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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歪在寒冬12月的城市傍晚,看着灯红酒绿荏苒升起,想着自己残破的前半生和茫茫无知的后半生,她终于双肩抖动地哭泣起来。
1
她真是被宿命打败。
难道是生逢情人命,28年来连续交往过的男子,无一不是别人的男人。
有一些是她知道的,有一些是她并不知道的。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做了地下情人,这比明知道却义无反顾来得温暖些。至少有情可原--他是欺骗我的,之所以欺骗源于害怕失去,害怕失去意味着他至少是在乎着的。
后来她悲伤地发现,这么多年,她竟然没有尝试过是某人惟一的女人的滋味。
想到这里她有一些悲壮的感慨。
2
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苏羊。
真是永远难以忘记。那样美好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可以写出各种体的书法,也可以温柔地穿过爱人的黑发,只是当她的头发被这双手穿过的时候,她无法想象这双手如何以同样的姿态去穿越别的女人的头发。
后来再经历了N个苏羊之后,她终于发现,所有的已婚男子的说辞都是那么惊人的雷同--她不如你;她如何如何令人绝望;你是我点燃死灰的源头;我们相见恨晚……
只消加上后面的一句总结,前面所有的赞美都是狗屁--你很好,可是我不想和你有责任的关系,充其量,我不过是想拿你的美丽装点我早已成废墟的生命。天使一般的你,还是在偶然的偷闲里,当做意淫的美好对象好了。
她在一场一场的呕心沥血里终于炼就不坏之身。
直到遇到森未。
3
认识森未,她猝不及防。
仅消7个月,她再一次堕入本以为早已超脱的轮回。
第一月,她首先发问:是否有家室拖累。得到回答:没有。
第二月,她逐渐适应正牌女朋友的身份,甚至理直气壮地挽着他的胳膊逛遍全城。
原来,爱情可以这样直上云霄。
如履薄冰爱了太多年,突然有一份光明磊落的情感发生,她却有些不适应,刹那间她理解了她所从来没有了解过的爱情的甜美。于是她如沐春风,洋洋得意。
第三月,他突然失踪,在约定好了同行越南的前夜。
那一个晚上,她不断地拨电话号码,却在无边无际的响铃声里彻底崩溃。
那种绝望的声响令她拽回自己到了从前,也是这样的夜,也是可怕的铃声,不断地响,却没有接听,他在那头做什么,为什么任凭电话如哀乐一样地演奏。
数十天后,他惶然出现,灰头土面,她见到他便泪如雨下,扑上去给了一个没有埋怨的怀抱,顿时委屈纵横。她真的是委屈了。
曾经的爱情,她那样卑微,小心谨慎地捏掉自己的影子,甚至连呼吸都不许有声。可是她真的是爱着那些男人,那些有牵挂的男人,他们通常会在一定的激情过后突然内疚起来,这样的放纵,多么愧对不知情的原配。继而渐渐发现新不一定胜旧,因为她们总会因压抑所以失控--那些个失控的夜里,她终于把自己所有的引以为豪的优点抹杀掉,他们不得不感慨,幸好没有许以未来,否则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够容纳--将她逼疯,再摇头否定她的美好,这就是已婚男人。他们因为有着婚姻,所以有恃无恐,大不了失去一个情人。
认识森未的第四月,他们间歇有一些矛盾,她不怎么敢放肆地吵闹,因为她开始越来越珍惜在她看来正常的恋情,她觉得,至少森未是拿她当正经的女朋友来交往的,仅对这份尊重,她感激涕零,恨不能认为他对她情深意重。挫折令她变成一个感恩的女人。
认识森未的第五月,她急于建立一种稳固关系。而森未的躲闪令她恍惚失措。只是他答应了她,他将永远爱她,那些安慰的话如同绿洲里开出的红花绿朵,她似乎丧失了所有千帆过尽后的坚强,而毅然地跌入可笑的天真里,她相信,他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然而,认识森未的第六月,她开始发现破绽。
4
森未对她真的是好,可是她分明敏感地觉察到他的诡异。
多年做情人的历练,使得她没有深夜电话聊天的习惯。所以很多时候,她很少会主动打电话给他。有时侯偶然想拨一个电话,也要千思万想一个合适的理由,拨过去,声音不断地响,响,只要超过五声,她即刻会感觉心碎,然后会安慰自己,太敏感反而是负担,相信他,爱着他,不要怀疑他--她一边念着他的好,一边给自己宽心。
可是,六个月过去,她有一次总结发现,她从来未有在夜里给他打通过电话。
这个惊人事实使得她不得不思维驰骋,跨步江山,心如乱麻。她几次试图追问,可是她总是害怕破坏现有的平衡感情,害怕问出来的真相令自己崩溃,她逐渐开始怀疑他有新欢,或者旧爱。
接近七个月的时候,她终于在一个夜里,突然回过头来,对皱眉的森未说:那个女人,什么模样?
