呀,真恨自己不是个神!
  坐了好久,我才缓过劲来,睡意全无,浑身冰凉,脑海里缓缓地回播着与叶幽红的对话。叶幽红无疑是个天才,知道戴磊在跟踪她,所以一遍一遍地去小松林,强化戴磊的自我暗示,最终让他自己了断自己。
  但是事情是否真的如叶幽红说的如此简单呢?为什么盯着她的眼睛会产生奇怪的眩晕?生活中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人,他(她)一旦出场就会给在场所有的人带去迫力,你会不由自主地按照他(她)的话去做,即使你自己可能不太乐意。刚才叶幽红看着我时,一刹那我就有了这种感觉。依照我的定力,只有当对方的精神力量强过我甚多时,才会产生如此的感觉。
  “翠翠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染指。”叶幽红斩钉截铁地说。
  “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无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叶浅翠颤抖着声音说。
  这两句话在我头脑里打起架来。向日葵花丛后,叶浅翠盈盈地走了过来,扶着门框浅笑;松林子前叶幽红高傲的笑容遥远如星辰;半个小时前叶浅翠坐在我宿舍楼下,长发半掩着脸泫然欲泣;几分钟前叶幽红趾高气扬地站在我面前,得意自己除掉戴磊的手段……
  她与她在我脑海里走来走去,微笑着,冷笑着。
  她断然地说:“她是我的。”
  她忧伤地说:“世界全改变了。”
  她与她在我脑海不断地分离,重合,重合又分离。我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号叫,将堆在桌子上的一摞书全推到地上,书本滚的满地都是,有几本撞到墙上发出哐哐的响声。
  隔壁有人咚咚地捶墙,大叫:“靠,半夜三更不睡觉,要吵死人呀。”
  我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床上,抱住了脑袋。就这样子,我不思不眠坐了一个晚上,一直到天明。隔壁寝室的同学起床了,唱着歌,在洗手间里弄的水声哗哗。楼下传来自行车行驶发出的摩擦声,不时叮的一声。不知何处还飘来冲泡麦片的香味。整个世界从熟睡中醒来,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与气息。
  雨已经停了,空气十分清新,阳光洒在树梢,斑斑点点的金色十分讨喜。我眯着眼睛避开一缕执著追逐我的阳光,最后干脆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整个脑袋。我不要清醒,不要明天,如果可以选择,请把昨晚从我生命里删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寝室电话铃声响了。我不想接,但它一直在响,像个偏执狂。最后,我无法忍受这种单调铃声的折磨,没好气地接了起来。“喂。”
  “下来吧,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叶浅翠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依旧柔婉如水,我发怔,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没有等我回答,静静地挂断了电话。
  我走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叶浅翠就立在楼下的公共电话亭前,一身白衣,微垂着头,长长的秀发如瀑布。秋阳很高很远,光芒像研得细细的金粉洒在她身上,给她安一对翅膀,就是不折不扣的天使。
  我的心如刀割一般的疼痛,默默地凝视了她几分钟。然后才用毛巾擦了把脸,也不换衣服,就跑到楼下。她抬起头来,先是莞尔微笑,继而蹙眉,说:“怎么搞的?脸色这么差?”
  我凝视着她,喃喃地说:“没睡好而已。”
  “怎么了?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喜欢看着你。”
  她双颊飞红,嗔了一句:“讨厌。”
  我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微微挣扎,说:“大白天唉,好多人呀都在看。”
  “不要管他们,随便他们看好了。”我的声音哽咽,下巴不停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唯有这样子才让我觉得她是真实存在的。她的头发可真好闻,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翠翠,我们今天出去玩吧,好不好?”
  “咦,你不是要我带你去见姐姐吗?”
  “不,不用了,我忽然……不想见你姐姐了。”我期期艾艾地说。她惊讶地嘟起小嘴,埋怨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呀?人家才跟她说好的,讨厌死了。”
  “不要生气,我们出去玩,还有好些地方你没去过呢,像绍源寺,那里有个金身大佛,据说很灵验。”

诡念第十四章(3)
“是吗?那我们就去那里玩好了。”她欢喜地说。
  我放开她,用手指拨弄着她额角的头发,说:“好,我们今天就去绍源寺玩,顺便去吃西川铁板鸭。”
  “好,太好了。”叶浅翠十分的高兴,嘴角抿成一道快乐的弧形。她笑得真美,不知道为何我却鼻子发酸,心里好像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在咬。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我要回宿舍刮一下胡子,还要换身衣服。翠翠你在楼下等我呢,还是回宿舍等我呀?”我摸着下巴的胡楂说。
  “我回宿舍等你吧,正好我也要换衣服。”
  “好。”我目送着她走远,才心情沉重地返回了自己的宿舍。刚进门,手机就响了,是段太太的电话。“小陆,小叶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呀?能否请她接电话?”
  “她刚回自己宿舍了?有什么事吗?”
  “小陆,你知道的,‘国庆’过后,小瑜的案子就要开庭了,现在各方面情况都很不利,我跟段先生商量了,只有请小叶帮忙了?”
  “什么意思?”我心陡然一沉。
  “我们想请她出庭作证。”
  “不,绝对不可以。”我一口否决,不敢想象,如果叶浅翠出庭作证,再被检查出患有精神分裂症……那一刻,我想她会崩溃的,而我也会崩溃的。
  段太太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不可以。”
  段太太的声音微变:“小陆,难道你忍心看我家小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判了刑吗?”
  “段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吉人自有天相,段瑜他会没事。但是翠翠她不会出庭的,段太太,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电话那端有着短暂的沉默,段太太的声音再响起时,已不若平常和婉,变得陌生冷硬:“小陆,我看你是斯文人,怎么说话如此不讲道理呢?再说我们找的是叶浅翠,又不是你,凭什么你推三阻四的。”
  “段太太,你听我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咯噔一声,电话挂断了。我叹了口气,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眼看着一个个希望落空,心里自然十分着急,即使是稻草也要抱在怀里了。
  我没有将这个电话当一回事,自顾自地刮掉胡楂,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个小时后,我去叶浅翠宿舍找她,在她宿舍楼下停着一辆豪华奔驰。我认得那车牌号,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这个阳光灿烂的秋日,我想与叶浅翠一起去看金身大佛的愿望落空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有更多的麻烦会接踵而来。
  从奔驰车放下的车窗里,可以看到段太太与叶浅翠并排坐在后座,段太太拉着她的手,七情上脸地说着什么。叶浅翠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脸容肃然,偶尔眼睛眨动,浅蓝色的眼白犹如一角晴天。
  依照叶浅翠的性子,她肯定会答应段太太的。我恼怒地握紧了拳头,真想一记勾拳打得段太太无影无踪。阴沉着脸,我一步一步地走到车子旁,从开着的车窗外瞪着段太太。她翻然惊觉,回过身来看着我,悲痛哀伤的脸立刻变了表情,眉毛高高挑起成一个凌厉的钩,目光里充满戒备,就像一个守护雏鸡的老母鸡。她盯着我,一点也不友好地说:“小叶已经答应了。”
  一下子,我的愤怒全消失了,犹如水银泻地,无迹可寻,排山倒海的哀伤在身体里流动。我把眼睛从段太太脸上移到叶浅翠脸上,定定地看着她,无限爱恋地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潭秋水深不可测,我真想跳入其中淹死自己……叶浅翠不解地眨动着眼睛,低声问我:“陆林,你怎么了?”
  “没事。”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段太太说,“即便翠翠出庭作证,如果没有找到那房子依旧是徒然。先不说翠翠口供的真实性会让人怀疑,由于你事先与翠翠的频繁接触,很可能让别人以为是你们收买的假口供。”
  段太太愁色浮上眉梢,“我们也知道,实在没有办法了,时间又紧……”
  叶浅翠接了她的话,“总是要试试,说不定我出庭就可以证明段瑜当时神志不清楚呢。”我悲哀地看着她,天真无瑕的翠翠呀,你哪知道,由一个精神分裂症来陈述一个离奇诡异的遭遇,只会让你的下半生在带铁窗的疯人院里度过。
  “段太太,你现在还有手下在平凉查房子的事吗?”
  段太太不解地看了我一眼,迟疑着点点头:“对。”
  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那么,请通知他协助我。”顿了顿,在两个女子好奇的眼神里,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现在就去平凉。”
  很快收拾好行李,我寻思着是否给导师打个电话,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先斩后奏比较好。可是姜培那里总得交代一声,免得那臭小子大惊小怪。我背着包下到姜培的寝室,门敞开着,姜培跟老九都在,还有个年轻的女学生跟老九并排坐在床沿。她脸有悲容,眼圈红红。老九在旁边细声哝哝地说着话,看表情应该是安慰的话语。
  姜培那小子则坐在对面看着那年轻的女学生发愣,表情特奇怪。我站在门口冲他招了招手,他没看到。我只好低喊一声:“姜培。”一屋三人全惊觉,抬起头看着我。我蹙眉冲姜培再招手,他一阵风卷到门外,看着我背上的背包,好奇地问:“这是要去哪里呀?”
诡念第十四章(4)
“平凉。”我以高于耳语的声音说。他吃了一惊,那表情好似不小心吞了个鸡蛋。一把将我拽到旁边,声音低沉急切:“靠,你发疯了,去那里干吗?”
  “我去找张德方先生的祖宅。”我实话实说,一边留意着他的表情。他的脸一下子白了。要知道他勤于锻炼,皮肤一直是健康的古铜色,瞬间变白可知他内心是如何地震惊。他略作沉吟,脸色慢慢地恢复正常。“是否一定要去?”我点点头。
  “为了叶浅翠吗?”他又问。我又点了点头。他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低骂一声:“靠,这妞可真是你的克星呀。”
  他探头指着寝室里的那个女学生,说:“你知道她是谁吗?”我也探过脑袋张望了一眼,确信不是认识的某个人,于是摇了摇头。“她是戴磊和叶浅翠高中的同班同学,叫席红,就在附近的财经学院读书。”
  席红?那不是与叶浅翠一起去平凉玩的其中一个女同学嘛,我立刻想起来,也明白了小姑娘为何满脸悲色,定是听到了戴磊自杀的消息。可是她为什么不去找叶浅翠?难道她与老九更熟悉关系更近?
  “你知道戴磊为什么打骚扰电话给你吗?”姜培凑近我耳边细语。我的脑海里立刻滑过叶幽红昨晚说的话:他喜欢翠翠呀。他还打电话跟翠翠说,研究心理学的人都有心理阴暗的一面,不适合做男朋友呢。
  “以前戴磊告诫我不要告诉别人,现在反正他也死了,我就直说吧,他怀疑叶浅翠已不是从前的叶浅翠了。”姜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我波澜不惊的表情让他大惑不解。在他的想象里,我至少应该吸一口气表示惊讶,或是翻一个白眼表示无聊扯淡,可是我面无表情像蜡人。他哪里知道昨晚我见到叶浅翠的另一个自我了。他继续往下说:“今天,我听席红说才知道,原来戴磊还怀疑叶浅翠杀了刘在宏。”
  “刘在宏?”这会儿我真的吃惊了,刘在宏不就是那个在莲花山顶采了粉色莲花送给叶浅翠的同学嘛,他怎么也死了呢?“怎么死的?”这一声说得大了,引起了屋内喁喁私语的老九与席红的注意,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干吗不进屋来说呢?”老九走出来扶着门框,看看我,又看看姜培,目光中含着警惕。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毕竟现在我的身份是叶浅翠的男朋友,他担心一些不利于他与席红的话传到叶浅翠耳里。他们怕翠翠,悟到这点我不知道值得高兴还是值得悲哀。
  姜培一攥我的胳膊拉我进屋,对席红说:“来,你告诉他刘在宏是怎么死的?”席红眼睛已肿成两个小包了,目光在三个站着的大男人脸上溜来溜去,全是问号:他是谁呀?为什么要告诉他呀?
  老九瞪了姜培一眼,不吱声。我想了想,决定自我介绍:“席红,我叫陆林,我是叶浅翠的男朋友。”最后的七个字让她很吃惊,她目光闪烁,狐疑重重,求助般地看着老九。姜培的性子最是急,说:“他说的是真的,而且这家伙要学刘在宏去平凉查真相。”他说到最后,怒其不争地瞪我一眼。
  席红看着我,迟疑着说:“平凉,那不是个吉利的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吧?”我集中精神,盯着她的眼睛,用柔和镇定有力的口气说:“请你告诉我,刘在宏怎么死的?”姜培用肘子不满地推我一下,他跟我一样是学临床心理学的,当然知道方才的眼神和话语已用了催眠术。
  席红面色大霁,看着我的眼睛不再充满戒备,说:“自从小叶子,就是叶浅翠,我们大伙儿都叫她小叶子。那次小叶子在平凉失踪后醒来,说了一段稀奇古怪的遭遇,大伙儿都觉得匪夷所思,无法置信,又加上小叶子脑袋当时跌伤了,都以为是她受伤后产生的幻想。小叶子很不高兴,回到家里后跟我们就疏远了……”
  叶浅翠不仅疏远了席红、戴磊等人,连一度走的较近的刘在宏也不答理了。刘在宏大为烦恼,他一直喜欢叶浅翠,难得叶浅翠对他也颇有好感(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发酸),原本以为平凉旅游结束感情会更进一步,谁知道反而离得更远。他想不出原因,就以为是自己不相信叶浅翠在平凉古怪遭遇的结果,于是自作聪明,决定要到平凉追查叶浅翠所说的古宅……
  刘在宏临去平凉之前,只告诉了好朋友戴磊一个人。到了平凉后,他给戴磊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刚到平凉时,告诉戴磊所住的旅馆。第二个电话是当天晚上打的,他以充满惊讶的口气告诉戴磊:“你猜我在这里看到了谁?……是小叶子呀……真的是她,她看起来好神秘的样子……”
  我的心一沉,叶浅翠还是叶幽红曾经再次去了平凉,她去那里干吗呢?
  席红继续往下说:“刘在宏是第二天晚上回到家的。”
  “他安全回到家了?”我忍不住问。席红点点头说:“他是安全地从平凉回到了家,不过据他家里人说,回到家里他一句话都不说,表情僵硬,当天夜里就跳楼自杀了。他父母说他站在窗台上,不停地尖叫:老鼠,老鼠……然后就跳下去。非常的不可思议。”
  确实不可思议,我现在真正的发现事情复杂,一团乱麻,互为纠结,即便有快刀,也只能斩成碎絮,却不可解析事情的本来面目。姜培直直地盯着我:“你还要去平凉吗?”
  “是。”我肯定地说,“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弄清楚张德方的古宅是怎么回事,弄清楚张盈究竟是何方神圣,弄清楚叶幽红是叶浅翠的另一个自我还是其他东西的附体。
诡念第十四章(5)
姜培生气地看着我,表情很冷,口气更冷:“那么,祝你平安吧。”我深深地看他一眼,说:“如果兄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急匆匆地离开平凉,我想我一定能平安回来。”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不自然地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么,各位,再见了。”我冲他们挥挥手,义无反顾地背起包,在他们神色各异的目光中走到姜培的寝室的门口,忽然想起一事,回过头来问席红:“请问,戴磊是不是也喜欢叶浅翠呀?”
  席红两颊飞红,柳眉倒竖,呸了一声,说:“你当她是天仙呀,人人都喜欢?戴磊喜欢的是我。”老九在旁边点点头意为没错。我吃了一惊,意识到昨晚叶幽红跟我说了谎,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如果戴磊不是因为求爱不遂而跟踪叶浅翠,那必定是出于其他目的?莫非是为了追查刘在宏死亡的真相?
  我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开往平凉的快巴。平凉,我来了,你是否已等我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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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41:41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五章(1)
 灰白的公路如飞后退,景色更迭。我一脸呆滞,头枕着玻璃,目光虚虚也不知道落在何处。两只手握得紧紧的,攥得温热温热的,不忍放手,深怕叶浅翠留在我手里的味道就此散去,这可是十个小时枯燥旅程的慰藉。
  临上车前,她一直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问了又问:“真的要去吗?我心里很不安。”我心里一样不安。可是别人的事情我可以闭着眼咬着牙狠下心来不管,关系叶浅翠的事情,赴汤蹈火也要追个水落石出。特别是叶幽红是叶浅翠精神分裂后产生的另一个自我呢?还是其他东西的附体?
