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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周德东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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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49:04 | 显示全部楼层
-------------------------------------------------------------------------------实际上,作家是金像公司第一个见到伏食的人。
  面试那一天,作家到公司比较早。他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然后乘电梯,从地下二层上地上三层。
  电梯迟迟不下来,他一下下按着按钮,显得有些不耐烦。
  地下室灯光苍白,死寂无声,充斥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让人心胸很不爽。
  电梯终于来了,慢慢打开。
  现在,它是一扇地下的门。里面,是一个能上能下的小房子,上的速度比爬楼梯快,下的速度比跳楼慢……开电梯的妇女竟然不在里面,她的凳子空着。
  一个男子站在电梯里。
  他穿着一件黑色小棉袄,领子有一圈棕色的毛,显得怪怪的。
  看样子,这个人是到停车场去的,可是,他并没有走出来,却微微朝作家笑了笑,说:“老师,你好。”
  作家一边走进电梯,一边问:“你是……”
  这个人按了一下三层,说:“我是来应聘总经理助理的。”
  作家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又问:“你认识我吗?”
  这个人又笑了笑,说:“我就是因为喜欢你讲的故事,才来这个公司应聘的。我也是大兴安岭人,和你同乡。”
  “哦。”
  “如果我能得到这个职位,就可以跟你一起工作了。这个梦,我做了18年!”
  这显然是在套近乎,希望作家能帮帮忙。18年前,作家才发表第一篇奇幻小说《三减一等于几》。那时候,他才几岁啊!
  作家淡淡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抬头看电梯里的液晶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个环保广告。
  这个人在作家背后说:“我叫伏食,三伏的伏,粮食的食。真希望你写恐怖故事的时候,能用上我的名字。”
  作家说:“没问题。”
  三层到了。
  伏食说:“老师,我去面试了,你等我的好消息!”
  作家礼貌地笑了笑,说:“祝你好运吧。”
  作家没有为伏食做什么,这样的崇拜者太多了。而且,米嘉做事很专断,他说什么也根本不顶用。
  没想到,伏食在几十人中脱颖而出,最终得到了总经理助理这个职位。
  -------------------------------------------------------------------------------伏食很少来公司。
  他只在玉米花园。
  五天之后,2005年11月19日,是个周末,米嘉出差在外。伏食专门给作家打电话,邀请他到玉米花园喝酒。
  作家接受了邀约。
  他是个聪明人。现在,伏食成了他的投资人助理,枕边的风力是不可低估的。
  在客厅里坐下后,作家说:
  “伏食,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要不是因为你,我就不会闯到西京来,因此,我非常感谢你。”说着,他从冰桶中拎出一个瓶子:“来,庆祝一下。”
  “洋酒?”
  “香槟。”
  “我从来不喝酒。”
  “这个没问题。”
  伏食用一块白色口布,擦干香槟,撕下锡箔封套,卸下铁丝保险罩,把香槟微微倾斜,轻轻转动瓶身,酒中二氧化碳气将瓶塞顶出,一声巨响——“嘭。”
  然后,伏食用口布将瓶口擦拭干净,在两个杯子里各斟了三分之二。
  碰杯,轻饮。
  凯歌香槟,味道醇美。
  “20岁的时候,你还在大兴安岭吧?”伏食问。
  “是的。”
  “那时候,你做什么?”
  “无业。”
  “嫂子是老家的人?”
  “不是。”
  作家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老家,不太愿意提起那段时光。
  很多人在发达之前,都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经历。他们脱离了底层之后,立即割断部分记忆。作家肯定也一样比如,他所描述的家乡,很可能有意无意地将它美化了——冬天,冰雪寂寞,一片银白。夏日,森林郁郁葱葱,与世隔绝。事实上,那里也许很贫穷,很落后,很破败,又肮脏,就像一个噩梦……这个伏食,就是从噩梦中爬出来的。
  伏食感觉到了作家在回避着什么,知趣地转换了话题:
  “我有一个故事,非常恐怖,讲给你听吧。”
  “好啊,下期节目正好缺故事。”
  “我担心,你会被吓着……”
  “一个专业吓别人的人,还能被别人吓着?”
  “这个故事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哈,那你呢?”
  “我?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这句话像乱麻一样绕来绕去,作家还没有理清楚,已经想不起伏食说的是什么了。
  他说:“你讲吧。”
  伏食说:“我再开一瓶香槟。”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空瓶子,问:
  “香槟里含酒精吧?”
  “15度。”
  “我还以为香槟是汽水呢。”
  “你不会喝香槟都醉吧?”
  “感觉很晕。”
  “那你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我就回去。”
  “开车?”
  “开车。”
  “不行不行!”
  “那我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
  “好的。”
  作家从没有午睡的习惯,挡着眼罩都睡不着。现在,他却撑不住了。伏食到卧室给他拿毛毯的时候,他已经在沙发上躺下来,昏昏沉沉要睡着了。
  伏食似乎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高高的。他的声音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
  “老师……”
  “嗯……”
  “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
  “这个故事不一样。只要听过它的人,就不再正常了……”
  “嗯……”
  “如果你不认为我不是不正常的人,那么就证明,你肯定不是不正常的人……”
  “嗯……”
  ——下午三点多钟,他才醒过来。
  伏食听见了动静,从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老师,你睡好了吗?”
  “不胜酒力,不好意思。”
  “你应该睡在床上。”
  “没事儿,睡得挺香,还做梦了。”
  “你做的梦肯定是恐怖故事。”
  “我梦见我恍恍惚惚走进了一扇门,上面有个红十字。里面坐着一个中年护士,面无表情,正等着给我打针……”
  “男护士?”
  “男护士。你怎么知道?”
  “猜的。”
  “这个男护士穿着一件蓝色上衣,怪模怪样的。其实,他不是给我打针,而是给我输血。那个针管又粗又大,像是兽医用的。你知道血是从哪里来的?”
  “从他自己的……舌头上?”
  “你猜得真准!他伸出舌头,把粗粗的针头刺进去,抽出一管黑红黑红的血,颤巍巍地端在手中,走到我背后,扎在我的肩膀上……”说着,作家伸手揉了揉:“现在还感觉有点疼呢。”
  伏食在沙发上摸起了一个东西,说:“是它扎了你。”
  作家一看,竟是那个香槟的铁丝保险罩,不知道怎么掉到了沙发上,正好压在他肩膀下面。
  “哈哈,我说我怎么做了这么一个怪梦!”
  “老师,你再坐一会儿,我泡点茶去。”
  “我得回去了,还要赶个稿子。”
  “噢,那就不耽误你了。”
  “谢谢你的香槟。”
  “谢谢你光临。”
  回家的路上,作家一边驾车一边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在播讲他的恐怖故事。
  听着听着,他想起了什么,就掏出电话,拨通了伏食:
  “对了,那个最恐怖的故事,你还没讲呢。”
  “我已经讲了啊。”
  “什么时候?”
  “你躺在沙发上,我坐在你旁边——忘了?”
  “我睡着了!”
  “可是,你睁着眼睛啊。”
  “我睡觉时,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你再讲一遍吧。”
  “我说,有个人走进了一家医院——这句话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噢,看来,你确实没听到……”
  “接下来呢?”
