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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周德东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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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鼾 声(2)最后一具男尸有点胖,好像年龄稍大一些。他的脸平平板板,没有任何倾向。
  男孩一个个盯着死尸的脸在看。
  终于,他走到那棵枯死的橘子树下,折了一根很长很粗的树枝,又回到了死尸前。
  他选择了右侧那具又瘦又高的死尸。
  他站在他的面前,相距大约一米远,伸出棍子,捅了捅他的肚子,那肚子鼓囊囊的。他又捅了捅他的嘴巴,牙咬得死死的,捅不进去。最后,他用棍子狠狠戳了戳他的两只眼睛,那眼睛像蛋糕一样软……男孩停下来想了想,突然举起棍子,朝他的脑袋砸下去,“嘭”的一声,就像砸在一块石头上。
  这声音太大了,似乎惊动了梦中人,那个粗粗的鼾声停止了,只剩下了悠长的鼾声。
  男孩一下跳到那个胖尸体旁,靠墙站在阴影中,和几具死尸站成一排,一动不动了。
  过了好半天,那个粗粗的鼾声才接着响起来。
  男孩迅速离开死尸,朝堂屋后面的草丛走去。
  走出几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回过头来,紧紧盯住了那五具死尸。很显然,他发现了重大的问题。
  你也一定发现了。
  刚才,赶尸人是这样停放死尸的:大门左侧三具,右侧两具。而现在,变成了左侧两具,右侧三具!
  有人换了地方!
  赶尸人停放尸体时,男孩一定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现在,他呆在那里,快速地思考着。
  或者,左侧三具男尸中有两具跑到了右侧,而右侧的女尸跑到了左侧;或者,左侧三具男尸都跑到了右侧,右侧一男一女两具尸体都跑到了左侧。
  这只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这些死尸不贴符咒也可以四处乱窜,可能连赶尸人都蒙在鼓里。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赶尸人就离死不远了。
  第二,这些死尸……都是活人。
  这两种可能性显然都被男孩考虑到了,他的脸上显出惊怵的神情。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在后面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哆嗦了一下,猛地回过头去。是那个高大的赶尸人,他换上了劳动布衣裤。
  “你回来了?”他问。
  男孩傻住了。这件事太诡谲了,因为那两个鼾声还在响着,一个粗粗的,一个香甜、悠长……很显然,这个赶尸人一直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
  他小声问:“师父,你,你是怎么降住他们的?”
  赶尸人说:“我更想听听,你是怎么逃出他们掌心的?”
  “我一直朝前跑,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回头看,他们已经不见了。”
  赶尸人似乎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他淡淡笑了笑,说:“不,是你不见了。”
  男孩没有反驳,他突然笑起来:“师父,要是我被他们掐死了,你会不会……把我赶回家乡?”
  “你说呢?”赶尸人也笑起来。
  两个人都笑了一会儿,赶尸人突然说:“你怕死吗?”
  “怕。”男孩又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还返回来?”
  “噢,我是来给你还包的。”
  男孩一边说一边把背包卸下来。
  赶尸人并没有接,他一直看着男孩的眼睛。
  男孩看了看那几具死尸,又看了看赶尸人,问:“你怎么了?”
  赶尸人说:“我知道,你是来要我命的。”
  男孩似乎很迷惑:“你说什么?”
  赶尸人冷冷地说:“你逃不出我的眼睛。”
  男孩说:“我要你命干什么呢?”
  赶尸人说:“我们的心里都明白。”
  男孩说:“你越说我越糊涂。”
  “你刚才关门干什么?”
  男孩压低了声音,说:“因为我觉得这几具尸体有问题!”
  赶尸人眯起了眼睛,盯着男孩问:“什么问题?”
  “他们脸上的符咒都被揭下来了,可是,他们却偷偷调换了地方……”
  “你怎么知道?”
