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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周德东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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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5:26 | 显示全部楼层
-------------------------------------------------------------------------------可见,这个世上很多的门是套在一起的。
  也就是说,你走进了一扇门,就必须走进另一扇门,比如外间和里间的门。你逃不开。
  在无数个偶然中,我们理出了一条必然的线。
  这条线上的每一个必然的点,辐射开去,又是由无数个偶然促成。在无数个偶然里,还能理出一条必然的线……最后,我们发现,所有的线都是必然的,她们以偶然的形态,错综复杂地交叉着。
  这就是命运的玄机?
  我们举个例子。
  比如那个六姨:如果,六姨不去邻居家借钱,就不会碰见那个算卦的。
  如果,六姨的丈夫不是明天去城里,她就不会去借钱。
  如果,不是儿子在城里建筑时,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丈夫就不会去城里。
  如果,不是有个疯女子突然从尚未完工的楼房里冲出来,他也不会摔下去。
  如果,那个疯女子不是因为小孩夭折了,就不会疯。
  如果,保姆守护在她的小孩身旁,小孩就不会爬上窗台,从四楼摔下来。
  如果,周德东不来这个城市搞签名售书,那个保姆就不会把小孩锁在家里,偷偷跑到书店去。
  如果,周的伯伯不是在18岁那一年饿死,周的母亲就不会嫁给周的父亲,那不会有周德东这个人——周的母亲当年已经和周的伯伯定了亲,因为周的伯伯死了,两家老人一商量,才把周的母亲改嫁给了周的父亲。
  如果,周母的曾祖在沙皇俄国制造的江东六十四屯的大屠杀中,不是藏在遍地尸体中装死,成为2000多遇难者中唯一的幸存者,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周母。
  如果,那个曾祖的第46代祖先,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今南京)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他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周母的曾祖。
  如果,第46代祖先的第109代祖先,在商朝最鼎盛的武丁时代,那天夜里,不是因为突然天降暴雨,就不会在家中滞留一夜,就不会和夫人做那次爱,偏巧怀孕了,就不会有第108代祖先。
  如果,一万年前,第109代祖先的祖先,那个原始人,上山前没有折回去带那把骨刀,就不会杀死狭路相逢的那匹狼,就不会狼口脱险,就不会有后来的第109代祖先。
  如果,顺着人类进化史朝前追溯,从那个原始人到他的祖先猿,从那个猿到它的祖先某种哺乳动物,从那个哺乳动物到它的祖先爬虫,从那个爬虫到它的祖先鱼——几亿年以前,在黑暗的海底,那条鱼若不是从一个天敌的嘴里侥幸逃脱,就不会一直繁衍、进化出那个原始人……无数个线,每条线在时间上都连绵上下几亿年,在空间上都可能从地球这端到那端。
  每条线上,有无数个偶然的点。
  如果,我们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点,都改变了全局。
  再举一个例子:
  如果,那个女歌手离家之前,接到一个电话,耽误几分钟,那么她就不会在拐弯处撞倒那个民工。
  如果,女歌手的助理不是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在女歌手离家之前,他正要给她打电话的,因为刚刚接到一个演出邀请。
  如果,助理的父亲不是因为一个同事要带小孩来沪看病,就不会从深圳给儿子打来这个电话。
  如果,那个同事和老公不在公园草坪上捡到这个哇哇啼哭的小孩,并且收养下来,就不会来沪看病。
  如果,三年前,那个男人不和家里的保姆私通,就不会生下这个小孩。
  如果,男人不请这个保姆,他和她就不会发生关系。
  如果,男人不是去见一个大学校友,就不会顺道去那个劳务市场,领回那个保姆。
  如果,那个大学校友不是捡到了一个皮包,就不会来深圳——她在她所在的城市乘坐出租车的时候,捡到了一个皮包,里面有几份数额高达千万的合同,一沓票据,一张身份证,几千块现金。她决定把这个皮包交还失主。三天之后,她终于和那个失主取得了联系,他是深圳人,已经返回。接到校友的电话之后,失主感激涕零,答应给她一千块作为酬谢,并邀请她来深圳旅游,他承担全部费用。
  如果,那个校友不是在超市里遇见了你,两个人聊了一会天,她坐的肯定就是另一辆出租车了,就不会捡到那个皮包。
  如果,那一天,你如果不走进那家超市的门,就不会遇到那个校友……也就是说,正在读这部小说的你,如果六年前不打开那家超市的门,小蕊就不会死。
  小蕊不死,三年之后,她和撒尔幸结婚了。
  一年后,他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取名撒小蕊。
  撒小蕊长大之后,一定会和一个女子结婚——我们假设这个女子是个律师。
  如果说,撒小蕊是我们的假设,那么,这个律师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她和撒小蕊同岁,那么四年之后,她肯定降临人世,快乐成长。
  小蕊死了,撒小蕊就不存在了。那么,和律师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医生。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那么,和医生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翻译。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医生和律师结了婚,和翻译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商人。
  如果,撒小蕊存在,他娶了律师,医生和翻译结了婚,和商人结婚的,就是另一个女人了——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导游。
  现在,撒小蕊不存在了,商人和翻译结了婚,和导游结婚的,就是另一个男人了……以此类推,如果不出现一个突然决定独身的人,阻断这种连锁反应,那么,甚至所有的婚姻都将发生改变,那么整整下一代都将不再是原来那些人。
  也就是说,你推开一扇门,改变了全世界。
  -------------------------------------------------------------------------------五:一根手指……哦,那是法场的方向一个小孩,养了两只蟋蟀,一雄一雌。
  一次,小孩跟父母外出,三天后回到家,一看见那个装蟋蟀的盒子,忽然想起来:走时忘了给它们放食物,蟋蟀肯定饿死了……他打开盒子,眼前的景象让他头发倒竖,呼吸急促:雄蟋蟀只剩下了一半身子,还在盒子里爬着。它的女朋友肚子却鼓鼓的,正在一边踱步。
  雄蟋蟀是善战的,母蟋蟀不可能斗过它。很明显,在暗无天日的盒子里,它为了让女朋友活下去,自愿让对方一口口吃掉自己的身子……爱情穿越生命的一刹那,山崩地坼,灰飞烟灭。
  -------------------------------------------------------------------------------过去,撒尔幸没有横下心来杀死顾盼盼。
  在他心中,总共有三个人参与害死了小蕊,一个是作家,一个是顾盼盼,一个是由辉。作家的投资人只是帮凶,没有直接冤仇。
  他只想杀死由辉,因为是他杀死了小蕊。另外两个人,他只想装神弄鬼吓吓他们,出口恶气。
  那一次在44路公交车上没有得手,再想杀由辉,他已经不知去向了。
  顾盼盼执意让弟弟离开西京,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感觉到警察瞄上了她。其实,那两个便衣之所以在她的楼下转悠,并不是因为小蕊的案子,而是她的几个邻居联合报案了,因为经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她的住所,邻居们怀疑她卖淫。
  由辉消失之后,撒尔幸的眼睛就红了。
  他决定杀掉顾盼盼。
  这天晚上,在宿舍楼里的走廊里,撒尔幸遇到了那个寝室老大,她带着同寝的几个女生,好像要出去。
  “你们去哪儿?”
  “我们去喝酒。”
  “什么由头啊?”
  “我们给顾盼盼饯行。”
  “顾盼盼?她要去哪儿?”
  “她辍学了,明天回老家。”
  “为什么?”
  “不知道。她和我们很少交流的。”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其他几个女生没有搀和,她们一直朝前走,已经下了楼梯。
  顾盼盼明天就要离开西京了!这个消息让撒尔幸大吃一惊。
  “你怎么了?”
  “没怎么啊。”
  “你不是喜欢她吗?”
  “可是她一直不理我,我已经放弃了,又找了一个。”
  “干吗的?”
  “电影学院的学生。”
  “一定很漂亮!”
  “比不上顾盼盼。”
  “美女爱英雄。”
  “今天,她来我们学校看我,我们正没地方去呢。你们去喝酒,宿舍正好空着,借我们用一用吧。”
  “没问题。”
  说着,寝室老大就把钥匙掏出来,递给了撒尔幸。
  撒尔幸感激地说:“谢谢,哪天我请你吃饭。”
  寝室老大挤眉弄眼地说:“你俩的动静不要太大噢。”
  撒尔幸笑着说:“动静不会小,因为我不同意。”
  寝室老大撇了撇嘴,说:“吹牛。”
  撒尔幸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今天,你能把顾盼盼带回来住吗?”
  寝室老大自作聪明地说:“你是不是想让她撞见你的新女友,吃吃醋?”
  撒尔幸说:“你的魅力就在于聪明!”
  寝室老大自信地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撒尔幸说:“谢谢谢谢。”
  寝室老大离开撒尔幸之后,走出几步,又停下了,回头看了看撒尔幸,撒尔幸正望着她的背影发呆。她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撒尔幸说:“什么事?”
  寝室老大说:“你长的帅,家庭好,为什么对顾盼盼用这么大心思?她跟小蕊……能比吗?”
  撒尔幸笑了笑,说:“不管她在你们眼里什么样,对于我,她都是最重要的人。”
  寝室老大摇了摇头,转身下了楼。
  随后,撒尔幸也下了楼。
  他从另一个门跑出校门,在一个钟头之内,完成了两件事——配钥匙,让T送来乙醚。
  他没有告诉T,自己要乙醚干什么。T老练,根本没有问。
  顾盼盼和几个女生一起回到宿舍的时候,撒尔幸把钥匙还给了寝室老大,同时,通过她的嘴得到了验证:顾盼盼进来了。
  他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就好像看到一只小鸟钻进了罗网里。
  这栋宿舍楼,男女生混住,一楼住女生,二楼以上住男生。
  半夜时,撒尔幸戴着面罩,摸到一楼,埋伏在漆黑的走廊里,等待时机。
  他对这栋楼太熟悉了。
  不一会儿,顾盼盼宿舍竟然出来解手了,借着卫生间的光,他认定这个人正是顾盼盼。
  机会来了。
  撒尔幸根本没用上配好的钥匙!
  他蹑手蹑脚地追上去,走进了女卫生间。
  夜里太安静了,尽管撒尔幸走得很轻,顾盼盼还是察觉到似乎有人走在背后,还没等她回头,撒尔幸已经用浸透乙醚的毛巾捂在了她的嘴上。
  顾盼盼扭动了几下,然后就瘫软了。
  撒尔幸把她抬进一个隔挡中,跑出来,在走廊里看了看,没人出来,又回到顾盼盼身前,蹲下来,静静看着她。这时候,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可怕。蚊子在嗡嗡飞,不断叮在他的肉上,他挠都不挠一下。
  终于,他慢慢掏出了一根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勒紧,勒紧,勒紧……他压制着喘息声,一直勒了十几分钟,双手都麻木了,才慢慢松开。
  歇息了一会儿,他才掏出一把尖刀,开始在对方的脸上一下下割。他的动作很慢,如同在一张特殊的布上画一幅后现代作品。
  最后,他闩上隔挡的门,从旁边爬上去,跳下来,马上返回男生宿舍。
  走到漆黑的楼梯口,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朝刚才他潜伏地方瞄了一眼,似乎感觉自己还在那里站着,心不由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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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顾盼盼被杀之后,一辆警车进入了西京大学,开始调查——这是一辆很旧的警车,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那个寝室老大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
  这时,撒尔幸才意识到,自己的漏洞太多了:
  一, 他曾经私下调查过几次顾盼盼。
  二,出事那天夜里,他不但借了顾盼盼寝室的钥匙,还鼓动那个寝室老大把顾盼盼带回来。
  三,他平时不在宿舍住,顾盼盼被害的这个敏感日子,他却突然回来住了一夜……他成了惊弓之鸟,时刻担心警察传讯他。
  奇怪的是,警察调查了很多教师和学生,却没有找到他头上。
  越这样,他越紧张。
  为了安全起见,他不再到学校去了,把T叫来,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出去旅游,然后他住进了T的房子——那房子在东郊。
  他和T的关系,相对说比较隐蔽,很少有人知道。
  撒尔幸有一种预感:自己在劫难逃,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剩下一线生机了,那就是父母把他救出来。
  家里有很多钱,这一点他清楚。但是,那些钱,能不能买来自己的命呢?他就不敢保证了。
  恐惧和悲哀的同时,他心急如焚。他要在被抓到之前,把由辉干掉。
  可是,这个嘴边粘着海带丝或者肉屑的人,现在在哪呢?
  顾盼盼死了后,她的父母赶来了,但是由辉没有来。撒尔幸猜测到了,这个人背着命案,一定潜逃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和家里断了联系,并不知道姐姐之死。
  现在,他想联系上由辉,只有一个渠道:QQ。
  于是,他天天在网上转悠,希望碰到由辉。
  这一天,他在T的房子上网,撒了一泡尿回来,突然发现由辉上线了。他连裤腰带都没有系,急忙坐下来,把自己的QQ名改成了“顾盼盼”,然后请求加对方好友。
  由辉接受了死神的请求。
  于是,由辉从石河子回到了西京。
  撒尔幸又租了那辆44路公交车,守候在西京大学附近。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天晚上,他把公交车的车牌遮挡住,然后坐在驾驶室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等待由辉的出现。
  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陪伴他的只有小蕊。
  小蕊趴在他肩头,兴奋地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突然,他眼睛一亮,有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了西京大学门前。过了一会儿,由辉走了下来。
  这个人。
  这个不足1.70米的人。
  这个小眼睛,肿眼泡,蒜头鼻子,厚嘴唇,没一点文化的人……撒尔幸已经等了他太久太久,他感到四肢麻木,竟然不会动了。
  愣了三秒钟,他回过神来,立刻开动公交车,一踩油门朝他冲过去。由辉感觉到了不对头,猛地回过头来,已经晚了,庞大的公交车帮助他完成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飞翔。
  撞飞由辉的那一瞬间,公交车抖了一下,撒尔幸也抖了一下。
  他踩了一脚刹车,跳下来,跑到由辉的身体旁看了看,由辉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脑袋上的血像泉眼一样,汩汩朝外冒。地上已经淌了一大摊。
  他四下看看,似乎没人看见,赶紧把由辉抱起来,踉踉跄跄回到车前,把他扔进车里,然后爬进驾驶室,朝西开。
  漆黑的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这辆孤独的公交车。撒尔幸开得太快了,它剧烈地颠簸着。
  就像伏食坐黑车奔赴玄卦村那天一样,天上的残月,呈现着暗红色,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公交车。
  车上,有两个人。
  一个活着,在开车;一个死了,依然脸朝下趴在车厢里。
  上一次,趴在车厢里的这个人曾踹碎玻璃,逃掉了。这一次,他再也跑不了了……想到这里,撒尔幸回头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刚才,他把由辉放在了后车门,现在,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车厢中部,脸还是朝下趴着!他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难道是因为车太颠簸了,他滑过来了?
  撒尔幸感到极度惊恐,把车开得更快了。
  又走了一段路,他再次回过头去,发现这具死尸已经爬到了前车门,离他只有两步远了!他的脸还是朝下趴着,身后的血迹已经不太明显。
  撒尔幸咬紧牙关,一边继续开一边扭头监视他。
  不管这个死尸是不是动了,他一定要把他带到玄卦村,带到小蕊被害的地点。他执着地要把由辉吊在那棵树上,祭奠小蕊亡灵……突然,撒尔幸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男声:“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吓得一哆嗦,回头一看,这具死尸已经抬起头来,下巴顶着地,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正近近地盯着他……他一脚刹车踩到底,公交车怪叫一声停下来。
  撒尔幸抄起一根铁摇把,站起来,狂叫着朝这个死死盯着他的脑袋砸去:“嘭!——嘭!——嘭!——”
  死尸的脸又朝下趴下去了。摇把砸下去,就像砸在一块石头上,已经流不出血来了。
  撒尔幸扔了摇把,跌坐在座位上,盯着这具死尸喘粗气,,突然破口大骂:“操你八辈子祖宗!我既然敢杀你,就不怕你变鬼!听见了吗?”
  死尸一动不动。
  撒尔幸继续开车——前面已经看到玄卦村的灯火了。
  这时候,手机响起来,撒尔幸掏出来看了看,是家里的电话。
  他平静了一下,接起来,是母亲:
  “幸子,你今天你回家来住呗,妈妈想你了……”
  母亲经常说这样的话,但是,今天撒尔幸却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妈,这两天我有点事,忙完了就回去,好吗?”
  “什么事那么重要啊!”
  “回去再跟你说吧。”
  “你现在是不是开车呢?”
  “是的。”
  “开车可得小心,出了事就完了!好了,妈妈不跟你说了。记着回家来!”
  “好的,妈妈……”
  挂了电话,眼泪从撒尔幸的眼角流下来。
  -------------------------------------------------------------------------------当时,由辉勒死小蕊,把她的尸体吊在树上时,曾经对顾盼盼喊:“姐,你过来帮帮我——”
  现在,他死了,撒尔幸要把他的尸体吊在树上。
  没有人帮撒尔幸的忙。
  由辉看上去挺瘦小的,没想到人死了之后竟然这么沉。撒尔幸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把尸体拽起来,刚刚离开地面,手一滑,尸体就“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撒尔幸太累了,坐在了地上。
  由辉直挺挺地趴着,一张脸埋在土里。
  老榆树上挂着一块牌子,风吹过来,这块牌子拍打着树干,“啪嗒啪嗒”响。
  撒尔幸站起来,打着打火机,凑上前看了看,上面有一行字:爱护树木,人人有责。不知道什么人恶作剧,把这行字刮得破碎支离,又用白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了另一行字:爱护人类,树木有责。
  这时候,有两个人顺着土道从玄卦村方向走过来了。撒尔幸没想到,在西京大学门口没遇见人,在这郊外反而碰到人了。
  他急忙关掉打火机,趴下来,严密观察这两个人。
  没想到,他们已经看到了树下有人影,其中一个粗着嗓子喝道:“什么人!”那口气像巡逻的民兵。
  撒尔幸只好半途而废,跳起来就朝公路跑去。
  爬上车之后,他一边打火一边转头望去,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老榆树附近,远远地观察趴在地上的由辉……就在这时候,那只手又从天而降了,它伸到风挡玻璃前,重重地拍了三下:“嘭!嘭!嘭!”
  此时的撒尔幸,经历了太多的心惊肉跳,心已不会惊,肉已不会跳,他盯着这只手,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只手抬起来,直撅撅地朝前指了指,似乎在指引他的方向。
  他启动了庞大的公交车,慢慢朝前开。
  他没怎么看路,一直盯着这只手。
  如果这是一只人的手,那么上次自己杀人未遂,他是目击者;这次杀人成功,他又是目击者……可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牢固地贴在车顶上呢?
  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那只手直撅撅地朝岔路上指了指——岔路黑糊糊的。
  直路宽阔,通往西京市区;岔路狭窄,且坑洼不平,不知道通到哪里去……撒尔幸不明白,这只手为什么让自己驶向那条岔路?
  他没有听从,继续朝前开。那只手感觉到了他不想转弯,使劲地拍了拍车窗,继续指那条岔路。
  撒尔幸加快了速度,朝前狂奔。
  那只手不见了,撒尔幸迅速回头,看了看另外三面车窗,它没有出现。这时候,远方正巧开过来一辆车,车灯白晃晃的。
  借此机会,撒尔幸踩了一脚刹车,停下来,爬下驾驶室,朝车顶看去,依然没发现任何东西……回到住处,他反复回想那只手,回想那条岔路。他冷不丁想起,那条岔路似乎通向一个法场。
  -------------------------------------------------------------------------------撒尔幸杀了由辉,从玄卦村回来,已是午夜。
  他回到T的房子,先在玄关照了照镜子。
  镜子中的他,脸色苍白,眼珠通红,身上浸透了血迹。他脱下所有的衣服,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冲完澡,他光身走出卫生间,从冰箱里拿出一瓶2.5L的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
  接着,他靠在了沙发上。
  柜子上的电视机很老了,T专门为它发明了一个遥控器——长长的竹竿。撒尔幸拿起这根竹竿,伸过去,捅了一下,电视打开了。
  他想看看作家的脸色。
  没想到,那个惊悚的午夜节目没了,换成了一个韩国青春偶像剧。
  他不能确定,午夜节目的停播,和他的短信有没有关系。
  ——撒尔幸就是“目分目分”。
  在金像影视公司楼下,等了一下午,为了求得作家签名的崇拜者;还有西京大学第二次见面会,在大门口迎接作家的男生——都是撒尔幸。
  初次见面,作家就感到撒尔幸面熟,那可能是因为,在报纸上,他见过一次撒尔幸的婚礼照片,只是想不起来了。
  撒尔幸接近作家,是寻找恐吓他的机会。
  最早,撒尔幸潜入顾盼盼的电脑,发现她用了这个名字——“目分目分”,不过她加了那个作家的QQ群几次,管理员都没有通过。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给那个作家发短信的时候,就用上了。
  小人和贵人的秘密很简单:
  撒尔幸专门在金像影视公司附近转悠,一次遇到一个婴儿,就数着步子走到金像影视公司,等作家下楼之后,立即发出那个短信。一个月之后,他路经传染病医院时,看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于是又数着步子走向金像影视公司……199989步之说,是他胡编乱造的。
  他给作家发短信,没有号码显示,那只是手机软件的设置问题。
  如果撒尔幸知道,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真的出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真的发生了那个恐怖的事件,他自己都会被吓疯……不知道是撒尔幸的短信制造了命运,还是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借助撒尔幸的短信,披露了命运。
  这世上太多东西我们说不清。
  作为本书的作者,我能做到的,也许仅仅是提出疑问来,然后大家一起思考。哪个作者都不是上帝。
  撒尔幸不爱看电视,没见到作家,他就用“遥控器”把它关了,上床睡觉。
  他太累了。
  这天夜里,撒尔幸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半夜爬起来,摸黑穿衣服——第二个扣眼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系上。然后,他来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照,小心地梳了几下头,走出门去。
  44路公交车像一个巨大的怪物,静静趴在停车场上,等着他。
  他打开车门,爬上去,一眼就看见小蕊坐在车厢里,她穿得整整齐齐,微微地朝他笑着。
  他呆了,不知道是激动,是悲伤,是恐惧。
  “傻瓜,看什么?走哇!”
  “好!”撒尔幸一边说一边把车发动着了:“我们去哪儿呢?”
  “还去上次钓鱼那个地方。”
  “对,去钓鱼!”
  车行驶在公路上时,小蕊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说:“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撒尔幸说:“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小蕊突然问:“真的吗?”
  撒尔幸说:“真的啊!这辆公交车是你的,帅哥司机也是你的,都是你的!”
  小蕊就笑了,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撒娇地说:“那好吧,我们去那个地方……”
  撒尔幸顺着小蕊的手指望去,打个冷战——正是那条黑糊糊的岔路!
  他谨慎地问:“去……那里干什么?”
  小蕊有点不高兴了,松开他的脖子说:“刚才你还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
  撒尔幸说:“好吧好吧,听你的。”
  然后,他一转方向,朝那条岔路开去了。
  岔路的柏油已经老化,千疮百孔。不见一辆车,不见一个人,公交车越走越荒凉。
  终于,小蕊说:“好了,就在这里停下吧!”
  撒尔幸停下车,朝旁边看了看,这里正是那个法场!