  “其实,这个故事跟你做的梦一样,也是一个护士给一个人输血——要不然,我怎么能知道,你梦见的护士是男的,而且猜到了他是从舌头上抽的血呢。”
  “我明白了,你的声音灌进了我的耳朵,于是,我就迷迷糊糊做了这个梦。”
  “唉,早知道你酒精过敏,我请你喝咖啡好了……”
  “哪天我请你吧,星巴克。”
  挂断电话之后,作家的表情有些怔忡。
  有个老太太在横穿马路,步履蹒跚。
  作家的桑塔纳像一条不会拐弯的疯狗,直直地撞了上去。
  他猛地回过神来,一脚刹车踩到了底——“吱”一声怪叫,桑塔纳在离老太太几寸远的地方停了车。
  老太太的耳朵似乎听不见,头都没转过来,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十三:又一种猜测你肯定也遇见过这样的事:
  看到一个地方,或者一个场面,或者一个人,总觉得十分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这个似曾相识的记忆,来自哪个神秘时空……梦的奥秘也许是这样的:
  我们在现实中将遇到的事情,都会提前在大脑中呈现出来。只不过,间隔时间太长,我们无法把梦中的情状和后来发生的情状一一对应起来,只以为梦到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或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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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4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伏食回来了。
  米嘉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
  得知伏食被卷进了这起凶杀案,她的心中生出一种侥幸:
  也许顾盼盼真是伏食杀死的,那样的话,她就卸下了一桩命案。或者,不是伏食干的,可是他洗不清自己,只能做替罪羊。
  现在,既然伏食回来了,米嘉的面前就少了一道屏障,警方一定要继续追查下去……尽管和这个古怪的男人同床共枕,米嘉的内心有点怯,可是,让她下决心赶走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奔波,赚钱,为了什么?吃什么都不觉得是美味,穿什么都没有人看了。丈夫和孩子在国外,事业比她大一百倍,在他们眼里,她赚的钱只是零头……伏食给她带来前所未有的快感。
  另外,假如伏食不在身边,她又要被恐惧笼罩。每次回想深更半夜那似人似狼的惨叫声,她就全身发冷。
  她瞧不起作家的怯懦和琐碎。在她眼里,他不过是空虚的一块补丁,根本不能全盘依靠——当伏食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现的时候,他竟然一下尖叫出来,那声音跟女人一样。
  当时,米嘉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四周一直无声无息,伏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他从哪里开始听到了米嘉和作家的谈话?
  米嘉伸手揿亮落地灯,看到伏食穿一件白色老头衫,一条黑色灯笼裤,平静地站在作家身后,朝她微微地笑着。
  她特意瞅了瞅他的脚,穿的是一双圆口千层底布鞋,看上去很柔软。
  作家站起来,看了看伏食,又看了看她,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说:“这么晚了,你不用回去,我家有很多床。”
  “噢……”作家含糊地吐出了一个字。
  米嘉站起身,带着他走到一面镜子前,那是一个门,她轻轻推开,说:“好了,你先去睡吧。”
  作家就乖乖地进去了。
  安顿好了作家,米嘉回到客厅,坐下说:“今天公安局来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
  “那天晚上,你去玄卦村干什么?”
  “她约我。”
  “那个叫顾盼盼的女孩?”
  “我一直以为她叫目分目分。”
  “你怎么认识她的?”
  “在咱们公司的午夜论坛上。”
  “你赶到之后,她已经死了?”
  “是的。”
  “你见到她的时候……她的乳房在不在?”
  “好像不在了。”
  “看上去像是人咬的,还是动物咬的?”
  “人和动物的牙,有区别吗?”
  “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我和她认识之后,她一直拒绝见面。我不明白,出事那天,她为什么突然约我……”
  “她可能察觉到了身边的某种危险。可是,你去晚了。”
  “我到了玄卦村的时候,还跟她通过电话,她告诉我,她穿绿色牛仔裤,红T恤。一个人杀死另一个人,动作不可能那么快。我猜,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果然是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了,她约我的时候,说过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她说,我在西郊。我说,你就是在西方,我也飞过去。她笑着说,要是我在西天呢?”
  “也许,打电话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
  “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是个女的?”
  “为什么?”
  “给你打电话的人,就是害死顾盼盼的人。”
  “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三十年前,那棵老榆树上,吊死过一个女的……”
  多少天后,玄卦村那条光秃秃的土道两旁,种上了两排小树苗。
  某天,有个老太太送孙子上学,从这条土道上经过。
  一年级的孙子指着那棵老榆树,说:“奶奶,奶奶,那棵树上有两个人。”
  老太太一惊,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讲!”然后,拽着他匆匆走过去。
  那棵老榆树上,挂着一个宣传牌,上写:爱护树木,人人有责。
  不过,这个故事已不可信,因为网上有类似的段子。
  -------------------------------------------------------------------------------继续说伏食回来的这一夜。
  这一夜,米嘉再一次癫狂。
  开始时,她压抑着声音,因为她猜测,在另一个房子里,作家肯定没有睡,他正竖着耳朵,滴水不漏地聆听着。
  这个想象,让米嘉更加兴奋。她渐渐不管制自己了,开始放开嗓子嚎叫。
  伏食的力量如雷霆,速度如闪电,搞得米嘉上面大雨滂沱,下面一片泥泞。
  像往常一样,伏食没有完结的时候,最后,米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了,伏食才默默停止。
  就在这天夜里,米嘉又走进了那个怪梦的门。
  奇的是,这个梦竟然是连续的——还是那个阴沉沉的天气,还是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米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盯着那个东西,双腿开始剧烈地哆嗦。四下看看,急切盼望伏食此时出现,可是,空天旷地,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它和米嘉对视了一会儿,就把脑袋转开,蔫蔫地望别处了。
  米嘉忽然想起,口袋里有三份合同。于是,她颤巍巍地掏出一份来,放在草丛上,又掏出了那只乳白色的打火机,想点着——她听老辈人说过,这东西惧火。这时候,什么合同不合同,都不重要了。
  她一下下打,越来越绝望——自从那个女孩被杀掉之后,这只打火机再没有打着过。
  她把打火机扔了,开始撕合同,一条条贴在自己的脸上……小时候,她和邻居玩牌,谁输了,就撕一张纸条贴在脸上。最后,有人的脸上贴满了白花花的纸条,一喘气,呼扇呼扇的,看上去十分恐怖……她试图吓走它。
  她从纸条的缝隙盯着它,它也盯着她满脸的纸,眼睛一下下眨巴着,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吹来一阵风,把纸条吹走了大半,露出她的脸来。
  米嘉把剩下的纸条摘下来,转过身,继续走。
  它继续在背后跟随,不快不慢,不即不离。它那长长的尾巴拖着地,磨擦着干涩的草丛,发出轻响,那声音是这样的:沙沙沙沙沙。
  每次米嘉回头看它,它就停下来,闲闲地看别处。
  米嘉的双腿越来越软,走不了了,她瘫在草丛里,掏出第二份合同,直接贴在额头上,挡住脸。她看过香港的鬼电影,僵尸的脸上就这样贴着符。然后,她吃力地站起来,平伸双臂,双腿一跳一跳地朝前走……走出几步路,她跳着转过身,它继续尾随着。
  米嘉想到:自己今天是肯定逃不脱了,不由勃然大怒,血液骤然从苍白的躯体涌上头颅,一把抓下脸上的纸,甩到一旁,大喝一声:“鬼东西,你快点滚过来吧!”
  它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挤挤眼,心不在焉地转向别处——这对米嘉来说是一个软绵绵的重创。
  她只好继续走。
  毛烘烘的它继续在毛烘烘的草丛中前行,紧紧跟着它。
  荒草连天,西京不见踪影。
  米嘉心中的求生欲再一次燃烧起来,她停下,掏出最后一份合同。她摆弄着这几张纸,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终于,她掏出笔,单腿跪地,把它放在膝盖上,开始在合同背面写遗书。
  这一夜,在现实中,有两个男人和米嘉住在同一幢房子里。而她的老公和孩子,已经两三年没有回国了,在米嘉的脑海中,他们的影象已经淡化……可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遗书却是写给他们的。
  关于公司的债权和债务,她没提一个字,只是写道:亲爱的,害死我的东西,毛烘烘的,尖耳朵,长尾巴,可是,我肯定它不是狼……写到这里,米嘉全身一冷——它不是狼,是什么!
  这时,她打了个激灵醒过来,房间里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她朝前摸摸,空荡荡的。回过身,她摸到了伏食。
  她发现,不管睡前两个人怎么躺,每次半夜醒来,伏食都在她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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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49:3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手据报道:某酒店,一个员工杀蛇,他把蛇头剁掉之后,扔进了垃圾筒,接着开始剥蛇皮。忙活半个钟头之后,他从那个垃圾筒旁走过,想不到那颗蛇头突然跳起来,狠狠咬了他一口。此人顿时昏了过去……-------------------------------------------------------------------------------这天晚上,米嘉把作家约到了茶馆。
  还是上次两个人见面的那家茶馆,里面依然在播放斯汀的《Shape Of My Heart》。
  作家坐在米嘉对面,眼神有些涣散,两根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最近,你的心思很乱。”
  “你相信预感吗?”
  “我没有这方面的体验。”
  “现在,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她回来了。”
  “顾盼盼?”