  “刚才,大门右侧是两具尸体,现在变成了三具。那个女尸原来在右侧,现在她跑到了左侧!——至少有三个人换了地方。”
  赶尸人淡淡地说:“没什么,那是我指使的,刚才我在房子里念了咒。”
  男孩似乎松了一口气,马上问道:“师父,你还没说呢,你是怎么降住他们的?”
  “很简单,我情急之下念出了藏密金刚护身咒,他们就停住了。”
  “那个咒不是不顶用吗?”
  “也许是因为上次我赶的那两具尸体死的时间太长了,而这些,都是刚死的。”
  “这么说,我可以跟你走了?”男孩兴奋起来。
  赶尸人在幽暗的星光下观察着他的眼神,说:“我让不让你跟着,你都得跟着。我知道我摆脱不了你的。”
  “到了上固,我肯定就不跟着你了。”
  赶尸人重复道:“不,你是来要我命的。”
  然后,他转头朝堂屋喊了一声:“杨幺爹!”
  没有回应。
  “杨幺爹!——”他又喊了一声。
  那个香甜的悠长的鼾声停止了,而那个粗粗的鼾声依然在响。接着,传出那个老头的声音:“谁?”
  “我,祝先生。”
  “噢,怎么了?”
  “你再开个房间,算我账上。”赶尸人把头转向男孩,说:“你的食宿费我付了。”
  “不,祝师父,我自己有钱。”这时候男孩知道了,这个赶尸人姓祝。
  赶尸人没有坚持,他一边朝大门走一边说:“那你就睡吧。”
  他走过去,把那两扇猩红色的门轻轻打开,挡住了那五具死尸。
  老头摸黑走出堂屋,手里的钥匙“哗啦啦”响。他走过来,看了男孩一眼,有些诧异,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蹒跚地朝另一座厢房走去。
  男孩跟在他身后。
  他来到一个房间前,准确地选中一把钥匙,打开门,回头问男孩:“还点灯吗?”
  男孩说:“不用。”
  他就沿着院子中那条石板甬道回堂屋了。
  男孩进了房间,闩好门,又迅速来到窗前,朝外望了望,这时候,那个赶尸人已经不见了,院子里空荡荡的。
  他摸黑躺在了床上。
  黑暗中,那个粗粗的鼾声更加真切了,就像在男孩的枕边。
  是的,它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这不免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这个鼾声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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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1:30 | 显示全部楼层
 祝尤科(1)天一点点亮了。
  天阴得很圆满。厚厚的乌云阴着脸压着山峰,山峰阴着脸撑着乌云。
  可是,雨还是没有下来。整个世界都好像在等待什么。
  天色黑咕隆咚,显得有些古怪,不知道是早晨还是晚上。实际上是中午刚过头。
  老头做的同样是野山鸡和蘑菇,但是手艺比那个女人差远了,鸡肉里有一股尸体的味道。
  老头夜里似乎一直都在等赶尸人,因此他做好饭就进堂屋睡觉去了。
  赶尸人和男孩在院子里埋头吃饭,都没有说话。米饭里好像有沙子,两个人都吃得很小心。
  饭桌摆在赶尸人的房间门口,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两扇大门。在阴鸷的天光里,那猩红色十分怪异。
  赶尸人先吃完了,接着,男孩也吃完了。
  赶尸人突然说:“我知道你现在还怀疑他们。”
  男孩弱弱地问:“谁?”
  赶尸人朝那两扇门扬了扬下巴。他的下巴很宽,中间有一道浅浅的沟。也许,这是给人造成凶相的最主要的特征。还有他的脸,都是横丝肉。
  “有点。”男孩低低地说:“……我总觉得他们眼皮里的眼珠子在转。”
  “不,你是觉得他们的大脑在转。”
  “那不成活人了吗?”