  ——远处,有一个废弃的大坝,只能在夜空的衬托下,看到它巨大的黑影。大坝下长满了绿草。平时,很少有人涉足这个地方,再加上死囚犯鲜血的滋润,这里的草茂盛得不正常。
  这时候,小蕊已经下了车,一个人走进草丛中。
  撒尔幸也下了车,跟了过去。
  小蕊在远处蹲下去,一下下拔草,拨一会儿就站起身,回头看看他,笑一下,然后蹲下去继续拔……撒尔幸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后来,撒尔幸的双手都疼了,却不知道这样干有什么意义。
  他想走近小蕊,可是,只要他朝前走,小蕊也朝前走,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大声说:“小蕊,我们别干了,回去吧!”
  小蕊回过头,声调有些悲凉地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说:“怎么回不去呢?”
  小蕊指指公路,说:“你看……”
  撒尔幸回头看去,蓦地发现——公交车已经不见了。
  回到都市的城门关了。
  回到人世的通道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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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5:53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狂犬病的数据只要一条狗咬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有可能反过来去咬那条狗。
  -------------------------------------------------------------------------------这天晚上,米嘉、伏食、作家都在别墅里。
  米嘉把作家从卧室里叫出来,想跟他谈谈下一部恐怖小说。
  根雕茶几上,放着一个摩卡壶,伏食正在用它煮咖啡。
  米嘉问作家:
  “那部关于狂犬病的恐怖小说,你写到什么程度了?”
  “一大半了。我速度快,一天10000字。”
  “一定要注意口语化,过去你讲的故事,总让人感觉是在读小说。”
  “我意识到了。”
  “另外,我们应该调查一下,午夜节目观众的男女比例情况,这个对我们很重要。”
  “我只知道,我的读者90%以上是女性。”
  “女人的胆子应该更小啊,为什么越怕越爱呢?”
  “这就如同女人对待性的态度。”
  米嘉笑了,眼里射出一种放荡的光:“你们觉得,安全的性和危险的性,哪个更刺激?”
  伏食始终没抬头,似乎没听见。
  作家想了想,说:“……危险的性。”
  “SM?人与兽?”
  “那就不是危险,而是恐怖了。”
  “你认为什么东西最恐怖?”
  “……把全世界的精神错乱者集中在一起,用一种仪器,把他们大脑中的病态影像变成画面,一个个播放出来,那应该是最恐怖的。”
  “就是说,精神错乱最恐怖?”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认为,他们更害怕现实中随时可能发生的恐怖。因为他们不可能疯掉,正常和失常离得太遥远了。”
  “过去,我在策划这个节目的时候,搞过一个调查,问题就是——你最怕什么?有人说最怕太平间,有人最说怕野外荒坟,有人说最怕天空出现海市蜃楼,有人说最怕蛇和毛毛虫,有人说最怕吸血鬼,有人说最怕无人的古堡,有人说最怕身边的人突然变得异常,有人最说怕突然失去现有的一切……几乎没有人说,最怕自己突然精神失常,比较贴近的只是,有人说最怕得梦游症。”
  伏食突然说话了:“实际上,一个人精神癫狂,不一定非得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强烈的刺激。还有一种偶然的情况,任何人都有可能撞上……”
  作家马上就盯住了伏食的眼睛,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米嘉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作家,问:“是什么?”
  作家说:“狂犬病。”
  伏食专心致志地煮咖啡,不再说话。
  米嘉惊慌地问:“狂犬病……太可怕了!那条可恶的德国牧羊犬咬过我,我不会得狂犬病吧?”
  作家说:“你不是打疫苗了吗?不会的。”
  米嘉说:“我最怕这种病了。小时候,我家有个邻居,那女孩本来很健康很快乐,有一段时间,她突然变得狂躁,焦虑,恐惧,不能见水,不能见光,不能见风,一见就害怕,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四处狂奔……两个星期之后,她彻底癫狂了,两个嘴角流着涎水,见人就咬。最后一群人把她结结实实地绑在床上,然后躲得远远的,看着她挣扎、狂叫、痉挛……后来,她爸爸回忆起来,十几年前,有一次她曾经被一只小猫挠过一次,当时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就挠那么一下,她就被感染了……”
  作家说:“狂犬病毒会迅速破坏神经中枢,这样,精神癫狂就可以传染了,就像伏食说的。”
  米嘉说:“要是一直不死,一直那么惊恐癫狂,那就更吓人了。”
  作家说:“在传染病中,狂犬病的病死率高居第一位,沾上就活不了!去年,西京狂犬病达到了10年来最高峰。”
  米嘉恨恨地说:“应该把狗都杀掉!”
  作家说:“现在养宠物的人越来越多。在西京,参加年检登记的宠物狗就有50万条,每年西京市至少平均有12万人被狗咬伤。杀得过来吗?”
  米嘉说:“除了狗和猫,还有什么动物能传染狂犬病?我得小心点。”
  作家说:“还有兔子和荷兰猪什么的,还有狼,狐狸,獾,熊,黄鼠狼,蝙蝠……”
  米嘉说:“蚊子呢?如果蚊子叮了一条疯狗,再叮我,那我会不会被传染?”
  作家说:“在我查阅的资料中,没看到这样的案例。不过,我觉得有可能。”
  米嘉说:“那就太恐怖了……”
  作家说:“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见了狗,躲远点。”
  咖啡煮好了,香气在房子里弥漫开来。
  伏食站起来倒咖啡,高高地看着作家,说:“可是,你不可能防备人。”
  作家看了看伏食,说:“人?”
  伏食慢慢地说:“假如有个人,突然冲到你背后,一口咬住你,你躲得了吗?而这个人就是一个狂犬病患者……”
  作家看了看米嘉。
  米嘉看了看伏食。
  伏食把摩卡壶放在茶几上,盯着作家的眼珠,说:“比如,我现在突然扑上来咬你一口,你朝哪里跑?
  作家哆嗦了一下。
  伏食收回目光,坐在沙发上,端起自己的咖啡,轻轻饮了一口。
  作家不放心地问:“以前,你没被狗咬过吧?”
  伏食看了看他,反问道:“你呢?”
  作家说:“狂犬病最长的潜伏期可以达到30年。每个人都应该回忆一下,小时候,是不是被狗咬过,却忽略了注射狂犬疫苗……”
  米嘉说:“对。我们在播出这个故事的最后,要提醒一下观众。这样,就把故事中的恐怖带到了现实中!”
  伏食哈哈笑起来,说:“每条狗都应该回忆一下,是不是被我咬过。”
  -------------------------------------------------------------------------------七:别墅的镜子一个人走进了镜子迷宫中。
  四面八方,出现了千千万万个他。
  似乎,所有的他都是同一个人,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其实不是。你不知道,每一个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有微细差别。就像树叶,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片树叶是完全相同的。
  但是,你永远不可能发现这个秘密,因为你只有一双眼睛,你永远不能同时盯住同一个人的两个影像。
  -------------------------------------------------------------------------------夜里,米嘉一直和伏食同居一室。
  由于两个卧室都在一楼,在作家这个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米嘉半夜的喊叫声,不过,对于这种声音,他的生理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甚至是一种噪音。
  他只需要安静。
  这天晚上,他怀中抱着手机,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毫无睡意。
  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闭上眼睛,却似乎能看到很多东西。
  房子里,依然到处都是玻璃和镜子。黑暗穿过玻璃还是黑暗,黑暗照镜子还是黑暗。
  门外,传来一阵蹑手蹑脚的走路声,越来越近。
  他警觉起来。
  门,被轻轻轻轻推开,一个白晃晃的人影闪进来,迅速爬上床,钻进了他的被窝。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米嘉。她吃惯了批萨,现在来吃炸酱面了。
  她贴近作家的脸,问:“想我了吗?”
  他勉强转过身子,抱住了她,半天才说:“米嘉,我想……”
  米嘉把手探到作家下面,轻轻揉搓,说:“这些日子,对不起你了。”
  作家说:“我得改行了……”
  米嘉停下手,问道:“为什么?”
  作家说:“我不适合讲恐怖故事。”
  米嘉有些不高兴了,说:“那你干什么?”
  作家说:“我想我可以讲一点爱情故事……”
  米嘉说:“现在,我们的恐怖故事得到了观众的认可,要是改变方向,市场就是未知数了。另外,我们的节目时间是午夜,除非你讲性故事……”
  说着,她的手又动起来。
  作家静静地躺着,米嘉摆弄的,好像是他的一条领带。
  他无法再进入米嘉了。由于他只能徘徊在她的门外,这改变了他的命运。
  过了好久,米嘉累了,失望地嘀咕了一句:“面条。”然后就爬出了他的被窝,出去了。
  作家依然在黑暗中瞪着双眼。
  从镜子中看作家,作家让被子埋住了,不见他的心,不见他的眼,不见他的阳具,只剩一丘鼻子,在一呼一吸地喘着气。
  白天,作家只要一走动,总要盯着自己的脚。
  这一天,他走出卧室吃晚饭,一下撞到了玻璃上,“嗵”的一声。
  米嘉显得有些厌烦,冷冷地说道:“那是冰花玻璃,很贵的!我就不明白,你最近失魂落魄的,总在想什么?”
  作家并不回答,还是朝前走,一直坐到饭桌前,才一字一顿地说:“我在数步子。”
  米嘉看了看伏食,伏食低头朝汤里倒芥末,似乎没听见。她问:“就为了那个短信?”
  作家说:“我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一生吃多少顿饭,喝多少次水,走多少步路,其实都是定数。也就是说,走一步少一步。”
  米嘉鄙夷地说:“你越来越高深了。吃饭。”
  作家说:“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如果从前朝后看,一个人活着时多走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不会改变他的死期。但是,如果从后朝前看,那些死去的人,他们一辈子总共走了多少步,都是有数的,不会多一步也不会少一步。从这个角度说,他活着时,一定是走一步少一步。我说明白了吗?”
  伏食抬起头来,静静看了作家一眼,说:“你说得很明白。”
  作家也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已经有一种畏惧。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青年男子的惧怕,也搀杂着一个正常人对一个不正常人的惧怕,或者说是一个不正常人对一个正常人的惧怕。
  他开始吃饭。
  最近,他的食欲大减,每顿只喝点粥。
  米嘉嘲弄地笑了笑,一边吃饭一边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可以不死了?这真是一个长寿的好办法,应该在我们的健康节目里推广一下。不过,如果大家都坐在床上不动弹,我们的饭从哪里来呢?”
  作家听出了话外音,讪讪地看了看她,然后埋下头,慢慢地咀嚼。
  这时,米嘉的电话响了,她放下筷子,接起来,粗声大嗓地问:“谁呀?……什么广告款?……一直没接到?……那怎么可能呢!……”
  放下电话,米嘉忿忿地骂道:“妈的,我怎么认识的都是一些怪人!”
  听了这句话,作家和伏食,两个吃软饭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
  别墅中四面八方的玻璃和镜子,照出千百个伏食,照出千百个作家,照出千百个米嘉。千百个伏食和千百个作家,一起看千百个米嘉。
  -------------------------------------------------------------------------------6月10号,又是月圆之夜。
  米嘉和伏食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米嘉知道,伏食没睡着。而且,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没睡着。
  自从梦中那匹狼突然暴露出人类的笑,就像捅开了什么秘密,它连同那个怪梦一起消隐在黑夜中。
  平时,伏食很少正视米嘉,很少笑。
  米嘉最熟悉的,只是黑夜中他那根永远硬邦邦的东西。他的眼睛是陌生的,他的笑更是陌生的。
  有一次,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笑似乎像伏食的……头皮不由一麻。仔细想想,似乎像,又不太像。
  那种笑,就像一个熟人戴着一个陌生的脸谱,让你猜他本来是谁,然后他在你面前走来走去,看着你怎么都想不出来的样子,实在憋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在那个怪梦中,米嘉每一次都热切地盼望伏食出现。如果说,一直跟随她的那个诡怪东西,就是伏食本人的话……米嘉越想越恐惧。
  ——黑夜里,她侧身睡着,在怪梦中那片荒原上惊惶跋涉。而伏食就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如同怪梦中那个永远甩不掉的毛烘烘的东西……后半夜,米嘉感觉到伏食爬起来了。他依然没有穿外衣,无声地走出去。
  米嘉有些恼怒——如果,他就是它,那么,他在梦里追赶自己那么多日子,今夜,她要反过来跟踪他一次了!她一定要知道,他到底去干什么!
  5月12号那一天,也是月圆之夜,伏食一如既往地消失了。那次,米嘉就想跟踪他,却没有足够的胆量。那时候,作家还没有住进玉米花园,她感觉自己人单势孤。
  今天不一样了,怎么说也多了一个人。
  走到作家的卧室前,米嘉敲了敲门。
  “谁!”
  “米嘉。”
  “有事?”
  “快起来。”
  “干什么?”
  “他又出去了!你跟我出去看看,他到底去哪里了。”
  “算了吧,深更半夜的……”
  “你怎么这么窝囊呀!”
  “米嘉,今天我的两只腿疼得厉害……”
  再纠缠下去,伏食就没影了。
  米嘉不再理睬这个废物,干脆一个人出去了。
  月亮越亮,草木越暗。
  伏食似乎处于梦游状态,他直着身子,梗着脖颈,垂着双臂,专心致志朝威虎山上走,始终没有回头。
  米嘉穿着一双厚底的拖鞋,走着走着,左脚的鞋底和鞋帮断裂了,她就穿一只鞋光一只脚,继续追随。两只脚不平衡,走得更累,她一咬牙,把另一只拖鞋也扔了,索性光着两只脚走。
  高低不平的石阶,硌着脚板,很难受。而且,她的右脚脖子还被荆棘划了一个口子,火辣辣地疼。她从小在大上海长大,第一次吃这样的苦。
  她不敢看脚下,眼睛一直盯着伏食的脖子,担心他突然转过身来。
  一个女人,跟着一个男人,越爬越高。草越来越深,树越来越密,两个人似乎行走在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的身上。
  有一只像蝙蝠“呼啦啦”飞过。传说蝙蝠是吸血鬼变的。黑糊糊的树林里还有一只什么鸟在孤单地叫着:“哇呜——哇呜——”
  他到底要去哪里?
  他到底去干什么?
  米嘉忽然想到了梦中那个白白嫩嫩、单凤眼、小嘴巴的女子,她在和米嘉擦肩而过时,曾经低声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她盯着伏食的背影,一直朝山上走,从没有想过身后。也许前面的伏食只是个幻影,真正的伏食正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她……她猛地转过头,朝后看去——树木,茅草,荒凉的山路,没有一个人。她离玉米花园已经很远了,离人间已经很远了……她的心里更没底了。
  当她转过头来时,发现伏食已经停下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米嘉一下就跳进了路边的茅草中。
  她压制了一下急促的喘息声,从茅草中朝他望去,伏食慢慢转过头来……米嘉差点昏过去——她看见伏食的双眼闪着绿光,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米嘉忽然想到,这个男人夜里从来不睁眼!
  那两束绿莹莹的光从米嘉藏身的草丛上扫过,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他再次转过身去,继续朝山上走了。
  米嘉瘫软在草丛中,不敢继续跟踪了,在伏食走远后,她跌跌撞撞地下了山。
  从这一夜之后,米嘉住到了另一个房子里。
  她再没和伏食做过爱。
  分居,无疑是对伏食的一种暗示。
  她不敢直接赶伏食离开。
  对于作家,米嘉不抱任何希望了,早就想赶他走。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在伏食离开之前,这个废物最好留在别墅里。
  后来,她再没有问过伏食夜里上山的事,月圆之夜成了两个人之间的某种忌讳。她甚至很少和他对视,只是偶尔从镜子中看看他。
  每次她通过镜子看他时,都发现他正在镜子中看自己。
  -------------------------------------------------------------------------------八: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自从太太出差回来后,我总感觉这个太太似乎和离开的那个太太有点不一样。
  眼睛稍微大了点?嘴略微小了点?个子略微高了点? 总之,她跟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差异融化在她的脸蛋、身材、声音、气质中,很难说清。
  这天晚上,我和她躺在床上,终于说出了我的猜疑。
  她笑了,坐起来,看着我,举起两只手,把两只眼睛往中间移了移:“这样呢?”又把嘴朝上边推了推:“这样呢?”又把鼻子朝上揪了揪:“这样呢?”
  这时候,我面前的太太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逃离这个恐怖的女人一年之后,我再婚。
  新婚之夜,我望着新娘,忽然感到她有点面熟,终于想起——她的长相正是前妻手工修改之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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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6:13 | 显示全部楼层
 -------------------------------------------------------------------------------米嘉和伏食半夜时不再叫了。别墅里更加寂静,就像一座千年古墓。
  作家惧怕这样的寂静。
  他也同样惧怕嘈杂。
  夜里,他的卧室通常一夜都亮着灯。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他一会儿用左手摸摸自己的右胳膊,一会儿用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胳膊。一会儿摸摸自己左边的腿,一会儿又摸摸自己右边的腿——他的肉软塌塌的。
  他的父亲去世之前,他摸过他的四肢,细弱而苍白,也是软塌塌的,毫无弹性。
  他的枕头旁,放着那个带锁的笔记本。那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他的每一步。
  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多了。
  如果米嘉哪天突然撕破脸皮,赶他走,就必须有人来养活他。可是,谁会白白养活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呢?
  他想来想去,终于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
  一日夫妻百日恩情,他去敲前妻的门了。
  电话响了很久,前妻接了。
  “……你好。”
  “你有事吗?”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
  “分手这么长时间,我现在冷静了,还是觉得,我离不开你。”
  “不要再毫无意义地抒情了。说吧,你是不是想听听孩子的声音?”
  “我想你。”
  “我挂电话了啊?”
  “等等!你再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谁比我们更般配?在年龄上,你比我小一岁;在身高上,你比我矮10公分;别人结婚,只有恋爱的基础,我们不一样,还有一段婚姻的基础,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的优点和缺点。从孩子角度说,我是亲爸,你是亲妈,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亲爸亲妈结合才是绝配……”
  前妻冷不丁说:“我可以不爱你吗?”
  作家无言了。
  这时候,他听见孩子跑过来:“爸爸爸爸,你给我讲故事!”
  孩子竟然知道这个电话是他打的!
  他愣了。
  接着,他听见一个东北男人的声音:“好的,我们下楼去讲,可以吗?”
  孩子兴高采烈地说:“好呀好呀!”
  过了半天,他才声调悲凉地问:“你……结婚了?”
  前妻淡淡地说:“这个跟你没关系。”
  他又不说话了。
  前妻说:“对了,你已经三个月没给孩子寄生活费了。”
  他说:“既然你结婚了,生活费是不是可以……减一些?”
  前妻强硬地说:“法律没有这个规定。”
  他说:“那你让孩子跟我说几句话。”
  前妻说:“他下楼了,你明天再打吧。”
  他说:“最近,你能不能带孩子来一趟西京?我特别想他。”
  前妻说:“你想他,可以来东北,为什么要我给你送去?”
  他再一次沉默。现在,他剩余的步子已经不能到东北了。
  终于,他说:“我瘫痪了。”
  前妻愣了愣,然后毫无感情色彩地问了一句:“怎么搞的?”
  他说:“命。”
  这时候,米嘉推门走了进来,大声说:“哎哎!你那堆臭袜子放在卫生间里,都快一个礼拜了!你再不洗,我把它们扔掉了!”
  他说:“马上。”
  前妻冷笑了一下,说:“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凶吗?看来,你现在找的女人也不温柔!”
  说完,前妻就挂了电话。
  作家举着电话,一直呆着。
  第二天一早,米嘉连门都没敲,直接就闯了进来,冲着床叫道:“你闻没闻到这房子臭气熏天?”
  作家瞪大眼睛,说:“是袜子吗?我现在洗。”
  米嘉说:“不仅仅是袜子,连你的卧室都是臭的!味道从门缝挤出去,哪个房间都能闻到!”
  她一边生气地说,一边举着一罐空气清洁剂到处喷,表情恶狠狠的,就像用杀虫剂喷蚊子一样。
  最后,她站在作家的床前,对着被子猛喷。
  作家讪讪地笑着说:“现在,你开始用化学武器对付我了。”
  米嘉上班离开之后,作家在网上查了一天西京地图。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医院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派出所地址和电话。
  他记下了距离最近的幼儿园地址和电话。
  是的,如果精心计划,走到那一步时,正好赶到医院,出了什么事,有医护人员,马上就可以进行抢救。
  或者,正好赶到公安局,那里有警察和枪弹,阳气旺。
  或者,正好赶到幼儿园,那里有很多很多孩子……-------------------------------------------------------------------------------九:批萨一条狗,一只爪子被剁下来。
  很多天之后,这条狗一瘸一拐地四处觅食,在垃圾箱旁边看到了这只毛烘烘的爪子,前后看看,没人,于是低头啃起来。
  -------------------------------------------------------------------------------晚上,米嘉没回来,她去参加电视台的一个晚宴。
  作家出去上厕所,窗外响起一阵狗吠。
  他探头从阳台落地窗望出去,看到一群狗咬在了一起:咖啡色贵宾犬,金黄色的惠比特犬,红褐色的苏格兰猎鹿犬,雪白的京巴,斑点犬,奶油色的沙克犬……19号别墅旁边,是一个宠物游乐场,晚饭后,经常有人牵着狗狗来这里遛弯,闲聊。狗的身价往往标志着主人的身价。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玉米花园里的草坪灯都幽幽地亮了。
  作家收回目光,数着步子回卧室了。
  伏食看着他的样子,肆无忌惮地笑出来。
  作家抬起头,通过镜子看了伏食一眼。
  伏食收回了笑声,却还是满脸的笑意,他笑着对作家说:“老师,晚上米嘉不回来吃,我也不想做了。你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米嘉没有雇保姆,每天都是伏食下厨。作家不会做饭,米嘉不在的时候,也是伏食煮饭烧菜,他吃现成的。
  “我要一份批萨吧。”
  “什么口味?”
  “随便。”
  “我再给你要一杯罗宋汤。”
  “不用。”
  伏食侧身抓起电话,拨西餐店的号。
  作家很客气地问:“你吃什么?”
  伏食似乎没听见,继续拨西餐店的电话。
  作家又问:“你吃什么呢?”
  伏食慢慢回过头来,怪怪地朝作家笑了笑,用一种极不正常的声调说:“——你吃批萨,我吃送批萨的人。”
  作家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这个世界都失常了!
  电话通了,伏食的声调恢复了正常,他说:“是西餐店吗?我是玉米别墅19号,要一份小号腊肉香肠批萨。”
  -------------------------------------------------------------------------------十:它四个盲人,经常聚在一起闲聊。
  这一天,有个盲人提议:花钱请一个模特,四个人一起摸,然后分别讲出这个人的样子。最后,由这个模特来裁定,谁的描述最贴近这个模特的真实模样。
  其他三个盲人一致觉得:这个游戏非常好玩。
  很快,他们就找来了一个模特。游戏在一个空房子里开始了。
  四个人围住这个模特,一个个地摸。
  模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第一个盲人说:“他是一个青年男子,个子大约1.80,长脸,刚刚刮过胡子。”
  第二个盲人说:“错!她明明一个青年女子,个子大约1.60,圆脸,长发。”
  第三个盲人说:“他是男的!不过,肯定是个老头,驼背,满脸皱纹,胡子有半尺长。”
  第四个盲人说:“你们胡说什么!她明明是个老太太,梳着髻,插着簪,耳朵上戴着银耳环!”
  突然,一个盲人不再跟着争执,一步步后退。
  另外三个盲人也意识到了什么,同时住口,跌跌撞撞朝外跑去……-------------------------------------------------------------------------------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伏食不是人。
  只有和伏食近距离接触的两个人——米嘉和作家,隐约有一点察觉。
  伏食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他是什么东西?