  “她缝了脸,填了胸,回来了。”
  “胡扯!你不要神神道道的,现在,你要考虑的是,万一被警察盯上了该怎么办!我约你来,就是想给你打打气,最近,一定要稳住阵脚,不能乱方寸。”
  “我也不愿意胡思乱想,可是,脑袋里就像长出了一只手……”
  “什么手?”
  “有个人,被五步蛇咬了,蛇毒入血,走不出五步,就会倒地毙命。为了保命,他拿起一把菜刀,一刀将那只右手剁下来,当场就昏了过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离开了身体,手就死了,对吧?”
  “也许神经还活着。”
  “这只惨白的死手,掉到地上之后,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竟然五根手指抓地,一点点朝前爬去,追赶那条五步蛇……”
  “不可能。”
  “我在报纸上看的。”
  “继续。”
  “五步蛇好像吓傻了,抻长脖子,呆呆看着这只手,不知怎么办好。在它回过神的一瞬间,这只手一跃而起,准确地抓住它的七寸,骨节咔咔响,死死不松开。五步蛇咝咝惨叫着,最后气绝身亡……”
  “这是文学作品。”
  “我感觉,顾盼盼就像那只剁掉的手,尽管不再是生命的有机组成部分,就像从树上砍下的一截木头,但是她朝我爬过来了,执着地要抓住我……”
  “你这些担忧都是病态的!”
  “不是担忧,是预感!”
  “我只相信预告。”
  “慢慢你就相信了。”
  “如果你预感到,那只要抓住你的手是警察的,我倒有点相信——他们肯定会查出,顾盼盼还有一个公开电话,通过这个电话,他们会顺藤摸瓜,查出一批关系人。你曾经和她频繁地联系过,漏不掉!”
  “那……怎么办?”
  “我不是教给了你几套谎言吗?如果不会说,你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有测谎仪……”
  “你的心理素质不会这么差吧?”
  “你可能不知道,测谎仪的准确率是98%。一个人可以调节脉搏,却很难控制呼吸和皮肤电阻……”
  “你放心,机器成不了定罪的依据。”
  ……整整一晚上,米嘉始终在教作家如何对付警察。可是,他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只关心那只手。
  最后,米嘉一边付账一边说:“你不要再相信什么预感了,那是不靠谱的事。”
  作家说:“可是,今天下午,我就预感到了你要约我。”
  -------------------------------------------------------------------------------十五:小人有人通知你:你的小人来了……请注意:你的小人已经来了。
  -------------------------------------------------------------------------------顾盼盼死半个月了,警察一直没出现。
  不过,公司的人都发现,作家越来越封闭了。他警惕每一个接近他的人,尤其是陌生的女性。
  这天下午,作家接到一个男读者的电话。
  “老师,我想请您签个名,现在在楼下,您有时间接见我吗?”
  “对不起,我正在录节目。改日吧。”
  晚上下班的时候,作家又接到一个女读者的电话:她是海南人,慕名飞来拜见,想约他一起共进晚餐。
  工作结束了,太阳西下了,一个女性崇拜者翩翩出现,人间应该一片灿烂……不过,他拒绝了。
  他走出公司办公楼,准备回家。
  他住在公司附近,步行十分钟。平时,他很少开车上班——尽管车是公司的,但是并不报销油钱。
  他经过花坛的时候,一个高大的男青年闪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憨厚地说:“老师,我只想请您给我签个名。我给您打过电话,已经在这里等您一下午了。”
  作家审视了一下对方的眼神,嘴里说:“哦,真抱歉……”
  男青年早有准备,举起一个雪白的本子,又递过来一支笔。作家接过来,随手写道:把恐怖消化掉,就会变成勇敢的营养。
  然后,他草草签了名,把本子还给了男青年。
  男青年恭敬地笑了笑:“谢谢您,老师。”然后转身走了。
  作家没有走。
  他疑神疑鬼地望着这个男青年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大门,拐了弯,消失——男青年一直没回头。
  他慢慢迈步了。
  走着走着,他又停下来,再次朝男青年消失的方向看了看。
  尽管作家拒绝见人,但是阻挡不了短信。
  这些日子,他的短信异常多。
  这一天,他下班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就收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短信:
  作家:
  我叫目分目分。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非常熟悉又非常陌生的人。
  现在,你朝前走322步,会看到一个婴孩,他是你命运中的小人。只要他活着,你就必定厄运连连。
  如果你不愿意看到他,请绕行。
  短信,是一扇门。
  打开它,里面可能是一个饭局,可能是一个求助,可能是一个合作,可能是一个威胁,可能是一个广告,可能是一个美女……这个短信,没有号码显示。
  这扇门,没有门牌号。
  它为作家敞露了一个命运的秘密。
  所谓小人,并不是敌人,也不是仇人。在现实中,这个人还可能是你最亲密的人,但是,他是克你的,你是布,他就是剪子;你是剪子,他就是石头。你是石头,他就是布……作家拿着手机想了很久,终于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朝前迈步了,嘴里嘀咕着:1步,2步,3步……在他数到第322步的时候,停下来,朝路旁看了看,有七八个人,在围观什么。不见什么婴孩。
  作家放开脚,大步朝前走了。
  没走出几步,突然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他愣了一下,马上停住了。转头看去,那七八个人中间出现了空当,露出了两个白白嫩嫩的婴孩!
  那是一对双胞胎。
  他们坐在双座推车里,都穿着蓝色上衣,长得也一模一样。一个婴孩大声哭起来,一个保姆模样的女子正在把奶瓶塞进他的嘴中。另一个婴孩静静地坐着,在围观者的空隙中,一个劲儿朝他咯咯笑……他愣愣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快步逃开了。
  小人。
  -------------------------------------------------------------------------------十六:已故某出版社有一批新书刚刚印刷出来。
  这天夜里,门卫在楼里巡视,看见一个办公室里有灯光,就推门走了进去。他看见一个人,正拿着一支碳素笔,在那些新书的封面上画着什么,累得满头大汗。
  这个人听见门响,转过苍白的脸来,看了看门卫,说:“他们忘了在我的名字上加黑框了,我得一本本补上。”
  他是作者,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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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49:44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家在电视里演讲恐怖故事,文字作品在出版社出版,在网络上传播,在手机上下载……全方位。
  在他遇到“小人”的第二天,有一个姓张的老编辑出了车祸,不治身亡。
  次日,张编辑被拉进了火葬厂。
  本来,作家最不愿意参加别人的葬礼,可是,这个人是他最新一部书《已故》的责任编辑,他无论如何都得去。
  上午,他开着那辆桑塔纳,来到了郊外的殡仪馆。
  狭小的告别厅,遗像,挽联,黑白花圈……仪式还没开始,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
  他掏出手机,四下看了看,悄悄打开,原来是公司办公室秘书发来的:老师,《已故》印好了,出版社刚才送来了样书。
  告别厅里安静而肃穆,不方便讲话,他就回了一个短信:先放在你那里吧,我下午回去取。谢谢。
  秘书又发来了一个短信:现在,您最好回来看一看……这个秘书心直口快,这次却欲言又止。
  他皱起眉头,发回了一个问号。
  秘书吞吞吐吐地补充道:只有你回来,才能做一些补救……这一天是4月1日,愚人节。可是,这个秘书平时从不开玩笑。
  作家悄悄退出告别厅,开车回公司了。
  一跨进办公室,他就问秘书:“书呢?”
  秘书朝墙角指了指。
  他走过去,拿起一本看了看封面,瞪大了眼睛——他的名字上,圈着一个重重的黑框。
  众所周知,作者的名字上圈着黑框,就表明这个人刚刚去世。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名字钻进了黑框中,就是走进了一扇死亡之门。
  他把书一摔,吼起来:“这是谁干的!”
  秘书小心地说:“你打电话问问出版社吧……”
  他抓起电话,气呼呼地拨过去,停机。再拨,还是停机。
  秘书站在一旁,小声问:“老师,你在给谁打电话呢?”
  作家说:“出版社啊。”
  秘书说:“你拨的是……张编辑的手机号啊。”
  他下意识地打给了一个死人!
  他使劲一拍脑门子,赶紧挂机,又拨出版社编辑部电话。
  没人接。这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去参加张编辑的丧事了。
  他想了想,拨通了出版社的总机:“请转印务科。”
  电话很快转了过去,有人接了。
  “《已故》的样书是你们送来的吗?我是作者!”