  “你一直怀疑他们是活人。”
  “他们要是活人,我就不害怕了。我用棍子捅过他们,肯定是死人。”
  那五双鞋还是一动不动,不过,在这种对话中,它们很像是在屏息聆听。
  天色越来越黑,起风了,山上的树丛和竹子“噼里啪啦”响起来,这个世界显得冷清和悲凉。
  开始的时候,乌云静静地悬挂,现在,它们疯狂地滚动起来,总让人觉得,那黑糊糊的云雾深处,说不准就会突然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或者伸出一条毛烘烘的大腿。但是,却不打雷,不闪电。
  天地间闷热异常。
  “哎,祝师父,我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
  “你能让活人变成僵尸吗?”
  “把死人弄活难,把活人弄死容易。你想看?”
  “想。”
  赶尸人慢腾腾地把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放在饭桌上,表情忽然变得阴森起来:“现在是一点四十七分,两点十五分,我就让这家的老头变成僵尸。”
  男孩蓦地瞪大了眼睛。
  接着,赶尸人面朝堂屋方向,闭上了眼睛,过了好半天,他好像倦倦地睡着了,嘴里开始含糊不清地叨咕起来,类似说梦话,那声调让人不寒而栗。
  男孩坐在竹椅上,一会儿看看堂屋的门,一会儿看看赶尸人的脸,一会儿看看饭桌上的手表。
  当指针刚刚指向两点十五分的时候,男孩就看见那个无辜的老头出现在堂屋黑洞洞的门里,他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平伸双臂,一跳一跳走出来。
  他一直朝男孩跳过来。
  男孩看了看赶尸人,有点紧张地低低叫了一声:“祝师父……”
  赶尸人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好像不让男孩干扰他。
  男孩就不敢再叫他,紧紧盯住那个越来越近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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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1:55 | 显示全部楼层
祝尤科(2)老头终于停在了男孩面前,不动了。他穿着一双难看的草鞋,几乎挨着了男孩的脚。男孩盯着他苍白的脸,把脚朝后缩了缩。
  随着赶尸人的咒语,老头又掉转方向,朝大门后跳去:“刷!——刷!——刷!——刷!——”
  终于,他跳进了左侧的大门后,和那一男一女两具死尸并排站在了一起。
  那些鞋子中又多了一双草鞋。
  终于,赶尸人的巫术停止了,他缓缓睁开困倦的眼睛,看了看大门。
  男孩急忙问:“祝师父,你还能把他救活吗?”
  赶尸人的长脸上浮现出一丝恶毒的表情,说:“人死如灯灭。”
  “太可怕了……”男孩吓呆了,喃喃地说。
  赶尸人问:“你还想看吗?”
  男孩一惊——现在,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赶尸人总不会把他自己变成僵尸。
  “不,不想看了。”男孩弱弱地说。
  赶尸人阴鸷地笑了笑,说:“到了上固以后,你还可以找我。我会让你见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
  “你是哪里人?”
  “上固人。”
  “可是,我到哪儿找你呢?”
  “我就住在火葬场后面。”
  “你说过你爷爷在重庆。”
  “我父亲带我闯到了黔东,他死后,我又跑到了湘西。”
  “我一定去找你。”
  “我等你。”
  男孩想到了什么,问:“你们这一行太神秘了,外人都不晓得内情。那些死人的家属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你要留意才会发现,在一些偏僻的胡同里,有的人家挂着三角形的杏黄小旗,上面写着‘祝尤科’三个字,那就是了。不过,那往往只是一个联络点,通过那户人家的主人,才有可能和赶尸的人接上头。”
  “‘祝尤科’是什么意思?”
  “是古代巫医专科,我们一直沿用着。”
  男孩小声说:“太巧了。”
  “怎么了?”
  “我偷过一具尸体,那个死者就叫祝尤科。”
  “真的?”
  “真的。我偷过的尸体,多数是在野坟里偷的,没姓没名没人管。只有一具,我是在一家祖坟里偷的,有墓碑,上面写着——祝尤科之墓。”
  院子里的臭味似乎越来越浓了。
  赶尸人看着男孩的眼睛,问:“他长得什么样?”