  在这个人世间,有些谜解开不如不解开。
  (为了醒目,在这一节章里,我们称这个东西为“它”。)我们来假想一下:
  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被公安局放回来之后,无声地溜进别墅,这时候,米嘉和作家正在谈顾盼盼的事。
  米嘉和作家没有开灯。
  它没有声张,轻轻走近了他们,站在他们旁边,成了黑暗中的一个听众。
  实际上,它在米嘉和作家谈论它之前,已经进来了,它听到了两个人的全部对话。
  中间,它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在公安局吃了几顿窝头,早消化光了。
  米嘉和作家都没有在意。
  伏食从此知道,那个在玄卦村被害的女孩,因为敲诈,才被米嘉和作家杀人灭口。
  如果公安局不放它,如果它落入大狱,如果它最后被枪决,那么米嘉肯定不会去公安局自首,洗清它的罪名。
  在米嘉讲到,那个女生被杀的夜里,她闻到伏食嘴里有一股血腥气的时候,它突然在黑暗中说——米嘉,我在这儿。
  第二天,它在网上看到了新闻:昨晚,被害死在玄卦村的女孩,被男朋友抱在怀中,在酒楼里举行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婚礼……它本来打算把真相告诉那个叫撒尔幸的男学生,暗暗接近撒尔幸之后,却无意中发现,西京大学有两个顾盼盼。而敲诈作家的女生,其实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很快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和它在网上交往的目分目分,是另一个顾盼盼,她还活着。
  它觉得,当时她给自己打电话时,那个陪同的女孩应该还没有死,她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危险,而希望自己去保护她。
  可是,在她死里逃生之后,却一直没有在网上再露过面。这让它很失望,很迷惑。
  她应该继续和自己联络,告诉他一切真相。
  她似乎和那个冤死的顾盼盼一起消失了。
  它开始暗暗接近这个活着的顾盼盼,终于知道,杀人者是她的亲弟弟由辉。
  这时候,它终于明白了:3月8号那一天,顾盼盼之所以约他去,是想陷害它!
  它的脸当时就变冷了。
  她是它在这个人世间唯一信任的人,在一个个寂寞的深夜里,她和它曾经彼此温暖,彼此抚慰,彼此依靠……她竟然给它设置了一个要命的圈套!
  从此,它对这个背叛自己的人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它知道,这个真相,米嘉和作家也不知道,他们都蒙在鼓里。
  于是,这个热闹就更热闹了。
  这个东西,每天被米嘉喂养在别墅中,绝顶孤独。它喜欢看人和人残杀。
  抛开顾盼盼,它跟谁都没仇,跟谁都有仇。
  从此,它彻头彻尾地钻进了这个曲折的事件中。
  首先,它给撒尔幸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个传奇告诉了他,就像用棍子挑逗蟋蟀,让它们发怒,然后他坐在旁边,看它们拼死相斗。
  撒尔幸的每次行动,都在它绿莹莹的双眼的监视之下。
  -------------------------------------------------------------------------------撒尔幸跟着由辉逛商场那一次,它穿上了一身破衣服,像个民工,一直尾随着。由辉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撒尔幸也买了绳子,假发,白纱,红墨水。
  后来,撒尔幸放弃了跟踪,到电器商场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它猜测,这个录音机肯定也是一种报复工具。于是,随后它也买了一个同样的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离开电器商场,撒尔幸走进了麦当劳,它也跟了进去,坐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撒尔幸请女中学生帮忙录音的时候,它离开了,躺在了街边的一个长椅上,把脸埋在胳膊里,从缝隙盯着麦当劳的门。
  撒尔幸走出麦当劳,走过来,以为它是一个乞丐,就在另一个长椅上躺下来。
  它没想到,撒尔幸一睡就睡到了天黑日落。
  中间,它用自己的录音机录上了一句: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然后,它蹑手蹑脚地走到撒尔幸身旁,把他口袋里的录音机替换了。
  影视公司搞活动,伏食从不参加。
  不过,第二次见面会,它主动去了。
  它知道撒尔幸的44路公交车守候在外面。
  它知道顾盼盼和由辉会来。
  果然,他们来了。
  见面会中途,它出去了一趟,姐弟两个人正在门口转悠。它从由辉身旁走了过去,还刮了他的胳膊一下。
  后来,它提前离开了现场,以它非人的攀爬能力,趴在那辆公交车顶上……在顾盼盼回西京大学住的那天晚上,伏食也潜伏进了那栋宿舍楼。
  它知道,今夜撒尔幸要动手。
  撒尔幸在厕所里杀了顾盼盼之后,仓皇逃离。
  他走到楼梯口,回头瞄了一眼,影影绰绰感觉有个人,那个人正是它。
  几天之后,撒尔幸又驾驶那辆公交车出现在西京大学附近。
  伏食知道,他又动杀机了。
  果然,消失一段时日的由辉,脸色苍白地出现了。
  在撒尔幸撞飞他的时候,它已经钻进了公交车,爬进了座位下。就是它一步一步地移动死尸,由辉才一点点爬向撒尔幸的。
  当它把由辉的脑袋抬起来的时候,躲在座位下说了一句话:“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它并不知道小蕊曾经对撒尔幸说过这句话。
  只是巧合。
  你或许不信,认为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事情,令人无法理解,甚至令人惊骇。
  比如,小时候,我——作者——从来都没有走出过故乡的大山,却梦见我在西安有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后来它又不属于我了。在一个黑糊糊的夜晚,我故地重游,再次看到它,门前亮着幽幽的灯,心里十分难过……28岁那一年,我在西安《女友》工作,果然买了一栋房子,门前有两根立柱,和我小时候梦见的一模一样。两年后,我真的卖掉了它,离开了西安……回到故事中,再比如,作家在录制节目时,讲到网恋的男孩女孩相约见面,男孩早早来到了见面地点,可是,过了半个钟头,也没见女孩出现,他就拨通了她的电话,笑着问,你到哪儿了?
  女孩说,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男孩说,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
  脚本里没有最后这句话。
  作家又讲到男孩女孩在大街上说着话,突然,有一辆44路公交车开过来,女孩说,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
  脚本里同样没有这句话。
  作家讲到两个人在咖啡店分手时,男孩有些伤感,说,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
  这句话也和脚本上不一样。
  “不会堵在玄卦村了吧?”这是撒尔幸举行婚礼的时候,一个宾客开玩笑说的。当时,作家并不在场。
  “44路的末班车是9点半,现在都快10点半了,你说这是44路吗?”这是撒尔幸和由辉在公交车说的,当时,作家也不在场。
  “姐,我怎么觉得……这辈子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呢?”这是由辉和姐姐在嘈杂的火车站的对话,当时,作家同样不在场。
  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些话?
  是口误?
  是巧合?
  撒尔幸到了玄卦村之后,打算把由辉吊起来,那时候,伏食正趴在公交车顶上。它的手指向岔路,是在暗示他:你一定要被抓住的……以上只是假想,我为你打开一扇门,门里呈现的东西是真是假,你要自己判断。还是那句话:伏食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
  下一章节,我们把“它”改成“他”。
  -------------------------------------------------------------------------------十一:两个好朋友所有人都没看见,只有你看见了——这是恐怖的。
  但是,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你没看见——这是更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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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6: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早晨,伏食把早餐端上桌来。
  面包,火腿,煎蛋,牛奶。
  作家低头盯着双脚,一步步走过来。
  米嘉和伏食坐在餐桌前,一致看着他。
  突然,米嘉笑起来。
  作家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她。
  她越笑越厉害,最后趴在了餐桌上。
  作家继续盯着双脚朝前走,一直走到餐桌前,坐下,问:“米嘉,你笑什么?”
  米嘉止住笑,对他说:“你还能不能继续讲故事了?”
  作家说:“我再休息一些日子吧……”
  米嘉说:“也许,我该带你们去看看心理咨询师。”
  你们。米嘉说的是“你们”。房子里只有三个人。
  伏食抬头看了看米嘉,极具深意地笑了一下。米嘉感觉这个笑有点熟悉,想了想,一下又想到了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两个笑真的很像……她避开伏食的脸,看作家——在米嘉的心里,如果说,这两个男人都不正常,那么,作家并没什么攻击性,只是一个畸形的可怜虫。而伏食不同,他是危险的,就像一个异化的毒虫,他一直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扑上来,咬住自己的眼皮。
  作家观察了一下米嘉的脸色,说:“谢谢你。要不,让心理咨询师来家里吧?”
  米嘉想了想,说:“也好,那就今天吧。”
  晚上,米嘉真的带回了一个心理咨询师。
  这个人面色黝黑,身材高大。
  米嘉把他带进作家的卧室,连介绍都没介绍,只说了一句:“你们谈吧。”然后就出去了。
  卧室里只剩下了作家和这个心理咨询师。
  心理咨询师没有坐,就在床头站着,他盯着作家的眼睛说:“你讲讲,近来都受到过什么刺激?”
  作家就简略地讲起来:
  在西京大学的见面会上,我认识了一个大学女生,叫顾盼盼。有一天,我听说她被人害死了。接着,就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
  在刚刚出版的新书上,我的名字被圈上了黑框……我在电影厂道具楼拍节目,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我背后冒出来……我在QQ群里跟读者聊天,出现了一个人,名字叫“目分目分”,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怎么都查不到她的聊天记录。后来我跟她视频,竟然看到了死去的顾盼盼……我到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亲眼看见顾盼盼坐在第一次出现的位子上,远远地看着我……后来我知道,发生这些事的时候,顾盼盼并没有死。不过,她后来还是死了……她死之后,我接到一个没有号码显示的短信,说我再走199989步就到了人生的终点……听完之后,这个人说:“对于心理疾病,在哪里受到刺激,就要到哪里去医治。在你误以为顾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唯一一次见到她真人,就是在西京大学,因此,你在那里受到的惊吓是最严重的。你要再去搞一次见面会,这样才能消除心理上的阴影。”
  -------------------------------------------------------------------------------第二天,米嘉上班走了后,作家很偶然地在客厅的一个夹子里,看到了那个心理咨询师的名片——西京精神病院的副主任医师。
  这时,电话响了,是米嘉打来的。
  “今天晚上,公司在西京大学再搞一次见面会,按照心理咨询师的嘱咐,淡化一下你在那里受到的刺激。在这个见面会上,我们将宣布,你在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马上要复出了。”
  “我不行……”
  “午夜节目必须开播了,如果你觉得自己不行,我们就要物色新人。你听明白了吗?”
  “……好吧。”
  这天晚上,作家走出别墅,数着步子,走向停车场。
  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痉挛了一下。
  一个妇人牵着两条小狗走过来,一只像狐狸,一只像狮子,两条狗你咬我,我咬你,玩得很高兴。
  他远远地绕开了。
  钻进那辆灰色桑塔纳之后,他回头看了看,只看到那个妇人的背影,还有狐狸狗的屁股,而狮子狗却朝向他,一双眼睛在长毛的遮挡下,阴森地望过来。
  他把车发动着,开了出去。
  来到西京大学后,公司的人告诉作家,现场都是他们布置的,灯光和音效都费了很大的心思。电视台还来了记者,他们要拍一些现场镜头,回去播新闻。
  作家走进见面会现场时,里面一片漆黑。
  他被人扶到主席台上,坐定,就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
  “一个月来,深受观众喜爱的午夜恐怖小说家,突然在电视上消失了。那么,他怎么了?他去哪里了?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学生们在黑暗中聆听。
  “现在,我告诉大家,在现实生活中,老师遇到了一连串的恐怖事件,这些事件跟最近被害的两个同名女生密切相关……”
  现场更安静了。
  “因此,老师受到了强烈的……”说到这里,主持人憋不住咳嗽了一声,从音箱里冲出来,特别震耳,她清了清嗓子,说:“对不起……不过,现在老师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大家面前!我来数一二三,他就会在黑暗中显形……一!二!三!”
  一束探照灯的光柱,突然照在作家的身上,显出了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刚才,他还能看到台下影影绰绰的人影,现在,光柱之外就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了。
  他慢慢地说:“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
  没人鼓掌,这有点反常。
  他继续说:“这次,我在复出之前,要给大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
  这时候,黑暗中缓缓响起了很低很低的音乐,听起来让人骨头发冷。白晃晃的光柱离开了他,把他藏在黑暗中,开始滑到台下,慢慢在听众中移动。一张又一张的脸出现在光柱里,又消失在黑暗中……全场只有这一束光柱,它照的永远是一个局部。
  光柱移到后面,大部分座位空荡荡的,听众很少。
  白晃晃的光柱再次移回来,照在作家的脸上,他继续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女生,她们一前一后都被杀害了……”
  不知是不是灯光师的原因,这束光柱在作家身上抖了一下。
  “我不说她们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她们是谁。她们都喜欢穿一件红T恤和一条绿色牛仔裤,她们的名字一模一样。她们甚至都在这里听我讲过故事……”
  音乐声一下就大了,好像砸碎了一个玻璃瓶子。
  光柱再次照向台下,从前面一颗颗脑袋上滑过,从后面一排排空座上滑过……作家盯着最远最偏的两个座位——还好,它们空着。
  “在她们被害之后,我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们就在我身边……”
  这时候,光柱已经慢慢移回来,投到了作家身上,台下的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响起一片尖叫声。作家听到那个主持人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喊道:“老师,她们在你旁边!”
  作家的身体猛地一抖,转动脑袋,前后左右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可是,其他人都看到了!全场已经大乱,大家纷纷朝外逃去——尖叫的声音,哭泣的声音,奔跑的声音,碰撞的声音……学生们跑了。
  金像影视公司的人跑了。
  主持人跑了。
  电视台的记者跑了。
  灯光师扔下探照灯,也逃了——那束光柱定定地照在作家身上……很快,几个保安就跑进来,打开了灯——空荡荡的T型教室里,只有作家一个人,孤独地坐在讲台上,脸色像个死人。
  -------------------------------------------------------------------------------十二:伏食的最后一夜一匹狼,很老很老了,渐渐变成精怪。
  这一天,它走出深山老林,慢慢站起来,变成了人形。
  它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樵夫。它假装问路,接近樵夫之后,几口就把他咬死了。接着,它吃了他的肉,担了他的柴,换了他的脸,穿了他的衣——径直来到樵夫家。
  樵夫的媳妇正在为丈夫熬粥……-------------------------------------------------------------------------------正规媒体不会报道鬼事。
  那天,在西京大学,所有参加午夜节目见面会的人,几乎都在现场看到了那两个被害的女生。她们一左一右站在作家两侧,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两个忠实的侍女……尽管此事没有被报道,却在民间迅速传开了。
  三天后,西京大学保卫处在校内网站上公布了一个声明:
  那天晚上,在T型教室,出现了暗示性集体幻觉。
  声明强调:喜欢恐怖故事的人,内心更敏感一些。另外,当时的光线、音乐、气氛,最容易导致这种幻觉发生……这个世界上,最扯淡的事就是集体幻觉。
  如果说,见面会那两个穿红T恤的女生,是伏食花钱雇的,似乎还可信些。
  就像那个跛足中年男人,明明在那棵老榆树下遇见了两个诡异女子,此事传开后,村长却认为:他精神不正常了,完全是在胡说。我宁可相信,那是村长或村长的儿子,为了报复那个咬住他们不放、一定要告倒他们的“刁民”,在劳务市场重金雇来两个女的,在老榆树下演了一场鬼戏。
  最后这次见面会,米嘉和伏食都没去。
  作家从半途而废的见面会返回别墅时,听见米嘉和伏食正在争执。
  米嘉为作家打开门之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听说见面会又半途而废了?”看来,公司的人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作家看着她的眼睛,支吾着,没有说出什么来。
  米嘉嘟囔了一句:“一群精神病!”然后就回客厅去了。
  作家立即溜进了自己的卧室。
  米嘉和伏食接着吵,声音很大,作家这个房间都听得清清楚楚。
  米嘉气咻咻地叫嚷着:“伏食,我一直对得起你!”
  伏食口气依然那样平淡:“我们的关系很简单,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米嘉说:“那好,我们不谈感情,你就算是我的助理,我的员工,我也有权利知道你去哪了!”——两个人的矛盾终于在这个黑暗的问题上爆发了。
  伏食说:“你不知道我去哪儿了?你不是跟踪过我吗?”
  米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胡说!”
  伏食说:“隔十公里,我都能闻到你的气味!”
  米嘉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那你说,你上山去干什么?”
  伏食说:“八小时之外的事,我不会对老板汇报。这是我的权利。”
  米嘉说:“你要搞清楚,你工作的时间是夜里!”
  伏食冷笑起来:“说得好。那么我还有一个权利,就是炒你鱿鱼。我回去了。”
  米嘉愣了愣,声音小了点,问道:“你回哪里?”
  过了半天,伏食才低低地说:“你最好不知道,否则你会后悔招聘了我。”
  接着,作家听见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几分钟之后,他朝门口走去。
  米嘉喊了他一声:“伏食!”
  伏食在门口停了停,一下就拽开门,跨了出去。随后,他不轻不重地把门关上了。
  米嘉又喊了一声:“伏食!”
  别墅里一片寂静。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了米嘉和作家。
  过了好长时间,米嘉突然大步走向了作家的卧室。
  作家没开灯。
  她踢开门,站在门口,朝着床上吼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作家无声。
  米嘉提高了嗓门:“废物!我让你也滚出去!”
  作家还是无声。
  米嘉靠在门框上,说:“你是不是要我报警?”
  作家如同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报警?对我们都不好吧?”
  米嘉沉默了。
  当时,作家让“咬”咬了一口。
  米嘉帮助他咬了那个“咬”一口。
  现在,因为“咬”的事,作家开始反扑咬她了。
  米嘉笑起来:“杀手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懂吗?”
  作家一下就不说话了。
  现在,他是软的,斗不过任何人。
  过了一会儿,他弱弱地说:“米总,我明天早上走……可以吗?”
  米嘉说:“好!明天早上!不过,你不能再开那辆车了,车是公司的,现在公司和你解除合作,车收回!”
  作家说:“可是……我怎么回去啊?”
  米嘉冷酷地说:“那是你的事,我不管!”
  说完,她转身“噔噔噔”地回她的卧室了。
  伏食走了。
  黑暗淹没了那些镜子,那些玻璃。
  一对关系尴尬的男女,各住各的房子,隔了几十步远……突然,作家在黑暗中摸起了电话。
  他拨通了伏食的号。
  “老乡,你有事吗?”伏食问,音调极其冷漠。作家在电话里听到了“呼呼”的风声。
  “你……在哪儿?”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挺担心你的……”
  “谢谢,我没事。”
  “其实,我知道你和我们……有区别。”
  “区别?”
  “还用我捅破窗纸吗?”
  “你几个意思?”
  作家吭哧一一阵子,终于说:“你的外表是人,其实不是人。”
  伏食在电话里“呵呵”地笑起来:“那我是什么?”
  作家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你是个异类。不管你是什么,对人类来说,你都是有研究价值的,对吧?”
  “你直说吧,想干什么。”
  “我需要钱。”
  “你要钱没什么用了。”
  “为什么?”
  “你的日子没多久了。”
  “你胡说!”
  “你爱信不信吧。”
  “有没有用,那是我的事,不过你必须给我钱!只要我举报,你肯定逃不掉,这个地球上到处都是人!——我知道你有钱,米嘉包养你半年了,你吃喝不花钱,不可能没有积蓄!”
  “刚才,我把全部的钱都留给米嘉了。你现在就可以问问她——我走的时候,是不是给了她一张卡。老乡,你好好伺候她,她会给你钱的。保重吧。”
  说完,伏食就挂断了电话。
  作家傻了。
  眼下,他需要的,不是米嘉,不是前妻,不是鸡,不是名声,不是崇拜——只是一个轮椅,一个保姆……他显然不甘心,又拨伏食的电话。对方已经关机了。
  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作家在黑暗中哆嗦起来。
  -------------------------------------------------------------------------------十三:狂犬有个人,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对方只说了一句话:“你家里丢东西了。”
  他一个人生活,住在30楼,有防盗门窗,坚固无比,怎么可能丢东西?
  没等他发问,对方已经挂了电话。拨过去,关机。
  下班回到家,他仔细查看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存折,首饰,笔记本电脑……什么都没丢,这才松了一口气,认为白天的神秘电话不过是恶作剧。
  夜里,他突然醒了,接着就听见在黑暗中有人贴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你…家…丢…了…一…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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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6: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米嘉先起床了。她大步走到作家的卧室前,根本没敲门,一步就跨进来,靠在门框上说:“先生,起来吧,你该离开了。”
  她的态度几乎像对一个乞丐。
  作家抬起脑袋,愣眉愣眼地看着米嘉,似乎不认识她了。
  米嘉说:“你把东西收拾一下,都带走。”
  作家还是那样望着她。
  米嘉怒了,一伸手就把他的被子拽开了——作家只穿了一条内裤,身子瘦弱而苍白。她大声吼道:“你再不起来,我叫保安了!”
  作家猛地爬起来,突然说:“米总,我一直为金像影视公司工作,现在,我由于惊吓过度得了恐惧症,应该算工伤!公司理所应当养活我的!”
  米嘉冷笑一声:“你想讹我?简直是笑话!”
  作家转了转身子,慢慢跪在了床上:“米嘉,我真的得了恐惧症。你让我再呆几天,病一好我就走,行不行?求你了!”
  米嘉鄙视地看着他,大声说:“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不耐烦地接起来,听了听着,眼睛就瞪大了。
  作家一直跪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她。
  这个电话通了很长时间。放下电话,米嘉傻了一样,半天没说话。
  作家小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米嘉看了看他,说:“伏食……”
  作家一愣:“伏食怎么了?”
  米嘉瞟了瞟他的双膝,说:“你别跪着,我看着恶心!”
  作家身子一歪,坐下来。
  米嘉这才说:“昨天夜里,他离开之后,好像疯了,冲进了2号别墅,和人家的狗撕咬在一起。那条法老王猎犬,被他咬死了!……”
  作家也瞪大了眼。
  米嘉继续说:“那家的女主人当场就吓得休克了,男主人拿出猎枪,要打死这个疯子,他竟然跳过两米高的栅栏跑掉了。”
  作家问:“这是谁对你说的?”
  米嘉说:“公安局。那家的男主人认出了他,知道他曾经住在我这里。警方初步判断,伏食有狂犬病,昨夜发作了。现在,那条被咬死的狗已经深埋了,伏食却下落不明,警方正在寻找他,他们当心他会回到这个房子来……”
  “天……”
  “你先别走了,不然,我一个人也不敢住。”
  “可是……如果他回来怎么办?”
  “报警呗。”
  “来不及吧?”
  “防盗窗,防盗门,只要关好,他进不来。”
  “狂犬病患者都力大惊人……”
  “他又不是吸血鬼,力气再大,能穿透钢铁吗?”
  “但愿能挡住他……”
  “好了,我去公司了,你在家小心点。”
  “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为什么?”
  “万一你撞见他怎么办?即使你在车里,他也能撞碎玻璃……”
  “好……我呆在家里,等待警方的消息吧。”
  这一天,米嘉缩在家里,一直没出屋。
  伏食走进了一扇失常之门,出不来了。现在,米嘉锁上了家里的防盗门窗,防止他冲进这扇金属之门。
  上午八点多钟,物业公司就挨家挨户打来电话,告诉业主,有一个狂犬病患者很可能在玉米花园出现,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10点多钟,一辆警车开进了玉米花园,转了一圈,又走了。
  这一天,玉米花园几乎没有一个行人,像一个废弃的住宅区,一片死寂。
  一天过去了,伏食没有露面。
  天黑之后,米嘉让作家住进了她的卧室。
  他们盖着两个被子。
  对于米嘉来说,作家不过是一根面条。她没想和这根面条有什么肉体之欢,也没想和这根面条说什么话。她让他躺在身边,不过是壮胆而已。
  米嘉仰面躺着。
  作家佝偻着身子,面朝米嘉。
  两个人都没睡着,都在聆听外面的动静。
  一片漆黑。客厅里那座空气动力钟,小心翼翼地朝前推移,似乎生怕一下撞到某个恐怖的时刻上。
  外面没有一丝风。
  玉米花园静得吓人。
  “米嘉……”
  “嗯?”