  “是我们送的,有什么问题吗?”忽然,对方意识到了什么:“您……是作者?”
  “我是作者!我问你,是谁在我的名字上圈上黑框的?”
  “噢,这部书的责任编辑去世了,收尾工作没有专人管……领导曾经指示我们,还没有印刷的新书上,只要有他的名字,一定要圈上黑框,其中就有你这部书……能不能是因为忙乱,他们套错了名字?”
  “不管损失多大,你们必须马上勒令他们停止印刷!否则,我要告你们!”
  “好的,我们现在就联系印刷厂。抱歉抱歉!”
  这天半夜,作家很晚才睡着。
  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不再翻来覆去,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异族女人,她在黑暗中一直静静地微笑着。
  白色衣柜的门,在黑暗中静静地关着,在那么漫长的时间里,它竟始一直挺着,纹丝不动。
  书架上那些书,在黑暗中静静地挤靠在一起,其中有一个作者名字上圈着黑框。只有这本书,似乎左右扭了一下。
  电脑桌上的那只移动惯了的鼠标,静静地趴着,如同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猫着腰,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画上的女人,衣柜门,书,鼠标——它们都没有什么大动作。
  床上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被人卡住了脖子,刚刚挣脱。过了很长时间,他转身下了床,把电脑打开了。
  大家都睡了。
  只有米嘉还在线。
  他点开她的对话框,开始啪啦啪啦打字。
  他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梦见了那个殡仪馆……对方没反应。
  他说:天色很暗,我随着一行戴白花的人,慢慢走到张编辑的遗体前,鞠躬告别。四周响着哀乐,哭声震天……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弯下腰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遗体不是张编辑!……你猜是谁?
  对方没反应。
  他说:正是我自己。那个我平展展地躺在告别厅中央,嘴和脸一样白,没有一丝血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黑得不像真的,似乎染了墨汁……对方没反应。
  他说:我朝他挤挤眼睛,笑了一下。他的眼皮跳了跳,竟然慢慢睁开了,那里面,塞满了血淋淋的棉花。他也挤了挤眼睛,朝我笑了一下……对方没反应。
  他说:醒过来,我越想越害怕……此时,他的口气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寻找母亲依靠。
  估计米嘉根本不在电脑前。或者,她已经睡了,忘了关机。
  终于,作家不再自说自话。他呆呆坐了一会儿,转头四下看了看。
  他看到了电视机。平时,他喜欢躺在卧室的床上,看自己的节目,因此就把电视机搬到卧室来了。
  电视机正襟危坐,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和他木木面对。
  每个周末的午夜,那里面就会显现出他的影象。
  电视机正是一个黑框。
  -------------------------------------------------------------------------------十七:背后一个留披肩发的女子走夜路,背后有一个歹徒紧紧跟随。
  那个女子左拐右拐,终于进入了一条地下通道。歹徒追下去,加快脚步,跑到了那个女子背后,低声说:“抢劫!”
  那个女子停住了,但是她没有转过脑袋来,只是慢慢撩起了披肩发,竟然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她一直在倒着走!
  她说:“回头,看看你背后!”
  歹徒一惊,转头看去,一个女子紧贴他身后站着,脸朝着相反方向,一头披肩发垂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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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新书修改了封面,终于出版了,上市了。
  黑框事件,算不上什么大事,警察不可能立案追查。公司里的同事,也只是最初的几天,跟着骂一骂印刷厂的荒唐,时间长了,就没人再提起它了。
  此事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
  只有作家还时常提起它来,给人的感觉神神道道的。
  这天,米嘉又把作家约到了那家茶馆。
  “《已故》封面的黑框,已经过去半个月了,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我总觉得,那不是什么人的失误,而是和一个神秘短信有着诡秘的联系……”
  “什么短信?”
  “24天前,我接到过一个短信,说我朝前走322步,就会遇到一个小人,结果走到那一步,我真的看见了一个婴孩,朝我咯咯笑……”
  “肯定有人搞鬼。”
  “我对你说过,我有预感……”
  “你的意思是,短信是顾盼盼给你发的?”
  “就是她。”
  “这么说,阳间的移动公司和阴间的移动公司之间,还有业务联系?”说这话的时候,米嘉满脸揶揄。
  “你记不记顾盼盼死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话了?”
  “忘了。”
  “你说——这世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鬼。”
  “对。”
  “我感觉,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
  米嘉不说话了。
  她是一个很现实的人,她只怕被警察抓住把柄,从未怕过鬼。可是,作家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有点冷飕飕的。
  现在少了一个鬼,多了一个人……她反复琢磨这句话,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恐惧。
  恐惧的感觉是一种“空”,慢慢爬进她的胃,在里面渐渐膨胀,那种“空”越来越巨大……这一天,作家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爬起来,简单吃了点东西,无精打采地来到公司,录节目。
  这一期午夜节目的录制地点,借用了电影厂道具库四楼的一个走廊。
  作家赶到的时候,公司几个人已经把现场布置好。他们刚刚在电影厂门口吃完饭。
  由于楼里光线不好,他们把作家带到附近一家美容院,借了一个地方,化妆师简单给他化了化妆,然后,女编导就让化妆师和两个出力的小伙子先回家了。
  就这样,作家、女编导还有两个男摄像一起回到了道具楼。
  “今天,您讲什么故事啊?”几个人上楼时,甲摄像师问作家。木楼梯,很暗,踩上去“吱吱呀呀”响。
  “一个吊死鬼的故事。” 作家说。
  “今天的故事,最好别那么吓人,这里可不像在我们公司的摄影棚,太阴森了。”女编导说。听得出,她真有些紧张。
  “是新写的吗?”乙摄像师问。
  “你怎么知道?”作家问。
  “上个月,不是有个女学生刚刚被吊死在玄卦村吗?我想一定是这件事给了您灵感。”乙摄像师说。
  说到这里,他的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几个人一起低头看去,女编导尖叫了一声——那是半截苍白的胳膊,露着白骨茬,拖着红血丝,五指弯曲,似乎正在朝前爬。
  乙摄像师愣了一下,弯腰把它捡起来,看了看,说:“嘿嘿,假的。”
  甲摄像师说:“这是电影道具,带上吧,说不定我们拍节目的时候用得上。”
  作家突然说:“扔掉!”
  他的声音很大,把乙摄像师吓得哆嗦了一下,赶忙把它扔在了地上。
  作家走过去,又把它捡起来,从楼梯窗子扔了出去。它似乎不是塑料的,摸上去很有肉感。而且,它不太轻不太重,和真胳膊差不多。
  甲摄像师说:“这里是道具楼,我们说不定会碰到什么东西。一只胳膊还不算吓人,要是哪里冒出一颗脑袋,那才叫恐怖。”
  这幢楼是日本鬼子修建的,房子举架很高,像庙堂。
  电影厂很长时间没拍电影了,道具楼更是很少有人来,散发着一股霉味。到了晚上,两个保管员下班之后,更是死寂无声。
  四楼到了。
  走廊很深,很长。高高的棚顶上,只有一盏灯还亮着,其它的灯都坏了。
  走廊正中央,有一张深棕色沙发,样子很孤独——作家就坐在那里讲故事。
  两盏白不呲咧的大灯,对准了它。
  朝后面看去,走廊深处黑糊糊的,像一条不见底的隧道。
  两台摄像机,一个正机位,一个侧机位,已经摆放好。麦克风伸过去,高高地架在沙发上方。
  作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拿出文稿熟悉了一遍,然后说:“可以开始了。”
  调好镜头之后,正机位摄像师朝他做了个“OK”的手势。
  女编导站在摄像机后面,静静地看。
  作家对着正机位,低低地讲道:“有一个女孩,在西京读大学。她很内向,从来不喜欢跟人交际,在路上,即使见了熟人,也很少打招呼,总是低头走过。这天晚上,一群老乡在宿舍里聚会,她却要出去。而且,她好像变了一个人,殷勤地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
  背后“嘭”的一声。作家猛地转头看了看,一片黑暗。估计是哪里的墙皮掉了一块。
  女编导问:“老师,怎么了?”
  作家说:“哦,没事儿,继续。”
  侧机位摄像师无声地抬起手,朝作家做了个“OK”的手势。作家把脸转向他,继续讲:“她离开时,大家见她举止异常,过于兴奋,都以为她谈恋爱了,肯定是出去约会的。没想到,那天晚上,这个女孩出去就被人害死了,再也没回来……”
  背后又“嘭”的一声。
  作家再次转过头去看了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女编导又问:“老师,到底怎么了?”