  自从第一眼看到叶浅翠,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比如说爱上她,无法阻挡,无法后退,是早已注定的宿缘。她如一朵皎洁的白玉兰开在我的心口,如果她枯萎,我的心也一样要枯萎。这种热烈又充满哀伤的感情纠结着,搅得我心中酸一阵甜一阵,无法抑制地湿润了双眼。我别转过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绵延不绝的平原秋景,天高,天蓝,金黄色的稻浪一伏一起。慢慢地,车窗外的风景由平原变成了丘陵,起伏不定的小山包圆滚滚的,一个一个从我眼前滚过。然后天暗了……连着穿过了三个长长的隧道,车子一阵发颤停住了。平凉到了,我的心微微提起,什么样的遭遇在等着我呢?
  来接我的年轻人姓黄,与我差不多岁数,留一个小平头,蛮精练能干的模样。事先我听段太太介绍过了,这人是段先生的司机,跟随他多年,为人处世都挺老练麻利,最重要一点是信得过,所以被段先生派到这里查张德方先生故宅所在。
  因为段先生的交代,小黄在最好的宾馆替我订了房,这宾馆是平凉镇近年新修的,比起家庭旅馆豪华多了,诸类东西一应齐全。我本来想先去看看魏烈,想想夜太深了,估计那小子早就上床睡觉了,待到天明也不迟。小黄替我预备了一份不错的晚饭,我呼啦啦地一阵狼吞虎咽。他就坐在旁边,跟我说这些日子在平凉密查暗访的经过。
  小黄不是第一次来平凉,去年七月份段瑜犯案后,他跟着段先生几次到这里,不过那个时候主要打点与案件相关的事宜,简单地说就是拉关系保住段瑜无事。段家为此花了不少钱,动用了不少关系。奈何白铃父母年老失女,悲痛交集,发誓倾家荡产也要替女儿报仇。如此一来,两家耗上了。异地受审对段瑜来说是极为不利的,来不及打通关系,上面又盯得紧,也难怪段先生段太太心急如焚。
  小黄是9月30日到平凉的,这六天来穿街走巷,逢人就打听张德方先生的故宅,居然人人摇头说不知道。他还通过要好的警察查档案,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总之这五六天他白忙活了。因为段先生只是交代他协助我,又没点明我是什么人,他心中有顾忌,言辞中拐弯抹角说自己如何奔波劳累。
  我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将盘子推到一边,拿了根烟燃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五六天,你问了多少人?”
  “两百个左右。”
  “都是什么年龄的呢?”
  “都有,老人,小孩,年轻人,中年人。”
  我想了想,再问:“他们说不知道时的神色是不是一样的呢?”
  “这个嘛……”小黄沉吟片刻,“还是有些区别的。小孩子通常都摇摇头说要回家问妈妈;年轻人答得很干脆,看起来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样子;中年人中有不少说听说过张德方的名字,但他祖宅在平凉没听说过;老年人经历事多,疑心重,回答不知道时看我的眼神有点警惕。”他顿了顿,说,“小陆,你说那张先生的房子会不会不在平凉呀?或者还有其他地方也叫平凉?”
  关于这两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所有提到张德方先生的资料里,都清楚地写明出生地平凉,并且有少部分资料提及平凉三面环山,山清水秀、俊杰倍出,只因明末官道易途,才使得它的辉煌成为过去。尽管中国叫平凉的地方不止一个,但配得上这般描述的平凉只有一个,就是这里。
  我慢慢地吐着烟圈,回想着姜培的平凉奇遇:一群老人家对他评头论足,又驱赶他离开平凉;又想起方才小黄所说的:问及张德方先生的故宅时,老人家答不知道时神色警惕。张德方1901年出生,1942年失踪,这期间出生的平凉人还没过世的都已到了晚年,他们一定知道张德方,甚至有人可能和他一起吃过饭、说过话,那他们为什么说不知道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一拍桌子叫道:“没错。”
  桌子上的盘子哐啷跳了起来,小黄也被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问:“什么没错。”
  “所有的人都说谎了。不,不,应该是所有的老年人都说谎了。”我肯定地说。
  小黄张大嘴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喃喃地说:“可是,怎么可能?为什么所有的老年人要说谎呢?”
  “这里面应该有个秘密。”一个能让所有的老年人口径一致地说了谎;一个能让当时的人簒改档案,恨不得将赫赫有名的张德方从平凉历史上抹去的秘密,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这肯定不是小秘密,也是找到张德方先生故宅的关键点。可是如何解开这个秘密呢?我脑中灵光一闪,一个犀利的方案形成了。
  第二天醒来时,久违的小鸟婉转鸣叫,另有半窗红日彤彤,一刹那我倒生了疑心,是否时光后退了几百年?这般的惬意清晨实在是人生乐事,我蜷在床上不肯起来,看着半窗红日慢慢地变成了一窗红日。
诡念第十五章(2)
小黄的脚步声三番五次地到了门口又折回,我想象着他的焦急模样暗笑,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敲了门。我叹口气,告别了柔软的床,对于我这种都市长大都市谋生的都市人来说,这种清晨只不过是偶然的奢侈。
  我开门放他进来,顺便进洗手间刷牙洗脸。他站在洗手间门口,兴奋地说:“段先生同意了。”我嗯了一声,将胡楂子尽数刮去。这是我一早预料到,对他来说,只要能救儿子性命什么都可不要,现在不过是花点钱而已。
  “现在我们要干吗?”小黄问我。我放下刮胡刀,淡淡地说了一个字:“等。”
  我让小黄留在宾馆里最好不要再出去了,并且要装成不认识我。他四处打听张德方的故宅,如果没有估错,必定在本地人当中揭起了一阵小骚动,多露面实在于事无益反而有害。
  吃过早餐,我装着一副悠闲的样子在镇上逛着。古镇的独特风情就不必多说了,青色镂花砖墙,堂皇的木艺雕刻,深深的巷子……都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我最喜欢古老房屋的一角飞檐,像京戏里名角的眼梢,那个风情,勾人的。
  古镇上的游人并不是太多,毕竟“十一”长假快结束了,而平凉也不是出名的旅游景点。街边屋阴里聚了一些老太太,手脚麻利地编着精美竹器,那是出口用的。我事先已打听过平凉的经济结构,农业为主,农产品加工业(例如生产竹制品)为辅。四年前通了隧道,优美景色渐为人知,来这里旅游的人也逐年增加,伴随旅游业兴起的餐饮、旅馆多数都是当地人开的,为平凉的经济添了一笔重彩。虽然这四年平凉的经济快速增长,但总的来说,平凉的人均收入依然是偏低的。
  在浅灰淡青的墙影里穿行,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觉。若不是我身怀要事,真想放开情怀在此住上十天半月,每日里只要在窄巷高墙里闲逛几步,看古榕树下老人们下下棋,清净无为地任时光流过。可是……我叹了口气,将自己从游思中拉回,继续寻找魏烈住的那家旅馆。
  千峰翠色,四个暗红大字后跟了两个小字:旅馆。是这家了,没错。我抬起头打量着这幢旧屋,应该有着近百年历史了,墙是灰色的砖砌成的,拼接紧密,缝线很细。门很高但窄,暗紫色的木门敞开着,里面的影壁绘着松下对弈图。若不是横匾上“千峰翠色旅馆”六个字,这深宅大院跟旅馆根本扯不上关系。千峰翠色,这名字倒是很雅,如没记错,是唐代很出名的一种釉色。跟平凉的青山翠峰也贴切得很。
  我一进门,就有人迎了过来。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浓妆艳抹,很扎眼,跟这古宅大院格格不入。“要住店吗?”声音热忱,典型的生意人。
  “不是,我找东院三房的魏烈。”
  “那你在这里等着。”她失望,夸张地扭了腰肢往里走。我打量着所处何地,想来应该是旧时的小偏厅改成的接待室,有一张木质柜台,上面搁了些关于平凉景色的小册子。还有一本制作精致留言册,我翻开看了看,全是游客的留言,有关于平凉的也有千峰翠色旅馆的。我漫不经心地翻着,忽然眼前滑过一个熟悉的名字:戴磊。
  我的心一下子缩紧,赶紧翻回那页细读:“平凉风光无限,令我们流连忘返。千峰翠色旅馆古朴雅致,宾至如归。戴磊。2004年7月15日。”原来,戴磊与叶浅翠他们到平凉旅游住的也是这一家呀。
  “怎么了?”老板不知何时走近,好奇地看看我,看看留言本。“魏烈还没起床,要等一会儿。”
  “老板,还记得他吗?”我指着戴磊的名字。老板盯着名字,偏头露出回忆的样子,“7月15日?戴磊?嗯,记得,记得,我还记得他们当中有一小姑娘,长得特好看。当时好像还失踪了一个晚上,挺吓人的。”
  老板娘想了想,又说:“后来那小姑娘又单独过来一次,不过用的是另一个名字。”
  我想起了昨天席红说的话:刘在宏第二次到平凉时发现了叶浅翠也在,原来是真的。“那一次是什么时候?”我紧张地追问,忽觉得不对,“你们登记不需要身份证的吗?怎么会用另一个名字呢?”
  “8月中旬的样子吧,具体记不太清楚了。我们这种小旅馆,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她说忘带身份证了,而且只住一晚上。我记得她一个月前才来过,所以想着能翻出身份证号码,就让她留名字。谁知道她留了一个不一样的名字。这小姑娘说是住一个晚上,其实那个晚上她根本不在屋里,第二天早晨才回来的,脸色苍白。当时,我看到她的背包好古怪,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老板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想必当时的情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什么东西在动?”我也不由自主地放低声音。
  “不知道,反正就是蠢蠢欲动的样子,看着就觉得心里发毛。”老板娘摇摇头说,“其实,这小姑娘以前还来过。”
  “以前还来过?”我震惊,“什么时候?”
  “去年的夏天吧,没错,那时我还没开旅馆,我这是11月份才开的。当时发生一件很轰动的案子,有个人呀,啧啧啧,杀了自己的女朋友还煮熟了吃掉。”老板摇头感叹不已,我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段瑜杀白铃的案子。老板继续往下说:“那天晚上我打了通宵麻将往家里走,天刚蒙蒙亮,巷子转弯处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就是那小姑娘,印象特深,一是她好看,二是她很奇怪的样子。”
诡念第十五章(3)
“怎么奇怪了?”
  老板凝神苦思了一下,说:“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很奇怪,你想大清早的,街上都没人,这小姑娘在街上干吗?后来睡醒,就听说我们平凉发生了一个大案子……”这个老板真能侃,接下去就绘声绘色地说起来轰动平凉的段瑜杀人案。
  我的心思却停在一点上了:叶浅翠或是叶幽红曾经三次来到平凉,时间分别是2003年7月13日左右(与段瑜杀人案发生时间一致),2004年7月15日左右(与戴磊等一起),2004年8月中旬(刘在宏曾看到她),她或是她们每次来平凉的目的是什么呢?而叶浅翠为什么告诉我,她只来过平凉一次呢?
  “说什么呢?聊的热火朝天的。”魏烈过来,打断了老板的喋喋不休,“陆林,你咋也到平凉来了?你不是说这里……”我一把将他拉到院子里,顺便用胳膊肘轻轻撞他一下,他后退半步,抱着腰贼笑。随后走上前,揽着我的肩膀,低声说:“说,来平凉干吗来啦?不是说这里不安全吗?”
  “你怎么还不回学校?”
  “‘十一’不还没结束吗?”
  “今天都6号了。”我想起叶浅翠的古怪遭遇中提及魏烈的片断,还是很不放心,催他,“快回去,今天就走吧,明天要是坐不上车怎么办?”
  “明天坐不上车子就后天走,旷一天课又不是大事。”他看着我的脸色,哈哈一笑,“你还在担心我会出事呀?得了吧,哥们儿,我在这里住了五天,啥事都没发生,你甭担心了。”
  我正想说话,忽然背后一声清脆的叫声:“魏烈。”我与魏烈一起回头,有一个圆脸大眼的年轻女学生,扶着影壁站着,蛮可爱的样子,说:“你准备好没有呀,等一下我们就出发了。”
  “马上。”魏烈松开胳膊,拔腿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问我:“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呀?”我摇了摇头,怪不得这小子在此乐不思蜀,原来有艳遇呀。他冲我做了V手势,往屋里走去。
  我笑着摇摇头,往旅馆外走。刚到门口,有人上台阶,边走边呼:“老板娘。”老板一路小跑出来:“哟,六婶,啥事?”那人回答:“快去看电视呀,平凉文艺台。”
  “啥事呢?”老板嘀咕着跟六婶一起往里走,随即发出一声惊呼,“二十万!”
  我微微一笑,走出千峰翠色旅馆,准备返回宾馆里。旅馆转弯处有家小卖部,电视开着,店主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我也停下脚步观看。屏幕上女主持人表情有些生硬,操着不流利的普通话,一板一眼地说:“……张德方先生是我国近代著名的脑神经学专家,1901年出生于平凉……张德方先生不仅学术上独树一帜,为人也刚正不阿……张德方先生当年的弟子段正文先生有心要重修张先生的祖宅,任何人若能提供张德方祖宅的具体位置,将会得到重酬二十万人民币……联系电话:1390?菖?菖?菖?菖683,联系人:陆先生。”
  段先生的动作真快呀,我心里轻轻地赞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宾馆走去。可是这一路已不复刚才的宁静,先不说电视声音此起彼伏,方才屋阴下编织竹器的老太太们不在了,空余小竹凳还有几扎竹片。偶尔碰到几人也在交头接耳,惊乍声不停。
  平凉的空气里飘浮着一股躁动不安。这是我一手策划的,让段先生假托张德方弟子之名发寻宅启事。我也早就预见到会打破这里宁静,毕竟对于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来说,二十万元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掀起大波浪了。然而亲眼看到这种效果,我依然很难受。尽管平凉古镇的质朴随着经济发展,终有一天会消失,但这件事将会令它提前完结。
  真是矛盾呀。利诱不是我推崇的手段,然而它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我还没有到宾馆,手机响了。只有一句话:“真的有二十万吗?”当我肯定地答是,电话就挂断了。接下去又有无数的电话打进来,也只问了这一句。
  渐渐地,问的内容开始变了:“二十万什么时候给,是不是当面?”我知道有人心动了。从上午到下午,不停地接电话,不停地重复回答,我一点不觉得累,感觉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关于张德方先生故宅的秘密。
  然后,我接到了一个特别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很苍老:“年轻人,停止这个广告,离开平凉吧。人死诸事皆空,张德方先生也不在乎这身后虚名,何必用金钱在这里掀起风波?”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魏烈提起过的那个拦住姜培的脾气暴躁的老头,是否就是他呢?
  “老先生,段先生完全出于好意,希望重建张德方先生故宅,以供后人缅怀,这二十万元也是段先生心甘情愿酬谢知情者的,怎么会掀起风波呢?”我客客气气地回答。
  “真是好意,不如拿这钱去办个学堂,重修房子供后人缅怀有什么意义,该记住的人,大家一定会记得。”
  “老先生的意思,张德方先生不该被人记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人,你别挑我字眼。”
  “那老先生,您是什么意思呢?能否告诉我。”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离开这里,不要拿钱把我们平凉搞得乌烟瘴气。”
  我笑了笑,心想,这里若不掀起风波,如何能得知张德方旧宅的秘密呀?“老先生,如果我没估错,以你的年龄应该见过张德方先生吧?”
诡念第十五章(4)
那老者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径直说:“年轻人,唉……听老人家的话没错,带着钱离开吧,平凉没有人知道张德方先生的故宅。”
  “老先生太过肯定了吧。”我淡淡地反驳,“我方才接了不少电话,听口气很多人知晓呀。”
  “什么!”老先生怒吼一声,“这帮王八蛋,都反了,咳咳咳……”扑通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反复地玩味着这通电话,究竟张德方先生的故宅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大家讳莫如深?细想片刻,我顿时后悔了,实在不应该说有很多人打电话来,刚才不及思量的一句话,肯定会带来不少阻力。如果我没有估错,这老先生在当地应该是很有威望的,可能是旧式族长一类。
  自此,都没有电话进来了,小黄很焦急。我劝他安心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宁,黎明前的黑暗,世事都是这般发展的。小黄听不明白,只是点头。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大街上的人群,有不少人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某事,我心满意足地笑了。忽然想起应该给导师打个电话,否则他定要生我气了。我把手机交给小黄,拿起房间电话给导师打电话。
  “好你个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导师果然生气了。
  “教授,嘿嘿,别生气。我明天就能回去。”
  “这么快?事情搞定了?”