  “你还记得他被公安局放回来的那天晚上吗?”
  “嗯。”
  “他无声无息就出现在了房子里……”
  “你是说?”
  “我是说,现在太黑了……”
  “你怀疑他……现在就在房子里?”
  “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
  “他走的时候,你没有把他的钥匙留下来吗?”
  “我想不起来他留没留下了……”
  “你听……”
  “听什么?”
  “好像有喘气声……”
  “没有吧?”
  “挺粗的,好像是狗的喘气声……”
  米嘉摸索了一阵子,摸到了一只手电筒,打开,朝地上照过去……电不足了。一个暗暗的光圈,缓缓移动着——床头的印象派油画;大红大绿的落地窗帘;储衣室,挂满了长长短短的女人衣物;深红色梳妆台,一面幽邃的巨大镜子;一盆鲜绿的银皇后……最后,光圈投到了门上。
  门半掩着,外面是黑糊糊的客厅。
  “你去外面看看。”
  “不用吧?”
  “那你把门关上。”
  “关门……干什么?”
  “你说呢?”
  “没事的……”
  “废物。”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客厅里传来一个巨大的声音:“在西郊花卉生产基地,西京市市长李成友仔细了解了花卉生产、销售和用水情况,他强调……”
  米嘉一下就抱住了作家。
  作家也哆嗦了一下。
  两个人愣愣地听了一会儿,米嘉慢慢放开作家,说:“是电视……”
  “它怎么突然打开了?”
  “不知道。”
  “客厅……有人?”
  “也许是电视定时开机……”
  “你设置的?”
  “我记不清了……你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吧?”
  “窝囊废,我自己去!”
  米嘉气咻咻地爬起来,拿起一根棒球杆,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喀吧”一声,先把客厅的落地灯揿亮了。
  作家竖着耳朵听。
  她在客厅搜寻了一下,把电视关了,房子里一下又安静下来。
  米嘉走回来,把卧室的门关上,锁了,把棒球杆放在床头,然后躺下来。
  “客厅没人。”
  “还有楼上……”
  米嘉不说话了。
  这个房子太空旷了,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藏人。半年来,伏食一直生活在这里,他对这个房子太熟悉了。
  两个人就这样等待着,聆听着。
  大约凌晨三点多钟的时候,米嘉实在挺不住了,沉入了梦乡,她隐隐约约听见很多的狗咬成一团。
  -------------------------------------------------------------------------------伏食钻进了一个地下车库,藏在了一辆轿车下——这时候是第二天早上。
  这辆轿车蒙着厚厚的尘土,看来停很久了。
  伏食的脸部是扭曲的,眼睛射出绿光,嘴角挂着粘乎乎脏兮兮的涎水。
  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蓝色上衣沾满了尘土,破了很多口子。
  车库的举架很矮,上面横七竖八都是粗粗的管道,空气潮潮的,闷闷的。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可是在车库里感觉不到,这里只有苍白的灯。
  一个管理员,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拿着一只很大的茶缸,一边看报纸一边在呼噜噜喝水。
  他和伏食隔着一个墙角,互相看不见。
  不过,他那喝水的声音,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伏食的神经上,一阵阵痉挛。他用两个拇指,把耳朵死死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有一辆车开进来,管理员一边引导它,一边走了过来。
  伏食往里缩了缩脚。
  指挥这辆车停好之后,管理员就离开了。
  这辆车和伏食藏身的地方,只隔三个车位。它熄了火,车主慢腾腾地走下来,“哐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伏食死死盯着这个人的脚。
  是个女的,她穿着红色皮鞋,高跟像筷子一样细。没穿袜子,小腿肉乎乎的。
  伏食的涎水淌下来,他朝低压了压身子,两只手死死抠在水泥地上,似乎准备从车底冲出来了。
  这个女人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身,返了回去。
  她打开车门,捣鼓了半天,然后,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过来,塑料袋好像很重。这双肉乎乎的小腿,经过伏食藏身的轿车时,伏食伸出鹰爪一样的手,一下就抓住了她!
  女人惊叫一声摔倒了,塑料袋里的小食品滚了一地。伏食用力一拖,就把她拽到了又黑又潮的车底下,张开血红的嘴,狂叫着朝女人的乳房咬下去……与此同时,一群人叫着跑过来。
  那个管理员在叫:“他就藏在那辆车底下!”——其实刚才他发现伏食的脚了,但是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跑出去报警了。
  伏食一口咬下去之后,竟然没咬破这个女人的胸罩!女人已经吓傻了,只是一声接一声地惨叫——原来,这个女人胸部平平,那两个隆起的东西都是海绵。
  伏食听到有人来了,他放开女人,一下就从车下窜出来。这时候,那个管理员带着三个特警,已经离他只有几十米了。他急忙朝另一个出口冲去,没想到,又有两个特警迎面堵截过来。
  几个特警都穿着轻型防化服。
  伏食愣住了,他前后看看,最后朝两个特警跑过去。
  特警没有退缩,一齐朝他迎上来。
  伏食狂叫着,像野兽一样撞过去,竟然把其中一个特警撞出了几米远!打开这个缺口之后,他拼命朝外冲去。拐弯时,他回头阴冷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了……-------------------------------------------------------------------------------十四: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一个年轻女毒贩,被判了死刑。半年后,她被执行枪决。
  她入狱之后,她深爱的男人得了病毒性畸形心肌炎,造成心肌坏死。医院给他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移植来的心脏,正是那个女毒贩捐献的心脏——可喜的是,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它跳得蓬勃有力。
  不久,这个男人与女毒贩的一个女友结婚了。
  太太发现,老公的性格和某些习惯越来越像那个女毒贩——过去他很开朗,后来一天天变得郁郁寡欢;过去他从不抽烟,后来一天抽一包,而且只抽那种女士薄荷香烟……一天半夜,老公悄悄走进厨房,拿来一把刀,梦游一样走回卧室,把太太杀死在睡梦中。他叼着一根细长的薄荷香烟,对着太太的尸体,低低说道:他必须来陪我。
  三个月之后,老公被枪决,和女毒贩死在同一个法场上。
  -------------------------------------------------------------------------------连续很多天,撒尔幸总是断断续续做那个梦:
  公交车不见了,他和小蕊被抛弃在那个法场,回不来了。于是,他和她一直在拔草……母亲不断地打电话来,叫他回去。
  她可能感觉到了什么,越来越牵挂。
  每次听到母亲的声音,撒尔幸的眼睛都是湿的。他一再说:这几天学习紧张,过些日子一定回去……他一直没有去上课,一直藏匿在T的房子中。
  这一天是周末,撒尔幸起得很晚。
  他走到阳台前,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深深呼吸。
  太阳真好,天蓝盈盈的。西京很少有这样的天气。
  他的心情也非常愉快。
  三个孩子在楼下踢球,一个大孩子一直掌控着球,另两个小孩子抢不着,只是跟在后面瞎跑。
  看了一会儿,他回到沙发上,用那根三米长的“遥控器”,捅开电视机,打算看看新闻。
  电视上正在播出公告:
  某公司员工伏食,昨天晚上狂犬病发作,下落不明。卫生部门和公安部门联合提示市民,注意安全,一旦发现其踪影,立即报警……撒尔幸见过伏食。
  他没想到,此人竟然得了狂犬病!
  盯着屏幕上伏食的照片,撒尔幸忽然有了一种推测:
  小蕊被杀之后,此人曾在现场出现过。小蕊的乳房,会不会就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吃掉的呢!
  在撒尔幸勒死另一个顾盼盼之后,她的乳房也被吃掉了,说不定还是这个狂犬病患者干的!
  那么,他怎么知道另一个顾盼盼那天会死?
  难道那个神秘电话,就是他打给自己的?
  撒尔幸正在愣神,电话响了。
  他愣了一下,拿起来看了看,是父亲的号码。
  父亲很少给儿子打电话,他简略地说:“幸子,你回家看看你妈妈吧,她想你都想病了。”
  撒尔幸说:“好的爸爸,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撒尔幸顾不上再想伏食的问题,直接走进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脸色不错。接着,他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洗了头,刷了牙,刮了胡子,出门下了楼。
  足球竟然滚到了他的脚下,那个大孩子飞快地跑过来。
  他笑了一下,抬起脚,把球踢向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孩子。一个小孩子抢到了球,兴高采烈地踢着它,朝大孩子相反的方向跑了。
  T的房子离街道不远,不过,这里的行人很少。
  撒尔幸刚刚走出小区,就看到了一个穿蓝色上衣的人——力大惊人、嘴斜眼歪、流着涎水的伏食,突然在东郊现身了!
  他正蹲在街边,用力搬起一个下水道的盖子,然后钻了进去。
  两个人相距大约100米。
  撒尔幸愣了一会儿,立即掏出手机要报警,可是,他想了想,又把手机装起来,跑到街角,看到了一个交通警察,正在路边对一个违章司机罚款,就跑过去,对他说:“我看见了那个狂犬病患者,电视上刚刚播报的!刚才,他钻进了那个下水道!我手机没电了,请你赶快报警!”
  说完,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几分钟之后,特警、消防队员杀气腾腾地赶到了。
  他们拉起警戒线,挡住围观群众,迅速封锁了附近的所有下水道出口,然后,携带专用装备,从五个入口钻进下水道,逐段搜查。
  这个下水道通向排污沟,布网复杂,岔口无数,阴暗狭窄,严重缺氧。
  终于,一组特警在一个拐角处发现了伏食的踪影。他没有朝前逃跑,而是盯着追赶者,像狼一样返身爬了过来。
  特警立即停住,举起麻醉枪,朝他射击。不知道是没射中,还是麻醉子弹对伏食没效果,他死死盯着举着麻醉枪朝他瞄准的特警,爬过来,爬过来,爬过来……在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两米远的时候,伏食终于“扑通”一声,栽倒在臭泥污水里。
  这时候,撒尔幸正好到家。
  父亲和母亲竟然站在楼下等着他!撒尔幸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家了,他感到父母似乎苍老了许多……他下了出租车,朝父母走过去。
  父亲平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他在母亲的眼里,却看到了晶莹的亮,那是泪。
  她哭什么?
  撒尔幸一边朝前走,一边迷茫地想。
  在他离父母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一下就傻住了,慢慢回过头,看见两个一个男子和一个女子已经贴在了他的背后,其中那个男子举起冷冰冰的手铐,朝他晃了晃。
  他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
  父亲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说:“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母亲大声大哭:“撒尔幸,妈妈真的想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是不是啊?……”
  撒尔幸被押上了警车。
  这辆旧警车,撒尔幸很熟悉,风挡玻璃有一个“y”裂纹,贴着白胶布。
  警车开走之后,他戴着手铐使劲扭头朝后看,母亲已经瘫在了父亲身上,父亲扶住她,站得依然笔直。
  -------------------------------------------------------------------------------撒尔幸的漏洞确实太多了。
  警方从那个寝室老大口中了解到,案发当天,撒尔幸借过宿舍的钥匙,他自然就成了重大嫌疑人。警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暗中开始紧锣密鼓地调查……撒尔幸却失踪了。
  这两个月里,警方在一直寻找他,始终不见他露头。最后,通过撒尔幸的父母,才把撒尔幸引出来……撒尔幸全部招认了。
  他的案子,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司法程序,三个月之后,他坐上刑车,被押赴刑场。
  那次被执行死刑的,只有撒尔幸一个囚犯,他旁边的四个武警,都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只有对面那个跟撒尔幸年龄差不多的武警,偶尔转过脸来,观察一下他的表情。
  撒尔幸戴着手铐和脚镣,两只裤腿被麻绳扎起来,那是防止他大小便失禁。
  他一直缄默着。
  几个人都缄默着,只有车轮飞速滚动的声音。
  刑车奔向那条岔路。
  “这么大的公交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
  ——这么大的刑车,只拉我一个人,全世界还有比我更孤独的人吗?
  “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我想让它往回开,可是,我改变不了方向。
  “还有,不用买票!”
  ——对了,我也没有买票……刑车很快就开到了法场。
  风挺大。
  交警临时拉起了警戒线,没有人围观。
  他被推下刑车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废弃的大坝,看到了满地的荒草——那些草太茂密了,绿得发黑,它们在风中摇晃着,似乎在欢迎撒尔幸。
  撒尔幸没到这个法场来过,可是,这里和他梦到的场景竟然十分相似。
  他在幻觉中看到了他的小蕊。
  小蕊在前面的草丛中蹲着,一下下拔草。
  撒尔幸手脚上的金属重量消失了,他朝前走了几步,也蹲下去,跟她一起拨草。
  小蕊拔一会儿草,就站起身擦一把汗,回头看看他,在风中一笑,然后继续蹲下去拔草。
  他朝她大声说:“小蕊,你知道吗?我给你报仇了。”
  小蕊说:“我知道。你看我,多开心,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幸福啦!”
  他又说:“没人再害你了!小蕊,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小蕊忽然有些忧伤,说:“撒尔幸,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回头看看,那辆刑车已经不见了,它拉着那几个武警回去了,他们把撒尔幸丢在了这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小蕊的眼泪流下来,说:“撒尔幸,以后呀,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我们要把这里侍弄得干干净净的。你看,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我们得赶紧扎一座草房子……”
  “是的,我答应过你的!”
  “我们住进去,开始新生活。”
  “对,我们还要生一男一女,两个,他们长啊长啊很快就长大了,那时候我们养上一群鸭和一群鸡,鸭归女儿看管,鸡归儿子看管……”
  “我们到山顶谈情说爱去。”
  “清风吹过来,浩浩荡荡,我们在浩浩荡荡的风中大声说着话……”
  在浩浩荡荡的风中,枪响了,“扑通”一声,撒尔幸栽进了荒草中。
  -------------------------------------------------------------------------------十五:作家的最后一夜2006年8月18日,《出版人》杂志采访我。
  “您曾说,展现恐怖,解构恐怖,战胜恐怖——具体原理是什么?”
  “人的一生要面对很多门,里面分别装着工作、事业、爱情……等等。无疑,有一扇门里装着恐怖。假如总共100扇,你如果只能打开99扇,有一扇永远不能碰,那就是不健全的人生。我们必须一次次打开这扇‘不能碰’的门,直到熟视无恐。”
  采访结束后,我悄悄打开内心,拉开自己的99扇门分别看了看,留下最后一扇紧闭的门,然后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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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7:17 | 显示全部楼层
-------------------------------------------------------------------------------伏食被逮住之后,米嘉开车去了传染病医院。
  她没有带作家。
  她想单独见见伏食,哪怕是隔着铁栏杆。
  伏食被关在一个特殊的病房里,也是四层,铁门铁窗。他站在窗子前,一声接一声地嚎叫着,惨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传染病医院。
  这时候已近黄昏,楼下聚集了一些路过的护士和患者,纷纷朝上观望。
  平时,伏食的双眼是机智的,现在却是呆滞的,像一双野生动物的眼睛,里面只有恐惧和绝望。
  他的蓝色上衣已经破破烂烂,身体到处是伤,嘴巴朝外涌着血。
  米嘉怎么都想不起,伏食什么时候有过这样一件蓝色上衣。她站在围观者的后面,抬着头,静静地注视他。
  伏食用双手拼命地摇动窗上的铁栏杆,弄不断,就龇着白牙,像老鼠一样“咯嘣咯嘣”咬,有的牙硌掉了,有的牙硌断了……就是这个男人,曾给她无比奇妙的感觉。
  就是这个男人,永远保持着足够的坚硬。
  就是这个男人,每次都给他带来蹦极一样的刺激。
  就是这个男人,曾跟她缠缠绵绵同床共枕无数个夜晚……此时,他已经穷途末路了。
  观望的人陆续离开。伏食除了嚎叫,再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突然,伏食呆滞的眼睛盯住了米嘉,那眼神让米嘉哆嗦了一下。
  他把脸紧紧贴在铁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喊着:“米嘉,你救我啊——”
  米嘉只是望着他,没有回话。两行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皱纹静静流下来。
  这时候,作家一个人呆在玉米花园中。
  晚上,他没吃一点东西。他不知道,米嘉会不会过河拆桥,今天晚上就逼走,因此,天还没黑,他就躺下了,瞪着一双奇亮的眼睛,紧张地等待米嘉从传染病医院归来。
  米嘉进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似乎非常疲惫,在门口靠了半天,才换了鞋,走进卧室。
  打开灯,她见作家躺在她的床上,冷冰冰地说:“你睡那个卧室去。”
  作家一骨碌爬起来,说:“好的好的。”然后,赶紧回到了另一个卧室。
  米嘉穿着拖鞋快步跟过来。
  她站在门槛上说:“今天,我留你最后一夜。明天一早,你离开。”
  等了一会儿,她见对方没反应,就冷笑了一下,说:“你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吗?”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丈夫?”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情人?”
  作家不说话。
  “你是公司的演讲小说家?”
  作家不说话。
  “你是我的仆人?”
  作家不说话。
  “不管你回不回答,反正,明天一早你必须离开。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米嘉“嗒啦嗒啦”地走了回去。
  作家躺在黑暗中,紧紧闭着双眼,睫毛不停地颤动。
  夜越来越深了。
  人间的喧嚣,像灰尘一样慢慢落定,终于一片死寂。
  不着边际的梦魇缓缓上升。
  这天晚上,又是静得异常——狗不叫,猫不叫,乌鸦不叫,蟋蟀不叫,蚊子不叫……整个世界好像死机了。
  现在,作家的人生还剩下35步了。剩下唯一办法:明早,他打电话叫一辆救护车来,把自己抬到医院去……隐隐约约,黑暗中传来一些人说话,似乎是从窗缝挤进来的,似乎是从地下飘上来的,似乎是从作家脑袋里渗出来的,似乎是从关闭的电视机里淌出来的……声音飘飘忽忽,破碎支离:
  一个年轻人在远方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同火葬……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低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厉声说:……你不要提起我的名字……一个他自己的声音在说:……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一个女生说:……脖子上长痣的人……有窒息之灾……一个男人说:……他藏在别人背后……你藏在他背后……我藏在你背后……一个女孩嘿嘿笑着,说:……你想的……是你的身份证吗……一个老头说:……你身上有一股老鼠的味道……一个女孩委屈地说:……我不是被烧成灰了吗……一个男人用戏曲中的古腔古调说:……如果在宋灭南唐的江宁之战中……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肯定一刀把我的脑袋砍成了两半……那么……就不会有你啦……伏食的声音:……你吃批萨……我吃吃批萨的人……作家一骨碌坐起来,手忙脚乱去开灯,灯没亮,可能烧了。
  他又抓起摇控器,惊惶地打开了电视。
  那些声音迅速消失。
  这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他搜索了一遍,都再见了,只有一个台有图像:
  屏幕上是一间宽敞的教室,坐着很多学生,整整齐齐,每人一个隔挡,都在低头操练电脑。
  这是一个计算机学校的招生广告。屏幕下端,有网址和电话。
  画面是静帧的,也就是说,它只是一幅纹丝不动的照片。
  画面太单调了,作家盯着它,渐渐走神了。当他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个广告上时,画面竟然发生了变化:
  一个女学生,本来坐在最后一排,被前面的人挡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跨出来,站在了中间的通道上,和作家直直地对视着。
  其他人,依然各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照片中有个人动了!
  她一点点走上前来。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脸部血淋淋的,一双眼睛就像两个黑糊糊的伤口。她越来越近,双唇痉挛着,一点点收缩,龇出惨白的牙齿……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狂犬病患者。
  死人感染了狂犬病毒,就变成了吸血鬼!
  不,不是一个,她的身后还挡着一个女孩!她也穿着牛仔裤,红T恤,盯着她的后脑勺,紧紧尾随,寸步不离——两个吸血鬼!
  作家一下关掉了电视机。
  惊吓刺激了他的膀胱,几滴尿实在憋不住,渗了出来。
  他在黑暗中随手摸到一件衣服,披在身上,然后爬下床,迈着最大的步子,走了出去……痛痛快快撒完尿,他站在厕所门口,却不敢轻易迈步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15步。
  从厕所回到他的卧室,至少需要20步。也就是说,他走到中途的时候,在黑暗中,就走到了最后那一步……不过,从厕所到米嘉的卧室,正好是15步的距离。
  他朝自己的卧室看了看,又朝米嘉的卧室看了看,迟疑了好长时间,终于转过身,一步步朝米嘉的卧室走去……现在,他要投靠同类,已经不管她是一个善人还是一个恶人了。
  走到米嘉的卧室前,他剩下了最后一步。
  他的双脚已经被牢牢钉住了,傻在了米嘉的门口。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到:最恐怖的一幕应该就出现在这个房间里!
  门板静静地呈现在月光中,无声无息。
  他别无选择,一咬牙,轻轻推开了那扇门板……-------------------------------------------------------------------------------十六:人皮执笔:东德周 韩浩月 龚潮燕一个单纯的女孩,在网上与一个成熟男子网恋。
  有一次,她千里迢迢去见他。他在遥远的大兴安岭。
  这个男子和照片上没什么两样。只是,当时是冬天,他穿着黑皮衣,黑皮裤,戴着黑皮帽。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很长,闪耀着黑又亮的色泽。
  他坐在火炉边,给她烤肉吃。她依偎在他身上,一边用手闲闲地摩挲他的黑皮衣,一边和他说着话。天已经暗淡下来。
  火很旺,女孩的鼻子尖上都沁出了细汗。他却一直穿着他的黑皮衣,黑皮裤,戴着黑皮帽……突然,女孩感到有什么不对头。她愣怔了一下,猛地抽回手来!——她摸出那长长的黑毛并不是他的外衣,而是长在他的身上!他全身都是毛!他不是人!
  女孩惊叫一声,跳起来,发疯地冲出了门!
  ——她赶到当地另一个网友家里时,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好像刚刚大病过一场。她眼泪汪汪地对那个网友讲述了刚才那毛骨悚然的经历。
  她说到密匝匝的黑毛长在那个男子的身上时,那个网友也打了个冷战。然后,他左右看看,慢慢地抬起胳膊,撩开袖口,神秘地说:“你看,是这样的黑毛吗?”
  -------------------------------------------------------------------------------(一)最后一夜,最后一步,作家推开米嘉的门,到底看到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
  第二天,米嘉出现在了公安局。
  她没梳头,乱蓬蓬的,面如死灰。
  来公安局的路上,她慌乱中还撞了一个民工,因此导致了几千里之外一个无辜者的死亡。中间的过程曲折复杂,就像《程序》那一章节写的一样,跟本书无关,不再推演。
  米嘉把那个民工送到医院,留下押金,才来到刑警队报案。
  刑警认真做了记录,在核实了米嘉的身份之后,直接把她扣押了——撒尔幸昨天被抓获,通过他的供述,刑警了解到,玄卦村凶案,米嘉和作家具有重大嫌疑。没想到,米嘉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剩下作家了。
  刑警来到玉米花园19号别墅,不见作家踪影。他们在米嘉的卧室,看到了一具死尸。
  死尸的脸朝上躺着,全身血肉模糊,很多肉都被咬掉了,已无法辨认本来面目。
  他是谁?