  作家说:“你们没听见有声音吗?”
  女编导看了看两个摄像师,紧张地问:“你们听见了吗?”
  甲摄像师看了看乙摄像师,说:“我没听见。”
  乙摄像师说:“我也没听见。”
  女编导说:“老师,要不我们现在就收工吧,明天多带几个人来。我怎么总感觉今天晚上很不对头……”
  甲摄像师笑了,说:“我们是自己吓自己。我觉得,老师回头观望的镜头,包括我们的对话,都不用剪掉,这样更真实,更恐怖。”
  作家使劲摇了摇脑袋,说:“最近,我的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幻觉。再来。”
  接着,他继续讲道:“这个女孩是被人吊死的,在树上吊了一夜,第二天清早才被路人发现。这时候,她的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着东北……”
  停了半晌,他直了直腰身,说:“后来,同学们谈起这个女孩,其中有一个人说,她的名字就不吉利,透露出了有一天她将死于绳套的结局……”
  讲到这里,他突然问:“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从女编导的位置看,作家似乎在对着镜头问,又似乎是在对着她问。在黑暗的背景中,作家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
  突然,她看到,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紧紧贴着沙发,从作家背后慢慢升起来。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长长的黑发垂在脸上,看不到五官,但是隐约能看到黑红的血迹。脖子上套着一根丧气的绳子,长长地垂着。她没有任何举动,也没有任何语言,就那样慢慢升起来,升起来……女编导一声惊叫,软绵绵地摔在了地上。
  两个摄像师在镜头中也看到了这个女人,他们几乎同时抬起头来,不知道哪个惊叫了一声:“后面!”然后,两个人都丢了机器,一前一后朝楼梯冲过去。
  作家瞪大双眼,慢慢转过头去……这个女人贴在背后,直撅撅地站立。她慢慢弯下腰来,似乎在他脖颈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慢慢伸过手来,似乎要捏起他脖颈上的一根长发……作家像被锥子扎了一样,一步跳开,盯着她满脸的黑发,慢慢后退,终于摸到了楼梯扶手,一转身,也朝楼下狂奔而去。
  他跌跌撞撞跑下道具楼,刚刚看到门卫室的灯光,脚底却哧溜一下,摔倒在地。他眯眼一看,那是刚刚扔下来的半截胳膊,它五指朝着他,似乎正在爬过来……-------------------------------------------------------------------------------他跑到电影厂门口的时候,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门卫室里,有一个值班保安,他走出来问:“怎么了?”
  作家:“道具楼里闹鬼了!”
  保安:“刚才跑出去的两个人,是你们一起的?”
  作家:“应该是吧。”
  保安:“走,我跟你看看去。”
  作家:“别去!”
  保安:“你要是害怕,我就自己去吧。”
  说完,他真的一个人去了。道具楼的楼门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珠,躲开保安的身体,朝作家直直地望过来。
  作家拿出电话,拨通了米嘉。
  “米嘉,我们见鬼了!”
  “怎么回事!”
  “录节目的时候,顾盼盼出现了!”
  “你确定是她?”
  “绝不会错!”
  “其他人呢?”
  “两个摄像师跑了,编导昏迷在道具楼里……”
  “你在哪?”
  “我在电影厂门口。”
  “我马上带人来。”
  十几分钟之后,那个保安把女编导扶了下来。女编导已经苏醒,她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白,一下下干呕。
  这时,米嘉也带着三个员工赶到了。
  她安慰了女编导几句,然后,派一个员工把她送回家去。
  剩下四个人,由保安带路,一起走进道具楼。
  爬楼的时候,作家问那个保安:“刚才你上来,看到什么了?”
  保安说:“只看到地上躺着一个女的。”
  作家想了想,又问:“你看没看沙发后?”
  保安说:“没有。”
  上到四楼,几个人都停在了楼梯口。
  棚顶上,那盏孤灯依然亮着,好像更昏暗了。
  黑糊糊的走廊,空无一人。
  那张沙发静静地坐在走廊正中,面无表情。
  米嘉看了看作家,作家看了看保安。
  保安就大步走过去了,他到沙发后看了看,转过头说:“空的。”
  其他的人这才走过去。
  米嘉查看了一下摄像机,对作家说:“它们还在录着。”
  把摄像机弄回公司,已经午夜了。
  忙活完,已经午夜了。
  两个员工离开之后,作家没有回家的意思,在米嘉的办公室坐下来。
  他说:“我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米嘉一下下玩弄ZIPPO打火机,没说话。
  他说:“节目录了那么长时间,我一直不知道,她就贴在我的背上……”
  米嘉继续玩弄那只打火机,还是没说话。
  他说:“她一定还会追到我们的摄影棚来……”
  米嘉收起打火机,突然说:“走。”
  作家愣了愣:“去哪儿?”
  米嘉说:“摄影棚。”
  作家问:“干什么?”
  米嘉说:“那两台摄像机一直没关,它们录下了现场的一切。我们去看看,你们离开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几个人逃出道具楼之后,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接下来有什么举动?最后她去了哪里?
  作家的双眼里渗出惊恐的光,说:“明天吧!等大家都来上班了,一起看……”
  米嘉白了他一眼,说:“鬼怕恶人。就你这样子,她不找你就怪了!”
  米嘉在前,作家在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摄影棚。
  为了隔音,摄影棚封闭得严严实实,显得更狭小,空气闷闷的。
  米嘉抽出录象带,开始播放——一条黑糊糊的走廊,显现出作家的脸。他声调低沉,开始讲述。在播讲的过程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回过两次头。
  最后,他问观众:“你们猜猜,这个女孩叫什么?”
  ——实际上,作家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应该叫什么。编导是这样设计的,把这个恐怖的悬念留到结尾,他低低地说出一个名,也许就是“顾盼盼”三个字,故意让观众听不清。接着,他会说:“没听清吧?那就算了,要是你听清了,会更加害怕……”这样,在观众的心里,就永远留下了一个黑暗的死角。
  这时候,那个女子从沙发后慢慢升起来……看到这里,作家惊惶地瞅了瞅米嘉,米嘉死死盯着屏幕。
  电视中的作家一下就跳起来,仓皇奔逃。
  接着,画面中就剩下了黑糊糊的走廊,孤独的沙发,还有那个女子……道具楼里一片死寂。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画面好像定格了。
  就这样过了好久,她终于离开了沙发,迎着米嘉和作家的眼睛,慢慢走过来。她穿着一身白纱衣服,轻飘飘的,毫无质感。
  最后,她停到了镜头前,撩起面部的长发,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她把这张血淋淋的脸伸过来,伸过来,占据了全部的屏幕,嘶哑地说了一句什么……作家打了个冷战,他太紧张了,根本没听清。
  米嘉也没听清,她把带子倒了回去。
  那个女人又一次走过来,停到了镜头前。这次,作家和米嘉都听清了,她用古怪的男声说:“不要提我的名字……”
  接着,她缓缓地转过身,绕过沙发,僵直地朝走廊深处走去,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十八:群一个人离开家乡T城,在国外求学。
  异国他乡,很寂寞。漫漫长夜,他进入T城聊天室,找人聊天。总共有几十人,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天快亮的时候才互相告别,纷纷下线。
  次日,他听说,昨夜T城发生7.8级地震,几乎全城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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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0:16 | 显示全部楼层
-------------------------------------------------------------------------------作家在吉利街的房子,居住面积100平方米。
  他一个人住,很空旷,望出去就是飘渺的云天。这是24楼。
  假离婚的时候,这套房子也划到了前妻名下,现在,他仅仅是免费居住,什么时候,前妻要房子,他马上就得搬出去。
  顾盼盼“咬”了他一口,让他深深领教了互联网的善恶双重品格。他戒了几天网,很快就又沉溺其中了。
  他有一个高级QQ群,最多可容纳200人,都是他的崇拜者。他们自称“冬瓜丝”。
  似乎只有泡在这里,他才能暂时忘记现实的恐惧——如同一只蜘蛛,离了网,他就不知道怎么爬了。
  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他三四天没有去公司。
  这一天,他继续缩在家中,把窗帘拉严,在QQ群里聊天。
  QQ是一扇门,走进去,会认识许多虚无缥缈的人。
  下午,加入了一个新人,名字竟然叫目分目分!