  “差不多了。”我信心十足地说。
  “那就好,自己小心。”导师的口气软了下来,“对了,你给徐院长的老鼠皮,他们用DNA检查过了,并不存在基因突变现象,不过是普通老鼠,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大叫,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惊魂鼠吻,普通老鼠能有这种能耐?
  “徐院长说,当时你要是带回老鼠全尸就好了,也有可能那老鼠局部病变,例如说大脑。这从老鼠皮上无法检查出来。”
  我一怔,回想起当时叶幽红脚踩老鼠的情景,看起来纯粹是小女生害怕的举动,现在细想不寻常呀。她的心思比平常人深,行事也处处抢了先。
  “你早点回来吧,徐院长还想找你,问清楚当时的具体细节呢。”
  我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坐在床头,回想着当时与叶幽红的对话。以前没当回事,现在看来这位叶幽红极不简单,她说的那些话里面肯定有些隐晦的暗示。
  我正想得头晕,手机又响了。小黄接通,然后紧张地递给我。“陆先生,请问怎么找你?什么时候方便?”
  “我住在芙蓉楼305号房,随时有空。”
  “今天晚上七点半我来找你,请你准备好钱。”他顿了顿,“我一定会来的,请你不要再跟其他人联系了。”贪婪的人,贪婪的口气。
  “恭候大驾。”我按断通话,看着手机的屏幕慢慢地暗下来,时钟浮上来,十五点四十五分,再过四个小时,有些秘密就会浮出水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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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43:07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六章(1)
等待是个艰难的过程,我斜靠在床头看电视,一派悠闲的样子,事实上根本就没有看进去。就不必说小黄了,隔个十来分钟就看一下表,不时侧耳听着房门,又跟段先生通电话细细密密地说着。
  暮色来得特别晚特别迟,当最后一抹晚霞归于黑夜,我与小黄齐齐吐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如果手边有酒,说不定就此喝上一杯以示庆贺。不过接下去的时间更慢,房间里的时钟滴答滴答,搅得人心惶惶,走廊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起我与小黄的注意。
  七点半姗姗而来,我与小黄屏住呼吸,竖直了耳朵,非但没有敲门声,走廊里一片静寂,连下午那些小声响也没了。小黄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询问:“完了,不来了?”
  我摇摇头,下午电话里那位男子充满欲望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根据我的经验,一个人一旦产生某种欲望,就会变得执拗,除非达到目的,否则那欲望就像一条埋在心里的蛇,不时出来咬一口,叫人发狂。
  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致使这位仁兄临阵退缩。可是是什么意外呢?我想起了下午那个老人家的电话。一个像平凉古镇的地方,人们在此出生,在此长大,几乎人人都互相认识,一举一动都在熟人的目光里。那位仁兄要求在晚上,想必要避开众多耳目,到现在都没来,很有可能是没有避开了。
  小黄又在跟段先生讲电话,一会儿递给我,说:“段先生想跟你说两句。”我微微皱眉,知道段先生想要跟我说啥,摇摇头,对小黄说:“你告诉他,那人一定会来的。”小黄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将我的话复述给段先生听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口正好对着芙蓉楼的大门,华灯光影里,外墙依稀倚了几条人影。我叮嘱小黄在屋里守着,决定自己出去看一下。走到大堂,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大堂的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五十来岁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游客而是本地人。当我打量着他们时,他们也在目光灼灼地回视着我。
  刹那间,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是一个小地方,是本地人的地盘,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可以查到我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显然,现在我已经被他们监视了。
  我佯作无所察觉,穿过他们交织的目光,往大门口走去,同样的,大门也守了几个本地人。怪不得那位仁兄爽约,他如何能穿过几重本地人的阻拦,来到我房间门口呢?
  我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考对策。刚上三楼,手机响了:“陆先生,我……我没有办法进来。”
  “我知道,请你想一下,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见面吗?”
  那人沉吟片刻,说:“没有。”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的。”
  “那看来,我只有跟别人联系了。”我决心激他一下。果然他上当了,急急地说:“别,陆先生,别,千万别。可是现在真的不太方便。”
  我心中一动,问他:“大堂里,大门口的人是谁派来的?”他犹疑片刻,期期艾艾地说:“是,是荣老了。”
  “他安排人手监视我,是什么居心?”
  “这个嘛……唉,不好说,也是为大家好,也是为大家好。”
  我对他这句话,实在理解不了,看来当中的秘密非同一般。说话间我已回到了房间,按着手机问小黄:“芙蓉楼有后门?”小黄一愣,答:“有,在厨房那里。”
  我对那位仁兄说:“等一下你从后门进来。”
  “不行,后门也有人在。”
  “几个人?”
  “两个。”比起前门少多了。
  “我会将他们引开的,你去旁边等着就是了。”我放下电话,戴上一顶鸭舌帽,又找出墨镜,竖起衣服领子,一看就是要干坏事的样子。
  小黄来平凉的几次都住在芙蓉楼,早上上下下混熟了,像厨房这种不让客人随意出入的地方,他也能进出自如。已过晚餐时间,厨房里只剩一两个年轻伙计当班。这俩伙计虽然也是本地人,但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好像完全不知,笑嘻嘻地跟小黄套近乎。
  后门的灯光不太明亮,我一走出后门,斜靠在墙上的两个人影悚然一惊,站直了身子。我拉拉帽檐儿,双手插在口袋里,急匆匆地向前走。边走边听身后,果然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暗笑,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估摸着小黄应该接到了那位仁兄。这才忽然转身往回走,紧跟在我后面的两位老者停住脚步面面相觑。
  我从他们身边穿过,轻笑一声,一路小跑回到了芙蓉楼。在推开自己房门的瞬间,我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房里赫然多了一个人,正贪婪地用手摩挲着一沓崭新的人民币。他应该不到六十岁,头发略有霜白,脸色黑中带红,看起来身子骨硬朗,举止动作不见老态。
  我紧紧地合上房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好,请问贵姓?”
  他恋恋不舍地将钱放回袋里,同我握手。他的手干燥,满是硬茧,一双劳作过度的手。“我叫张平树。”张是平凉大姓,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张。
  “张大叔,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张德方先生的故宅在哪里了吗?”
  张平树眉宇间露出一丝踌躇,慢慢地坐下,目光不时地瞟着那一袋子粉红色的人民币。半晌,似下定了决心,说:“那房子早就没了。”我顿时愣住了,如果房子早就不在了,那么段瑜与叶浅翠进入的那幢宅子是何处呢?
诡念第十六章(2)
 “怎么没的?”小黄抢着问。
  “被火烧了。”
  经历过战乱,还有十年动荡,老房子有这样的遭遇也不是奇怪的事。“那么房子旧址在哪里呢?告诉我们这个也可以。”我问。
  张平树的目光中一下子变得复杂了,惶恐、犹豫、害怕掺杂在一起。一咬牙,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最后五字,他咬得特别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睁得很大,浑浊的眼球细微血斑都清晰可见。没来由地,一团阴森森的寒意裹住了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里……”张平树的身子微颤一下,紧张地瞟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说:“那里有鬼。”
  尽管我心里早有准备,也被他惶恐低沉的声音吓得心突突跳。旁边的小黄对此事所知有限,倒吸了一口凉气,半信半疑地问:“什么?有鬼?”他的目光在我与张平树脸上移动。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陡然鸦雀无声,寒意更深。
  我把装着钱的袋子交到张平树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相信抱着一袋金钱的他也会勇气大增。“把所有的事情详详细细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
  然而我估错了,尽管张平树两只大手将袋子紧紧地攥着,就像攥着命根子,却没有表现出我希望的合作。他看着我的眼神闪烁犹疑,慢吞吞地说:“不是只需要告诉你房子的旧址吗?”
  我心中一动,深感事情的复杂性超出我的预料。“不,你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故宅为什么闹鬼?”
  张平树干咳了一声,“这,这,闹鬼,我怎么可能知道原因呢?闹鬼就是闹鬼,很平常的,哪处都有闹鬼的房子。”他说话时,抓着帆布袋的手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嶙峋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色。他害怕,而且他说了谎。
  我伸手抓向他怀里的袋子,说:“看来张大叔没有跟我们合作的打算,这钱得等下一位朋友了。”
  “不是的,不是的。”张平树侧身躲避我的手,将钱袋子搂得更紧。他已将这钱看成囊中之物,如何舍得再脱手。“你问,你问,我全告诉你。”
  我慢慢地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想,从哪里开始切入呢?到现在张德方的祖宅及祖宅里发生的事情都裹着一团迷雾,从哪里切入才能复现事情的原貌?张平树与小黄都在等着我,神色不一,小黄紧张而又迷惑,张平树害怕又防备。他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但他防备的是我。
  让一个人竹筒倒豆一样无所顾忌地说出心中秘密,技巧不外乎两种:一种是从无关紧要的地方入手,缓缓地消除对方的防备心理,令他不知不觉中说出一切;另一种就是一开始就打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以为你已掌握核心部分。我抽到半支烟时,决定用第二种。掐灭手中的烟,我集中精神,定定地看着张平树的双眼,说:“张德方先生房子里的鬼是张盈吧?”
  “啊?你……怎么知道……我……”张平树果然方寸大乱,搂在怀里的钱袋都几乎跌落了。他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十分刺耳,看着我的眼神再无防备。
  我知道自己已成功了,等他稍微平静后,乘胜追击:“我知道一部分,所以如果你隐瞒真相,我很容易听出来,那么这些钱也只能属于下一位有缘人了。”
  “不,不。”他频频摇着头,下意识地搂紧钱袋子,“我会照实说的,真的,你问吧。”
  “张大叔你见过张德方先生吗?”其实看他相貌六十上下,肯定是没见过张德方的,但这样问容易打开话题。
  张平树摇了摇头,“没有,我1944年出生的,那时候他已不在了。”
  “那时,张先生的房子还在吧?”
  张平树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到远处,好似在回想着旧房子的模样。说:“是的,一幢老房子,房子里住了两个人,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就是,张盈……”他迟疑着吐出这个名字,身子兀自一抖,看来他怕这个叫张盈的小姑娘不是她死后的事,在她生前就已经怕她了。
  张平树苍老的声音,并不细腻的描述,将我与小黄带到了几十年前,带进那些沾了灰尘的旧事里。
  张平树出生时,张德方先生已失踪两年了,他是在上海失踪的,消息传到平凉又隔了大半年。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食不果腹,命悬一线,人人自危,张德方虽然在平凉赫赫有名,也没有多少人去关心他的生死了。张德方的父母兄弟早就殃没了,宅子一直是一个叫秋姨的中年妇女在打理,那秋姨是外地流落到平凉,被张德方父母收留的,别人都不知道她全名,只得随着张宅的人叫她秋姨。她沉默寡言,很少与张宅外的人接触。
  张德方失踪前几个月,专门派人从上海送了一卡车东西回家,当时平凉很多人去帮忙搬,都是亮晃晃的器械,看样子当时张德方有意把德方实验室从上海迁回家乡。因为平凉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在战乱年代算是个比较安全的地方。那次他还托人捎回了一个小姑娘,年仅五岁,就是张盈。
  对于张盈的身份,平凉人猜测不已。若说是张德方的女儿,为何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而且张德方1939年回国后,立刻带着老婆和儿子(当时两岁)回家祭祖,按张盈的岁数,当时应该已出生了,为何又不带回家乡呢?但若说不是,这小姑娘又像足了张德方。猜来猜去,最后大家得出个结论,这小姑娘是私生女。张德方碍于夫人颜面(他夫人是名门淑媛,小他甚多),只敢养在外面。
诡念第十六章(3)
张盈与张德方究竟是什么关系,由于当事人已殃,很难说个确凿了。在我所查到的资料里,都提及张德方仅有一子,就是张逸文的父亲,对于张盈无一字一文的记载。此时,我心头油然而起一种对张盈的同情,因为我已隐隐感觉到,她天生就是个悲剧。
  五岁的张盈被人从车上抱下,随后就被秋姨接了去。尽管只有一面,大家还是将她看清楚了,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眉头微皱,神情里没有那个年龄小孩子的天真活泼。她的目光特别叫大家印象深刻,太犀利了,当中曾有和她目光接触的人说,好像一下子被她看了个透。五岁的孩子呀,这是无法想象的事。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关于张盈的妖异流言一开始就播下了种子。
  张德方失踪后,张盈就跟着秋姨生活,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一个古怪苍白的小姑娘,这种组合真是令人不舒服。平凉古镇的人起初还想着她们是弱小妇孺,有心想要去嘘寒问暖一下,谁知道每次都被秋姨冷冷地拒绝在门外,慢慢地,也就没人愿意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两个女子,一个年华渐老,一个沉默长大,在张德方的祖宅里遗世生活,但又为众人密集的目光所偷偷关注。在平凉古镇平静枯燥的乡村生活里,她们的与众不同成了民众口头翻来覆去的话题,每多谈一次,她们的古怪便添了几分。人的心理真是矛盾,在那时,人人都期待着两人的妖异行动来印证自己的真知灼见,可当真的来临时,却又承受不住。
  张德方在平凉算得上大户人家,颇有些产业,有农田竹林数十亩,如数租给佃农种植。人弱有人欺,从古至今自东向西颠扑不变,平凉虽民风淳朴,也不过是在欺人方式上柔和婉转一些。那些佃农见东家张德方失踪数年,看来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又见张家大宅里住着一中一小两个女子,来历不明,渐渐就生出怠慢之心,要不就是迟迟不交租金,要不就少交。
  秋姨不吵不闹,也不找族长诉苦,径直带着张盈去找佃农,也不说话就在人家面前一站。秋姨面目沉郁令人不舒服,小姑娘更是两眼灼灼,看得人心急火燎、手足无措。无论多么顽固的佃农都挡不住两人的一眼,心甘情愿地掏出租金,只希望两人早点离开自己家门。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拖交租金或是少交了。
  这不过是件小事,但在平静的乡村生活,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这类的小事足够本地人唠叨上几年了。在村民们的唠叨里,时光悠悠滑过,转眼到了1949中国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张德方先生所留的农田竹林大半充公,仅余一亩为自留地。所有成年人都要参加农村公社劳动赚工分才能分粮分钱。秋姨与张盈,一个五十岁,一个十三岁,都不是劳动力,只有政府补贴些许粮食。庆幸以前贮有粮食,两个人倒也过的比一般人家富足。
  到了1954年她们收养了一个外地流浪来的小姑娘,才六岁。那小姑娘是跟着老艺人四处卖艺的,长相丑陋,而且一只眼睛天生睁不开。据说是老艺人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可怜她一直带在身边,就当是多养了一个猴儿。别人也不知道秋姨为了啥,执意留下了她。那老艺人年岁已大,清楚自己一死,小姑娘的路也就到终点,当然乐意。这个小姑娘,被秋姨取名叫阿昌。
  一幢大宅,三个女子,各有各的稀奇古怪,秋姨、阿昌、张盈依旧是镇上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人们总觉得她们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得住她们古怪的外表。
  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灾害,全国大面积地受灾,饿死人无数。平凉地处偏隅,气候温润,受灾情况很少,但大部分粮食被征调救济其他地方难民。镇里的人也只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时间,人人脸上皆是菜色,独有张德方先生宅子里的三个女子,一成不变地过着优哉日子,虽没有养成珠圆玉润,气色却好过众人许多。并且宅子里经常飘出肉香味道,在这种灾荒年份里,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肉香味道令镇上的每个人垂涎三尺,私底下议论纷纷,又不见张家宅子里的女人们养猪养鸡鸭,这肉香却是从何而来?深山倒是有不少飞禽走兽,镇上定时组织大家上山打猎,但粥少僧多,分到家家户户头上的猎物少得可怜,平日里大家都舍不得吃,腌制成肉脯逢年过节才尝个鲜。因为张家三个女人并没有出力,所以镇上也没有分猎物给她们。且不说这肉香,平凉的人家都是烧柴火的,张家宅子整日关门闭户,这柴火又是从何而来呢?
  张宅的古怪被议论来议论去,终于镇上有四个好事者决心查个究竟。这四人暂称为甲乙丙丁,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某夜,星光淡淡,甲乙守了张宅的后门,丙丁守了张宅的前门。
  过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四人碰面,俱是脸青唇白,衣衫破损,互相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对方,甲说:“好你个丙和丁呀,原来是你们搞的鬼。”
  丙与丁脸浮讶异之色,说:“某甲、某乙,明明是你们俩捣鬼,怎么反而栽赃到我们头上了?”