  (二)作家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实际上,这部恐怖小说是作家自己留下来的书稿。
  现在,我们可以透露,这个故事中很多情节是真实的。甚至可以说,这本书中的某些文字,就是作家的日记。
  那个有钱女人也是真实存在的,那个面首也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作家写到她和他的时候用了化名(为了便于叙述,我们讲述现实的故事时,依然延续作家的叫法,称她为米嘉,称他为伏食)。
  两个大学女生一前一后被害,面部被毁,双乳被吃,也是真人真事……案子至今未破获。
  至于这两起案子和作家有多少关系,我们不清楚。也许,他只是根据这两起案子产生了灵感而已,如果案子真和他有关系,他就不会写这部小说了,否则就等于向警方坦白了。
  不过,从这个小说中可以看出,这两个女生之死和作家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关系。
  我们不知道深浅。
  (三)死尸不是作家。
  是伏食。
  他是一个重要人证,却死了。
  小道消息说:法医对那具血肉模糊的死尸进行了DNA鉴定,大为惊骇——死尸是人的骨骼和肌肉,却是狼的五腑六脏。
  于是,有人猜测:米嘉早就发现伏食不是人了,但是她赶不走他。
  表面上是米嘉喂养伏食,其实一直是伏食控制米嘉。表面上伏食是米嘉的面首,其实米嘉是伏食在人类社会的一个掩护;表面上伏食是米嘉的玩物,其实米嘉是伏食的人偶……她不敢公开这个秘密,怕伏食吃了她。她也没有勇气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包养了一个不人不狼的东西。
  正是这个畜生,给米嘉带来了连绵不断的噩梦。
  作家失踪了。
  那么,在那个漆黑的午夜里,在那个空荡荡的别墅中,作家停在最后一步,推开了米嘉卧室的门……到底看到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可能是一个永远的谜了。
  -------------------------------------------------------------------------------(四)作家对这部小说抱着很大的幻想,期望同名电影《门》的公映,给这部小说带来巨大的商业机会。
  他打算自己执导,把这个故事搬上银幕。
  他打算自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讲这个故事。
  他打算自己在电视上演讲这个故事。
  他打算选择一本百万发行量的刊物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在全国各地报纸副刊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选择国内最大一家门户网站连载这个故事。
  他打算为了这部书,签名售书万里行……他写得很苦,天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人瘦了一圈,头发也长了许多。他曾对我们三个人说过,要把现实中的一些事件写进这部小说里。
  东德周是职业策划,韩浩月是网络作家,龚潮燕是媒体编辑,我们都是作家身边的人。
  他失踪半个月之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给龚潮燕发来了一封邮件,寄来了这部没完成的书稿,还有他最初的写作大纲,以及一些资料。
  从此,他杳无音信。
  现在,我们来透露一些作家的原始写作大纲。
  写出来的故事,和最初的构思已经完全不同。我们认为,大纲中透露的一个信息,十分有价值。
  作家在大纲的第四章中写到:
  高考落第之后,我一直没有什么正当职业,怀才不遇,穷困潦倒。
  20岁那一年,我在小镇文化站帮忙,接待过两个香港人。他们千里迢迢来到内地的大兴安岭,表面上是来拍摄风光片,其实是想搞到一组人和狼交配的镜头。他们出钱收买了我,让替他们“工作”——首先,我帮他们在山里捕到了一匹公狼,又用了一周时间,在附近山村物色到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寡妇……在作家准备的参考资料里,还有这样一段文字:
  《魏书·蠕蠕匈奴徒何高车列传》记述了这样一个传说:……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将以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其小女曰:‘吾父处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天使之然。’将下就之。其姊大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也。’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国。故其人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那么,伏食是不是那次变态拍摄的产物呢?
  伏食的原形,名字其实是三个字。在他和撒尔幸进行“20问”游戏时,撒尔幸曾问:“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他答:“否。”
  作家在写作时,给他起了一个名字:伏食。
  把这两个字拆一下——伏,去掉人字旁,是什么?食,去掉人字顶,是什么?两个加在一起又是什么?
  也许,作家对伏食的来历,早就有所怀疑了。
  我们猜测:
  18年前,青年时代的作家为了钱,确实一手促成了那场罪恶的拍摄——这件事,成了他灵魂深处永远的痛。
  而那个寡妇竟然怀孕了。
  伏食出生之后,渐渐感到自己和正常人类不同,终于有一天,他从一个知情人那里听说了自己的身世。这个不人不狼的东西,无法回到山里去与狼为伍,也不能完全融入于人类社会,痛苦万分。于是他离开家,闯进西京,历尽周折,找到了作家……在故事中,作家曾经写到:
  伏食打电话向撒尔幸披露真相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没他就没我。还有一句话——如今,有我就没他。可以看出,伏食对作家恨之入骨。
  面试那天,伏食曾对作家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如果我能得到这份工作,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由此说明,伏食的实际年龄并不是24岁,而是18岁。
  小时候,每到月圆之夜,他就会跑到山顶去,靠本能的嗥叫,和家里人对话。渐渐的,它已经学会了用狼的语言和它们交流,沟通。长大之后,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就像一个人离开了人类社会,长期和野兽在一起生活,日久天长,就会忘掉人类的语言。他也一样,长期和人类在一起生活,没有一个环境让他嗥叫,时间长了,他就会渐渐忘掉狼的语言……在玉米花园中,每到月圆之夜,他都在米嘉身边消失,那就是去和家里人对话了。他来到高高的山顶上,运足底气,仰天长嗥,那声音令人撕心裂肺,毛骨悚然!接着,远方的深山里也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嗥……伏食的身上,潜伏着狂犬病毒,发病时具有超常的体力,疯狂地想吃人肉。
  一般说来,狂犬病发作之后不出半个月就会暴亡,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是,不知道是伏食体力超人,还是这个半人半狼的异类,携带并传播的狂犬病毒特殊,他一直没有死。
  这更恐怖。
  实际上,伏食早已经开始了报复行动。
  你们有没有察觉,创作这部小说时,作家已经处于失常状态。
  有一个佐证:
  他在故事中写道,他在道观遇到一个老头,说他身上有老鼠味道。这个话题没什么结果,很可能是真的。医学证明,一个人在精神错乱之前,身体会发出类似老鼠或者鹿的味道。
  还有一个佐证:
  最后一夜,他写到他在床上听到很多人在说话。那些人说的话,大部分都是故事中的作家不可能知道的,他怎么听见了?由此可以看出,这时候他的写作已经没有基本的逻辑了。
  现实中的作家,在失踪前的一段日子,一天比一天恐惧,达到了不正常的状态,这在本书中有大量描写,那么,他为什么如此害怕?
  只有一种可能,他已经得了狂犬病。
  比如,他刮风也怕,下雨也怕,看到广场上太多人聚会也怕,树叶掉到脑袋上也怕……比如,他去西京大学参加最后一次见面会的时候,走出房子,一阵风吹过来,他的喉咙痉挛了一下……这些,都是狂犬病患者的特征。
  那么,他是怎么感染了狂犬病毒的?
  回头看,作家写到过这样一个情节:伏食刚来公司的时候,突然邀请他去玉米花园,两个人一起喝了凯歌香槟。
  那天,从来没有午睡习惯的作家,却躺在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结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护士,把针管刺进自己的舌头,抽出一管黑红的血,注入了他的体内……我们猜测,那一天,伏食在香槟里放了蒙汗药或者安眠药,趁作家睡着,伏食抽自己的血,注入了作家的体内。
  醒来之后,作家感觉肩头有点疼,伏食在沙发上,捡到了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于是,这件事就被遮掩过去了……那一天,伏食曾说,要给作家讲一个最恐怖的故事,并且强调,听了这个故事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而作家离开玉米花园之后,忽然想到了这个故事,就让伏食讲给他,伏食说: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我们推想:
  最后一夜,作家停在米嘉卧室的门前,狂犬病开始发作。
  他轻轻推开米嘉的卧室门,并没有看到什么恐怖的场面,只是看到了米嘉温暖而柔软的身体,两个乳房生气勃勃地露在外面。
  他的眼睛一下就冒出了绿莹莹的光。
  他趴下来,慢慢朝里爬去。
  跨过那扇门的时候,他就进入了一个幻觉世界:
  床不见了,落地窗帘不见了,衣柜不见了,梳妆台不见了,地毯不见了,米嘉养育的银皇后不见了……他看到了一片荒原,和米嘉怪梦中的荒原一模一样,一轮冰冷的残月挂在天空,凄冷的风呼呼吹个不停。他顿时又冷又饿,肚子咕咕叫,牙齿咯咯响……跨过这扇门,人就变成了狼。
  米嘉突然醒来了。
  他看见了作家在门口朝她笑!
  这个笑她太熟悉了!她陡然想到,这正是怪梦中那个毛烘烘的东西的笑!
  过去,她怎么都想不起是谁在那张毛烘烘的脸上笑,一直怀疑是伏食,感觉有点像,又不太像,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个毛烘烘的东西原来是作家啊!
  此时,他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正趴在黑暗的门口,看她醒了,憋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那件蓝色上衣,是伏食离开之前,特意丢在他房间里的。就像在一个濒临死去的人身边,提前放了一件寿衣。上厕所的时候,作家随手把它穿上了。
  米嘉惊叫一声,坐起来。
  作家笑着朝她爬过来。
  他多日蜷曲在床,不活动,已经很虚弱。此时,他却陡然拥有了非人的力量,纵身一跃,无声地扑向了米嘉。
  另一个黑影出现了,挡在了米嘉和作家之间。
  伏食回来了。
  离开米嘉时,他没带走一分钱,却拿走了19号别墅的钥匙。
  ——天黑之后,伏食还被关在传染病医院里。
  传染病医院越来越安静,没有人在楼下围观了,他也不再嚎叫了。值班的医护人员,几乎忘记了这个狂犬病患者的存在。
  谁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孤独的他,解下皮带,缠在窗子的两根铁栏杆上,正在用力拧。他脑袋上的青筋暴鼓,双眼喷射出绿色凶光,一点点硬是把铁栏杆拧弯了,然后像钻出产道一样,从里面艰难地钻出来,灵活地爬下四楼,跑掉了。
  他朝玉米花园跑去……伏食的身上具有狼的基因,在最后这一刻,他显露出了狼的特性之一:忠诚。
  在作家张口要吃人的时候,他来救米嘉了。
  两个穿蓝色上衣的人,狼视眈眈。
  米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瘫软在床上,不知是害怕还是委屈,她哭起来。
  作家突然咧开了嘴,嗥叫起来,他的嘴角越咧越大,竟然撕裂了,甚至接近了耳根!鲜血流下来,变得像鬼一样恐怖!
  接着,两个人——或者说两匹狼——开始疯狂撕咬。撞得整个别墅都惊天动地响,甚至摇晃起来。
  作家的狂犬病刚刚爆发,病毒新鲜,力气奇大。
  伏食好像已经到了狂犬病的最后阶段:局部身体可能出现了瘫痪,身体歪歪斜斜,移动踉踉跄跄。他的面部极度扭曲,舌头长长地垂下来,流着粘粘的涎水……另外,伏食满口的牙齿大多被生铁硌断、硌掉,剩下参差不齐的几颗,都松动了,基本丧失了进攻能力……米嘉回过神来,哭喊着从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男人旁边逃了出去。
  最后,伏食先躺下了,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全身抽搐不止。
  作家的眼睛冒着绿光,盯了伏食一会儿,开始饕餮大吃……吃饱之后,作家心满意足地爬出19号别墅,远走高飞,消失在黑夜中。
  (五)那么,小蕊和顾盼盼乳房,到底是谁吃掉的?
  这是整个事件中藏得最深的一个人。
  我们猜测:
  不是伏食。
  是作家。
  如果,伏食真的给作家输了血,那么,第一个顾盼盼被害死的时候,狂犬病毒已经在他身上潜伏了109天。
  当作家在电话中听到,顾盼盼已经死了的时候,感到了巨大的惊恐,全身剧烈哆嗦起来。
  强烈的刺激,引发他狂犬病发作,突然疯狂想吃肉。于是,他冲下楼去,开车直奔玄卦村,在伏食之前,一口口吃掉了顾盼盼的乳房……本来,那天他就应该察觉——米嘉雇的杀手杀错人了。可是,由辉把顾盼盼毁了容。
  在第二个顾盼盼被害那天夜里,作家在故事中写到:
  半夜的时候,他给米嘉打过一个电话。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又响了,他以为是米嘉,接起来,只说了一声“喂”,就没有再说话,一直举着话筒听,脸色越来越白,正像3月8号那一天,米嘉在电话中告诉他,顾盼盼已经被除掉时一样,他的全身开始剧烈颤抖……这个打电话的人,很可能正是伏食。
  伏食知道,怎样刺激作家发病。
  在电话中,他挑明了两个顾盼盼的真相,并且告诉作家:那个真正的顾盼盼今天也被杀了,目前,还没人知道,她就静静躺在西京大学宿舍楼的厕所里,两只乳房秀色可餐……伏食把一块香喷喷的肉丢给了作家,他就喜欢看着作家变成疯狗的样子。
  作家果然犯病了。听着听着,他的双眼渐渐变蓝,面部渐渐扭曲——终于穿上衣服,跌跌撞撞走下楼去。
  他驾车来到西京大学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女生宿舍在一楼,那时候还没有人起床。他潜入女厕,爬进了那个闩着的隔挡……顾盼盼的脸一片血肉模糊。这时候,他已经不管她是谁了,急切地撕开她的衣服,看到了那两只白嫩的乳房。
  这个美丽的胴体,曾经和他恩爱缠绵,他非常熟悉。
  不过,眼下作家已经不是一个男人,顾盼盼也不是一个女人。作家变成了一条疯狗,顾盼盼变成了一堆肉。
  他的涎水慢慢溢出嘴角。
  他的眼神,如同一个饥饿的婴儿,渴望着母亲的奶水。
  以上是我们的猜测。
  最后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你可以把你的判断告诉我们:qnwzcb@vip.sina.com-------------------------------------------------------------------------------十七:最后一章了——他是谁?
  一个人,挡在屏风后,开始表演口技:
  渐渐的,各种声音渐渐达到高潮——成百上千的人声嘶力竭地呼喊……成百上千的婴孩哭成一团……成百上千的狗狂叫……大火“劈劈啪啪”燃烧的声音……大风“呼呼”狂刮的声音……房屋“轰隆隆”的倒塌声……救火者“哗啦啦”的泼水声……这时候,假如有人突然打开屏风,会看到什么场面?
  最恐怖的其实是这个“善口技者”。
  -------------------------------------------------------------------------------协助作家完成这部小说的,总共有四个人。
  另一个人姓钱,是个自由撰稿人,至少有七个明星的书是他捉刀写的。他的女友在医院妇产科当护士。
  作家消失18天后,钱的女友被勒死在家中,两只乳房被吃掉。从那以后,钱也不见了。
  于是,整理书稿就剩下了我们三个人。
  钱的女友被杀前15天,钱曾经被车撞伤,满身几十处伤口,有人称,看见作家把他送进了医院。当时,作家穿着一件蓝色上衣。
  警察目前还在追查这个凶案,无定论。
  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另一个问题。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这个作家是谁?
  合上本书,想一想……现在让我们看看他的照片。
  请看最后一张照片——看见了吗?
  好了,继续。
  伏食得了狂犬病,却一直不死。
  那么,如果这个作家染上了他的病毒,是不是和他一样呢?
  本书付印前,偶尔获悉,某地方小报报道《∮∮∮采风万里行》:恐怖小说家∮∮∮,要做现代蒲松龄,从北京出发,浪迹天涯,到各地采集恐怖民间故事,目前已经到达本地……∮∮∮就是作家的名字。
  如果报道属实,那么这个作家就再次出现了。每一个城市,甚至每一个村庄,都有可能出现他的身影……也许你会以为,写这部书的作家,我们,以及这个真真假假的故事,都是一种写作圈套。但是,我们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不是。
  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们只希望警方早日调查清楚,伏食之死实际上跟∮∮∮没关系,也希望∮∮∮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健康的。
  但是,在一切没有搞清楚之前,我们想对各位读者说:你们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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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0: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梦》作者:周德东梦会变成现实吗?
  会。
  那么,现实也会变成梦。
  梦历一:影子一间很小的房子。
  这个房子是封闭的夜故,没有窗子,天棚上挂着灯,雪亮的光射下来。
  房子正中央,有一张高高的床,床上铺着黑色的单子。除此,再没有什么了。
  我看不出这房间的功能。
  有一个微胖的人站在床边,他穿着大褂,戴着口罩。那大褂和口罩都是黑色的。
  他笑吟吟地瞅着我。
  我能看出来,他营养不错,而且受过很好的教育。
  我的家很穷,我长到18岁,从来没有吃过早饭。而且,我没有读过大学,甚至连初二都没有读完,没有人瞧得起我。
  因此,我一见到他,就觉得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虽然,他笑得平易近人,但我还是觉得这房间似乎有点危险。
  我伸长鼻子嗅了嗅,闻到一股来苏尔的味道。
  由于出身卑微,由于危机重重,我的鼻子变得像狗一样灵敏,这会让我成功地避开很多灾祸。
  我觉得,这应该是医院的一个什么治疗室。可是,我接着又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我抖了一下。
  洒来苏尔的地方,肯定有血的气味。
  我放下心来,一步步走进去。
  穿大褂的人还在笑吟吟地瞅看我。
  我的头发突然竖了起来——我发现,这个人身下没有影子!
  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竟然是一面墙。
  原来那门是一个圈套。
  我回过头,像绵羊一样看着他。
  我属羊,是草食动物。陷入绝境的时候,我不会像狗一样狗急跳墙,不会像老鼠一样寻个洞口钻进去,不会像老虎一样孤注一掷地反扑……我就那样可怜巴巴的看着他,眼神里写满求助。
  “你跑什么?”他的嘴在口罩后面说。
  “你怎么……没有影子?”
  “这是手术室。”他指了指头上,笑笑地说:“这是无影灯。”
  我似乎有点信任他了。
  低下头,我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内心又一次充满了恐惧——他在说谎!我有影子啊!
  这时候,他也看见了我的影子,突然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尖叫起来:“你有影子!!!”
  这时候,灯突然一下全灭了——我从明亮的梦中跌落,掉在了现实的黑暗中。这时是午夜。
  梦历二:换衣服我奶奶死的时候,我还小,系着鲜艳的红领巾,在绝伦帝小镇读小学。
  我只见过我奶奶三面。
  她改嫁跟一个老头过日子,那老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住在一个叫20号的无名村子里,离绝伦帝小镇大约30里路。
  最早,她跟我妈两个人闹别扭,后来,芥蒂越来越大,她对我爸也有了仇怨。
  我去过20号。她给我的印象就是,缄默地坐在炕上,抽烟袋,长长的烟袋。一股烟油子味呛鼻子。
  她快70岁了,头发依然很黑,没有一根白发! 她穿着黑色的棉袄、棉裤,还有黑色的鞋子。只有一张脸和两只手是苍白的……对于我来说,我的生活是彩色的,她的生活是黑白的——就像她那惟一的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黑白遗像,10寸见方,挂在我家堂屋的中央。
  奶奶穿着黑袄裤,定定地看着我。每次我放学回家,看到她的眼神都感到不舒服。
  听说,她临死的时候,还在生我妈的气。
  只为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紫色的对襟袄,是我爸进城办事,回来时给我妈买的,39块钱。
  当时,我奶奶正巧在我家,她就生气了,对我爸说:“自打你参加工作,就没有给我买过一件衣服!”
  人老了,有时候就像小孩一样不讲理。
  我爸有点不耐烦地说;“等我下次进城一定给你挑一件。”
  我奶奶把头一扭,眼睛恨恨地盯着雪白的墙,不说一句话,一口接一口地抽烟袋。
  没等我爸再进城,她就死了,死在了那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头怀里。她是半夜咽的气。
  有一天早上,我妈突然叫起来,她说那件紫色的对襟袄不见了。
  她东翻西找,终于没找到,她急者去上班,赌气地走了。
  家里只剩下我一个5岁的孩子。我坐在门槛上晒太阳。
  偶尔一回头,看见了阴森森的堂屋里我奶奶的那张遗像。我打个冷战,那张遗像突然变成彩色的了!
  准确地说,她的脸还是黑白,只是,照片中的她竟然换上了那件紫色的对襟袄!
  她定定地看着我。我傻傻地看着她。
  我想跑,可是院门锁着。我把堂屋的门关上,走到院子里的榆树下,坐下来,静静地想,我奶奶怎么穿上了我妈的衣服。
  以上不是梦。
  在暖暖的太阳底下,我睡过去了。
  我梦见那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老头,他像猴子一样灵巧地蹬着遗像底下的八仙桌 ,把那件紫色的衣服从遗像上脱下来。
  醒来后,遗像上的我奶奶果然又恢复了黑袄黑裤。
  傍晚,我爸妈回来后,我对他们说了这件事。他们吓坏了,骂我:“八瞎!”八瞎是东北土话,即说谎话的意思。
  我没有八瞎。
  梦历三:单恋我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我恍恍惚惚走在一片花地里。
  那天是童年的天,蓝得有些恐怖。那个太阳似乎年轻,正生气勃勃地在空中照耀。
  那些花开得正鼎盛,它们灿烂而轻浮地荡漾。香气铺天盖地,令人眼饧骨软神醉情迷。
  我藏在花草中,望着远处那座熟悉的青砖房。这里是镇郊,很宁静。
  那里面住着一个神秘的女子,她日夜被这花气浸染,脸庞千娇百媚。一次,我路过她的门前,她正巧出门泼水,我看了她一眼,从此念念不忘。
  我想送给她一个信物,可是,我没有钱,我就捡破烂,什么酒瓶,废纸,草绳,塑料,碎铜烂铁……我终于攒够了钱,买了一件草绿色的裙子。
  我把那裙子装进挎包里,背上,想送给我朝思暮想的女子。
  现在,她出来了,坐在窗下的马扎上,望天。
  我穿过摇曳的花草凝视她,觉得她长得全世界第一美。她的眼睛像这头上的天一样纤尘不染。
  我不知道她的姓名,不知道她的来历。据我观察,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职业。
  青砖房前面有一条乡间土道,空空荡荡,没有一个行人。土道旁有一棵柳树,撒下浓荫一席,坐着两个闲散的老者,在无声地对弈。
  我鼓了鼓勇气,把挎包往上提了提,朝她走过去。
  可是,这时候,我看见土道上出现了一个胖子,他穿着一身西装,蹒跚地走进草房。一般说,胖子都是有钱人,果然,他的那身衣服一看就很值钱。
  我停住了脚步。
  那个女子甜甜地笑起来,站起身,迎上前去。
  那个胖子也甜甜地笑。
  他们就这样甜甜地走进了青砖房黑糊糊的门。
  窗上的帘子慢慢拉上了。上面的龙凤伸腰亮翅,尽情飞舞。
  我被隔到了局外,心中有点酸楚。
  我跑过去,机灵地来到了房前,发现门已经闩死了。
  我的心像罂粟一样扑朔迷离,蹲在窗下窃听,里面无声无息。
  我只好又退回花地里,埋伏起来。
  过了好半天,那个女子终于走出来了,但是不见那个胖子。
  那女子又坐在了窗下,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继续悠悠地望天。
  她穿一件红红的吊带裙,胸前马虎地敞着,露出嫩嫩的香肉。
  有一只蝴蝶飞过,她站起来追赶,没捉住,又坐下来。
  一阵大一点的风吹过,花软软地动起来,她的黑发软软地动起来,她那迷人的眼神软软地动起来……——远处又走来了一个男人。他长得人高马大,像个赳赳武夫。
  那女子急忙站起身,一步三摇地迎上去,挽住了那个人的手臂,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青砖房。
  我看着那窗帘龙飞凤舞,心里难过极了。
  过了好长时间,那个女子走出来了,却不见那个武夫。
  那女子又闲闲地坐在窗下的马扎上,双手支腮,望天。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毒辣似火。我一直藏在花草里,一动不敢动。
  太阳偏西了,我看见土道上又有一个戴草帽的老头走过来,那女子站起身,迎上去,搀扶着他走进了青砖房……那扇黑洞洞的门,好像是一张嘴。当那个女子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暗淡,我依然不见三个男人有哪个出来。
  我悄悄退出了那片花地,来到了那两个下棋的老者身旁。他们专心致志,一个举棋不定,一个沉吟不语。
  “爷爷,为什么总有男人走进那个青砖房?”