  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作家太熟悉了。那个神秘短信,就是此人发来的!
  进入这个QQ群,可以直接与偶像对话,这对于普通观众来说,是一件激动的事。目分目分不一样,并不抢着说话,名字默默挂在那里,似乎永远只是一个看客。
  作家查看了这个人的资料,真实姓名:空。年龄:空。性别:空。国家、地区、城市:空。联系电话:空。电子邮件:空。
  作家说: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目分目分没反应。
  QQ群对话框的面积有限,有十个人同时说话,就像刷屏一样乱了。目分目分很可能没看到作家的话,他正要再问,对方突然说了一句:老师,天快黑了。
  是的,天快黑了,房间里已经有些暗淡。
  作家又问:目分目分,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过了半晌,对方又说道:天黑了,就找不到蜡烛,找不到蜡烛,就没有光亮,没有光亮,就找不到蜡烛……在黑漆漆的夜里,这些话显得更加古怪。
  作家继续问: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又过了半晌,对方继续说:老师,你该回家了,真的,该回家了……作家傻傻地盯着这个名字,不再说话。
  夜里,作家失眠了。
  大约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又不甘心地爬起来,打开电脑,重新进入QQ群。
  QQ群里一片死寂,大家都撤了。
  只有目分目分在线,静静地悬挂在那里,一言不发。
  作家点开聊天记录,想重新看看目分目分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他浏览一番之后,瞪大了双眼。
  下面是部分对话:
  ……胆小鬼:你们相信这世上有鬼存在吗?
  查令十字街:我只相信你的存在。
  作家:目分目分好。你是新来的?
  三根胡:我不怕鬼,只怕人。
  您的奴仆: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怀疑更接近真理。
  烦躁的秋千:我是最接近真理的,呵呵。
  作家:你是不是给我发过短信?
  澳洲解放军:你们敢说,这个QQ群里都是人吗?
  人:我自己在家,别吓我啊。
  作家:目分目分,你看不到我的话吗?
  永远的婴儿:我觉得这里只有一个名字最不像人。
  张古代:我知道是谁——“人”。
  ……每个人说的话都存在,只是没有目分目分的!
  作家想了想,点了目分目分的小窗,请求视频。
  对方竟然接受了请求。
  作家的心“嘭嘭嘭”地狂跳起来。
  画面连接有点慢……作家双眼紧紧盯着屏幕,连眨都不敢眨。现在,他终于要看到这个目分目分的真面目了……视频这扇门慢慢打开了,对方的影像一下就显现出来——她是死去的顾盼盼!
  作家在道具楼录节目时,有这样一段台词——女孩在树上吊了一夜,身子似乎被平时长了一倍。尽管没有风,她的尸体也缓缓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朝着西南,一会儿朝在东北……目分目分不就是被抻长一倍的“盼盼”吗!
  画面上方,垂下一个粗粗的绳子,套在顾盼盼的脖子上。顾盼盼并不看镜头,只是慢慢解开,再套上,解开,再套上,解开,再套上……作家一下就把电脑电源拨了。
  -------------------------------------------------------------------------------十九:现身中午,我坐在医院里,等眼科医生上班。
  走廊空空荡荡,除了我,没有一个患者。
  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门上是玻璃,望过去,还是一条走廊,有医生和患者来来往往,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那扇门前,忽然发现——门上根本不是玻璃,而是镜子!
  我转过身来,望着空空荡荡的走廊,头发一下就竖起来了。
  ……医生说:你的眼病已经不可救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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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0:33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阳在地球下转过去,再没有升上来。
  早晨,天阴得很圆满。
  作家在家里接到了米嘉的电话:
  “晚上8点,公司在西京大学搞第二次见面会,你准备一下发言。”
  “你发言吧,我做陪衬。”
  “你是主角呀。”
  “我精神恍惚,担心说不好。”
  “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夜里,我在QQ 群里遇到一个人,言语古怪。后来,我请求和她视频,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顾盼盼!”
  “又是披头散发,满脸是血?上次,出现在道具楼里的那个女子,从始至终没露脸,她到底是谁,现在还不能确定。”
  “这次我看到她的脸了,是她,肯定是她!”
  “好了,先不说这件事了。晚上,你自己开车来,还是我派人去接你?”
  “我一定得去?”
  “一定得去。”
  “……接我吧。”
  晚上,作家来到西京大学的时候,有三个学生在门口接应。一个男生,个子很高。两个女生,都穿着鲜艳的迎宾装。
  高个男生跑过来,说:“老师好。”
  作家打量了他一眼,问:“上次我来,是不是你接我的?”
  高个男生说:“不是。”
  作家说:“可是,我感觉你很面熟。”
  高个男生说:“您忘了,我去公司找您签过名。我还等了您一下午呢。”
  作家说:“瞧我这记性。”
  高个男生憨憨地笑着,说:“这就是名人和普通人的区别——您见过太多的人,不可能一一记住对方;但是所有见过您的人,都会牢牢记着您。”
  作家笑了笑,说:“一个总是在明处的人,最危险了。”
  他走进T型教室时,学生们一起鼓起掌来。和上次一样,T型教室里坐了一大半人,大家都聚在前面,后面的座位空着。
  他坐在了讲台上。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学生的脸,一直朝后面张望。上一次见面会,顾盼盼曾经坐在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现在它空着。
  米嘉来了,她坐在第一排。伏食坐在她左边,那个高个男生坐在她右边。
  女编导没来,那次在道具楼受到惊吓之后,她一直在家病休。
  主持人是个女学生。她穿着白色羽毛晚礼服,梳着芭蕾舞女发型,化着清凉的水果妆,很漂亮。
  她拿着麦克风,朗朗地说:“上一次,老师在这里讲述了他的苦难经历。今天,我们请老师讲一讲他亲身经历的恐怖事件,好不好?”
  学生们齐声喊叫起来:“好!”