  甲、乙说:“某丙、某丁,我们亲眼看到,难道还有假?”
  丙、丁说:“我们也是亲眼看到,难道有假?”
  四人大感奇怪,决定对一下口供,看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甲先说:“我跟乙爬到张宅后门的那棵大树上坐着,坐了老半天,鬼影也不见一个。好不容易撑到午夜,眼皮都要打架了,我们俩想着还是回家睡觉吧,万一让张家的那些女人逮着了,还以为我们有非分想法呢。正要爬下树,忽听门咯吱一声开了,那个独眼丫头阿昌扶着门框站着,翘首眺望。月光稀淡,照着这丫头脸上老大一块黑影。我跟乙心里一乐,三更半夜,这丫头开了后门,说不定是在等张盈的情人呢,正好看看是谁,有胆量上张家这个妞。谁知道一会儿,你们两个小子钻出来了,而且肩上扛了头野猪。他奶奶的,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如此大胆,而且变得如此厉害,居然杀了野猪扛回来……”
诡念第十六章(4)
 甲的话还没有说完,丙与丁开始哇哇大叫:“不可能,不可能。”
  甲不高兴地说:“你们两个先听老子把话说完。”丙与丁勉强闭了口,甲继续说:“你们两个把这野猪交给那个丑丫头,屁也不放一个就走了。那丑丫头从屋里拿了把锋利的菜刀,手起刀落,就将那野猪破膛开肚……妈呀,这小丫头才不过十二岁呀,干起活麻利不说,那份胆色连杀猪匠都比不上。”淡淡星光照着阿昌手里的那把刀,猪血如水一样从刀刃上滑落。忽然那阿昌独目瞟了树梢一眼,吓得甲与乙在树上直打哆嗦,差一点就掉到地上了。幸好枝繁叶茂,偶有震动也只当是夜鸟骚动。阿昌一会儿就将那头野猪拾掇完了,将肉块搬入厨房里,又放水冲洗了后门,然后合上了后门。当下甲与乙吱溜溜下树干,头也不回地跑回家了。
  甲刚说完,丙与丁大叫:“甲,你说谎,我们俩连家猪都没杀过,怎么可能杀野猪呢?山里的野猪十分狡诈凶恶,连经验丰富的老猎人都拿它没辙,何况是我们俩呢?”
  甲指着丙丁的衣服说:“看看,你们的衣服怎么破成这样子,还有肩膀上的血渍哪里来的?”
  丙与丁扭头看衣服上肩膀部位,果然一大块黑红色的凝固血斑,飘着一股腥味。衣服破了好些地方,露出的皮肉有抓痕或是淤青。丙与丁脸色发白,连呼:“天哪,天哪,怎么回事呀?”甲与乙取笑他们:“我看你们俩八成是看上张盈那妞了,半夜里去讨好她吧。”
  丙与丁瞪了他们一眼,说:“明明是你们看上了她,自己去讨好的,否则你干吗昨晚背那么多柴火给她?”甲与乙大呼冤枉:“你们肯定看错人了,我们从树上下来就跑回家睡觉了。”
  丙嘿嘿两声说:“我们可没有看错,我们两个在前门等了很久,压根儿没动静,寻思着到后门找你们一起回家睡觉了。到了后门轻轻地叫了半天都没见你们出来。我跟丁还说,你们这俩小子真不够意思,自己溜回家了。我跟丁也正准备回家,忽听重重的脚步声往这里走来,还有人在轻声哼歌。我们也好奇,心想会不会是张盈有了情人,正好捉奸。便躲到一旁的灌木丛里,原来过来的是你们两个小子,一人挑了两大担木柴,足足两百来斤。看不出来呀,你们两个平时挑个一百来斤已叫爹喊娘的,给张盈这妞挑木柴就不觉得累了?”
  甲与乙大喊:“胡说八道,我们明明回家睡觉了。”
  “谁胡说了,看看你们身上的衣服,回家睡觉能睡成这个样子吗?”
  甲与乙低头一看,身上衣服破了好几个大洞,很像平时被山里的荆棘刮开的。这时,他们忽然觉得脚板疼得厉害,脱下解放鞋一看,脚心起了好多密密的小水泡,那是挑重担走了很长路磨的。这会儿,丙与丁也觉得腰酸背疼,疲倦得厉害。
  四个人面面相觑好久,也不说话,只是越想越心寒,一声不吭回了家,回家后大病一场,自此就落下了惊风心悸的小毛病。不久,这四个人的事传遍了整个平凉古镇,恍如平地春雷,整个古镇沸反盈天。老人家跺脚大呼:妖孽呀,妖孽呀,世道不济,妖孽必出……古镇民众讨论来讨论去,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中国之所以发生这么大的灾害,就是因为出了这个妖孽……
  在这大风大浪里,张德方祖宅里生活的三个不同年龄的女子依旧怡然自得,平静如往日,肉香继续四溢,随风随炊烟散入百姓家里,钻进百姓心里,像把小火一样地烧着他们,越烧越旺。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壮年男子会在半夜里忽然从睡梦中走出家门,也不知道去干了啥事,只知道第二天腰酸背疼,好似劳作一夜。
  面对着期待已久的妖异,平凉古镇的百姓们开始变得惶恐不安。可是,他们还来不及适应,更大更强更绝的妖异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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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44:41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七章(1)
转眼到了1962年春天,雨水多得泛滥。全国受灾情况大大缓和,因为饥馑饿死的人大幅减少,平凉百姓上交的粮食定额也减少,各家又能吃饱饭,吃上肉。生存的压力瞬间变轻,张家宅子里的三个女子越发地突兀了。像扎在骨头上的刺,像硌在眼里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大伙儿,宁静祥和的生活里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隐患。
  尤其是那些青壮年,想到某夜自己会在睡梦中走出家门,像个奴隶一样地为三个女子劳作,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时候想象力也开始泛滥。小伙子们开始担心万一张盈有一天瞧上自己,半夜召去稀里糊涂地睡上一觉,莫名其妙就做了上门女婿。若是同张盈睡上一觉倒不算太差,毕竟张盈正值妙龄,而且颇有几分姿色。万一同秋姨或是阿昌,那可是上吊十次八次也不足以洗去身上的污点了。
  主妇和姑娘们虽然没有被召去做苦力的威胁,可是她们一样担心的厉害,万一自己的老公或是情人被召去,做劳力事小,要是做其他服务那就亏大了。淡淡恐怖笼罩的平凉古镇里,弥漫着各式各样的奇思异想。
  大伙儿也想出各种各样的对策。比如说一些青壮年男子临睡前让家人用麻绳绑在床上,有一些就睡在门窗反锁的房间里,还有一些手腕脚腕系上绳索与家里人手脚相牵……可是不论是何种办法,隔一阵子,总有人会半夜外出,像梦游一样,那个时候他们的力气总是特别大,拇指粗的麻绳也绑不住,八厘米厚的木板门也挡不住。
  张家大宅里的三个女人宛若高高在上的神,钳制整个平凉古镇的百姓。从旧社会翻身做了主人的百姓们当然不乐意了,私下里纠结成群,商量着如何摆脱幕后的黑手。既然消极的对抗不能奏效,只有寄希望于正面交锋了。可是,如何交锋才能彻底地解决威胁呢?大伙儿怎么也没有估到,办法还没想出来,正面冲突提前来了。这正面冲突是一群孩子挑起的。
  那天晚饭前,一帮孩子们在打谷场扮孙悟空大战牛魔王,正玩得不亦乐乎。一眼瞥见阿昌拎着酱油瓶子经过,那时,张宅里有事都是阿昌在跑腿。小孩子们天真无邪,对世事半懂不懂,既不知道害怕,也不懂顾忌,平日听家里大人说那张宅里住了三个妖怪,就牢牢记在心头了。当中扮孙悟空的小孩约十岁,是这帮孩子的孩子头,脑袋灵活,立刻想起《西游记》里妖怪都是要吃唐僧肉的坏蛋,也都被孙悟空打得落花流水,无情地镇压了。一想到妖怪最后都是跪地求饶的,那小孙悟空挥舞手里的金箍棒(一根竹竿)就冲了上去,一边在阿昌前前后后佯舞棒子,一边还喊道:“打你个大妖怪,打你个大妖怪。”这么一闹,其他小孩子也跟着跑上来,围着阿昌大喊:“大妖怪,大妖怪。”
  阿昌吓了一大跳,拉下脸来呵斥,她本来就长得丑,一拉脸更是吓人,独目寒光灼灼逼人。小孩子们一哄散开,有一两个皮的就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她,边扔边喊:“打死你个妖怪,打死你个妖怪。”阿昌跳来跳去躲闪石头。她独目视力不好,平衡能力有限,躲避石头的姿势就很可笑了。
  小孩子哄然大笑,更加起劲了,其他站在旁边看的小孩子也学着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向她。小孩子扔的石头虽说劲不大,但劈头盖脸一阵,也是吃不消的。阿昌抱头鼠窜,却又被小孩子围成一圈逼回。阿昌蹦来蹦去,不料一脚踩在石子上滑倒了,手中的酱油瓶子先掉地摔破,跟着身子跌落,那碎玻璃不偏不倚扎进了她的眼睛,她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天动地,整个古镇瞬间安静。小孩子见阿昌哀号不绝,鲜血流淌,早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扔下手中石子跑回家了。有大人跑到打谷场,一见是阿昌,也不敢走近,只敢远远看着。
  过那么一会儿,张盈一身白衣走出了张宅。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走出大门不到二十次。她抱起地上的阿昌,缓缓地扫视了一眼打谷场边立着的人群,冰冷的眼神令大伙儿心头一凛。
  张盈什么都没说,抱着阿昌回了张宅。这一夜平凉古镇人家里飘着阿昌的哀号声,一声声犹如在耳边响起。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小孙悟空的母亲听到儿子不断地呻吟,起来一看,只见儿子脸上赫然一个血窟窿,不知何时少了一颗眼珠,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吃掉了。小孙悟空的母亲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叫“啊——”响彻平凉。然后“啊”“啊”声不绝,整个平凉古镇在一片惨叫声里醒来。打谷场上所有的孩子,都被某物吃掉了一只眼珠。
  说到这里时,张平树汗水涔涔,还不停地感慨,当时自己因为作业没完成,挨母亲一顿板子,在家大哭,没去打谷场玩,躲过了这一劫。
  十多个孩子失了一只眼睛,这下子平凉古镇的百姓不依了。群情激奋,持枪拿棍,母亲们都拎着菜刀,冲到了张宅门口。张宅朱红色的大门在叫骂声缓缓地敞开,那叫做秋姨的妇人已十分苍老了,脸上皱纹层层叠叠,每一个褶子里都是无尽的哀伤。她默默地看着大伙儿,那叫骂的人们忽然地停了嘴,感觉到一阵扑面的寒意。
  然后张盈出来,面无表情,怀里依然抱着阿昌。阿昌脸上那个血窟窿已凝滞了,脸惨青惨青,任谁都看出来,那个丑陋的丫头已经死了。张盈站着没有说话,站在台阶上,黑森森的眸子缓缓地扫视着大伙儿的脸。最有胆色的男子也在这一刻打了寒战。
诡念第十七章(2)
 十来个小孩子的母亲忽然意识到不妙,纷纷奔回家。果然,那些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孩子,那些失了一只眼睛的小孩子,也满脸痛苦地死去了。一个阿昌的死,用了十来个小孩子的命来相抵。淳朴的平凉古镇淳朴的百姓们心头滴血,目中怒火燃烧,一个个咬紧牙关看着张家古宅大院,看着苍老阴郁的秋姨,看着苍白沉默的张盈。
  厚厚的墨云在平凉的上空聚集,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母亲们抱着惨死的孩子并排站在张宅台阶前,眼中含着泪珠,因为愤怒反而忘了哭泣。台阶上的张盈依然片言不发,苍白的脸、高瘦的身子与那摄人心魄的眼睛形成诡异的组合,水藻般的黑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像巫师招魂的旗帜。
  众人脸色肃穆,一如对垒的两军。尽管张盈这方只有两个女子,却在心理上占尽优势,令平凉古镇众多百姓迟迟不敢轻举妄动。一声充满不屑的轻哼响起,借着疾风掠过平凉百姓的头顶,众人皆是头皮发麻。好一会儿,大伙儿才明白过来,这一声哼是从张盈鼻子发出来的。自从她五岁来到这里,二十年来她唯一的一次当众发声,便是这声“哼”,又冷又硬的“哼”。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张盈慢慢地弯下身子,将手中抱着的阿昌放在张宅台阶上,然后扭身进了宅子,秋姨紧随其后,关上大门。黯黑天幕下,朱门红的惊心动魄,宛若一张血盆大口随时要吞噬一切。
  聚集在张宅面前的平凉百姓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冲进去吧,要不就得踩着阿昌的尸体,要不就得搬走她。可是最有胆量的男子也不愿意去动那弱小的身躯,她平躺在台阶上,小的可怜。脸朝着大伙儿,眼部的血窟窿无声无息地倾诉着短暂一生的凄苦。这个阿昌比活着时更丑陋,更诡异,更像个妖怪。
  风紧,墨云翻滚如潮,一道蓝光划破长空,雨倾盆而下。
  骤然而来的暴雨将平凉百姓从尴尬的处境中解救出来。大伙儿全身湿透回到家里,百思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满膛的愤怒和勇气,却在张盈眼波一转中消失无痕?而且身心俱疲,好像经过一场长时间的战役。
  张平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球里露出复杂的情感,手伸向我:“给我一根烟吧。”我与小黄正听得入神,骤然停下,心头很不畅快。我连忙递了支烟给他,追问:“后来呢?”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犹豫再三,才喃喃地道:“后来,有天晚上张宅就失火了,整整烧了一夜,全部烧成了灰烬。那时我还小,根本不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大人们也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情。”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骗我们?”我盯着他的眼睛。
  “我都说了这么多了,有什么理由不说最后一点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坦然地迎着我视线,看来不似假话。事情戛然而止,关于张宅消失的真相最终不能完全浮出水面,我有些失望。那烧尽张宅的火绝不是无缘无故的,整整一夜,淳朴至此的平凉百姓也不肯相救,看来他们对张宅的三个女人是恨之入骨了。
  我正准备询问张宅的位置,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咚咚咚……敲门声,如此猛烈,严格来说应该是砸门声。我、小黄、张平树同时一惊,偏头看着房门。又是一阵咚咚咚……然后一个苍老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大叫:“平树,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出来。”
  张平树吓得浑身一抖,手中拿着的香烟也掉到地上,刺一声燃着地毯,一股青烟冒了上来。我伸脚踩熄香烟,对张平树说:“别理他,你继续往下说。”
  “是……是荣老,怎么办?”张平树满脸不安地说。
  “能怎么办?你想要拿钱,应该一早预料到的。”我这句话说得张平树哑口无言,老脸浮起一丝羞愧之色。
  “对了,这位荣老是你们的什么人呀?好似很有威望。”
  “他是我们的族长。”尽管现在有政府警察,家族制也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但在平凉这个小地方,族长依然有着一定的权威。
  我想起荣老的年龄应该长于张平树,问:“当年张宅发生的这些事,荣老是不是也在场?”
  “是的……”张平树目光闪烁。
  “那他肯定知道火灾的原因吧?还有张盈呢,她死了吗?”
  面对我的追问不休,张平树摇头,“我当时才八岁,因为这事比较特别才印象深刻,但后来的事情大人们从来不提,我也就不知道了。”
  门口敲门声更加响了,震得人头晕眼花。那荣老大喊:“三儿、阿春、大桥,来把门给我砸了。”紧跟着就有几个大声喊好,又有几个叫不要。门外像菜市场一样嘈杂,估计有人撸袖子要砸门,酒店里的人就出来阻止,然后吵成一锅粥。
  战战兢兢的张平树目光游离,四处顾盼,指着衣柜说:“我能不能藏到那里去呀?”