  他们抬头看看我,冷冷地说:“那是窑子。”
  我愣了半天才说:“可是,他们都没有出来……”
  “那一定是有后门。”
  我垂着脑袋走回镇里,伤心至极。
  我路过一家服装店,打折把挎包里的那条草绿色的裙子换成了钱,然后,我再次来到那座神秘的青砖房。
  天一点点黑下来,我看见那青砖房里亮着幽幽的灯光。
  我朝她走去。夜路坎坷,星河昏暗,我走得踉踉跄跄。
  她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摘耳坠。她浓妆艳抹的脸在台灯的光晕中显得有点吓人。
  宽大的床上花花绿绿的被褥散乱堆叠。
  她在镜子中看见了我,停下手,回头问:“你干什么?”
  我把钱往她面前一摔,说:“我要跟你睡觉。”
  她笑了,竟然没有拒绝,爽快地说:“好吧。”
  她一下就关了灯,把我搂到了床上。我闻到一股香艳的气息。
  幔帐周全地垂下,围住一方温柔地富贵乡。
  窗外的月光流淌进来,房间内更加幽暗微茫。
  她一件件脱了衣裳,平平地躺下来,一动不动。
  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摸索……突然我停下了手,骤然感到了恐惧!
  她的身体凉凉的,硬硬的,哪里是人!
  我爬起身子,借着月光细细看她——竟是一具塑料模特儿。
  塑料模特儿突然哑哑地说:“你看看,这个房子有后门吗?”
  是啊,这个房子根本没有后门。
  梦历四:2%我的太太出差了。
  她去的那个地方很远,好像是地球的那一端,那个地名我学世界地理的时候根本没听过。
  她似乎走了很久。
  我一直盼着她出差,好放纵几天,可是,现在我已经盼着她快点回来了。
  这天傍晚,她突然回到家中,提前根本没打电话。
  我打开门,看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她没胖也没瘦,穿的还是走的时候穿的那身衣服,只是买了一个旅行包,很大,我急忙接过来。
  她打开那个旅行包,拿出很多那个地方的工艺品。还给我买了一件很异域风格的大衣。
  这天晚上,不知怎么搞的停电了。
  我跟她亲热了一番,下厨做饭。吃完后,她去洗澡。
  她去洗澡了。我坐在烛光中等候她出来。
  水声“哗啦啦”响。
  我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头。
  有什么不对头呢?我仔细地回想。
  这个人好像不是我太太。我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得一哆嗦。
  她长得跟我太太一模一样,还敲响了我家的门,而且还跟我亲热……应该是我太太啊。可是我怎么都驱除不了心中那丝怀疑的阴影。
  她跟我太太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呢?
  眼睛略微宽了些?不是。嘴略微大了些?不是。个子略微矮了些?不是……但是,我敢断定,她跟我太太至少有2%的差异。这2%的差异都融化在了她的方方面面。比如相貌、表情、语调……等等,我很难说清。
  她终于出来了。
  我一直在观察她。我怀疑她乘坐的飞机失事了。
  她坐在我对面,说:“你好像情绪不太好。”
  “是吗?”
  “从你的眼神里看得出来。是不是我走的这段时间被哪个女孩勾去魂了?”
  “我感觉你有点不像你了。”我突然说。
  “是吗?”
  她突然用手拿起自己的一只眼睛,往鼻子那儿移了移:“现在呢?”
  我傻傻地看她。
  她又把嘴朝两边拉了拉:“再看看!”
  我蓦然发现,经过她用手工修改,她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正是那个在她出差之后和我鬼混一夜第二天就死于煤气中毒的女子。
  (周德东恐怖小说。)梦历五:失忆梦是最诡秘的一个世界。它在现实的背面。
  在梦中,我们就像汪洋大海中的一片薄薄的叶子,被激浪裹胁,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和方向。
  梦是荒诞的。
  朋友突然变成了仇人。
  情人突然变成了别人的老婆。
  一贫如洗转瞬变成腰缠万贯。
  德高望重转瞬变成身败名裂。
  绵羊突然变成恶狼。
  兔子突然变成明星。
  青春突然变成衰老。
  灯红酒绿的城市转瞬变成荒凉的废墟。
  没有翅膀却在天空上飘飞。
  地球变成眼前的一粒灰……看啊,跟现实多么相似啊。
  我奔跑在一条凸凹不平的路上。人间很暗淡。
  身后有一条恶狗在追我。它好像一直追在我身后,我不认识它,我不知道它为什么像影子一样不肯放过我。
  路边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好像我们开长途车见过的那些在路边卖土特产的当地农民。
  我拼命朝前跑。
  突然,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我的面前。我记得十分清楚,她的脸上有一颗黑痣,在左嘴角上边。
  她大声喊:“齐德东!”
  “你叫谁?”
  “叫你啊。”
  “我姓周!”我感觉这个“齐”姓加在我身上很不舒服。
  “你就是齐德东。”
  “你是谁?”
  “我是你老婆啊!”
  我愣住了。她虽然把我的姓说错了,但是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觉得她还是有点来头。
  “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怎么连家都不要了呢?”
  “你认错人了。”我说。回头看,那条恶狗已经不见了。
  她拉起我的手抚摸着,眼泪落下来,一边叹气一边说:“你离家出走都三年了。你一定是得了失忆症。”
  “你叫什么?”
  “我叫齐红——你老婆!”
  “咱家住在哪里?”
  “咱家住在齐村啊。”
  “咱家有……孩子吗?”
  “河子,江子,海子,你都忘了?我一个人供不起他们上学,他们都在家种地呢。”
  我的内心感到极度恐惧。
  “走吧,咱们回家。”她擦擦眼泪说。
  “咱家离这里远吗?”
  “十几里路。”
  我就跟她走了。
  我有一种直觉:她不是精神病,也不是在表演。
  一路上,她讲起了我坎坷的童年。漏雨的土屋,补丁的裤子,不充足的饭菜,没有光亮的前途……她讲起了我跟她结婚后的贫穷岁月。她说我初中二年级都没有读完,没有文化,惟一的本事是种地。我家的那几亩薄田收成总是不好,一年到头没有一分零花钱。养了两头猪,辛辛苦苦刚刚养大却都死了……她讲起了我衰老的父母。她说我妈是气管炎,整天坐在炕上像一个泥塑,呼吸成了她一项艰难的劳动;她说我爸得了老年痴呆症,天天坐在院子里望天……我好像在听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噩梦。
  我记得我的太太叫巴槐,一个热爱吃鱼的女子。她做贸易,年纪轻轻就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她跟我结婚后,我们买了楼,买了车。接着,她在出版社给我自费出了一本书,花钱请知名评论家给我写了数不清的文章,又买通电视、报纸、广播把我包装成了一个公众人物……遇到了咪咪,我才知道我是一块金子,是她把我的价值发掘出来。现在,我到处签名售书,搞演讲,到处都是鲜花和掌声……我怎么就只会种地呢?
  越接近那个村子,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强烈。
  终于,这个叫齐红的女人把领我走近了一户破败的农家,我感到这户人家真的十分熟悉,也好像在一个很遥远的梦中出现过。
  突然,我听到狗的叫声。
  “这是谁家的狗?”我警觉地问。
  她说:“咱家的狗啊。就是它把你领回来的呀。”
  我跨进院子后,果然看见一条狗虎视眈眈地站在树荫下。我一下就呆住了,在我身后追赶我的就是这条恶狗!
  我恐惧地快步走进房门。
  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子,他们的长相十分陌生,他们默然看着我,一言不发。还有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们见了我,都停止了嬉闹,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看,你的孩子。”齐红说。
  “这就是你的父母。”她又说。
  我的眼睛屋子的一角,瞪大了眼睛——在酸菜缸的阴影中,趴着我的太太咪咪!她漂亮的嘴上长出了几根胡须,双眸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她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就心不在焉地闭上了眼睛。
  齐红说:“你看,咱家的猫都不认识你了!”
  ……我猛地从这个噩梦中醒来。我抬头看见太太巴槐正在灯下吃鱼,嘴角还粘着一根鱼刺。她说:“你不睡觉看什么?”
  梦历六:替身《晚报》有一个人采访我。
  他长得高高大大,不像一个记者,更像一个摔交运动员。
  当时,我和他都坐在一辆车上。那车朝着幽深的远方行驶。
  本来那辆车就很狭小,他一个人占据了很大的空间。在黑暗中我有点透不出气来。而那辆车密封很严,没有一丝缝隙。
  他没有问“为什么写恐怖小说”之类的问题,而是问了我一个很古怪的问题:“假如,你和另外一个人,只有一个生的机会,而你有选择权,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我卡了壳。
  我记得有这样一个绝问:“假如你的爱人和孩子同时落进了水中,你只能救一个,你救哪一个?”
  如果我把生的机会让给另一个人,那么我就只有死。我热爱生命,不会这样放弃。
  如果我把生的机会留给我,让另一个人去死,那么我就是一个恶人。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寻求人性的答案。
  假如,那个人是个孩子,或者是个孕妇,那么我也许会……假如,那个人是个政客,或者是个商人,那么我也许会……我早就说过,我是一个善良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此表示怀疑。现在,我的犹豫证明了我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突然说:“我好像梦见过你。”
  那个记者说:“是吗?”
  我说:“那是一个噩梦。我梦见我横穿斑马线过一个路口,迎面有一辆汽车开过来,那个司机的脸长长的,极其丑陋,他把我撞倒在地,车轮从我的脑袋上碾过去……那一瞬间,我看见你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我……”
  他似乎不愿意听这个故事,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几天过去了。
  这一天,我在报摊上看到那个记者写我的文章登出来了,就买了一份。
  头条,标题是《与恐怖作家谈梦》。
  我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看。这个像虎背熊腰的记者文笔不错。
  这时候,有一个老人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也看报。我瞟了他拿的报纸一眼,是一份跟我一样的《晚报》,正巧也翻到了有我新闻的那一页——第24版。
  这很正常,《晚报》在本市卖得很好,几乎人手一份。
  不正常的是,我发现他的那张《晚报》的第24版似乎和我的不一样——我这张有一则报道《三屯路出现一起车祸》,黑色标题,极醒目;而他那张的相同位置却是另一则报道《我市三环路今早通车》,红色标题,同样很明显。
  我愣住了——同一种报,同一天报,同一版面,怎么可能不一样呢?
  那个老人见我傻傻地看他,怀疑地打量了我一下,起身走开了。
  他把我当成精神病了。
  我赶快又到几个报摊买了几份相同的《晚报》,除了我最早买的这张报纸,都没有《三屯路出现一起车祸》这条新闻。
  我仔细阅读这条来历不明的新闻——今晚18点42分,在三屯路和强盛路交叉的路口,出现一起恶性交通事故,有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闯红灯,在人行道上被一辆卡车撞倒,头部破损,当场死亡。目前,死者的身份正在确认中……现在离18点42分还有半个小时呢!
  我想,这个新闻一定是校对失误,应该是“昨晚18点42分”!
  但是,我还是想到现场看个究竟,于是,立即拦一辆出租车去了三屯路。
  我下了车,看到三屯路和强盛路的交叉路口交通井然有序,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路口正巧有一个卖香烟的老太太,我走过去,问:“大娘,近几天这个路口是不是出过车祸?”
  老太太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没有。”
  我糊涂了。我想马上给报社打个电话,想核实这件事——也许我这张报是不法商贩盗版印的。
  掏出电话,没电了。
  我又问那个老太太:“大娘,这附近有没有公用电话?”
  老太太头也不抬地朝对面指了指:“过马路。”
  我抬头一看,对面果然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谢谢。”
  正巧人行道上是绿灯,我抬脚就要走过去。这时候,我敏感地发现,和我站在一起等着过路口的人都没有动。
  我收回脚,问旁边的一个中学生:“绿灯你们为什么不走呢?”
  那个中学生怀疑地看了看我:“那不是红灯吗?你是色盲啊?”另几个人把头转过来,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只有我一个人看见是绿灯!
  我全身的汗毛蓦地都立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我看见一辆卡车开过来,黑洞洞的窗口里现出的正是我曾经梦见过的一张长长的极其丑陋的脸!
  我惊骇的同时,一下摘下头上昂贵的貂皮帽子,扔到了路上。
  有一个人恰巧走过来,他看了看那顶帽子,一步跨过去,想捡起来,被那辆疾驰的卡车撞个正着,脑袋溅出血水,触目惊心。
  他正是那个采访过我的记者。
  他圆圆的眼睛在车轮下看着我,似乎在说:“你终于回答了我的问题。”
  (有一个记者问我:周德东,你过去写情感散文,为什么现在转型写恐怖故事了?我说:年纪小的时候,我的眼睛看见的都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而过了三十以后,我关注的都是人性中恶的东西。此言极是。)梦历七:遍地鲜花黄昏,我到西郊寻求宁静。
  终于看见了一个地方,很辽阔,很平展,遍地都是鲜花,赤橙黄绿清蓝紫,鲜艳极了。最奇特的是,这里偶尔还可以看见黑的花和白的花。
  你见过黑的花和白的花吗?没有,我敢打赌。
  这里除了有一伙人在花地里拍照,再没有一个人。那伙人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我站在不远处看他们嬉闹,还数了数,他们一共11个人。
  然后,我就走开了。我在花地里闲闲地走动,构思我的恐怖小说。踩踏花草是无奈的事情,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路。
  我离那些拍照的人越来越远了,终于我看见了一个和我一样孤单的人。
  是个女人,她坐在花地里,编着花环。
  这时候,天色有点暗了。我走过她的身边,她抬起头,看了看我说:“我送给你一个花环,你要吗?”
  我知道拒绝是不礼貌的,可我还是很聪明地说:“不,谢谢。”
  她笑了笑,低头继续编她的花环了。
  我走过了她。
  这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女人式的冲动,想摘一朵花装在口袋里。于是,我弯下腰,挑了一朵红色的摘起来。
  我把这朵花拿在手中,感到有点干涩,我仔细看了看,大惊:这朵花竟然是纸的!
  我惊恐地俯下身观察,原来,这铺天盖地的花竟然都是纸做的!
  我撒腿就朝着远方有楼房的地方奔跑。
  纸花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我是网中的一条惊慌失措的鱼。
  我终于逃进了市区,看见了一条幽深的小街。
  有一个老人坐在路边乘凉。我问他:“大爷,附近有商店吗?”
  他朝小街深处指了指,说:“有。”
  他见我气喘吁吁,就好奇地问:“小伙子,你从哪里来?”
  “西郊。”
  “西郊?听说那里有一座桥塌了,死了11个人,有这事吗?”
  靠!这不是鬼故事吗?
  我快渴死了,我才不管那11个罹难的人跟那11个拍照的人有什么联系,我要先喝水。我朝前走去。
  小街两旁有店铺,不过都关门了,只有一个开着门,里面亮着白花花的灯。
  我觉得那应该是一个食品店,大步走进去,想买一瓶水喝。
  我进了门才发现,这个店铺原来是花圈店!狭窄的房子里摆满了阴森森的花圈。而那个要送给我编花环的女子就端端正正地坐在花圈的簇拥中,她冷冷地说:“欢迎光临,你是第12个顾客。”
  我壮着胆子说:“错了,你才是第12个顾客呢。我买水,而且是黄河牌的,你没有。”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甚至想拍拍她那没有血色的脸,但是没敢。
  (周德东恐怖小说。)梦历八:双胞胎我在我家那条胡同里经常看见一个卖冰淇淋的少女。
  她的额头正中有颗痣,像高粱粒那么大。她长得有点单薄,总是穿一件红色的羽绒服。
  如果是一个男人卖冰淇淋,我一个夏天可能吃3根。因为是一个少女卖冰淇淋,而且她的眼神又是那样多情,我一个冬天就吃了8根。
  时间长了,我和她就有点熟了。我是一个没有职业的人,中午起床之后就无所事事了,于是我常常跟她聊天,一聊就是一下午。最后,我和她成了好朋友。她叫小西,父母早逝,一个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有一天,我去一个朋友家,在那个胡同里又看见了她,她竟然在那里卖冰淇淋了,只是她换了一件绿色的羽绒服。
  嗨!”我说。
  她警觉地看了看我,没搭理。
  我有点尴尬,索性走到她面前,问:“你不认识我了?”
  她反感地瞪了我一眼,说:“我不认识你。”
  “你不是小西吗?我经常买你的冰淇淋呀。”
  她想了想,冷漠地说:“那是我双胞胎姐姐。”
  她在骗我。
  尽管有的双胞胎长得特别相似,但是,只要你是熟悉他们的人,当然不会弄错。我跟小西是好朋友,我坚信,不管有人跟她多像,我都不会把那个人当成她。
  面前的这个人绝对是小西,她怎么说不是呢?她额头正中的那颗高粱粒一样大的痣历历在目。
  双胞胎再像,也不可能像一个人照镜子那样。
  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只好说:“我是你姐姐的朋友。对不起。”
  我回到家门口,果然在胡同里见到了小西,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小西!”
  “哎。”
  “刚才不是你吗?”
  “什么呀?”
  “刚才我看见了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她说不是你,她说和你是双胞胎。”
  “对呀,我有一个双胞胎姐姐。”
  我警觉地看着她:“她也说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姐。”
  “父母死得早,我和她都不知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可是,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我一针见血。
  “你不信就算了。”
  “现在你跟我去她那里看看,只要你跟她站在一起,我就相信了。”
  “我不可能见她。”
  “为什么?”
  “我恨她,她也恨我。”
  “亲姐妹,你们恨什么?”
  小西逼视着我,突然说:“假如,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你,你难道不做噩梦?”
  我想了想,就不坚持了。
  不过,从此我经常到我那个朋友家的那个胡同去,和那个叫小东的少女聊天。我那个朋友离我家很远,一个在南郊一个在北郊。
  时间长了,我越来越觉得诡异。
  尽管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永远是这样一套话,而穿绿色羽绒服的女孩跟我说的是永远是那样一套话,但是,我断定,她跟她就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总是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她扮演成两个人跟我交往——她到底想干什么?
  小西过生日这一天,我对她说:“今晚我到你家,陪你一起过生日。你把蛋糕和蜡烛准备好。”
  她说:“好啊。”
  她一个人住在和我家比邻的那条胡同里。
  然后,我坐车来到我朋友家的那条胡同,果然看见了冷饮车后面的小东,我笑吟吟地对她说:“今天,你过生日,早点收摊,我请你到一个地方,陪你一起过生日。”
  我觉得,她明明是小西,她刚刚听我说完这些话。
  她想了想:“去哪呀?”
  我说:“你跟我走就行了。”
  “好啊。”
  我要让她和她见面。
  她住得不远。我帮她推着冷饮车,放进了她的房子,然后,领着她来到小西的住处。
  最后一抹夕阳红涂在街道上,一弯冷月早早地挂在黯蓝的天空。两旁的哪棵枯树上有乌鸦在叫。
  我和小东一步步走到小西的门前,这时候,她突然回头说:“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买个礼物呢?”
  “我……”
  她笑了,说:“不为难你,你看那不是有个小卖店吗?给我买一块巧克力就行了。我先进屋去。”
  “好吧。”
  那家小卖店离小西的住处只有几十米远,我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买了一盒巧克力,返回来,发现小东已经不见了。
  她进屋了?
  我的心“怦怦怦”地狂跳起来,也跨进了门。
  屋子里只有小西一个人。她还穿着红色的羽绒服。
  她已经把蛋糕切好,蜡烛跳动着。
  我看见墙上挂着一面镜子,很大,方形。那不像是一个女孩的镜子,脏得几乎看不清里面的人。本来屋子里就不明亮,镜子里那模糊不清的世界更加深邃莫测。
  我有点嘲笑地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呢?”
  小西看着我,说:“我和她不是都在吗?”
  “她在哪儿?”我一下有点恐惧。
  小西走到那脏兮兮的镜子前,朝里指了指:“那不是她吗?”
  一缕冷气爬上我的后背,我强颜笑了笑:“那镜子里不是你自己吗?你真会开玩笑。”
  “你再看看。”
  我眯眼一看,镜子里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中,站着一个人,木木地看着我。
  “就是你呀!”
  “你看看我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恐怖小说作家再一看,差点吓丢了魂——镜里人穿的羽绒服是绿色的!
  突然,那个人把手伸过来!一声巨响,那面方形的镜子被打碎了,四边都是尖利的镜子碎片,望进去,在那个模模糊糊的深邃世界里,那只手鲜血淋漓地伸出来,紧紧抓住我:“你为什么这样较真儿!!!”
  梦历九:体重秤家里买了一个体重秤。只有两只脚掌那么大。
  现在的秤都制造得特别漂亮,甚至可以当摆设。
  我比较瘦,天天想着出大名赚大钱,能不瘦?因此,我一般不轻易称体重,特别不愿意和哪个女士一起称,因为很可能出现这样的结果:
  “155斤。”看指针的人喊。
  “112斤。”看指针的人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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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0: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后面的人是我。
  这一天,我趁太太不在,悄悄上秤称了称,吓一跳:246斤!
  我当时就断定:这是个假冒伪劣产品。
  太太和孩子回家后,我说:“这个秤不准,我得退了去。”
  太太说:“怎么不准?”然后,她上去称了称,“100斤,对呀。”
  我过去看了看,果然是100斤。
  又称了称孩子,34斤。应该都是对的。
  我不说话了。
  第二天,我又偷偷称了称自己,还是246斤!
  我拿着这个古怪的体重秤就出了门,一出门,就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滑倒了。我的秤也掉在了地上。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中式对襟夹袄,长着一缕山羊胡。他是个瞎子,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已经长在一起。他没有拄马竿。
  我首先扶起他,连连说:“对不起。”
  然后,我捡起我的秤,发现已经摔裂了。
  他问:“你的什么东西摔坏了?”
  “我买了一个秤,是劣质货,要去退的。现在不用退了。”
  “什么牌子的秤?”他好像很感兴趣,问。
  我看了看商标:“无心牌。”
  他笑起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太巧了,我就是这个秤的设计者。有什么问题吗?”
  我接过他的名片,看了看说:“是,称得不准。”
  他突然扬起头,那眼皮里的眼珠好像在我的背后看见是什么,弄得我毛骨悚然。
  “你的身后背着两个人!”他说。
  “什么?”我猛地朝后转身,转了一圈之后,面向他,问:“谁?”
  他慢慢地走开,丢下一句:“你回去自己计算吧。”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转身回了家。
  太太跟孩子都不在家。我又站在那个秤上,还是246斤。我的心里有点发毛了,扭脖子看看,身后是镜子,我看见了我不宽阔的后背。
  我应该是112斤,多了134斤。
  两个人134斤?