  作家收回视线,微微笑了一下,就慢慢讲起来。
  他讲起了那幢阴森的道具楼,讲起了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讲起了录像带中那张血淋淋的脸……现场鸦雀无声。
  学生们都瞪大了双眼,生怕漏掉一个字。他们不能判定,这是假的,还是真的。
  讲完之后,作家总结道:“虽然我一直在创作恐怖故事,但是我希望生活中所有的恐怖都是故事。不过,人生不是由我们自己编排的,不排除哪一天噩梦突然成真。因此,在现实中,每个人都应该接受一些抗恐怖心理素质训练。比如现在,我们不能说,决不会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我背后慢慢升起来……”
  主持人害怕地朝旁边跳了一步。
  有个人突然笑出来,在安静的现场显得很突兀。
  主持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索性夸张地说:“老师,您自己主持得了,我还是下台去依靠群众吧。”
  然后,她吐了吐舌头,真的走下台,坐在了米嘉右边的空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米嘉两旁的座位都空了。
  作家笑了笑,继续说:“其实,恐惧也是好事,它让人有所收敛,有所避讳,有所思考,有所敬畏……”
  突然,他缄口了。
  大家都静静望着他,等待下文。
  没有下文了,作家好像一下就变成了一尊泥塑。
  他的视线钉在了最远最偏的那个座位上。
  顾盼盼出现了。她穿着红T恤,在那个座位上静静地望着他,双眼充满爱意。
  -------------------------------------------------------------------------------二十:蓝色上衣我穿着一件蓝色上衣,出了门。
  本来这没什么,想不到,满世界的人都穿上了清一色红色上衣!我望着他们愣住了,他们望着我也愣住了……顿时,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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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0:4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只被剁掉的手,五指抓地,执着地朝作家爬过来了。
  经过一连串的打击,作家就像霜打的茄子,越来越蔫。
  这一天,他得到消息,“午夜节目”在西京电视台的收视率上升到了第二,仅次于一档娱乐节目。
  他的心里刚有些亮色,又收到了那个无号码显示的短信:
  作家:
  我是目分目分。
  你朝前走575步,朝左转,再走180步,路旁将出现一幢楼房,四层,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这个人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恶魔,却是你命运里的贵人。你要爬上去,和他握握手,这样就逢凶化吉了。
  如果你不这样做,厄运将变本加厉,后果不堪设想。
  接到上个短信是3月28日——路边,莫名其妙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孩,一个大声哭着,一个朝作家咯咯笑……一个月过去,作家又接到通知:贵人来了。
  所谓贵人,不一定是能让你升官的领导人,也不一定是能让你发财的合作者。在现实中,这个人和你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认识,或者你和他(她)仅仅是在嘈杂的火车站擦肩而过。这个人很可能混得还不如你,甚至是街头的一个乞丐……但是,他的存在,却必然地影响着你的命运。这种影响属于另一个层面的逻辑,如同土生木,木生火,火生金,金生水,水生土。
  现在,作家太需要一个贵人冲冲晦气了。
  这时候,他刚刚走出公司办公楼,朝远处看,尘世人来人往,挡着他的视线,看不到什么蓝色上衣。
  路旁的人行道上,蹲着一条野狗,没有下雨,它的全身却湿淋淋的,也许刚从哪个下水道里爬出来。
  它怪模怪样地看着作家。
  作家的脸上呈现出厌恶的神色,捡起一个水泥碎块,朝它掷了过去。它只是歪了歪脑袋,继续看着他。
  作家不再搭理它,慢慢朝前迈步了。
  1步,2步,3步……575步。
  左转,180步。
  他走到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医院门口,堵了很多人,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医院内正乱成一团,很多医生和护士陆续跑出来。
  一幢灰色的楼,四层一扇窗子,里面有一个穿蓝色上衣的男子,他一只脚蹬在窗台上,双手拼命地扳窗上的铁栏杆,扳不动就用脑袋撞,满脸淌着血。他一声声狂叫着,像一只铁笼子里的困兽。
  作家旁边站着一个方脸护士,他和她搭上了话。
  通过这个护士,作家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患者姓蒋,是一个房产公司的业务员。
  昨天夜里,他突然发起烧来。
  妻子以为是流行感冒,只是给他吃了点药,并没有太在意。
  睡着之后,半夜时,妻子感觉丈夫爬到了她身上,在她的嘴上嗅来嗅去。她很困,以为他想要,就翻了个身,没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一次爬上来,一口就咬住了妻子的乳房,死死不松口。
  她疼得拼命推开他,跳下床去。
  打开灯,她看见自己的乳房都出血了,就大声质问丈夫想干什么。
  丈夫愣了愣,半晌才说:他做噩梦了。
  早上起来,妻子发现丈夫的神态十分异常——他坐在餐桌前,总是回避看她的眼睛。他的两只手像不知道朝哪里放似的,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下巴,一会儿摸摸自己的膝盖……她捧起他的脸,继续问他怎么了。
  丈夫还是不看她,推开她的手,深深低下头,把双手伸进头发里,使劲抓挠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看样子十分痛苦……她害怕了,急忙打了急救电话。
  于是,蒋某被送进了西京传染病医院。
  ——几个月前,天正冷。一天晚上,蒋某和几个同事逮到一条野狗,牵回公司,打算吃掉它,增加点热量。在杀狗的时候,蒋某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当时没在意,只是贴了一块创可贴。没想到,他染上了狂犬病毒……今天下午,蒋某彻底癫狂了。
  他挣脱了两个医生,逃出病房,冲进了医院行政楼的一间办公室。
  当时,那个办公室有两个男医生和一个女护士,他抓住那个女护士,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
  女护士惨叫着,拼命挣扎。
  一个男医生已经逃出去了。另一个男医生犹豫了一下,冲上来,从背后抱住了蒋某,爆发全身之力,把他抡开了。
  女护士乘机夺路而逃——不过,她的一块肉已经被蒋某咬下来。
  男医生见女护士跑了,猛地放开蒋某,转身冲出门去,并迅速关上了铁门,把蒋某锁在了里面……大家刚刚松口气,没想到,由于发病力气骤然大增的蒋某,竟然用双手掰开上了锁的铁门,嚎叫着冲了出来!
  丧失理智的蒋某,此时完全变成了一个吸血鬼,嘴巴血淋淋的,见人就扑就抓就咬。
  整个大楼里的医护人员纷纷逃下楼去。
  行政办公楼四层有一个医生,正准备逃离,却看到蒋某已经从空荡荡的走廊里冲过来了,他急忙把脑袋缩回了门里。
  庆幸的是,蒋某并没有看到他,直接冲进了旁边的财务室。
  这个医生急中生智,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想迅速锁上门,把蒋某关在里面。财务室是防盗窗防盗门,固若金汤。
  不知道是因为财务室没人,还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蒋某猛地回过头,一双血红的眼睛“刷”地射过来。
  这个医生刚刚停在财务室门口,和蒋某四目相对,他的手脚立刻不听使唤了。在他哆嗦着关上那扇防盗门时,蒋某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嚎叫一声就扑了过来……如果蒋某的手从门缝伸出来,防盗门就关不上了。
  只差一寸。
  “哐当”一声,医生成功了。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跑下了楼。
  这个狂犬病患者终于被禁锢在了牢笼中。
  他更加狂躁了,踢翻了桌椅,扳倒了柜子,砸碎了窗户玻璃,用脚一下下踹门,用头一下下撞墙。最后,他冲到窗前,拼命推拉铁栏杆……医生、护士、患者、家属都跑了出来。
  医院里已经空了,只剩下一个狂犬病患者。
  110巡警赶到之后,封锁了整个门诊楼,拉起警戒线,防止蒋某万一冲出来伤人。增援的消防兵也来了,他们全副武装,都穿着防化服。
  由于蒋某太危险,院方和警方都不敢轻易上去。
  所有人都在密切注视着四楼这个窗口。
  暮色中,那扇窗口黑糊糊的,显现出蒋某苍白的脸。他一声声嚎叫着。
  后来,他筋疲力尽了,坐在了窗台上,两只脚伸到铁栏杆外面来,血淋淋的双眼盯着楼下观望的人群,继续嚎叫,已经哑得快发不出声来……他被同类遗弃了。
  大家只能等待他从狂躁期进入衰竭期,然后死去。
  ——看了一阵子,作家离开了。
  他的脸色十分黯淡。
  他肯定没有勇气越过警戒线,走进那幢空荡荡的行政办公楼,爬上四层,迈入牢笼中,去握那个狂犬病人的手。
  即使,这个举动真能够改变他命中的劫数。
  一个穿蓝色上衣的女人,匆匆迎面走过来。
  她的脸色十分憔悴,头发也乱蓬蓬的。
  她大声问作家:“你是不是刚从传染病医院那边过来?”
  作家说:“是的。”
  她急切地问:“那个患者怎么样了?”
  作家说:“还在四层锁着。你是他什么人?”
  她说:“我是他妻子!”
  作家盯着她的眼睛,一下就不敢动了。
  她没有理会,快步朝传染病医院跑过去。
  从背面看,她奔跑的姿势有些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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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0: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吸血鬼我这样描写一个美人:
  红红的面庞,黑黑的眼睛,雪白的牙齿,长长的指甲……次日,打开电脑,文字竟然重新组合了:
  雪白的面庞,红红的眼睛,长长的牙齿,黑黑的指甲……-------------------------------------------------------------------------------这天晚上,米嘉在家里上网。
  MSN上,作家在线。
  米嘉:你有顾盼盼的照片吗?
  作家:什么事?
  米嘉:我想看一眼,她长什么样。
  作家:没有。
  米嘉:一张也没有吗?
  作家:我不想再见到她,都删了。
  米嘉:你找找。
  过了好半天,作家突然发来一句话:奇怪!
  米嘉:怎么了?
  作家:我在电脑上搜索“盼盼”这个名字,竟然跳出了一张照片,它藏在几十层深的一个文件包里!
  米嘉:你传给我。
  作家就把照片传了过来。
  米嘉接收之后,打开,照片竟然十分巨大,米嘉只看到了头发。她朝上移动画面,一只眼睛占据了整个屏幕。再移动,是鼻子……她把照片缩小数倍,才得以看到全貌。
  她仔细打量这张脸——白白嫩嫩的皮肤,单凤眼,小嘴巴……作家:怎么了?
  米嘉:这个人太面熟了!
  作家:她到公司找我的时候,你俩可能遇见过。
  米嘉:不是。
  作家:我用她的照片做过手机屏幕,你是不是在我的手机上见过她?
  米嘉:不是。
  作家:那是怎么回事?