  我哑然失笑,摇摇头,安慰他:“有我在,你不必担心。”我示意小黄看好张平树,起身打开大门。门外的人不曾料到我会开门,齐齐停住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着我。
  这帮人约有三十来人,都是五十以上的老人家,脸色黝黑,目中满是沧桑。将整个走廊挤的满满当当的,中间簇拥的老头跟魏烈形容得一模一样,老得不能再老,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应该就是张平树口中所说的“荣老”了。我向他微微一礼,问好:“荣老,你好。”
诡念第十七章(3)
 荣老愕然,随即轻咳一声,摆出威严的神色,说:“小伙子,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呀,聪明人就不应该管闲事。”
  “寻找张德方先生祖宅是我的工作,不算是闲事。”我不卑不亢地回答。
  “少跟我来这一套。”他伸出拐杖推开我,怒冲冲地走了进来,对着张平树大喊,“你个畜生,看到钱连祖宗都不要了,还活着干吗,真是丢人现眼,我现在就打死你这个畜生。”挥起拐杖劈头盖脸往张平树身上砸去,料不到老人家性烈如此,我与小黄想要阻拦,已有不及。
  张平树也不躲闪,硬生生地挨了几杖,扑通跪下,说:“荣老,我没办法呀,媳妇儿生病,孙子要读书,哪一样不得要钱呀。荣老,你要打就打死我吧,省得活着跟做牛做马一样。”
  荣老的拐杖停在空中,半晌,缓缓放下,跺足说:“平树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有事咋不跟我说,大伙儿每家凑凑,总也抵点事。”
  张平树抱紧怀里的钱袋子,说:“荣老,大伙儿都不宽裕呀,如今的世道,没钱半步也行不得。再说,那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也不可能……”
  “呸。”荣老打断他,“不要再说了,把钱放下跟我回去。”
  “荣老,这又何必呢?他都已经告诉我了,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早就时过境迁,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插上一句。
  “什么?”荣老气得浑身发抖,用拐杖指着张平树,“你全跟他说了?”
  “没,没……”张平树连忙摇头,“那宅子的地址还没说呢。”他妈的,我真想一脚将这个贪婪又胆小的家伙踢飞。
  很明显地,荣老松了一口气,睨我一眼,说:“小家伙挺贼的嘛。”顿了顿,干瘪的眼眶里黄棕色的眼珠一转,“你不是想知道张德方先生的祖宅吗?我就告诉你,镇东那块荒地就是,至于这钱,既然平树已告诉你那么多事,就归他吧,反正你们老板钱多不在乎。”
  “等等,你还要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房子为什么起火,还有张盈的下落?”刚才听张平树叙述往事,我感觉到当年平凉百姓与张盈之间必有一番争斗,这火烧得太蹊跷了。还有段瑜杀人案的真相和叶幽红的来历,可能都跟张盈有关。
  “世有妖孽,天火焚之。小伙子,古书上可都是这么记载的。”荣老用拐杖推了推跪在地上的张平树,“平树,起来跟我走。”
  “等等。”我拦在他前面,说,“既然你们不能把事情说清楚,这钱不能带走。”
  荣老的老脸变了色,说:“小伙子,你的电视广告可是说,告诉你张德方先生宅子下落就可以得到了这二十万的,现在宅子地址不是告诉你了吗?镇东那块荒地,你明天可以去看看。至于这钱,做人要言而有信,否则……”荣老瞟了一眼我的身后。我回头,三十来人全挤在门口,一副听候命令的样子。我心中连迭叫苦,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我还不是龙呢。
  荣老这个老狐狸用拐杖在我腰间轻敲几下,得意洋洋地说:“小伙子,我代表平凉百姓,代表张氏几百族人,也代表过世的张德方先生,感谢你们重修张家大宅以供后人缅怀,这实在是一大善举呀,功德无限。”
  我被他堵的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张平树,张平树抱着二十万元走出305房间,然后,三十来人一窝蜂似的离开了芙蓉楼。
  小黄十分着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钱没了,段先生问起,怎么说呢?”说曹操,曹操到。小黄的手机鸣叫不停,电话正是段先生打来的。他怯怯地接起电话,我看他的模样,肯定是个坏事的主儿,一把抢过,说:“段先生,我们已经知道了张德方先生祖宅的位置,至于那房子到底有什么问题,还要明天看看才清楚。”
  “太好了,小陆,谢谢你,你仔细查清楚,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尽快通知我。”段先生十分高兴地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情却更加沉重,记得方才荣老前后矛盾的态度,还有提到张德方祖宅时眼珠子一转的表情,事情绝不可能一帆风顺。
  “他们告诉我们的地址会不会是假的?”小黄不安地问。这正是我担心的问题,而且我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地址一定是假的。可是现在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泥沼,处处被动。
  看时辰也近午夜了,我叮嘱小黄暂时不要跟段先生说什么,等明天见过镇东那块地后再作打算。他唯唯地点头,然后回了自己房间。我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都怪自己事先没有仔细考虑,安排的不够妥当,让人家钻了空子。当然这般的后悔于事无补,如何找出张宅的原址才是关键所在。想了半天也没有好的计策,一日劳心,我也早疲倦了,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依旧小鸟鸣翠,红日如画,只是我的心境已改,再不复昨日的愉悦。午后吃过饭,张平树过来了,说是领我们去看张宅原址。从芙蓉楼去镇东这一路,不时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低声叽咕。料不到我也成了小小名人,不知该喜该悲?
  镇东确实有块很大的荒地,长满了蒿草,看起来是荒芜了很多年。地面上半截砖头横七竖八的,还有一些残留的屋基,依稀有些火烧过的痕迹。我有些迷惑,看这情景,当年这里确实曾有所大宅,难道真的就是张德方的宅子?那么昨天荣老的惺惺作态又是什么意思?
诡念第十七章(4)
记得张平树昨晚曾说过:我可以告诉你们(地址),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因为房子闹鬼。可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毫无不适的感觉。阳光泼辣辣地洒在这块荒地,蒿草挤挤攘攘,不见凄凉反而一派热闹。这块荒地的东面一路蒿草连着山坡,山坡上是一大片树林子,几丛青竹浓翠欲滴,分外的赏心悦目。住宅建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与小黄在荒地转了一圈又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倒让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这里就是张宅旧址?”我盯着张平树的眼睛。
  他微微避开,佝偻着背,说:“是这里了。”
  我微微一笑,说:“张大叔,为什么都不敢看我的眼睛呀?”
  “怎么会呢?陆先生你说笑了。”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又垂下了头。
  “张大叔,请看我好吗?”我放慢语速,平稳柔和。
  张平树非常配合,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满含警惕。
  “平凉天气真好呀。”
  “是的,一年四季都像春天。”
  “太阳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好舒服,全身很放松,有一种泡温泉的感觉……”在我柔和镇定的声音里,张平树的表情缓缓发生了变化,目光中的戒备渐渐地退去,眼神变得呆滞而柔和。他本来佝着背的,但全身是处于紧张状态,现在身子也放松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好似在摇晃。
  “身子里有股热流缓缓地流过,每一个关节都无比的舒畅,打个哈欠吧……”话音方落,响起两声哈欠,一声是张平树的,另一声是小黄,不知不觉他也被我催眠了。
  “张平树,现在你八岁,正在打谷场上跟小伙伴们玩耍……”张平树脸上露出孩童特有的天真无邪,只是他这张布满沧桑的老脸配这个表情,就显得无比滑稽了。
  “小朋友,你能告诉我张德方先生的宅子在哪里吗?”
  张平树先是偏着脑袋像个孩子般地眨动眼睛,然后身子转了半圈,伸出食指指着远处,以孩子的口气说:“在那里。”
  我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是东面的山坡。这块荒地已处古镇偏隅,更不用说这山坡了,张德方家境殷实,祖宅没有理由会选了个荒山野岭。难道是我的催眠术不起效果?
  “慢慢地举起左手。”
  张平树很听话地举起了左手。没有错呀,他显然已被我催眠了。
  “慢慢地放下你的左手。”张平树依言放下左手。我再问:“张平树小朋友,请问秋姨住在什么地方呀?”
  他听到秋姨两字,脸上微微露出害怕神色,眨巴着眼睛看我几眼,伸出手指依然指着东面山坡:“就是那幢房子。”
  “那里没有房子呀?”
  “有呀,很大很大的房子,妈妈说里面住了三个妖怪,让我千万不要靠近那里。”
  左看右看,东面的山坡三面荒凉,东边还连着莲花山,实在不是建宅的好地方。难道是张平树记错了吗?当时他不过八岁,记忆出了差池也是有可能的。我叹了口气,对他说:“现在你不再是八岁的张平树了,你是五十三岁的张平树,你站在镇东荒地上跟一位叫陆林的年轻人在谈话。”
  “慢慢地,现在你慢慢地醒来,陆林正在跟你说话。”
  张平树身子轻轻一颤,眼神忽然清明了,说:“陆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平凉的景色不错,气候也好。”
  “是呀,是呀。”他搓着手,好像在回想刚才的事情,然而他又有些迷糊。
  小黄摸着脑袋说:“刚才好奇怪,我好像打了个瞌睡。”
  我笑了笑,说:“你站着也能打瞌睡呀,真厉害。”
  “真的,不骗你,那种感觉好奇怪。”
  我拍拍他的肩,说:“行了,太阳这么好,是很容易犯困的。”
  “陆先生,还有什么事呀?如果没有,我能不能先回去呀?”张平树又恢复了谨小慎微的态度,看着我的眼神里颇多防备。
  我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事能用得上他,只得说:“好吧,如果有事,我会再去找你的。”
  “行,没问题,你们随便看看呀。”张平树一说完就走了,开始还不好意思走得很快,待离了一些距离,就加快脚步,一会儿走得没影了。
  “你说,这里是张德方宅子的旧址吗?”小黄环顾着四周问我。
  “你觉得呢?”
  “看起来是蛮像的。”
  看起来确实很像,房子建在这里,依山傍水,是个好居处。旧址上又有火烧的痕迹,符合张宅被大火烧毁的历史事实。我想荣老他们再狡诈,也不可能事先烧毁一个宅子备用,专等有一天有人来找张宅时派上用场。但是直觉告诉我这里不是,因为这个地方毫无出奇之处。站在这里半天,丝毫没有异样的感觉,怎么可能是段瑜杀人案与叶浅翠离奇遭遇里那个老宅所在呢?
  那么张宅在哪里呢?平凉古镇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我在第一天上午就把它逛遍了,寻来思去,也找不出比这里更像张宅旧址的地方了。
  小黄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为难地跟我说:“是段先生的电话,怎么说?”
  我伸手要过,接起:“段先生,我们找到张宅原址,不过现在还没有发现蹊跷的地方,可能要到天黑吧,我记得段瑜与叶浅翠都是天黑后进到这宅子里的。”
诡念第十七章(5)
“好,好,小陆,你很能干,谢谢你,一切都交给你做主了。”他很高兴地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还给小黄,他问:“那我们是不是等到天黑再来呀?”
  “只能这样了。”
  我与小黄绕着荒地又走了一圈,确信没有忽略什么东西,正准备返回芙蓉楼。小黄忽然指着东面,说:“咦,那里好像有人。”我顺着他手势一看,东面的山坡上确实站了个人,正挥着手。我们站在太阳底下,那人站在山坡树影处,看起来不甚清楚。
  我细细分辨了一下,那人看起来好像是魏烈。他居然还没有回学校。我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我也看到他了。魏烈依然不依不饶地冲我挥手,好像还在大喊大叫,神情激动的样子。小黄皱起眉头说:“他好像在叫你过去?”
  我一愣,细细研究一会儿,没错,魏烈不是在挥手,而是在招手。我疑惑不解地说:“真的,可是那小子叫我过去干吗呢?”魏烈还在招手,我想他也许碰到了什么事,想了一下,对小黄说:“好了,我过去看一下,你先回芙蓉楼吧。”
  小黄唯唯诺诺地走了。我穿过半人高的蒿草,往山坡走去,草多阻路,我好几次低下头看着地上。荒地与山坡不过百米,走到了一半时,站在山坡上的那人忽然转身进入了林子,但又不时回头冲我招一下手。看来这小子真的碰到什么麻烦事了。我加快脚步,一会儿就到了山坡前。留意到坡前立着的一个木牌子,这牌子好像立在这里很久了,风吹雨打,破旧不堪,牌子上的红字也褪的差不多了。
  由于蒿草很高很茂盛,不走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警告,林中有危险,勿入。
  我暗呼一声糟糕,不及细思,我冲进了林子,大喊:“魏烈,快出来,这里有……”
  “有危险”三字被我吞回肚子里了,因为我忽然觉得好冷。那种不是因为气温而引起的身体感觉,而是第六感面对威胁时的本能反应,身上汗毛全奓开了。时值正午,阳光强烈,可林子里却只是飘浮着幽光。
  方才还在冲我招手的魏烈已不知所终。
  “魏烈。”我又试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回音飘飘荡荡地回来。可是在这空旷的树林里,怎么可能有回音呢?
  这里透着一股邪劲,我意识到不对头,决定离开这里。一回身,顿时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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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46:28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八章(1)
一回身,我呆住了。叶浅翠扶了竿竹子站在面前,竹叶折射的光线染上了翠绿色,照得她的脸也是一层油绿。这种颜色很微妙,她看起来既美得出奇,也妖得离谱。
  “翠翠?你怎么……”
  “翠翠?你一点记性都没有。”她打断我,不悦地嘴角一撇。
  “叶幽红。”
  她满意地点点头。林子外的强光从后面给她打了一圈光晕,这令她整个人看起来不太真实。我好生疑惑:“你,你怎么来了?”
  叶幽红眉毛微挑,口气跋扈:“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我沉默,脑筋有点乱。她慢慢走近,斜眼睨我:“说,你来这里干吗?”
  “有个朋友在林子里冲我招手,叫我过来。”
  “朋友?”叶幽红讥笑,“拙劣的谎言。这里是平凉最偏的地方,平凉人从来不到这里。我刚才就在林子里,压根儿就没见人影。”
  我也正奇怪,魏烈怎么一眨眼间就不见了呢?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冒出的叶幽红,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叶幽红,你一直在这里?”我不敢相信地问。
  “对,怎么,不可以吗?”她眯起眼睛,眼神透出一丁点邪恶。
  我向她逼近一步,问:“你一直待在这里干吗?”
  “我做事不需要向你汇报吧。”她漫不经心地回了我一句。
  “那么,你究竟是谁?究竟到这里干吗?”我继续逼近她。
  她不退反进,凑到我跟前,盯着我的眼睛,冷笑:“你认为我是谁呢?”我俩就这样默默对视着,不说话光喘气,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慢慢地荡开,感觉整个空间一下子变得逼仄。林子里光线也暗了下来,油绿色幽光越发地盛了。
  对视了半晌,我先开口:“翠翠呢?”
  叶幽红退后半步,缩回凑到我面前的脸,又恢复了那种傲慢的口气:“不必关心,我早告诉过你,翠翠是我的,她由我来保护。”她得意地睨我一眼,举脚往林子深处走去。
  “去你的。”我抢前几步,一把攥住她胳膊,拼命地摇动她身子,“不管你是谁,滚出来,把翠翠还给我。”她任我摇来晃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我累得气喘如牛,握着她胳膊的手直打战。她轻轻一挣,从我双手的钳制中脱身,继续往里走。走了几步,回过身来,瞟我一眼,又发出一声冷冷的笑。
  我喘着粗气,看着她的身影在树丛里隐没,真有种杀了她的冲动。忽然忆起她可是和翠翠共用一个身体的,霎时好似一盆凉水兜头兜脸,什么火气都没有了。赶紧追了上去,我可不想翠翠的身体出现什么意外。叶幽红走得很快,不知何时手中多了根一米长的竹竿,东戳一下,西挑一下。看起来她在找什么东西。
  大半个下午,叶幽红就在林子里闲荡。她知道我跟在后面,但既不阻止,也不跟我搭讪。我实在看不透她的居心。时间溜得很快,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我想起段瑜与叶浅翠的古怪遭遇,心变得焦急,大声叫住她:“叶幽红,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
  她回过身来,光线太淡,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说:“我等的就是天黑。”话音刚落,我身侧、她身侧,蓦然开始升起浅灰色的夜雾。我连忙冲向她,边跑边大叫:“叶幽红,站着别动。”她发出一声轻笑。
  从我所站的地方冲到她所站的地方不过几步,然而,叶幽红已不在原地了。我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致也已大变样了。一团团的雾飘浮着,越来越浓,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很黑很暗。“叶幽红,叶幽红。”无人答应。我伸手往衣服上一摸,然后举到眼前细看,手依旧是干燥的。照理说这么大雾,衣服很容易打湿的。看来这雾不是真的,是源于自己的意识产生的。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喃喃地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当我睁开眼睛时,没有雾,一切清晰可见。”张平树告诉我的平凉旧事,让我充分意识到张盈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催眠他人,能够影响他人的思维、判断与情绪,甚至能够让意志薄弱者彻底崩溃。所以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意念,不能让她有机可乘。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没有雾了。眼前恢复成刚才密密麻麻的树林,叶幽红在我前面不远处弯下身子……我还没有看清楚她在干吗,眼前又变成一团浓雾,比刚才犹过之。我试着往叶幽红的方位走去,没几步,砰的一声撞在树上,鼻子赤痛,跟着一股热流顺着鼻管往下淌。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孔处的鲜血,苦笑,清楚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叶幽红,我们好好谈谈,行吗?”她明明在附近,但就是不回答,也不知道她弯腰在做什么?直觉告诉我她的意识没受影响,这种想法令我心头发凉。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叶浅翠还能回来吗?是否从此只有叶幽红没有叶浅翠呢?