  太太100斤,孩子……我一下就明白了——太太和孩子压在我的背上!
  我觉得这里面竟然有了象征意义。呆板的生活终于有了一点超现实的表示,我喜欢这样。
  天黑后,我出了门,按那名片上的地址,想去拜访一下那个山羊胡子高人。
  我来到一个很偏僻的街道,看见一个深深的院子,这就是那个瞎子的住址了。我走进去,看见一座高大的房子,门关着。我敲了敲门。
  “进来。”他说。
  我进去后,看见满房子都是秤!案秤,盘秤,杆秤,地秤,抬秤,弹簧秤,天平,还有秤砣,秤毫,秤杆,秤钩,秤星,秤盘,砝码……他坐在一个椅子上,好像在等我。
  他说:“你又来了。”
  “是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还不相信我的秤吗?”他冷着脸站起来,灵敏地跳到一个体重秤上:“嗯?你还不相信我的秤吗?”
  我傻了。他竟然像猴子一样在众多的体重秤上跳过来跳过去,而所有秤的指针都在零的位置上,他没有一点重量!
  我倒吸一口冷气。
  他从秤上一步走下来,突然伸出手,指着我的心口:“你这颗心的重量是134斤。”
  这时候,他那已经粘连在一起的眼皮突然睁开,露出两只像死鱼一样的眼珠,定定地看着我,说:“我来帮你把这134斤挖掉,好吗?”
  梦历十一:替换人类一般说来,像我这种人,应该对宇宙探索之类的书特别感兴趣。可并不是这样。
  今天,有人送给女儿一本科学幻想小说,可是,她不认字,我就给她讲起来。是她给了我一个接触太空的机会。
  太阳落山了,天穹像越来越浓的墨汁,星光渺茫。
  太空无边无际,我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最后消失在想象力之外。我有点绝望。
  我打开短波收音机,想听听这个地球上的消息。
  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每当我一个人打开收音机找台,总会一种隐隐的恐惧。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
  我总会听见一些希奇古怪的刺耳杂音,还会听见一些希奇古怪的话语——我弄不清那是朝鲜语还是马来语。收音机的调谐指针越偏,那声音越诡谲。
  我总担心收音机的线圈突然与一种神秘的无线电波达到谐振,使我听到一个天外的声音。
  我转动着旋钮,突然听见了一个似乎来自黑暗太空的遥远的声音,很微弱,渐渐增强,清晰可闻,尔后又渐渐减弱,一点点消失……“……燃料箱空了……接收机失灵……能不能听见……请回答!……我回不去地球了……”
  这几乎遇到了刚刚看过的科学幻想小说里的情节!我慌了,不知道给什么部门打电话。最后我打了110。
  很快,我就被一个电话招去了解情况。
  我是一个市民,我能提供的就是我所听到的声音。
  我后来才知道,在距人们3500里的太空中,有一个人正孤独地坐在已经没有燃料的宇宙飞船里绕着地球飞。他迷失在不见人迹的太空中,迷失在黑暗的洞穴里。
  我想象着他的处境,感到那是真正的恐怖——浩瀚的太空中,只有他一个人,飞船返回大气层的燃料不知为什么耗尽了,被滞留在太空的轨道上,任何人都无法达到那里,任何人想解救他都望尘莫及。轨道几乎垂直于地球赤道,宇宙飞船将永远围着地球转下去……芸芸人类,高楼大厦,童年,梦想,父母,朋友,同事,爱情,事业,仇恨,牵挂,战争,瘟疫……都变得那么渺小,变成了一粒灰尘,无根无据地漂浮在太空中……可是,是什么原因使他的燃料耗尽了呢?
  最后,当我知道了这个人名字的时候,更加恐怖——这个人叫解达,竟是我初中时代的同学。听说他后来考上了飞行员,已经多年没联系了。
  经过一次次的健康和心理测试,在千千万万的人最后筛选出了解达。他离开地球前,多次进入模拟的加速度状态,失重状态,狭窄封闭的太空舱状态……这个地球上有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我接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了呢?
  又是黑夜,人间的嘈杂喧嚣渐渐消隐,我又拿出短波收音机,试图再次听到解达的声音。
  我不停地变换方向,不停地转动收音机旋钮,竟然又一次听到了解达的声音。他置身于茫茫太空,惊恐地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似乎已经崩溃。
  “舷窗外面黑得好像地狱……我好像坐在一个同时向四面八方旋转的球体上……救救我……”
  飞船上的遥测仪都在正常工作,地球还能接收到相关信息,关于宇宙射线,大气尘埃、从没有标绘出的岛屿、风云形成的气象资料……而死神正在逼近每小时50000多里的飞船。
  我听见解达突然惊叫起来,我断断续续地听见他在喊着:“一个巨大的飞行物!……不是人……没有边缘……流淌进来……啊!……”
  我最终没有听他描绘出“它们”的形貌。
  我仿佛看见解达端坐在控制椅上。舷舱没有损坏的痕迹,可是他已经死了。每只氧气表都指到了零。”
  他永远地留在了轨道上。
  那艘飞船成了他的坟冢,永远在我们的头顶飞行。
  ……好像过了几天,我到很远的一个地方去出差。
  那是一个灿烂的下午,我在一个漂亮的广场散步,周围每张面孔都十分陌生。突然,我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
  “解达!”我大叫起来。
  那个人领着一群穿着校服的孩子走在路边,并没有答应,继续朝前走。
  我跑上前,拉住他:“解达!真的是你吗?”
  那个人礼貌地笑了笑:“你认错人了。”
  说完他扬臂指挥孩子们继续朝前走。
  我这时看清他的手闪着金属的光,根本不是肌肉!
  我顾不上多想,跑上去拦住那群大约十一二岁的孩子,大声说:“孩子们,我问个问题,3—1等于几?知道的请举手!”
  那些孩子纷纷举起手来。
  他们的手都是金属的!
  那个人大声喝道:“都把手放下!”
  那些孩子好像很害怕,马上都放下了手,而且把手都缩进了袖子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那个人很不高兴。
  “你们的手……”
  他冷冷地说:“我们是残疾学校的师生。”说完,他不客气地转过身,领着他的学生们离开了。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走远。这么多残疾儿童?都没有胳臂?
  我觉得不对头。
  人类一定要出现大灾难!正是那个废弃的飞船招引来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们来自天外,它们借用了解达的躯壳,又一个接一个地消灭着地球上的人。
  我马上想到报警。
  迎面走来一队巡警,我正要冲上去讲明情况,却呆住了,我没有想到他们的手也闪着金属的光!
  我有些恼怒,心中油然升出一种可以称作人类气节的东西,我朝他们喝道:“你们统统举起手来!”
  他们冷漠地看着我,木然地走了过去。
  旁边有个长得像精神病的小伙子笑出声来,他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
  我沮丧地返回旅馆,全身瘫软,无依无靠。
  它们一共有多少呢?
  我们将一个个被代替?
  巨大的惊恐把我吞噬了。
  我的惊恐在我偶尔一低头的时候突然消失了,准确地说,我从那个时候起开始不懂得什么是惊恐了——我看见我的手也变成了金属物。
  我突然知道了我是谁。
  我的外壳是解达的初中同学,可我绝不是他。
  我朝窗外望去,有我无数的同类,还有很多异类——那些地球上的人,他们蒙在鼓里。看着他们,我突然有了无边无际的饥饿感。
  我要出去改变他们。所有的。
  这个地方不错,就是太明亮。
  梦历十:鬼话西游由于出身低贱,由于身单力薄,我的心灵深处有一种恐惧感,一直伴我从小到大。
  这个世界太强大了,打个喷嚏都可能要我小命。我夹着尾巴做人,时刻担心旁边有喷嚏声。
  可是,梦给了我变天的机会。这下,我谁都不怕了。
  是的,我成了齐天大圣。
  我甚至还尝到了当名人的乐趣。电视台天天都在播放我的故事。我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还是师徒四人,朝西,朝西。
  山高路远,荆棘丛生。这些《西游记》都描述得很多了,不赘。
  这时候,我们已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眼看就要取到真经了。
  山路上荒草凄凄,好像几百年都没有人走了。四周十分安静,竟然没有鸟叫。
  我走在最前,唐师傅骑马走在中间,猪八戒和沙和尚走在最后。
  我困倦地朝前走,腰酸背痛,恨不能给唐师傅安两个翅膀。
  突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感到行走着的好像不是四个人,而是很多,具体多少我不清楚,反正很嘈杂。我甚至听见隐隐有女人的笑声。
  几个和尚,跟着一群女人算怎么回事?
  众所周知,我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练就了火眼金睛,我看妖魔鬼怪什么的应该没问题。
  我警觉地回过头去。
  唐僧一心一意地赶路,他的眼神跟白龙马一模一样。
  猪八戒一边走一边打着瞌睡。
  沙和尚挑着担,一声不响。
  没有另外的人啊!
  我是孙悟空,连我都看不见的人是谁?
  天黑了,我们赶到了一个寺庙。
  晚上,我们睡在一间幽深的禅房里。我依然没有听见鸟的叫声。
  我仿佛看见有个人在我面前端坐,但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嘴里还嘟哝着什么。我猛地睁开眼,不见人影,但是四周鬼气弥漫。闭上眼,他又来了。
  我大气都不敢出,仔细听,他嘟哝的竟只有六个字,反反复复。
  我的猴毛都立起来了,他说的正是佛祖把我压在无行山下,在山顶贴的咒符上的那六个字!
  只是,他反着念:吽…咪…叭…呢…嘛…唵…吽…咪…叭…呢…嘛…唵…吽…咪…叭…呢…嘛…唵…不知过了多久,唐师傅叫大家吃斋饭。
  我闷闷不乐。唐师傅似乎看出了什么,想问问我,欲言又止。
  我能不怕吗?这四个人全指望我,我都害怕的事,他们更害怕!
  我一低头,惊叫起来:
  我竟然看见钵里有肉!而且我是自己毛烘烘的脸!
  我惊叫一声把钵扔了,再看,我的脸又没有了。
  唐师傅走过来,问我:“悟空,你怎么了?”
  我说:“对不起,我没拿稳。”
  我实在吃不下去,拿出金箍棒,到寺庙四周转了转,什么都没有发现。
  回来,我看见唐师傅正在跟方丈聊天,猪八戒在太阳下抓虱子,沙和尚坐在阴凉里深深低着头,一声不响地看书。我发现他的大胡子更浓密了,几乎快遮住了脸。
  我又出了寺庙,一个跟头上了天。我用一袋烟的工夫借来了托塔李天王的照妖镜,站在寺庙的房顶上,像探照灯一样照四面八方,照妖镜呈现出房屋、树木、道路,并没有可疑之物。
  我沮丧地从房子上跳下来。
  我坐在寺庙外的土路边紧锁眉头在回忆。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想起了很多遥远的人。我甚至想到,自己没出道的时候,飘摇过海,一直到西牛贺洲地界,寻找长生不老之道,在灵台方寸山,见到师傅之前,曾经遇见过一个神秘的樵夫,是他指给我道路的。我跟他擦肩而过,互相再没有见过。
  我至今还记得,他头上戴着箬笠,身上穿着布衣,腰间系着环绦,脚下穿着草鞋。
  当时我以为他就是神仙,急忙给他鞠躬行礼。
  他说,他不是神仙,但他和神仙是邻居。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可疑。难道他是鬼?是比师夫菩提祖师还厉害的鬼?
  继续西行。
  天色很暗,我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山路上猛地窜出一只老鼠。
  猪八戒这次反应还算快,举起钉耙就打,被唐师傅制止了:“不许杀生。”
  我看得出,这只老鼠已经成精了,它浑身鬼气冲天。我一下没有了战斗的勇气,我感到我的腿瑟瑟地抖。
  果然,它站在路中央,突然直立起来,开始冷笑。它的身上生出很多爪子,长出很多眼睛,有的眼珠在看我,有的眼珠在看唐师傅,有的眼珠在看沙和尚,有的眼珠在看猪八戒,有的眼珠在观望远处有没有人出现。
  我大惊:难道就是它在作怪?
  我悄悄对笨猪说:“这是个小鬼,交给你立功吧。”
  笨猪说:“哥,谢谢你了。”
  那只老鼠说话了:“我要吃唐僧肉。”
  猪八戒嘎嘎地笑起来:“太俗啦。”
  那老鼠不理会,继续说:“今天这一难你们都过不去。如来给你们安排了九九八十一难,都过去了,那些都是安排好的剧情,不可怕。我不是,我不在任何轮回、报应之内。我真的要吃你们。”
  我全身发冷。
  沙和尚用那双阴冷的眼眸看着它,仍然一声不响。
  突然,我听见幽暗的半空中又响起了那女人的笑声!
  那只老鼠猛地抬起头,它的所有眼珠都闪着惊恐的光,四面八方地滴溜溜乱转,终于它撒腿就跑!原来它也怕!
  我知道它不是那个令我无比害怕的东西之后,胆子大起来,忽地变成一只猫,纵身一跃,冲上前,把它捉住了。
  我们赶到附近一个村庄之后,我把唐师傅和两个师弟安顿好,单独外出借了一个灶,支起一口油锅。
  我拎起老鼠的一只爪子,问:“你说,是谁在笑?”
  那老鼠嘴巴紧闭,无比惊骇。
  “你不说,我炸了你!”
  它绝望地嚎叫一声,自己跳进了油锅,转眼就变成了几根焦糊的骨头——它自杀了。
  我心中的阴影越来越重。
  继续西行。
  我陡然看到漫天霞光万道,彩虹千条,不知为什么,这景象竟然没有一点吉祥的意味,却显得很恐怖。
  唐师傅高兴了,他终于见到佛祖了!
  我警惕地望着天空。果然,天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头像,像雕塑一样毫无表情。接着,我隐隐约约听见了女人的笑声!
  我撒腿就跑!
  我一边跑一边听见可怜的唐师傅大叫救命。我在天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猪八戒紧紧守护在唐师傅旁边。沙和尚静静地注视着古怪的天空,不知道想什么。
  我一个筋斗翻出了十万八千里,落下后,抬头看,那个巨大的头像依然在天上!
  我快崩溃了,变成一只老鼠藏进了人间的一只老鼠的肚子里。在黑暗中过了好久好久好久,齐天大圣才被生出来——那恐怖的佛像终于不见了。
  我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丢人。
  我驾云来到灵山,进入雷音宝刹。我要求如来救命。
  我对如来讲述了来由,如来问:“那笑声是什么样的?”
  那隐隐约约的笑声又传出来。如来用法眼四下观望,什么都没有,不由惶恐起来,低低地说:“悟空,你赶快离开这里。自己的问题自己扛……”
  我无依无靠地回到了唐师傅身边。
  我谎称自己去追妖精了。
  他们信赖我,没有表示多少怀疑。
  我现在怀疑这个可怕之物就在我们四个人当中。
  不可能是敖广的儿子白龙马。
  唐师傅?不像,他除了念紧箍咒什么都不会。
  猪八戒?不像,他只想肉和女人。
  最后,我把眼睛放在沙和尚身上。
  如果我们师徒四个人中有一个最诡异、最恐怖的人,你说应该是谁?肯定是沙和尚。他永远走在最后面,他最缄默。他的眉毛很粗壮,把眼睛都挡住了。他的胡子很茂密,把半个脸都埋了。他一直垂着头挑担……我开始推想。
  沙和尚在流沙河曾经吃过九个取经路过的人。沙流河上连柳叶都不浮,而那九个人的头骨不沉。后来,沙和尚用那些头骨做成了一串,挂在脖子上。一定是在他遇见观世音之后,等待唐僧的时候,那九个头骨把他勒死了。现在的沙和尚就是那九个头骨。
  可是,白骨精我也见识过,不也死在我的金箍棒下了吗?
  我主动跟沙和尚去化缘。
  我们走了很久,没见到村庄。天黑暗无边。我们坐在草地上。这时候,我更看不见他的表情了。我怀疑他不是沙和尚。
  “你有没有听到我们身后有女人的笑声?”我试探地问。
  “那就是我在笑啊。”他冷冷地说。
  我一下就跳起来。
  “我不是那九个头骨。”他那一直低垂的眼睛终于抬起来,看着我:“我是索你命的人。”
  “我已经在阎王那里给给给自己消了号啊。”
  “玉帝与日月同寿,阎王掌管人间的生生灭灭。在你不知道的领域,还有掌管日月寿命的,还有掌管阴间兴亡的。轮回之外还有更大的轮回,五行之外还有另外的物质,天上的天上还有天。我就是来自地下的地下的下面。你怕吗?”
  梦历十二:网友夜深人静,我在网上和一个女孩聊天。
  我坐在廉价的电脑前敲字,“啪嗒啪嗒”的声音很孤单。
  我从来不用“语音聊天”,那样还不如面对面。(网络越来越发达,很快一定还会有“画面聊天”。它独特的魅力正一点点消失。)我也不和网友见面。
  现在,我们在彼此的想象中都是完美的,因此,我们进入了童话,神经极度兴奋。
  我是一个乞丐,却得到了白雪公主的青睐;她是一个丑小鸭,却得到了白马王子的珍爱。
  在现实中,这都是根本不可能的。漂亮的女人和富贵的男人互相吸引,成功速配,剩下我们这些人,在网上用美丽的名字互相给对方送去慰藉。
  “见光死”一语中的。
  我觉得,这不仅仅是双方的相貌问题。网络的魅力就在于它是虚拟的,而生活是真实的,如果,双方一定要把飘渺的梦摆在太阳下晾晒,那么,虚拟就随风而逝。
  她说:其实,见面不一定破坏虚拟。
  我说:你的意思是发照片?
  她说:不。你现在就可以看见我——你想吗?
  我说:你试试。
  她说:不过,你可能会害怕。
  我说: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长得跟你不一样。
  我说:你当然跟我长得不一样。
  她说:很不一样。
  我说:怎么很不一样?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说:几句话说不清楚。只要你敢,我就让你看看。
  我说:你是不是要讲鬼故事了?
  她说:其实,我一直在看着你。
  我说:那是你的电脑。
  她说:是你。你在摸鼻子。
  我打了个冷战,急忙把手拿下来。
  她说:你来吧,到***网吧,我在17号。
  我说:你等着。
  我关了电脑,立即出门朝***网吧赶去。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我不知道我赶到后网吧关不关门。
  大约十分钟后,我走进了那家网吧。
  网吧里亮着苍白的灯光。我走过一个又一个隔档,没有一台电脑开机,也没有一个人上网。我来到17号电脑前,只有这台电脑开着,屏幕闪烁着暗蓝色的光,但是也没有人。
  我四下张望,寻找她的影子。
  “你来了?”
  我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说。我吓了一跳,到处寻找,没有人影,我怀疑是那台电脑在说话。
  “我说过,你会害怕的。我跟你长得其实差不多,只不过你的脑袋是圆的,我的脑袋是方的。这有什么呢?”
  我觉得这网吧飘荡着阴气!
  我惊恐地抬起脚,猛地朝那台电脑的主机踹去,“哐当”一声,屏幕就黑了。然后,我转身就跑。
  一路上我惊魂未定,不时回头看。路灯淡淡地亮着,没有一个人。
  我渐渐明白,一定是那个女孩在吓我,那不过是她设计好的电脑语音而已。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照常穿着白大褂上班,在我的珍室接待患者。
  我是一个心理医生。
  我想,走马灯一样的患者中也许就有那个女孩,她的心理一定不正常。
  正想着,走进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跟其他患者不一样,进了门就反身把门关上了。然后,她怔怔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你有什么病?”我急忙问。
  她直僵僵地站在我面前,低低地说:“我的脑子坏了,你能修吗?”
  修?
  我的心提起来:“脑子怎么坏了?”
  她厉声叫道:“是你踢的!”
  难道不是吗?
  梦历十三:梦游我离开家流浪之前,大约十七八岁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很可怕的事。
  那时候,我家有一个邻居,他叫天昌,40多岁,没有老婆,一个人生活。
  他在镇郊租了一块黑土地,种西瓜。他平时不爱说话,天天侍弄他那块地,西瓜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对他的西瓜像对女人一样珍爱。
  听说,有一次,一个小偷到天昌的地里偷瓜,由于天昌就在地头的窝棚里观望着,小偷不敢弯腰,就假装在瓜地边缘走路,看好一只西瓜,一脚把它踢到另一边的苞米地里。由于用力过猛,小偷把那只西瓜踢碎了。他一闪身,躲进苞米地,捡起一块破碎的西瓜就吃。
  天昌发现了他,像疯子一样冲过来,捉住那个小偷,差点把他打吐血。
  其实,天昌下手这样狠,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偷了西瓜。平时,假如哪个人在农冒市场上夸天昌的西瓜几句,他会喜眉喜眼地白送对方一只最大的。他是因为那个小偷把他的西瓜踢碎了。
  大家都说,这个鳏夫把西瓜当成了女人。
  有一些日子,有人深更半夜路过天昌的瓜地,看见天昌一个人在瓜地里走动,嘴里不知嘟囔些什么。
  那个人埋伏起来,偷偷观察他。
  夜风吹过苞米地,吹过西瓜地,吹过杨树林,“哗哗啦啦”像什么人在窃窃私语。
  那个人发现天昌的手里拎着一把冷森森的菜刀!
  他蹲下身,抚摸着他的西瓜,满意地笑起来。那笑声怪怪的,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他举起菜刀,一边朝那西瓜猛砍,一边恶狠狠地诅咒着。鲜红的西瓜瓤子四下飞溅,极其恐怖。
  天昌剁累了,歇一会儿,站起来慢腾腾地走回他的窝棚……第二天,那个人在农冒市场问他这件事,他根本不知道。
  有人说,天昌可能是梦游。
  从那以后,我偶尔天黑后走过天昌的瓜地,内心无比恐惧,谁知道他梦游的时候会不会把人头也当成西瓜?
  而且,那段时间我对梦游也充满恐惧,万一,我半夜的时候不知不觉走出去,走向郊外那片瓜地……我一想都出冷汗。
  夜里,我睡觉前,把大院门用铁链锁上了,又蹬着梯子把钥匙放到了天花板里。
  接着,我又把家里所有的椅子都摞在了房间门口,一碰就会坍落,想着万一我梦游,这些椅子可以阻挡我。假如我想移动它们,那么它们掉下来就会把我惊醒。
  这样做了后,我还是不放心,又在我的床和房门之间,横七竖八拉了很多条绳子,即使我醒着,只要不开灯,也会被拌倒。
  做完了这些,我又把房间里惟一的一只灯泡拧下来,锁进了柜子里。
  然后,我躺下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飘飘忽忽地走在夜路上,慢腾腾走向了天昌的瓜地!
  我远远地看见天昌在瓜地里端坐如钟。几只黑色的蝙蝠从他的脑袋前飞过。
  我径直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的双手背在身后。
  郊外的空气很清新,有这种植物的混合气息。
  瓜秧密密麻麻,圆圆的西瓜半隐半现。不远处的苞米地黑糊糊深不可测。
  我和天昌聊起来。
  他的两只眼睛在眉棱下黑洞洞的。他说:“冬子,你看,遍地都是女人的脑袋。”
  我说:“真多。”
  他说:“还有头发,密密麻麻铺了满地。”
  我说:“乱七八糟的。”
  这时候,有一条狗突然出现在我的身旁,朝着我狂叫。
  这条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我疑惑了。而且,我感觉这条狗的脸有几分熟悉。
  它又一口咬住我衣服的肩,似乎要把我拽走。
  我迎面狠狠地捣了它一拳,它哀号着逃开了。
  这时候,我注意到天昌的双手一直背在身后。我感觉他的手里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
  我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他说:“没拿什么。”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把手伸出来?”