  “不知道,他的脸都烂掉了。”
  说到这里,男孩突然停住了,他敏感地问了一句:“祝师父,你叫什么?”
  “你猜。”
  男孩不自然地笑了笑:“中国字这么多,我哪能猜到?”
  “不,你一定能猜到。”赶尸人鼓励道。
  男孩愣愣地和赶尸人对视着。
  赶尸人的眼睛一眨不眨,黑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得更长,不知是极度松弛,还是绷得更紧。假如把这张脸揭开,很可能藏着上下两张短一些的脸。
  男孩突然说:“你叫祝尤科!”
  这句话似乎触及了上天的机密,黑黑的天上突然亮起一道极亮的闪电,把世间万物照得白惨惨的,包括赶尸人和男孩的脸,接着就是一声惊雷:“咔嚓——”
  地球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剧烈地抖了一下。
  “再睡一会儿吧,晚上我们还得赶路。”赶尸人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嘴动了动。
  男孩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站起来,一步步朝房间退去。
  有时候,事情总是出乎人预料,甚至截然相反。
  比如,大家都觉得是一个高大的人在赶五具尸体。这大家可能包括那个女房东,那个老头,你,我,甚至还包括那个男孩。可是,也许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不过,任何人都很难完成这种角色对换——五个赶尸人,每个人的额头上都贴着黄表纸,装扮成一具具僵尸,合伙赶着一具高大的尸体。
  事情从刚开始就埋伏着一个问题:赶尸人走在前面,那怎么叫“赶尸”?那是“领尸”。只有赶尸人走在后面才是“赶尸”。
  赶尸是这个样子?
  没有人亲眼见过,谁说不是这个样子?
  也许,赶尸的人只有进入了某种梦游状态,才能够施展这种巫术。而被赶的尸体,则像鬼故事里讲的那样,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走路,摇铃,甚至与人交谈……戴墨镜的车(1)雨还是没有下。
  天彻底黑了,另一个世界缓缓睁开了眼。
  祝尤科换上深蓝色道袍,走出房门,要上路了。
  那个男孩没有出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逃了。
  祝尤科把黄表纸贴在四男一女的脸上,然后慵倦地闭上眼睛,嘴里嘀咕着什么。
  那四男一女剧烈地抖动起来,接着,一个个跳出来,站成了一队。
  祝尤科木木地转过身,摇着铜铃,跨出了大门。
  那四男一女尾随着他,一个个顺利地跳出门槛。
  不知道是前面的牵着后面的,还是后面的赶着前面的,诡异的队伍又继续赶路了。
  我之所以不再叫他们死尸,是因为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院子里死寂无声。黑糊糊的大门敞开着,下面露出一双呆板的草鞋……如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一直盯着这双草鞋,说不准它也会有举动,甚至颠儿颠儿地跑进堂屋去。不过,我们还是离开这个古怪的院子,跟上那赶尸队伍,草鞋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天黑后,乌云反而退去了,露出了月亮。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走出了一段路,祝尤科回头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排成一队朝前走,没有哪个从队列里冒出来。他们脸上的黄表纸也贴得好好的。他们身后,一条山路蜿蜒,很快就拐了弯,被茂密的树和竹子挡住了。
  不知道又走出了多远,远处传来了狗吠,看来附近有村寨。
  祝尤科又回头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还是规规矩矩地朝前走着。
  月亮越来越明朗,林子越来越深邃,里面好像藏着无数的眼睛,不知道是高级动物还是低级动物的眼睛,都在不安地窥视着山路上行进的古怪队伍。
  又走了一段路,旁边出现一个平缓的山坡,山坡上长满萋萋的野草,布满了高高低低的坟茔,有的坟头上用石块压着一摞摞黄纸,跟那四男一女脸上的黄纸一模一样,它们在风中不停地跳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这让人想起一首小诗,那诗说:
  也许,这片坟地就是一个美丽的小村,所有的人家都门户紧闭,外面的人不进去,里面的人也不出来。
  走过坟地之后,祝尤科停下来,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四男一女行走的速度一如从前,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
  他把目光收回来,继续朝前走。他刚刚把头转回去,那四男一女也情不自禁地转过身来,用眼睛的余光朝后看了一下,或者说听了一下。
  山路空寂,一无所有。
  他们只是侧了一下头,马上又转了回去。
  祝尤科慢慢停下脚步,猛地回过头来。
  一个黑影出现在后面,好像刚刚从那片坟地里冒出来。
  祝尤科突然喝了一声:“你过来吧!”