  我从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信号,时钟显示为十七点四十分,太阳应该落山了。雾越来越浓,真的像粥一样。既然出不去,我试图放松心情,也不想为什么,过度紧张和思考会耗费大量的精力。一旦陷入疲倦状态,其他力量控制自己意识的概率就会大大提高,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情就说不清楚了。很有可能手里拿着黄金烤猪头在啃,也有可能自己的脑袋成了黄金烤猪头。
诡念第十八章(2)

  实在地说,我心里有点异常的兴奋,因为我知道这雾并不是无缘无故来的,按照故事的发展,它会把我带到张德方的祖宅,就快要接近核心秘密了。张盈,这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也许会出现在我面前,确切地说会出现在我意识里。我盘算着见到她时,应该问些什么问题,才能尽数解开纠结在我心头的众多秘密。
  我在雾中慢慢地走着,一步一小心,始终没有看到叶幽红,希望她不要乱来弄坏了叶浅翠的身体。渐渐地,前方透出灯光,走近,橘黄色的灯,静静地照着一扇鲜艳的朱门,铜兽环锃锃发亮,与叶浅翠的描述一模一样。我按捺住心头的兴奋和害怕,上前轻轻叩动门环,叮叮当当的响声飘出老远。
  等了良久,不见有人应答。我不甘心继续敲,一声紧着一声,既然引我到此,又不给我开门是什么意思?可这扇华丽的朱门像一张紧紧抿着的嘴。我恼怒地踢了一脚,然后门就开了,无声无息。里面却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光灿灿的亮堂,像手术室的无影灯。
  屋里的格局、摆设一如叶浅翠所述,客厅大而雅致,暗红色的座钟滴答滴答地,指针指着六点二十,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是一致的。木质楼梯也是暗红色的,漆很好,折射着灯光散发着炫目的星星点点。我抬头仰望着二楼楼梯口,黑洞洞的一个口,这般的强光完全照不到那里。
  “有没有人在?”
  没有人答应,只有回音。我等了一会儿,确信不会有人来招呼我。这才决定到处逛逛对房子察看一番,穿过走廊到餐厅,所有情景摆设都跟叶浅翠说的一样。包括那个有一道裂痕的瓷瓶和疏落的白色假花,推动瓷瓶,酒柜徐徐让出一扇雕花木门,再推开,进厨房到水缸边,手握盖柄。这是我一直好奇的问题,白铃的尸体真的在里面吗?
  我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揭开盖子,一股恶臭盈鼻,在一摊腥黄色的液体里坐着一具森森白骨,手指大小的蛆爬满上下,不停蠕动……我迅速地盖回盖子,扶着厨房里的操作桌,哇地吐了。直吐到最后的胆汁,又苦又涩。我踉跄地奔到外面的餐厅,坐在凳子上,胃还在一阵一阵地痉挛。
  我还没有缓过气来,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往餐厅而来,心又紧张了。是谁呢?秋姨,阿昌还是张盈?
  一看来者,我十分震惊:“是你。”
  魏烈比我更惊讶:“陆林,你……你……怎么在这里!”我苦笑,到现在一头雾水,摇摇手,说:“不说我的,你下午在林子里,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魏烈疑惑地皱了眉:“林子,哪个林子呀?下午我跟小琼在莲花山玩呢。”想来小琼是那位圆脸大眼的小姑娘。我估计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索性放弃了。魏烈在我旁边坐下,满腹狐疑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雾好诡异呀?我刚才在莲花山的,怎么摔了一跤,就在这房子前了?我在门口叫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就自己进来。屋主人呢?”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在这里?”
  我摇头表示不知。魏烈浓眉一扬,“靠,哥们儿,你知道啥?”我继续摇头。他一拳击在我胳膊上,说:“摇头大王。”随后往厨房那边走,边走边说,“有没有吃的呀,饿死了。”
  我想起水缸里尸体,连忙出声阻拦:“没有,刚才我看过了。”他不听,继续往里走,厨房里响起了一阵揭盖开柜的声音,一会儿,魏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伏在餐桌上喘气,结结巴巴地说:“太……恶心了,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已经恢复过来了,拍着他肩膀笑。魏烈在,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了。但是,这浓雾引我与他到此,究竟有什么意图呢?“走,我们去楼上看看吧。”我拉起魏烈。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涎水,低声嘟哝一句倒霉。
  穿过幽明飘浮的走廊,魏烈问我:“陆林,你一直叫我离开平凉,是不是就是怕我来这里呀?”这小子好生聪明,我点点头。魏烈又说:“这房子是古怪了一点,可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我在心底叹气,看不出的危险才防不胜防呀。
  三步并作两步,我俩上了二楼。我径直走进亮着灯的主卧,掀起床裙,实木床侧果然镂刻着五朵金色的梅花。紧跟在我身侧的魏烈一直四处张望,这会儿留意到我过于直接的动作,后退了一步,眯着眼睛看着我:“陆林,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呀?”
  我看到他的神情充满警惕,双拳握紧,知道他起疑心了,连忙解释:“我不熟悉,但有人告诉过我。”
  “谁告诉你的?还有人来过这房子?”魏烈不信,“你有什么事在骗我吧?”
  “如果我对你有所图,就不会一直劝你早点离开平凉。”这句话起了效果,魏烈松开了双拳,讪讪地说:“这里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微微一笑,还了一拳,说,“现在我们干什么?”
  “跟我来。”我伸出手指按了第二朵、第四朵梅花,一阵细微的机关咔嚓声,床缓缓地抬高,地板上露出一洞,一道窄窄的台阶向下,我跳了下去,魏烈迟疑片刻,也跟了进来。台阶里很暗,我一边走一边数,五十级时停下,伸手摸到门把,拧开,炽白的灯光刺花了眼。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实验室。”魏烈迫不及待地发表了意见。确实如此,跟我们学校医学院的实验室很像,不过器械老旧。我想起张平树提过,1942年初春,张德方曾委托人从上海运了大量器械到这里,估计有意将德方实验室迁到这里,看来这地下室经过一番修缮,准备用做实验室的。可是这实验室未免修得过于隐秘了,真不知道张德方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转念一想,可能后来张盈改造过。
诡念第十八章(3)
 桌子上一溜的小型迷宫。这种类型的迷宫我经常接触,导师的实验室里有大量这类小型迷宫,专门供蜘蛛、老鼠等小动物使用。但这里迷宫比导师实验室里的迷宫更复杂,不知道受测的动物如何走出?我想起张德方的研究领域,隐隐明白了一点。
  我在实验室里转来转去,细细地研究着每一样东西,不容有失,最微小的东西也可能是关键所在。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疑问:“魏烈怎么好久没说话?”一抬头,明晃晃的实验室里,哪有魏烈呀?实验室唯一的门尚在微微震动。
  “魏烈。”我大喊一声,冲到楼梯口,楼道里飘着虚虚的光。我凝聚全身的力量,噔噔噔,五十级台阶眨眼就到,我的头刚刚露出暗道,正好目睹了一切。一把菜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森森的寒光照着魏烈脸上诡异的笑。几绺黑发飘飞,叶浅翠惊诧的回眸,目光瞬间变成了恐惧。
  “不。”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
  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刀光倏忽而没,血花四溅,有一滴飞进我眼里,我的眼前顿时一片血色。我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跃出暗道,扑上去,刚刚够将叶浅翠缓缓倒下的身躯抱住。她转动着眸子,嘴角一抹虚弱的笑:“我……”
  “翠翠。”我哽咽。笨拙地用手去堵她后脑的伤口,汩汩的热血湿了我一手。
  魏烈呆呆地举着菜刀,看了又看,然后看着我怀中的叶浅翠,问:“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他凑近身子。我空出一手推开他,怒吼:“滚开。”
  魏烈看着手里鲜血淋漓的菜刀,浑身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是……是我干的?是我……吗?”
  我不答理他,眼泪在眼眶里滚动,怀里的叶浅翠脸上的血色正一点点地褪去。
  “我不……”她艰难地嚅动嘴唇,但是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眸子里的光也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嘴角似乎无法承受笑容的重量,笑容轻轻地滑落了。
  我紧紧地抱住她,泪眼蒙眬,喃喃地重复:“不要……不要……”我说过要保护她的,我说过要保护她的,上帝呀,请用我代替她吧。
  就在这一刹那,周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家大宅消失了,暗道消失了,那层层叠叠的浓雾也消失了……我们所处的地方是竹林子,下午魏烈曾站在这里招手诱我前来,我曾跟叶幽红在此一番唇斗,这一晚原来我们始终在此转。唯一真实的是我怀里的叶浅翠,眼睛半合半开,脸色像白纸一样。
  魏烈彻底清醒了,啊的一声扔掉手里不知从何而来的菜刀,抱头大叫:“天哪,天哪。”我看了他一眼,既同情又仇恨。他怯怯地凑近身子,又被我的眼睛吓退,隔着一丈多愁眉苦脸地张望,叫嚷着:“她还活着吗?千万不要死呀。千万不要死呀。一定要救救她呀。”
  他的话提醒了沉沦在悲痛中的我,我拿出手机,有信号了,连忙拨了120。在等待救护车到来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抱着叶浅翠,喁喁细语:“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你一定要顽强一点。”她就在我怀里,鼻息弱弱,生死一息间。
  我抱着她穿过蒿草群,站在荒地上,蓝色天幕万千星眸齐齐凝视我们。魏烈亦步亦趋地随在我身边,不时地被我眼光吓退半步,他很惶恐。尽管不是他的错,但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恨。救护车闪着红灯,穿过整个平凉古镇而来,我想大半个镇被惊动了,因为不停有窗子亮起灯光,还有人探头探脑。
  魏烈随我一起到医院。坐在手术室的外面椅子上,我双手紧握,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红色的指示灯。魏烈挨着墙站着,满脸怯意,有一次他鼓起勇气对我说:“陆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这大男生眼圈全红了,看来偷偷掉过眼泪,如果叶浅翠死了,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内疚的城。
  我叹了口气,拍拍身旁的椅子让他坐下,他不敢靠太近,怯怯地看着我。我咬牙切齿地说:“她一定会没事的。”魏烈随着我说了一句:“对,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一定没事。”他不停地重复,好像就此叶浅翠会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与魏烈内心的希望之灯也越来越暗。他不停歇地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声音越来越低。天光大亮,手术室的灯熄灭了。我与魏烈手握手站起来,喉咙发干,等待着匆匆走出来的医生,他摘下口罩,说:“万幸……”我只得到这两个字,其他已经不需要,我转身趴在墙壁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淌下来。魏烈紧紧地揽着我肩膀,我听到他开心的哽咽。
  随后叶浅翠被两名护士推了出来,头上一圈绷带,脸比白色的床单还白,鼻翼微微翕动,我跟在旁边往病房走。一边走一边将所有能想及的神仙,无论中外,都感谢了一遍。
  “病人虽然脱离危险,一时间还不会醒来。”护士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安静一点,让她好好休息。”我与魏烈像幼儿园学生一般将头点成鸡啄米。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输液的细细滴声,这声音原来是我不爱的,现在却觉得比天籁还似天籁。
  我在病房只坐了一小会儿,先是小黄的电话打进来,很焦急地问我昨晚去哪里了?为什么手机都打不通?我没有心情跟他细说,就嗯哼几句搪塞了。不料,刚挂断他的电话,段先生又打进来了,问:“小陆,你昨晚怎么了?去哪里了?是不是去了那个房子?”
诡念第十八章(4)
“根本就没有房子,那不过是荒野山坡,那房子根本不存在。”
  段先生一呆,问:“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种现象,总之,这房子早就不存在了,不管是段瑜还是叶浅翠,进入的都是一个幻想的房子。”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段先生说,“那现在我儿子的事情怎么办?”
  “我现在还不敢打包票,不过,我想我应该能找到证据了。”
  “真的吗?”段先生欣喜若狂,“那一切都交给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你尽管说。”
  “是。”挂断电话,我转回病房,深深地凝视着叶浅翠。她是如此的安静、渺小,仿佛一片羽毛,风一吹就会飘走。我很想守在她的床前,直到醒来,但是手头堆积的事情,也是无人替代。
  魏烈坐在凳子正打盹儿,头一点一点的。本来我是叫他回旅馆休息的,他坚决不肯,说要亲眼看到叶浅翠苏醒才能安心。我拍拍他的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往床前冲:“嗯,嗯,醒了?”片刻看到叶浅翠依然昏迷,他失望地揉着惺忪睡眼。
  “魏烈,我要出去办些事,你在这里守着。还有,等一会儿叶浅翠的妈妈会过来的。”昨晚我已通过老九查到了叶浅翠家里电话,通知她妈妈了。从叶浅翠家到平凉古镇,约是三个半小时,估计她妈妈很快就能赶到。
  “好,我知道了。”
  我深深地看了叶浅翠一眼,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魏烈一句:“要看着她,别睡着了。”
  魏烈努力睁大眼睛,说:“哥们儿,你放心去吧,我肯定不会睡了。”
  我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医院。我先回到了芙蓉楼,叫上小黄,马不停蹄地赶到张平树家里,这一路又引起本地人好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他的家是幢老房子,二进的院子,爬山虎绕了整个墙,屋檐的瓦片残了大半,摞着几块小石头。进门的台阶是块大青石,中间好大一个坑洼,大门口还贴着去岁的春联,已被风雨摧残褪色,隐隐有“富贵、平安”四字,普通百姓的心愿不外如此。
  我刚到他家门口,隔壁人家便都出屋来隐在墙角好奇地张望。我故意在大门就大叫:“张平树,你骗人。”墙角张望的本地人都一惊,有几个推推搡搡,小声说着话,更多人从其他地方赶了过来。
  张平树正在院里吃早餐,听到我的声音,吓得手里一个哆嗦,稀饭洒了半碗。他依然端着碗,抬头看着我,神情怯怯。旁边坐着他的家人,媳妇神形枯槁,一看就知道病了很久,小孙子大概十岁左右,被我吓得躲到妈妈身侧。我阴沉着脸又说了一遍:“张大叔,我敬你是长辈,可是你得有个长辈的样,为什么要骗我?那块荒地根本不是张宅。”
  他的手又是一阵哆嗦,叮当的一声筷子掉到地上了。他放下饭碗,站起来,佝偻着背,搓着双手说:“那里不是哪里是呀?”
  我气晕了,到现在他还不肯坦白,与我虚与委蛇。“到现在你还要骗我?荒地东面的那个山坡才是真正的张宅。”
  “啊。”张平树惊慌失色,“你……你怎么知道?”
  一旁的小黄诧异万分,说:“张宅旧址怎么变成了一个山坡?”
  我冷笑,逼视着张平树,说:“这个问题,还是由张大叔回答吧。”他退后一步,喃喃地说:“荣老……”
  我截断他的话:“去你妈的荣老,你快说实话,否则我告你欺诈。”张平树被我吓得后退一步,不慎抬脚踢翻了小竹凳,发出哐的一声。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伙子,何必这么大火气?”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荣老来了。他手里拎着黑色的拐杖,领了两个本地人急匆匆地来了。我转过身来看着他,心里暗道:等的就是你。小地方,一有风吹草动举镇皆知,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他昏黄的眼珠在我脸上转了几转,我依然阴沉着脸,他微微一笑说:“年轻人,好大的煞气。”
  “荣老这话说得好奇怪,莫非我做了羊祜,还得满脸欢笑?”