  他转过身去:“你看我有手吗?”
  我这时候才发现他变成了残废,一双胳臂没有了。
  我叹了口气,突然问:“你知不知道你梦游?”
  他怪怪地笑起来:“你怎么在我面前坐着?”
  我哆嗦了一下,痛苦地想——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早晨,我醒来之后,看见昨夜自己在地下拉的绳子,以及门口那些摞起来的椅子,松了一口气。
  我爬到天花板上,把钥匙取下来。然后,解开一道道的绳子,又去搬门口的椅子……尽管我很小心,它们还是“哗”的一下坍落了。我把它们送到桌子四周摆放整齐,出去打开了院门铁链上的锁……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
  小镇的人们骑着自行车陆续经过,去上班。
  粮库打更的洪老头走过来,他的一只眼睛有点肿。他走到我的面前,说:“冬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害怕。”
  “怎么了?”
  洪老头压低了声音,说:“昨天半夜,我换了班回家,看见你直挺挺走在路上,我怀疑你是梦游,就在后面跟着你。你一直走进天昌的瓜地,然后,你和天昌一起坐在瓜地里,嘟嘟囔囔说了半宿话。后来,我喊你的名字,拉你回家,你还打了我一拳……”
  我的头皮一下就麻了。
  我是怎么在黑暗中灵巧地绕过了那么多条绳子?
  我是怎么爬到天花板上准确地拿到了钥匙?
  我是怎么把摞得那么高的椅子一个个移开的?
  我是怎么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院门上那么重的铁链?
  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像幽灵一样的身影,他慢腾腾地走进院子,慢腾腾地锁上门,慢腾腾地把那些椅子摞在一起,(竟然跟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慢腾腾地蹬梯子把钥匙放回天花板,慢腾腾迈过那些危险的绳子,慢腾腾脱衣服睡觉……我白天醒着的时候完成这些动作都有很大难度!
  我觉得,昨夜的那个我其实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
  或者,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支配着我的躯体……因此,有一种可能性不能排除:你梦游,但是你不知道。
  半夜里,你直直地坐起来,慢腾腾地穿好衣服,然后,你一步步走出门,踩着虚无的月光,一直朝前走。
  你一般会走到你平时最害怕的地方。比如,荒郊,废弃的厂房,火葬场墙根之类。
  你坐下来,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然后,又僵直地返回家,进门,脱衣,睡觉。你把衣服放在床头,跟睡觉之前放的一模一样……梦历十四:梦的演示很多人都知道我在锡林郭勒草原放过羊。
  那时候,还有一个放羊人,他跟我同住一间干打垒房子里。他是河北人。
  有一次,那个放羊人迷路了,他赶着羊在草原上奔走了三天三夜,差点把羊活着吃了。
  他回来后的第二天,我和他一起躺在房子里午睡。
  他很快就睡着了,发出香甜的鼾声。
  我好像没有睡着,我眯缝着眼睛看他。
  突然,我看见有一个小人从他的脑袋里走出来,灵巧地跳到地上,走向了门外。
  那个小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比例缩小了无数倍。
  我透过窗子,看见那个小人蹦蹦跳跳走到草原上,摘了一些草,放在嘴里咀嚼起来,似乎吃得津津有味。
  过了好半天,那个小人才回来,隐进了那个放羊人的脑袋……这时候,他醒过来,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地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我警觉起来。
  “我梦见我饿极了,在房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吃的东西,就出了门,看见草原上到处都是面包,我一个个捡起来,大口大口地吃……”
  “啊!”我大骇。
  然后,他径直走过来,把手伸向我。
  “你干什么?”我哆嗦着问。
  “醒醒醒醒惺惺!”
  我被他推醒了。
  他笑着问:“你喊什么?是不是做梦了?”
  (周德东恐怖小说。)梦历十五:面具你一定见过面具。
  我有两个。我之所以买它们,是因为它们的样子太恐怖了。
  在此之前,有朋友自泰国来,给我带来一个他们的面具,是一个脑袋,像人,又像兽,涂着各种各样的颜色,青面獠牙,血盆大口,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吓人。我女儿甚至把它当成了玩具。
  那么,这两张脸是什么样子的呢?
  它们不是脑袋,仅仅是两张脸,而且它们不是那种变形的,比例跟正常人的脸一模一样。它们的恐怖在于——它们太白了,比纸白,比盐白,比雪白,我无法形容。说另外的东西,倒可以反过来比喻——简直像周德东家的面具一样。
  那白白的脸上,挖了两只黑洞洞,那就是眼睛;凸起一个优美的鼻子,画着两张鲜红的嘴。
  假如你把这个面具罩在脸上,走出门,透过那两只黑洞洞,你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到处飘荡着惊惶的眼睛。
  不信你试试。
  在某一方面,我是一个心细的人。这两张脸有一点区别,尽管很细微,可我还是发现了——其中一张脸的额头有几粒斑点,小得几乎只有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
  我把这两张脸分别挂在卧室里和书房里。
  我在书房写作的时候,我在卧室睡不着构思的时候,偶尔抬头,看一看墙上的脸,会陡然有一种惊怵感,刺激灵感。
  有那么一天晚上,我站在一张脸前细细打量它,突然瞪大了眼。
  我所从事的职业不允许我胆子小,但是,我还是骤然感到了害怕!——由于有那个斑点的区别,使得我发现,这两张脸换了位置!
  怎么可能呢?
  这两张脸是我一个月前挂上的,再没有动过它们。当时,哪个挂在了哪个房间,我记得清清楚楚。而且,这一个月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
  从此,我的目光一看到它们,心里就发冷。
  它们没有任何表情,木木地注视我。
  过了几天,我再次走近它们观察,我的心一下就掉进了万丈深渊——它们又交换了位置!
  这天夜里,我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盯着墙上的脸,不敢睡。
  我想,换了别人,一定会把它们都摘下来扔掉。但是,这样做不是我的风格。
  我不管遇到什么恐怖的事,都会坚持到底,直到真相大白——哪怕在寻求谜底的过程中,我不争气被吓死。
  我注视着那张不知道产生于什么人之手的脸,似乎有两只黑亮的眼珠,隐隐约约在那两只空空的黑洞里缓缓地转动。
  我大惊。
  我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它。
  是的,有两只眼珠,在那张脸的后面转动!
  我感到呼吸越来越急促。我想,今夜我可能真的要不争气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发觉了它们的秘密。我要大难临头了。
  我站起来,猛地打开灯,一把把那张脸揭开,扔到了地板上——那面具的后面果然藏着一张脸!
  我抖了一下。那是面具挂时间长了,雪白的墙上有了一张脸形的印记。这是一种借口,我不相信。
  接着,我低头看地板上的那张脸,它摔破了,两张鲜红的嘴咧开来,笑了。
  我好像听到它在说:那是你自己的眼睛。
  那是我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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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0: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真的不想说我的故事有多么深刻,但是,这句话确实深有含义。至少,从此我专心写作,再也不关注它了。
  关于它们互换位置,一个搞科研的朋友是这样解释的——那是一种特殊的材料,会自动滋生和消亡一种黑色的斑点。两张面具不是一起制造的,正好有一个时间差。
  (周德东:我之所以把这个故事放在了“梦专题”中,是因为它太像梦了。)梦历十五:泰国女子有一次在酒吧,我喝多了。
  迷迷糊糊中,一个朋友介绍我认识了一个肌肤雪白的女孩,她来自那个大象之邦。她的泰国名字希奇古怪的,我没记住。
  据那个朋友说,她跟泰国国王还有一点亲戚,从泰国三易仓大学毕业之后,又到中国读书。
  她很漂亮,是那种令人不安分的女孩。
  我用已经大了的舌头跟她套了一阵近乎,就离开了那个酒吧。
  一天傍晚,我又一个人来到酒吧,没想到遇见了她。
  这次,她是一个人。
  我上前打招呼,她认出了我,高兴地叫我跟她一起坐。我就在她对面坐了。
  酒吧里幽暗极了,这一天,人也很少,显得有点冷清。
  “你去过泰国吗?”她问我。
  “去过。”我说。
  我随旅游团去过泰国,像一群猪一样被导游驱赶,急匆匆看了一圈。关于那个资本主义国家,我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有没有去清迈?”
  “清迈是什么地方?”
  “噢,是我的老家。”她说。
  “没去。”
  “你跟人妖照相了吧?”
  “不。”说到这一点,我倒很有兴致。我补充说:“人妖表演、色情表演我都没去看。”
  我说的是真话。这样的游客不多。
  聊了一会天,我渐渐感觉这个泰国女子似乎哪里有点问题。
  是表情?是动作?是口音?是相貌?好像都不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外国人和本国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的差别?
  我一直盯着她看,想找出答案来。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去。
  “我认识一个人妖,他自杀了。”她突然抬起头说。
  “他从十层高楼上跳下来,摔在大街上。我闻讯之后就开车跑过去了。他的眼睛没闭上,瞪得像荔枝一样圆。”
  “当时,他刚刚接完客。那个嫖客是中国人。”
  我没心思听别人的故事,一直在观察她,琢磨她到底哪里有问题。
  她看了看表,说:“对不起,我得走了。明天我就要回泰国了。”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了一行泰文:“这是我的地址。下次你来,一定找我。”
  我急忙站起来,说:“一定。”
  直到这时候,我还在紧紧盯着她的脸。
  “再见。”
  “再见。”
  她一闪身就离开了酒吧。她前后跟我在一起坐了有半个钟头。
  我一个人坐着,一边喝酒,一边回忆有关她的每一个画面。
  突然,我傻住了——我蓦地想起,这个女人跟我聊天的时候,我始终都没看见她眨一下眼睛!
  一个正常人怎么能那么长时间不眨眼呢?
  我低下头,再看那行曲里拐弯的泰文,感到十分恐怖。
  第二天,我找到一个懂泰文的人,请他认一认她留下的那行字。
  那行字竟是凶巴巴的一句话——如果你再看我,我让你的眼睛永远闭不上。
  梦历十六:卡拉OK多少年来,我一直都在试图寻找比卡拉OK更讨厌的东西,可是,我最终都没有找到。
  其实,我是一个很随和的人。我对新鲜事物一直持赞同态度。比如网络。
  网络至少给了所有人话语权。
  举个例子,电脑还没有普及的那些年,报刊之类的媒体几乎被我这类人垄断了,周德东这三个字遍地开花。而无数的作者想露头,根本不可能,只有傻听的份儿。于是,声音大的越来声音越大,最后就成了震耳的噪音;声音小的越来声音越小,最后就成了哑巴。
  现在,有了网,大家都开始说话了,发表言论,抒发情怀,等等。还有一群人在新浪网上大骂我的恐怖小说……挺好。
  网络语言产生了,它的巨大力量,将冲击传统文学的表达方式,而且,有一些也将成为时尚口语。自由会带来加速度发展。
  卡拉OK似乎也是同样一种东西。过去,舞台是明星的,大家只有傻听的份儿。现在不同了,只要长着嘴都可以上去唱。(类似的还有电视上的模仿秀节目。)可是,我实在受不了狼哭鬼嚎。
  我好歹出版过一盘自己唱的盒带,我的声音应该不会让人那么难受,但是,每次在卡拉OK厅,我都坚决缄口。
  这一天,我在卡拉OK厅等待一个朋友。
  他从西安来,特别爱唱这个。我是东,投其所好吧。
  我预订了一个桌,我坐在那里喝水,等待那个朋友到来。
  卡拉OK厅里灯火暗淡,鬼影憧憧。正在进行的一首歌唱得很慢很慢,像一把极钝的刀子在艰难地割着是的肉。
  一个瘦小的女人晃晃荡荡地走过来,无声地坐在我的旁边。
  我正疑惑,她说话了:“先生,我能跟你一起唱唱歌吗?”
  是个三陪小姐。她说的是很偏僻的方言,我勉强才听懂。
  我说:“谢谢,我不需要。”
  她却没有走的意思,继续说:“我不是干那个的。我就住在附近,我是个保姆。”我糊涂了。
  她说:“我从来没进过这种地方,想见识见识,又怕遇到坏人。我看你长得挺和善的,就想在你这里坐一会儿……”
  我在幽暗的光线中凑进她的脸看了看,还真是一个乡下女子,一定是刚刚进城,我甚至嗅到了一股土腥气。我说:“你随便吧。”
  她朴实地笑了笑,表示感谢。
  “你家兄妹几个?”我跟她闲聊。
  “数不清啊。”她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我以为她听错了我的话,或者我听错了她的话,就又重复了一句:“你家兄妹几个?”
  “数不清啊。”她也重复了一句。
  怎么数不清呢?
  这时候,正巧那个割我肉的人终于放下了刀子,我身边的女子竟然好奇地跑了过去,拿起麦克风,在手里摆弄。
  最后,她转过身去,背朝我,把麦克风放在了嘴边,望着屏幕等着唱歌。
  我感到很有意思,特别想听听。
  音乐还没响起来,我听见音箱中传出很难听的声音,有点像牙齿啃金属,越来越响。
  那个女子依然背朝我站着。
  我想,一定是她不会捣鼓麦克风,不知怎么就弄出了这个声音。
  这时候,歌曲已经来了。
  她开始唱。她的歌竟然唱得很优美,很柔婉,这出乎我的预料。
  她唱完后,大家都给她鼓了掌。
  她走回来,我说:“你唱得真不错。”
  她更加羞赧了,轻轻地坐在更暗的阴影里。
  这时候,一个黑影向我走过来:“嗨!——”
  是我那个朋友到了。
  我马上想到,该怎样解释身边的这个女子呢?
  他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一屁股就坐在了我和那个女子的中间,挡住我的视线,看不见那个女子了。他“嘿嘿”地笑了笑,说:“对不起,你等半天了吧?”
  “没有……”
  他把帽子摘下来,想放在那个女子一边的沙发上,突然他像被针扎了一下跳起来,惊叫道:“老鼠!——”
  “哪有老鼠?”
  我也一惊,站起来,见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
  这时候,另一个正准备唱歌的人也在台上叫起来:“谁把麦克风给啃掉了半拉?”
  卡拉OK厅里骚乱起来。
  难道?……我快步跑出门,看见那个瘦小的女子正在前面疾步快走。
  她是不是被我那个朋友吓坏了呢?
  我想弄清真相,加快脚步朝她追去。
  她越走越快,拐了一个弯,不见了。
  我跟上去,只看见一条空荡荡的胡同,不见一个人。
  我正迟疑着,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墙根下有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洞口,我一步步地走过去,顿时瞠目结舌——借着路灯的光,我看见那个黑糊糊的老鼠洞里,有一只人的眼珠,正惊恐地盯着我,正是那个女子的眼珠!
  那么小的洞口怎么可能装下她那么大的身体?
  我和那只眼珠紧张地对视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过了好半天,那只眼珠一闪不见了。
  ……我回到卡拉OK厅的时候,好像刚刚跑完马拉松,感到极其疲惫。
  我那个朋友还在那里等我。
  卡拉OK厅的老板已经换了一个麦克风,已经向我的朋友道了歉。一切都正常了。
  我那个朋友兴趣未减,很快就上去一展歌喉了。
  这时候,又一个女人的黑影乘机走近了我……我盯着她,在想:这个人是什么?
  梦历十七:短兵相接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报道,说西南某地有一个奇怪的山谷,叫“血战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在雷雨交加的时候,有人听见那个山谷里发出过可怕的声音,还有人看见过骇人的怪影。
  该报记者采访了当地科技局长和旅游局长,都说确有此事。
  随后,记者又采访了附近村庄的当事人,问他们那到底听到了什么声音?看到了什么景象?
  有的人听见的是无数马蹄的踩踏声,战马受惊的嘶鸣声。
  有的人听见的人的惨叫声,砍杀声。
  有的人听见的是喜庆的锣鼓声。
  有的人听见的是送葬的哭喊声……记者发现,身体瘦弱一些的人听见的声音大,而身体强壮一些的人听见的声音小。
  而且,当地有武警证明他也遇见过类似情况。
  一天半夜,下着大雨,他执行完任务,连夜赶回营地,路经那个诡怪的山谷,竟然看见寸草不生的土石上出现了一队兵马,大约有五六个人,他们穿戴金盔金甲,手持寒光闪闪的长矛,远远走过。同时,他还听见了战马喷鼻的声音,铃铛摇晃的声音……那场景持续有半分钟。
  而有的当地人走过那个山谷,牲口受惊,回家就死掉了。
  于是,他们轻易不从那里走了。“血战沟”更加荒凉,更加阴森。
  记者想在午夜亲自去那个地方体验一下,但是由于没有人同行,他最终取消了这个念头。
  地质人员对这个地方的土质做过检测,发现含有大量硅和磁铁矿石。
  一个专家告诉记者,某些土壤和岩石就像录音机和录像机,可以把一些久远的声音和场景再次播放出来。古代有大量声异、影异事件的记载。尽管是地质和大气的因素在起作用,但是,具体是什么机理,仍深藏悬念,需要探究。
  经过广泛的采访,记者排除了海市蜃楼、集体幻觉、次声波、还有其他自然声响的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大自然全息录音录像机。
  我当天就背上包,买火车票向这个神秘的地方进发。
  我是一个写恐怖小说的作家,我应该到这样的地方闯一闯,不是考察,是体验。
  既然想体验那种恐怖,就不能有人跟随,我只想一个人去。
  那个地方很偏远,我从省城下车之后,换长途客车颠簸,又换驴车摇晃,一路来到离“血战坡”最近的村庄。
  我找了一户农家投宿,安顿下来,并向他们问清了路。
  半夜的时候,我向那个地方走去了。
  远远近近可以看到一些像骆驼刺一样的植物,影影绰绰。
  月亮很圆,地上白晃晃,我的影子显得极其阴森。
  来到沟前,我四下观望,没有任何声响,静得吓人。我硬着头皮进了沟。
  夜空一下变得狭窄起来,两边的石壁和枯树黑煞煞。这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沙土横飞。我看了看表,12点过几分。
  一抬头,阴兵真的出现了!一个,他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弓箭,远远走来。风太大,那匹马走得似乎有些艰难。
  我愣在了那里。
  他越来越近,我甚至看见他好像在拼杀中受了伤,他的脸上流着红红的血水。
  他竟然好像也看见了我,猛地勒住马,停在了离我有一百米的地方,怔怔地朝我看。
  如果按照科学家的说法,他是一个死了的古代士兵,几千年前,他曾经从这个山谷走过,奔赴沙场。我跟他处于相同的空间里,不同的时间里,可是,他怎么看见了我?
  风越来越猛烈,我剧烈地抖动起来。
  突然,他用极其古怪的口音朝我大喝了一声,我听出,那声音也透着惊骇:“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他话音未落,那匹马就受了惊似的高高扬起了前蹄,长长地嘶鸣。转眼间,飞沙走石,我几乎睁不开眼睛,那一人一马就在迷乱的沙石中一点点消隐,消隐……返回那户好心农家的路上,我心存遗憾:要是他当时搭弓射箭就好了。
  只要箭簇不射进我的心脏,那么,这支穿越时空的箭就成了一个重要的物证。
  它至少能证明我的勇气。
  ——古时候,有一队士兵,他们跟敌人打仗,败了,几乎都死了,血流成河。只有一个人逃了出来,遍体鳞伤。他在返回营地的途中,天黑了,刮起了大风,他猛然看见远处站着一个人,不知道他来自哪朝哪代,服装怪模怪样……(周德东恐怖小说。)梦历十八:秘密我经常看见同一个人。
  他在我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由于每次他都是在黑夜出现,我都处于半梦半醒状态,因此,我一直没有看清过他的长相。
  他每次都在嘀咕着相同一句话,我听不清。
  他在说什么?
  接着,他不停地唉声叹气,最后,慢慢地隐失在黑暗中。
  这一天夜里,他又来了,我这次似乎清醒一些,竖起双耳倾听——我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什么意思?
  我异常惊骇。天亮之后,我拿出电话簿,给朋友们打电话,向他们讲述这个事。
  令我吃惊的是:他们都梦见了这个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读者,亲爱的,你呢?你有没有做过这个梦?)我预感到人类将降临巨大灾难。我开始苦思冥想。
  我们原本就不是这个地球上的第一批人类。很多科学家都提出过这种观点。
  什么埃及金字塔,什么火星人面石,美洲玛雅文化,中国的《周易》……很多我们破解不了的东西,都蕴藏着某种神秘的智慧的光芒。
  在我们之前,有一群人,他们和我们一样,经过漫长的进化,由低级动物变成高级动物,学会了制造可怕的武器,忘记了保护生存的环境,导致空气污染,土壤退化,淡水消失,沙漠蔓延……最后,他们自己毁灭了自己。留下空空荡荡荒荒凉凉的地球,生命从零开始。
  那么,上一批人类之前,还有没有人类存在呢?再之前呢?
  每一次人类灭绝之前,都要从头再来,时间是那样漫长。
  这期间,人类的载体——地球,借机一点点地进行休整。
  人口的骤增,已经使它不堪重负。
  生态失衡,已经使它歇斯底里。
  各种高级武器的淫威,已经使它千疮百孔……据说地球有46亿岁,这个数字,无疑可以包含无数次人类的进化过程。人类轮回了多少次,我们不清楚,中间的空挡,一截截切断了人类史。如果我们能看见前一批可怜的人类留下的某些记载,也许就会好好珍惜一切,不会重蹈旧辙了。
  可是,我们只知道上下5000年,对于更久远的历史,一片迷茫。
  我们加紧打造着兵器,继续破坏在大自然。
  军火越积越多,足以毁灭地球多少次;飞禽走兽越来越少,生物链缺头断尾,人类孤独地站立,左右手闲置,再没什么可以衔接和循环,渐渐枯槁……我们忙着争名夺利,升官发财,不知忧天。
  时光踏着日月沉浮的节奏,缓慢地试探地朝前推移,如履薄冰,生怕一下撞到那一时刻的身上。
  时间已经不多。
  我们的内心焦灼而烦躁,但不知道为什么。
  那么多的人像蚂蚁一样在大街上匆匆行走……家家户户的钟表像定时炸弹一样急急地走动……时间已经不多……有人敲门,我打个冷战,把门打开,看见是一个邮递员,他在晨光中把一个邮件交给我,然后骑上墨绿色的摩托车就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人的面庞和梦中那模糊的脸谱有点像。
  我打开那封没有寄信人地址的邮件,看见是一些画片。
  这是一些奇怪的画片。
  第一张画的是人,背景是现代建筑。
  第二张画的也是人,或者说,他的样子跟人很像,却有很大差异,他脸上器官的位置、比例、数量跟人都不一样。而且,他的衣服也极其古怪,闪着异样的光泽,还有一些不明功能的悬挂物。他的背后那房子更是不同,不是俄罗斯那种圆的,不是哥特式那种尖的,不是四合院那种方的,奇形怪状,不成方圆;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后面的长相越来越离谱,最后根本不像人了。我一张张翻下去,越来越感到恐怖。
  这就是一批批人类的长相?
  前面的人类并不是我们的祖先,他们跟我们毫无关联。
  我倚在门框上,如同木桩。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亿万斯年之后,下一批人类会长成什么样子呢?他们是从爬行到直立,还是从直立到爬行?
  时间已经不多……忽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上一批人类与下一批人类之间是漫长的断层,那么,梦中的这个知道始终的人是谁?
  我们应该想着给下一批人类留点有意义的遗产了。如果有一种东西永远不会腐烂,如果他们能够弄懂我们文字们文字的含义,那么我们留下这样一句话就是最好的遗产——“我们曾经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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