  那个黑影纹丝不动。
  祝尤科又说:“你不是会念护身咒吗?”
  那个黑影突然笑起来,那笑声底气十足,就像突然打开的水龙头。不是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的声音总是弱弱的。
  祝尤科一定听出了这声音的陌生,他愣住了。
  那个黑影一边笑一边快步走过来。祝尤科终于看清,这个人衣着褴褛,蓬头垢面,大约是个跑进深山的疯子。
  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深更半夜突然冒出来一个疯子,这事儿显得极不正常。祝尤科讲过的经历重现了。
  疯子对祝尤科似乎不感兴趣,他更喜欢那几个脸上蒙着黄表纸的人。他走上近前,笑嘻嘻地推了推那个女人,她摇晃了一下,又站稳了。她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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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戴墨镜的车(2)疯子伸过手去,一下就撕掉了女人脸上的黄表纸,露出一脸毛乎乎的黑发,隐隐约约能看见黑发后那张苍白的脸和血红的唇。
  祝尤科一直在观察这个疯子,似乎在判断他的真假。
  疯子突然不笑了,他低了低脑袋,把嘴朝女人的嘴伸过去。
  祝尤科低声叨咕了几句什么,好像是某种咒语,那四男一女突然动起来,一转眼已经围成了一圈,把疯子困在了中央……祝尤科坐在一棵树下,掏出烟斗,开始“吧嗒吧嗒”地抽。
  几分钟的工夫,那四男一女就重新站成了一排。那个疯子躺在路上,脑袋已经和身子分家了,浓浓的血在月光下呈乌黑色。
  祝尤科走过去,捡起那张黄表纸,帮着女人贴在额头上,可是,没贴住,那张纸又飘下来了,他从道袍里掏出了一瓶胶水之类的东西,重新粘上。
  然后,赶尸队伍继续前行了。
  “铃……铃……铃……铃……”
  “刷!——刷!——刷!——刷!——”
  祝尤科再没有回头看,那四男一女也再没有回头看。
  目的地已经不远了,这时候是午夜,天亮之前差不多就能到达。可是,又一个黑影出现在了赶尸队伍的后面,他忽隐忽现,像猫一样无声,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是的,他是永远甩不掉的。
  天蒙蒙亮了。
  这一天果然是个响晴的天,空气十分清新,像没有一样。
  群峰竞秀,积翠堆蓝。
  远处有条河,河上有道桥。
  更远处,是一座山城,房屋接瓦连椽,掩映在花草树木中。
  一辆半旧的依维柯停在山路上。所有的车窗都是黑色的,看不到里面。
  祝尤科直接走到车门前,收起铜铃,“哗”一声拉开了车门,回头说:“到了。”
  四男一女纷纷摘掉高筒毡帽,撕掉脸上的黄表纸,都露出了炯炯闪光的眼睛,他们一个个敏捷地钻进了车内。
  祝尤科四处看了看,最后一个钻了进去,“哗”一声,车门又关上了。
  这时候,一些轻型防弹钢盔从附近的草丛里冒出来,他们灵巧地跑动着,很快就包围了这辆“戴着墨镜”的车。
  他们大约有十几个人,衣服上都写着“POLICE”的字样。他们隐身在车辆四周的石头和树干后,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车窗。有七九式微型冲锋枪,有八五式狙击步枪,枪管在阳光下泛着蓝色的油光。