  他摇摇手说:“年轻人,你这样说就太过了。古语云杀人手段救人心,今天平树虽然骗了你,也是为了你好呀。”
  “荣老这话说得好动听,事实上,不过是因为你们当年杀了张盈,所以怕别人追查张宅下落而已。”
  荣老脸色微变,默然半晌,才说:“年轻人看问题太简单了。”
  “荣老,你别再跟我兜圈子了,昨晚我的朋友又受了伤,差点就死了,今天你们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是不会罢休的。”
  荣老用拐杖轻轻地磕着石板地,发出铿铿的响声,半晌他说:“年轻人,私心里我很欣赏你,可是有时候执著会害人的。”
  “荣老,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事已没有办法了结了。今日你不说,我只有把张大叔送进警察局了,对我来说到时候再听也不迟。”
  “好你个年轻人,狠呀。没错,我们是用了私刑杀了她,可是她不该死吗?十几个孩子呀,她太狠了。我只恨我们没有早点动手,否则那些孩子今天都还活着。”
  我默然不语,当年的是是非非很难一语说清,张盈固然罪恶,然而平凉百姓也有过错,阿昌的死,他们难辞其咎。
诡念第十八章(5)
“原本以为她一死事情就了结,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荣老叹气。我一愣,事情并没有结束,那意味着什么?荣老定定地看着我,才说:“年轻人,你听好了。”张平树从里屋搬来一张长木凳,荣老拄着拐杖坐下,轻咳一声。我竖直耳朵,等待着四十年前平凉旧事的后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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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47:54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十九章(1)
 荣老端坐在长凳上,双手握着拐杖,目光虚虚地落在院角的丝瓜架上。丝瓜叶子已枯了大半,卷着边儿,挂着几个丝瓜,已晒的八成干。荣老悠悠地叹口长气,苍老的声音将旧时平凉再度带到我面前。那些已经泛黄的旧事,也像丝瓜架上的瓜已干扁了。
  阿昌的死跟十来个平凉孩童的死,终于将平凉百姓与张宅里二女子逼上对峙局面。那天若不是突如其来的暴雨,还不知道事情会如何收场。那暴雨十分突兀,而且雨势凶猛,挟着闪电巨雷。平凉百姓只好各自回到家里。
  暴雨虽令冲突暂时地偃旗息鼓,却没能够冲淡平凉百姓的怨恨。大伙儿报了案,起初还寄希望于公安局将张盈逮捕定罪。不料警察调查取证一番,进张宅见过张盈后,就莫名其妙地以民事纠纷结了案。平凉百姓心彻底寒了,深知要论玩手段,他们不是张盈的敌手。这个沉默的女人,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失去孩子的母亲不时聚在张宅外面哭天喊地。张家大宅却依旧沉默,阿昌已死,也不见那张盈将她下葬。张宅的大门更是少开,成日里也听不到一丁点动静。谁也想不出来剩下的两个女人在里面如何地生活。
  失去幼子又不能为他报仇,小孙悟空的妈妈悲愤交集,日日以泪洗面,不久就病倒了,奄奄一息。她当兵的大儿子收到弟弟殃没、母亲病重的电报,向部队请了假赶回家乡。家里乡亲七嘴八舌地将缘由说给他,中间不免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张盈在他们口中成了百年不遇的恶魔。大儿子听完,恨得手指扼得嘣嘣响,血气方刚的他也不同人商量,制了一个土手榴弹,趁夜黑扔进了张宅。
  爆炸声惊动了整个平凉古镇,大伙儿从四方聚集到烈火熊熊的张宅。当时的族长是荣老的父亲,他一看宅子前站得笔直的大儿子,全明白了。他派了两个人将大儿子连夜送出古镇,要求所有在场的人发誓,绝不说出张宅被毁的真相,否则绝子绝孙,百年唾弃。说到这里时,一旁站着的张平树微微垂下了头。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他们不肯说出真相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小孙悟空当兵的哥哥。与此同时,我也想起姜培的父亲是个老军人。
  为了掩盖张宅爆炸的现场,平凉百姓连夜用土埋了旧址,只说是前些日子大雨连连,山土松弛造成罕见泥石流。张德方祖宅本就是挨着山坡建着,这说法倒也合情合理。平凉百姓的众口一词,张宅被毁之事就此不了了之了。
  然而,当天晚上,挨着张德方祖宅的平凉人家总能听到阴恻恻的哭泣声,一整夜一整夜地哭,直哭得人心寒身颤。接着有人经过张宅附近时,莫名其妙地发疯尖叫,一头撞在树上。第二天晚上,其中一个邻居被哭声弄得精神错乱,砍死了全家人,然后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这场大火烧毁了不少房子,烧死隔壁邻居全家……一系列事情,再次搅得平凉人心惶惶。人人皆认为:张盈生前是个恶魔,死后化成了厉鬼。
  以前她活着,还是个实体,可以看到,还可以想办法对付。如今她变成了鬼,无影无形,如何对付?荣老的父亲请了佛道两教的高人,连作了几场法,都于事无补。依然夜夜哭声凄切。不得已,张宅附近的人家纷纷搬走,再无人从那里往来,镇东于是成了荒地。
  过了几年,原来张宅旧址慢慢地变成了个大山坡。人们以为威胁已除,无意经过,照样死的死,疯的疯,伤的伤。于是族长出面立下警告牌,并告诫全镇百姓天黑前要下山,不可进入该地。忽悠几十年,老人家们对当时发生的事守口如瓶,后生晚辈也就不知道平凉曾有如此诡异往事。张宅旧址上长出了树木、青竹,因为地处偏隅,少有人迹。
  随后的岁月平安无事,老人们相信张盈应该已烟消云散了。一直到两年前,平凉与外界通了隧道,外人发现了这里的美,大量地涌入。包括段瑜与白铃。他们俩上演的杀人案,再度将平凉老人家们带回了旧日噩梦,原来张盈一直在,不肯消亡。
  荣老缓缓地吐出最后一个字,不胜欷歔,似是沉湎往事中不能自拔。尘封四十多年的往事终于重现太阳底下,我也颇为感叹,细细想来,这前因这后果真不是简简单单的对错就可以概括的。
  平凉老人们不肯说出张宅的位置,第一是为了保护那位军人,第二是为了避免有人去那里继续发生惨案,第三是因为内心害怕张盈,有心回避。当段瑜杀人案轰动平凉时,四十多年的噩梦再次笼罩平凉古镇。
  荣老抹去眼角一滴浊泪,看着我,恳切地说:“年轻人,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子,张盈是咎由自取,怪不得人呀。你现在明白我所言不虚,并无恶意吧。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当年参与此事的大部分都过世了,希望不要再追查下去了,于人于事无补啊。”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当年旧事,我放在心里就是了。眼前有一事,想请荣老帮个忙。”“说。”他摆摆手。
  “想请荣老帮我叫上一批人挖掘张宅。”荣老脸色一凝,问:“为什么?”
  “有些秘密,只有挖开张宅才能明白。”比如说白铃的尸体究竟在哪里?张宅地下室里究竟潜藏着什么秘密?
  荣老犹疑在三,终于摇了摇头,说:“年轻人,你听了我说的事,怎么还不觉悟呢?这女人活着不是普通人,死了也不是普通鬼。她很恨平凉人,我不想拿平凉人的性命冒险。”
诡念第十九章(2)
 我知道他的害怕已根深蒂固,要说服他难度很大,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们会雇用外地人,政府方面我们会打好招呼,但你也要约束平凉人不要出面反对。”荣老与左右交换了眼色,缓缓地点了点头。
  依仗段先生的金钱与关系,一个小时后,挖掘工作很顺利地展开了。百来号民工挤进了镇东的斜坡,裸着膀子挥舞着锄头铁镐,这幕热火朝天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大跃进时的宣传画。
  刚开始不久,有个民工扬着一本黑皮本子大叫:“捡到一个本子。”
  那本子自然是交到我手里,是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黑色真皮封面受潮又受日晒,裂缝交错,上面沾着青草碎末和泥土,散发着淡淡的腥味。我翻开,扉页里夹了张照片,我试着抽出,发现它已粘在上面了。是一张黑白照,照片泛黄起毛边了,照片上的画面被雨水泡烂了,很模糊。从露在外面的半张照片,大概可以看到一幢老房子,房子后面是绵绵的青山。这景致似曾相识。我拿着它比画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照片上的房子就是张德方祖宅的,可惜上面的人物已经看不到了。
  我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笔记本,日晒雨淋的痕迹,说明这本子掉在这里已有些时日了。是属于谁的呢?为什么会有张宅的旧照片?笔记本里的纸张差不多都粘到一块儿,不过第一页还是清晰可看。第一页上日期一栏写着2003年5月13日,主文是一大段英文,大致意思如下:今天翻看爷爷旧时工作笔记,掉出一张旧照片,看样子应该就是爷爷笔记里频繁提到的张德方先生与他的女儿张盈吧。不知道那位张盈还活着吗?算起来,她应该有七十来岁了……
  工地上忽然起了一阵嘈杂声,我合上笔记问:“怎么了?”
  工人们纷纷大嚷:“有尸体,有尸体,还是无头的。”我与小黄相视一眼,白铃的尸体终于出现了。走到近处一看,在一个半截水缸里蜷着一具无头白骨,水缸应该是张宅厨房里的,就是不知道当初段瑜怎么会挖到这里,将白铃的尸体埋下。
  小黄打电话通知要好的警察,我吩咐民工将水缸和尸体附近空出来,继续往下挖,既然厨房露出来,那么地下室也不会远了。果然很快地,听到镐、锄等工具撞到石板的声音。大家纷纷叫嚷:“挖到了,挖到了。”
  土制手榴弹的威力有限,地下室并没有毁掉,石板残留烈火烧灼的痕迹。我走近,满怀紧张地看着大伙儿将石板撬开。撬开第一块石板时,一股恶臭蹿了出来,真是臭,混杂着霉味、腥味,还有类似排泄物味道。本来围着的大伙儿纷纷捂鼻退后。
  “继续把石板撬开呀。”我捂着鼻子说。
  那几个民工愁眉苦脸地相视了一眼,无可奈何,继续举了锄头撬石板。一块又一块,忽然撬石板的民工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发出惊讶的声音:“咦,里面有人!”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地下三米,怎么可能呀?大家纷纷将脑袋凑近坑边细看。我心中一动,拨开攒动的人群,挤到中心低头一看,黑沉沉的地下室里一颗白发苍苍的脑袋,煞是醒目。
  真的是人,全场哗然。
  这般的喧闹,那颗人头却一动不动。我感到不安。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楚地下室里的部分情况。那人蜷成一团,躺在桌子上的,也就是在昨晚幻觉里看到的安放小型迷宫的桌子。像极了平时躺在垃圾堆附近的流浪老人,甚至更糟。
  民工们加紧撬石板。无限天光照亮了地下室每处,于是所有的人都厌恶地连退了三步,又好奇地捂着鼻子张望。下面的光景实在是糟糕,不是找不着言辞来形容,而是描述都觉得恶心,能做的就是尽量不想它。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我等待指示,我犹豫再三,一咬牙强忍恶心跳了进去。一脚踩在一坨黑黄黏状东西,尽管我已避免想它是什么东西,可胃还是神经质地收缩。走到桌子边不过几步,却是我一生中最艰苦的行走。我的头顶聚集了几百道目光,又诧异又佩服。
  这时我已经看清楚桌子上的人,除了白发,她身上全是黑糊糊的。穿的衣服,假如还能称为衣服的话,与身体浑然一色。她的脚边有一条破被子,或者也可称为破棉絮。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黑瘦枯干,像一个大大的问号。是我言语贫瘠,难以明言眼前的境况。脏乱恶心都不足以形容,几十万个惨字也许能概括一二。
  我心里又恶心又难过。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所受的惩罚都太毒了。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里,她孤寂地生活了四十二年。难以想象,她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不自杀?她曾在叶浅翠的意识里出现,素衣长裙,苍白唇色,姿态娴雅。那是她在张宅里的姿态吧,大家闺秀的模样儿,却不料沦落至斯。
  我试探性地伸出手推她,还未触及,一条小小的影子晃过,跟着手指一阵剧痛。我飞快地缩回手,只见眼前,她的肩膀上站了一只小白鼠,冲着我吱吱地大叫着。然后从破棉被里、她的身下又钻出七八只老鼠,冲我吱吱大叫,充满敌意。
  上面围观的人全看呆了,他们几时见过老鼠如此嚣张。我努力地向它们传达我没有敌意的眼神,这样子默默对峙了几分钟,后来也许它们看懂了,叫声低了下去,恋恋地看了张盈一眼,退到桌子一边站着。
诡念第十九章(3)
 我的一只手指刚才已被咬伤了,钻心地疼痛。我再次伸出了手轻轻地推她,入手冰凉僵硬,她已经死了。不知为何,我长松了一口气。旁边的老鼠们吱吱而叫,低低地,像是哀鸣。
  大家把我从下面拉上来,我一屁股坐在砍倒的树干上,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不知为何,那深深的蓝竟叫我有种流泪的冲动。而现场民工们的议论声悉数离我好远。
  在警察来到之前,荣老先赶来了,想必是听到了消息。他看着我,拿着拐杖的手一直在抖,嘴唇也在抖,“她还活着?”我头往地下室方向偏了偏,示意他自己去看。他抖得已经走不了路,随行的两个平凉老人一直架着他到坑边,他看了一眼,大叫一声就口歪眼斜、涎水直流,手中的拐杖跌进地下室里,发出轰然巨响。
  警察来了,好一阵忙碌。两具尸体,对于古镇这样不大的地方是罕有的事。白铃的头始终没有找到,想来当时段瑜啃完后,随手一扔被某个野兽叼走了吧。我有些恹恹地提不起劲来,但还得回答警察的好多问题。为什么到平凉?为什么到平凉不是旅游却在挖坑?……庆幸小黄与他们相熟,庆幸段先生会打点后面的一切。
  张盈被抬出地下室时,那几只老鼠一直在叫,无限留恋地叫。假如我没有眼花,我在它们眼中看到悲伤与不舍。但是它们是黑眼珠,并不是红眼珠,与我遭遇的鼠吻那只并不是同一个种。真是奇怪,我记得叶浅翠的叙述里,也是红眼珠的老鼠。
  “她死了多久了?”
  “看尸癍情况,大概有十个小时。”法医说。十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一点,那么她是今天凌晨三点左右死的。我心中一动,那正是魏烈挥刀叶浅翠泣血的时间,那一刻粥样的浓雾也忽然散去了。
  “怎么死的?”
  “老死的。这女人也够厉害的,在这样的地方活了这么久,已经是难以想象的。”严肃死板的法医破例地发了几句慨叹。我松了一口气,感谢上天的安排,在最重要的时刻让她精力耗尽而死的。如果当时她不死,浓雾不消,叶浅翠也非死不可了。
  我在公安局录完口供回芙蓉楼的一路上,平凉百姓都用厌恶警惕的眼神看着我,我叹一口气,知道这片青山秀水生生世世不会再欢迎我了。荣老没抢救过来,送往医院途中就死了。他已足够高寿,本来也年限已到,但如今他的死却归在我头上了,无端端地我成了平凉百姓眼中的杀手。
  我在芙蓉楼里洗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并把那身旧衣扔掉了,特别是那双踩了张宅地下室的鞋子。胡乱地吃了些东西,我赶到了医院。刚才在公安局,我曾抽空打了电话给魏烈,他说叶浅翠的母亲已经来了,但是她还没有醒来,估计也快了。我要守在床前看到她醒来,那会是一辈子都牢记的时刻。
  诸事了结,真相大白,我心里很是轻松。一边走一边设想着以后的日子,我与叶浅翠会快乐地在一起。我低着头偷笑着,也忘了看路,走到住院部走廊拐弯处差点与一人相撞。“对不起,对不起。”我退后一步,抬起头来。
  一刹那,惊喜万分:“翠翠,你好了?”话一出口,我就察觉不对,即使叶浅翠醒来,也不可能这么快下床,而且连绷带都去掉了。
  她看着我,眼神冷淡,说:“我不是翠翠,我是她姐姐。”我的脑里轰然一声巨响,有电光闪过,然后又沉于黑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我说不出来。她继续说:“我们见过面的,你忘了?”