  米嘉:是一个梦……作家:梦?
  米嘉: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来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遇到一个年轻女子,她对我说: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请回一下头……是她!就是她!
  作家:你做这个梦的时候,顾盼盼……死了吗?
  米嘉:没有。
  作家:那就更诡异了……米嘉:好了,不说这件事了。你现在在哪儿?
  作家:公司。
  米嘉:怎么还没回家?
  作家:我在查阅有关狂犬病的信息。刚才,我在Google上搜索“狂犬病”三个字,吓了一跳,出来3240000个网页,看得我骨头都冷。
  米嘉:我刚看到报纸,昨天传染病医院出事了,有个狂犬病患者见人就咬,医护人员都跑光了。
  作家:当时我就在现场!
  米嘉:你没事吧?
  作家:我赶到的时候,那个患者已经被控制住了。
  米嘉:这种病太吓人了!我觉得,你应该创作一部这种题材的恐怖小说,马上在午夜节目推出来。
  作家:我正准备动笔!
  米嘉:有构思了吗?越快越好。
  作家: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米嘉:什么猜想?
  作家:也许顾盼盼是遭遇了一个吸血鬼……米嘉:吸血鬼?
  作家:我刚才看到一篇文章,上面说,科学家研究过,所谓吸血鬼,不过是一种误解和讹传,原形其实就是狂犬病患者和卟啉症患者……米嘉:卟啉症是什么?我只对狂犬病了解一点。
  作家:我复制网页上的一些描述,贴给你——狂犬病患者力大惊人,性欲异常旺盛,畏光,怕水,面部痉挛,疯狂咬人,这些特征都和吸血鬼十分相似。还有,被吸血鬼吸了血的人,也可能成为吸血鬼,再去吸别人的血;被狂犬病患者咬的人,也一定会变成狂犬病患者,再去咬其他人……严重的卟啉症患者,特征更像吸血鬼。第一,嗜饮鲜血;第二,不能见光,只能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第三,贫血,面容器官腐蚀;第四,由于毒素腐蚀嘴唇和牙龈,露出狼一样尖利的牙齿;第五,经常出现种种怪异的举止……”
  米嘉:天!
  作家:因此,顾盼盼很可能不是被你雇的那个杀手害死的,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就在这时,作家掉线了。
  作家接下来的半句话应该是:或者是一个卟啉症患者。
  可是,两个人的对话突然中断了,白晃晃的MSN对话框里,只留下了前半句:她是遭遇了一个狂犬病患者……-------------------------------------------------------------------------------第贰部一:错误的人宾馆。
  女孩甲坐在床上看电视。
  女孩乙在洗澡。洗完之后,她突然惊叫着跑出来:“见鬼了!我照镜子,镜子里没有人!”
  甲不信,说:“一定是里面的雾气太大了。我去看看。”
  说完,她大大咧咧地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她在里面说:“你怎么说这镜子照不出人呢?你进来看,它不是把我照出来了吗?”
  乙走进去,愣住了——卫生间里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甲的影子!猛地转过头,却看见她正在镜子里朝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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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01:51:0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阳掉了。
  白天是城市的上半身,黑夜是城市的下半身。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西京呈现出一望无际的斑斓。
  黑暗包裹着斑斓,斑斓藏匿着黑暗。
  随便指出一个角落,那里就可能藏着故事,或有头有尾的,或无头无尾的,或有尾无头的,或有头无尾的。
  很少的人,在幸运的地点,幸运的时间,遇到了一个幸运的人,一夜飞黄腾达。
  众多的人,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遇到了一个错误的人,从此交上厄运。
  顾盼盼就属于后者。
  这天晚上,她本来打算坐两站公交车,到一家美容院去,激光除痣。
  她的脖子上有一颗黄豆大的痣。算卦的曾经说过,这颗痣很不吉利。她并不太相信,只是觉得它难看。前不久,她到那家美容院咨询,人家告诉她,费用需要几百元。那段日子,她手头有些紧张,就放弃了。
  今天,家里寄来了一笔钱,她高兴极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颗痣除掉。
  人人都爱美,尤其是正在恋爱的女孩。
  顾盼盼恋爱了。
  她的男朋友撒尔幸也在西京大学读书,比她高一级,两个人是在学校内部网站上认识的,一见倾心,坠入爱河。不过,顾盼盼在他面前,从来都穿着高领衫。
  顾盼盼暗暗憧憬,这一周,她不见他,等皮肤恢复之后,她要穿上低领衫,配上那条一直没机会戴的玛瑙项链,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惊喜。
  她来自江苏北部一个小城,性格也像小城一样文静。这天晚上,她却蹦蹦跳跳,边走边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正像作家讲的那个恐怖故事一样,离开之前,她向每一个人告别、再见……寝室的一个姐姐说:“大家有没有感觉到,咱家小蕊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今天是三八妇女节,估计,今夜她要跟她的帅哥私奔了!”——小蕊是顾盼盼的乳名。
  顾盼盼冲她做了个鬼脸,轻盈地跑了出去。
  在楼道里,顾盼盼碰到一个自习回来的女生,她和她是老乡,顾盼盼远远地说:“我要外出了,再见啊!”
  那个老乡问:“一个人出去呀?”
  她笑了笑,说:“你要陪我吗?嘻嘻,今天不行。拜拜拜拜。”
  她不想让同学们知道自己除痣这件事,反正美容院很近,她决定一个人去,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事情办了。
  她下了楼,在甬道上又遇见一个认识的男生,他戴着大眼镜,比顾盼盼还内向。平时,两个人见了,肯定是低着头擦肩而过。今天不一样,顾盼盼热情洋溢地朝他摆了摆手,说:“嗨,再见啊!”
  弄得那个男生愣愣的。
  如果顾盼盼不和寝室的姐妹们告别;如果她在楼道里,甬道上,和那个女生或者那个男生,多说几句话;如果,她走的不是学校北门而是南门……都不会在错误的时间,达到那个错误的地点,遇到那个错误的人。
  她出了北门,正准备去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却看到一个女生站在路边打车。
  这个女生和顾盼盼不在同一个班,也不在同一个系。不过,刚入学的时候,两个人就相识了,而且成了好朋友,因为她们都是从江苏北部来的,而且同名同姓。
  为了便于叙述,我们称呼这个准备去除痣的顾盼盼乳名:小蕊。
  前几天,小蕊和顾盼盼手挽手逛街时,每人买了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不过,今天顾盼盼没有穿。
  今天,顾盼盼打扮得非常鲜艳:一条雪纺裙,红绿色调印花,下面超短,上面超低。黑丝袜。浅紫眼影,橙色唇彩。隔几米,她的香水味就冲进鼻孔来。
  小蕊走上前,拍了拍顾盼盼的肩,喜眉笑眼地问:“盼盼,你要去哪儿?”
  顾盼盼回过头来,看见是小蕊,笑了:“我出去见一个朋友。你去哪儿?”
  “不告诉你,这是秘密!亲爱的,我走了!”说完,小蕊就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顾盼盼望着小蕊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快步跑上去,拉住了她。
  “小蕊,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蕊没想到顾盼盼会追上来,连忙说:“我还有事呢。”
  “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都是画画的艺术家,你会大开眼界。”
  小蕊没有注意到,顾盼盼前面说是见“一个朋友”,现在却改成了“几个朋友”。
  “不行,我真有事!”
  “什么事这么重要呀?”
  “我……”小蕊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我要去美容院,除掉脖子上这颗痣。”
  “哈,我以为多大的事呢!明天我陪你去美容院,今天,你跟我一起玩去。”说着,顾盼盼已经热乎乎地挽起了小蕊的胳膊,她几乎无法挣脱。
  “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好妹妹,谁让你跟我叫一个名呢。”
  就这样,顾盼盼硬是改变了小蕊的原计划,把她带走了。
  坐进出租车之后,顾盼盼“嘭”地把门关上了。
  两个女生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形象大不一样——小蕊只穿着一条牛仔裤,一件红色T恤衫,一看就是个普通大学生;而顾盼盼看上去却像一个早熟的交际花……这世上的门无处不在,仔细想想,我们走进任何一扇门,都可能产生不同的结果。
  门,有善有恶,还有很多门是中性的,本身不具备善恶的品性,比如这扇出租车的门。不过,它可能把我们带进厄运,也可能把我们带进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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