他钉住在原地,表情变幻了几个重叠,然后急手急脚地点了根烟,声音嘶哑地说:对不起。不是有意隐瞒,我对不起你。
她深呼吸,连眼泪一起呼进肚子里,一阵冰凉沁脾。我对不起你--为什么总是有人在说这样的话。她觉得自己脚步沉重,无法挪移,大部分的时间,她欺骗自己的直觉,只是她多么愿意真相到来得晚一些,至少他可以否认一下,这样她也许会好受一点,可是,他说,对不起。
5
然后她划上句号,把心碎和崩裂关到旧感情里。
只消一个决定,森未由她的憧憬的未来跌变成她沮丧的旧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轻易下的决定。
恋爱的时候,总是男人想分手的时候关系终止,而婚姻或者比较牢固的关系里,总是女人出口,关系才可能结束,她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角色,既不危及别人的家庭,又不拼命维护自己的拥有,这世界真的应该颁给她一个牌坊--此女属无公害类,只需存在,无所欲求,请尽情欺负。
然后她在深夜的寂寞里哭泣,想到最初的苏羊,和目前为止最后的森未。所有的男人都不是孤独地等待的。在她之前,有太多的花经历过他们,他们有的摘了下来作为珍藏,有的闻了一闻又挥手放回枝头。那么多的花找到归依,而她只能在缝隙里受苦受难。
她得到过那么多的爱,也付出过加倍的爱,可是事到如今,她只剩下自己
6
有一个晚上,她梦到很多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指责咆哮鄙视痛斥,她躲在角落里嘤嘤地哭泣,起先声音很低沉,后来慢慢变大变粗变凄然,索性她痛快地哭,抓着头发哭,在变形的声音里她似乎看到扭曲的自己残暴的剖析,然后是很多男人的脸,有同情,有窃喜,有疏离……惟独没有爱意。她不过是安安稳稳地等待一个属于自己的单独的怀抱,为什么那么难。
醒过来的时候她梳洗完毕下楼呼吸新鲜空气,她准备给自己报一些什么健身班或者口语秀,甚至可以改变发型--只要有事可做,至少可以不必追问为什么活着。
然后她在阳光里抬起头来,由于噩梦的原因,她的眼睛红肿而疼痛,计程车来的时候,她闪身过去,却被一个高个男人的身影吸引,她惶惑地看过去,那个身影那样熟悉,似乎在很多年前,与她相遇过又分离,可是她记不清楚他是谁,说过什么样的话,总是这样的,与她说过的话,不是惟一也不是最后,更不是第一,她没有这缘分。
生活还要继续,她再会在人海里遇到苏羊,李羊张羊陈羊。甚至森未。
除了提醒她卑微的往事外,再无瓜葛。
而那些穿越过她身边的女子,也许爱过她的爱,也许恨过她的恨,男男女女,繁杂红尘。她疲惫地上了车,车内广播放的永远都是笑话和情歌,她歪在寒冬12月的城市傍晚,看着灯红酒绿荏苒升起,想着自己残破的前半生和茫茫无知的后半生,她终于双肩抖动地哭泣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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