  “是,你……是叶幽红?”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说:“幽红是我名字,但是我姓徐不姓叶。”又有不对劲,可是我还是说不出来在哪里。她看起来跟叶浅翠一模一样。我大脑乱作一团,表情看起来也有些痴痴呆呆。我想自己这个模样令她很奇怪,她迷惑地看着我:“你是来看翠翠的吧。”我一下子惊醒,讪讪地说:“是,是。”
  她嘴角微撇,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说:“她还没醒来,去吧。”说完她往出口走去。我叫住她:“咦?你去哪里?”她瞟我一眼,不答,自顾自走了。我讨了个没趣,闷闷地往病房走去,越想越觉得古怪,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到病房前,我刚要推门,忽然听到房里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大怔,停住了手,竖起了耳朵。
  “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女人的声音颇为激动。
  “当年是你执意要离婚,而且带了翠翠一声不吭地走了,怎么现在回过头倒是我的不是了?”这男子的声音,似曾听过。
  有女人冷笑,回话:“我能不走吗?你这种没良心的人,为了追求自己的事业,不惜拿自己女儿做白老鼠……”她的话被截断,男子抢着说:“这不是为她好吗?比别人聪明有什么不好?”
  “我呸,你为她好?你不要忘记你妹妹是怎么死的?别人不知道内情,我可清楚,脑细胞分裂过快造成的脑癌……”
  男人的声音低了下来:“这是失误,老爷子为此一辈子都没有开心过,你就不要提了。”
  “我不在乎女儿聪明,我只在乎她们过得开心快乐。你看现在,她们哪一个开心快乐了?幽红看到我跟看到个陌生人一样……”女人的声音变得哽咽,我猜出了她的身份,叶浅翠的母亲叶珍。听壁角不是高雅行径,我想走开,然而又被他们吵架的内容深深吸住了。
诡念第十九章(4)
“这得怪你,一个人带走翠翠这么多年,也不过问红红,她看到你不答理也是情理中事。”
  “又怪我?她那么小,你就送她到国外,也没有给我联系地址。自己只知道不停地换老婆,养情人……你有当爹的德行吗?”
  男人厌烦地说:“好了,好了,又扯到哪里去了?咦,奇怪,翠翠怎么还没醒?”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传来一些轻微声响。一会儿,叶珍紧张而低沉的声音:“怎么样,怎么样?不会……”她闭嘴不语,想必是觉得不吉祥。
  “这里的医疗设施和水平都有限,得将她转院。”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严肃,我的心提了起来,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屋内两人同时回头看我,尽管我心里早估到男子的身份,但当真看清楚是徐宏时,还是吃了一惊。他用奇怪地眼神看着我:“我见过你,是罗教授的弟子,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翠翠朋友。”叶珍眉毛挑高,薄怒飞上眼梢,说,“就知道你不关心翠翠。”
  “翠翠她根本就不理我,要不是红红告诉我,我都不知道她在我们大学里读书……”徐宏一脸冤枉。叶珍可能觉得在外人面前论及家事,有伤体面,轻轻地推了徐宏一下,后者识趣地闭上嘴,依然一脸悻悻。
  “叶伯母,徐院长,翠翠她没事吗?”我走近床边,低头看她,脸色依然苍白,衬得睫毛乌黑乌黑。鼻子一酸,心中锥刺的疼痛。
  “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联系包机,送回我们医学院实验室。”徐宏果断地说,信心十足的样子。我知道医学院实验室,因为徐振华的关系,得到大量国际资金的支持,不仅有最先进的医疗设施,还有一流的脑科专家。叶浅翠送回医学院,当然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念及这点,我提起的心又落回原处。然而还是不安宁,不仅是因为昏迷的叶浅翠,还有一些其他事一团乱麻堵住我的脑袋。
  徐宏的交际很广,很快直升机就来了。徐宏、叶珍、徐幽红带着叶浅翠上了飞机。我目送着飞机冲上云霄,心也空了一半。
  平凉已经没有我的事了,段先生安排小黄留下来处理所有的尾事。对去年的段瑜杀害白铃案件,警察会在平凉展开细致的调查取证,平凉至少有百来人可以证明张盈非同寻常的蛊惑力,如无意外,段瑜的性命应该保住了。他后半生要面对的只是内心的折磨:尽管当时他被人蛊惑,神志不清,但毕竟是他亲手杀了白铃,而且将她脑袋吃掉了。
  段先生对我十分感谢,在电话里至少说了十来个谢谢,而且表示要当面重谢,以后有任何难题都可以找他。他这般盛意拳拳,我却提不起半点劲,随口客气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我与魏烈是乘大巴回学校的,一路上,我少言少语,呆呆地凝视着窗外。只有当天边偶尔掠过飞机的影子时,才叫我激动一下。其实,从平凉飞到学校不过一个小时,飞机早就到了。魏烈也是没精打采,眼神苦闷,只要叶浅翠没有完全恢复,他就没有办法走出提心吊胆的阴影。
  回到学校已是深夜,我身心疲惫,刚刚在凳子上坐下。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我缓缓地抬起头,姜培立在门口,面目阴沉,鼻孔喘着粗气。他瞪着我,我回视着他,半晌他说:“我爸爸刚刚被逮捕了。你满意了吗?”顿了顿,大喝一声,“你满意了吗?”
  他的吼声震得我耳鸣不已,顺带着我的脑袋也痛了,太阳穴突突地狂跳。我慢慢地垂下脑袋,深深地埋进放在桌子上的两手中。姜培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像打雷,在我耳边隆鸣不绝。片刻,更大的一声嘭,整个房间嗡嗡作响,天花板上簌簌然掉下许多细碎的沙石。
  我再度抬起头时,姜培已不在了。薄薄的木板门被踢出一个大洞,姜培无法倾泻的愤怒就在那洞里咆哮。这一趟平凉之行,我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
  我觉得好累好累,想大哭,也想咆哮。可我真正能做的就是坐在那里。10月初的风变凉了,吹得我手脚冰凉,心也冰凉。后来我终于困了,脚步虚浮地走到床边,一把抓起背包往桌子上甩,哗啦一声,包里掉出好多东西,有一样砸在我腿上,砸得我好痛。我愤怒地捡起它,准备将它扔得远远的。手已扬在半空,却在最后一秒停滞。这黑皮记事本是张宅旧宅上捡到的,一念之私,我没有将它交给警察。
  我缓缓地缩回手,窗外清冷的月光落在黑皮封面,细细碎碎地闪烁着,像是要倾诉什么。我拧亮了灯,翻开了记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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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5 20:48:39 | 显示全部楼层
诡念第二十章(1)
我翻到第一页,继续看2003年5月13日的记录:今天翻看爷爷旧时工作笔记,掉出一张旧照片,看样子应该就是爷爷笔记里频繁提到的张德方先生和他的女儿张盈吧。不知道那位张盈还活着吗?算起来,她应该有七十来岁了。爷爷提到她长到五岁时,脑域开发实验所产生的后果就开始显露了,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具有透视人心的目光。实验室里没有人敢和她对视三秒,包括她的父亲张德方博士。大家心里都很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创造了一个异类?就实验的初始目的来说,显然在张盈身上成功了,她能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五岁就认得了五千汉字。然而实验所产生的负效应又让大家忧心忡忡,她总以一种洞彻一切的目光看着大家,好像在说:“嗨,我知道你们对我干了啥。”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如果她可以自主选择,她必定不会生为脑科专家的女儿,他只会拿她做白老鼠,她的悲剧是与生俱来的。在这怅然的雨夜,我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看到这段话,我大概明白了笔记的主人是谁。文中的爷爷想来就是徐振华博士。而张盈这位古怪离奇的女子,原来不过是一场医学实验的产物,这叫人感叹。细想她的一生,是大片灰色的阴影。生活在一个战乱年代,过早成熟的心智,没有亲情没有爱情,一生的孤单寂寥。特别是被活埋于地下室里,四十多年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回想起地下室的惨况,我不由自主地一阵恶心。这个女人,她叫人憎恶,却也叫人同情。正如徐幽红所说,她的悲剧与生俱来,当她生为张德方女儿时就注定了。
  后面的纸张全粘到了一块儿了,我翻了一下,有文字的并没有多少页。我找了脸盆接了水,将整个笔记本泡在水里,一会儿水面飘着一缕缕浅蓝色,那些粘着的纸张就分开了,但是字迹更淡了,有些纸张已模糊成一片浅蓝,也有些干脆连纸张也烂掉了。
  我把笔记本拿出来,先用纸巾吸掉纸张上的水,再点了只蜡烛用火稍微烤了一下。笔记本的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都看不清楚了,第五页上的日期写着2003年5月20日,天气是阴天有小雨。这一页记着:爸爸的老婆来找我,带着她的儿子。那小男孩已经五岁了,看起来有些蠢。我既轻蔑又悲哀。男孩子一向被视为家族的根,他们是不会在他身上做什么脑域开发实验的。她言辞隐隐,想在爷爷的大房子住一阵子,被我断然拒绝了。现在这房子是我的。这刻,我倒感谢起爷爷将他的遗产大半送给我,尽管他的目的不过是补偿,想补偿的人也不是我,而是小小年纪过世的小姑,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小姑。据说她死时很痛苦,脑袋大如斗。我在爷爷的笔记本记录小姑最后一段日子的页面上看到斑斑泪痕,后悔吧,太迟了!
  原来叶浅翠真的有小姑,不过幼年就夭折了,而原因居然是因为徐振华在她身上做实验。徐振华与张德方这两位在脑科领域享有极高声誉的专家,先后拿自己的女儿做实验,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有些科学家都具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也有很多人拿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如华佗以身试药。但女儿毕竟不是自己,虽然是自己所生,何况她们都年幼,根本没有自主意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振华与张德方都是刽子手,他们扼杀了他人的性命与一生的幸福。
  我顺手拿过徐振华先生所写的《人脑之谜》,扉页里有他一张晚年的照片,慈眉善目。据说晚年的他长年吃素,捐赠了大量财物支持春蕾工程,看来他对自己当年行为很是后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叹了口气,继续翻看徐幽红的笔记本。第六页写着:因为不让他们住在爷爷家里,爸爸打电话来责怪我,说他是养了只白眼狼。什么是白眼狼呢?我在网上查了半天才弄明白。是,没错,我就是白眼狼,可是徐宏,你何尝当我是女儿?你不也是把我当成白老鼠吗?
  后面的纸张全烂了,看不清楚,最后一页依稀有一个日期7月12日,只有一行字:房子已经不在了,但她活着,虽然我看不到但能感觉到!
  徐幽红用了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十分重,以至于其他笔迹都淡的不行,而这个感叹号还是如此清晰。她是第一个知道张盈还活着的人,她曾经到过张宅旧址,为什么她没有出事呢?而且她是怎么样知道张盈还活着的呢?
  我不甘心地继续翻后面,全是空白纸张,有关的记录到2003年7月12日就没有了。我记得那天晚上,段瑜杀死了白铃,并烤熟了她的脑袋,这事与徐幽红有关吗?
  我合上笔记本,脑袋里一片混乱。徐幽红、叶幽红、叶浅翠,这三个身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叶浅翠究竟有没有患精神分裂?叶幽红究竟是谁的分身?她们三个人在我脑海里走马灯一般来回出现,而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
  我睡不着,连抽了几根烟后,更加清醒了。我躺在床上,拿过徐振华的那本《人脑之谜》翻看着,这虽然是一本科普读物,内容方面并无过多专业性的东西,但我还是看的十分无趣,一会儿哈欠连天,也不知道几时我就睡着了。
  睡醒时,觉得脸颊那儿有东西硌的慌,抽出来一看,原来是《人脑之谜》。我抚摸着脸上的印痕,随手将书本扔到桌子上,失了准头,书掉到地上了,哗啦啦一阵乱响,摊开了。我只好下床捡起,忽然四字跳入眼帘:意念交谈,我心中一动,把整句话看全: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直接用意念交谈。
诡念第二十章(2)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却又没有完全明白。翻到这章的第一页,我从头开始阅读,这一章的题目是脑电波的开发:我们人类在进行特定的思维时,会在特定的脑部区域产生特征性的脑电波,用电脑捕捉这些脑电波就可以分析出人类的思维活动……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徐幽红能感觉到张盈还活着?两人都是脑域开发实验的产品,属于同类,能够感应到对方的脑电波。那么徐幽红为什么不将张盈救出来呢?这又是一个令人不解的举动,从笔记本里记录的内容来看,徐幽红对张盈颇为同情,却为何不肯把她从地下救出来?
  我洗了一把脸,先给平凉的小黄打了个电话:“小黄,麻烦你一件事。”
  “陆先生,别客气,段先生交代了,你有啥事尽管吩咐。”
  我把手机里的叶浅翠照片发给他,说:“你去平凉所有的旅馆查一下,这位姑娘曾经在哪些时间出现在平凉。她可能用的名字会是徐幽红、叶幽红、叶浅翠。”
  “好,包在我身上。”
  天已经亮了,宿舍里响起了各种各样杂碎的声音,有开门声,有趿拉拖鞋的声音,还有同学互打招呼的声音,这些声音搅得我头脑更加乱了。我静坐了一会儿,决定去探望叶浅翠。
  天气已转凉,晨风拂着我的头,凉凉的叫人精神一振。枝头的叶子半黄半翠,色彩斑斓。落叶随风卷到脚边,不经意就被踩在脚底,咯吱一声细响。我穿过大半个校园,走到学校医院的住院部。这里很安静,走廊里纤丝不染,也没有多少福尔马林的味道。
  叶浅翠住了一个单人房间,我站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她还没有醒来,静静地躺在床上,白色的床单下身躯娇小。她的妈妈叶珍坐在床边,支肘打盹儿。我走过去,轻轻地唤醒她:“阿姨。”
  她站起身来,亲切地笑了笑:“小陆,你来了?”
  “阿姨,你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我守着。”
  “也好,我去洗洗脸,顺便买些东西,从家里出来匆忙,什么都没带。”
  “阿姨,翠翠她怎么还不醒来呢?”
  “是呀,已经过了危险期,徐宏都说她没事,怎么她就不醒呢?”叶珍的眉间闪过一丝忧色。
  我释然:“既然徐院长说她没事,那她肯定就没事。”
  “哼,要是有事,我非把徐宏的皮扒了不可。”
  我失笑,叶珍也自觉失言,脸上微羞,赶紧说:“小陆,这里就麻烦你了。”
  叶珍走了,我坐在叶浅翠的床头,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在心里喃喃地说:翠翠,你快点醒来,我快要弄清楚所有的真相了。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我转身,看到徐宏站在门口,他冲我招招手。我悄步走到屋外,向他问好:“徐院长,你好。”
  他揽了我的肩膀,往旁边走了几步,问:“小陆,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那只老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导师曾在电话里告诉我,目前徐宏已处在风口浪尖。医学院院长一直有不少人虎视眈眈,活鼠杀人事件,正好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而且一旦此事证实与医学院实验有关,作为院长的徐宏难辞其咎,可能会断送他辉煌的职业生涯。如今的徐宏四面楚歌。我细细看他,果然比初见面那次憔悴了不少,想来是压力太大了。
  “这件事,也许令爱会比较清楚。”
  徐宏一愣,说:“你说谁?”
  “徐幽红。”
  徐宏脸色陡然惨白,身子微微晃动了几下,顷刻,他恢复了镇定,勉强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呢?小陆,你真会开玩笑。我还有个重要会议,有空再聊。”他急匆匆走了,转弯的时候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慢腾腾地回到叶浅翠的病房,在床边坐下,正准备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轻轻颤抖一下,我过于惊喜,一下子呆住了。那张白玉兰一般脸庞上,睫毛微颤,眼珠转动,然后叶浅翠睁开了眼睛。
  “翠翠,你醒了,翠翠,你醒了。”我握住她的手,高兴得眼泪打转。
  她静静地看着我:“你是谁?”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倒了下来。“我……”我怔怔地说,“我是陆林。”
  她微微蹙眉,说:“陆林是谁?”她试图抽回她的手。
  我的心也凉了,松开了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翠翠,你不认得我了吗?”
  她微微思忖了一下,然后带着歉意说:“对不起。”
  我喃喃地回了一句:“没有……”
  话没有说完,身后响起了一声惊喜的叫声,叶珍扑了过来,抱住叶浅翠:“翠翠,我的翠翠,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叶浅翠在母亲的怀里虚弱地微笑着。这里的亲昵容不下外人,而我是外人。我怔怔地转身离开病房,怔怔地走到院外,太阳照得我一阵眩晕。
  她失忆了,从此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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