  开始,那辆车企图逃窜,却被木头和石头设置的路障拦住了。接下来是一场枪战,持续了十几分钟,和电视里演的差不多,不赘述。
  最后,那辆车的墨镜被打得稀巴烂,车身全是筛子眼,两只轮胎瘪了。
  车里五个人被擒获,死了三个。
  车里原来有两个人,都穿着西装,其中一个死了。
  还有两个伪装尸体的人真的变成了尸体,一个是脚脖子像麻秆的瘦子,还有一个是年龄稍大一些的胖子。那个瘦子死了之后,神态竟然变得安详了,好像憋的那泡尿终于撒了出来。而那个脸部表情木然的胖子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眉心有一个黑乎乎的弹洞。
  还有两具“尸体”——那个头发和胡子乱蓬蓬的高个子,和那个左右脸不对称的矮个子,他们两个人受了伤。
  那个女人安然无恙。
  除了死的,这些人都被戴上了手铐。
  一直跟踪在后面的男孩终于暴露了他的身份,他走到赶尸人面前,弱弱的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
  高大的赶尸人口干舌燥,脸如死灰。他依然穿着那身怪模怪样的深蓝色道袍。
  两个人对视了半天。
  终于,赶尸人木木地说:“我早说过,你是来要我命的。”
  美丽的花位于黔东的旮玛山区,是一个重大毒源地。
  那里四面环抱着群山,不通公路,十分闭塞。
  很多村民偷偷在尚未开发的山地里种植罂粟,换来山外的钞票。大片大片的罂粟花,色彩妖艳,香气弥漫,摄人魂魄。
  这一季,罂粟正收获,硕壮的罂粟果压弯了枝头。
  种植者用四支钢针捆成一束特制的刀具,在成熟的罂粟果上轻轻一划,立即就有四道白色的浆液从果皮上汩汩渗出。他们的手法极其娴熟,划得不深不浅,这样浆液才能够最大限度地流出来。
  次日,他们用半月形的小镰刀小心地刮下半凝固状态的黄色烟膏,抹在一块光滑的铁板上,积累到一定数量时,扯下一些罂粟花瓣,把烟膏层层包裹起来,放入随身的筒帕内……从旮玛到上固大约四百里路。一些毒犯在旮玛买走成块成块的鸦片,运到上固,转卖给地下海洛因加工厂,牟取暴利。
  近来,警方几乎堵死了旮玛毒品外流的所有途径,毒犯无法通过,就选择了这个办法——把大量的鸦片捆绑在身上,用宽大的黑袍包住,伪装成赶尸,选择早年间马帮行走的荒山险径,昼伏夜行,躲避警方和群众的眼睛……聊 天开头,我说我就是那个赶尸人,那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个故事就是那个赶尸人讲的,在看守所里。
  这是位于郊区的一个不大的院落,围着铁丝网,院里停满了警车。
  赶尸人被羁押在一栋猩红色小楼内的一个房间里,楼道口有一扇铁门,画着安全线。楼顶有警察来回巡视……他不叫祝尤科,那是他胡编的,他本名叫李文采,是这个贩毒团伙的老大。
  李文采对这条山路极其熟悉,他知道哪一段安全,哪一段危险。只有在他认为绝无人迹的地段,他才会下令,让几个手下解除伪装,正常行走,风忙火急吃东西,匆匆卧在草丛里补觉。
  他们的制度极为严格,哪个人破了规矩,露了破绽,很可能就真的变成尸体了。
  而李文采的道袍里,装着一把224型9毫米手枪,那是在云南买的,弹匣容量8发,射程50米,重不到一公斤。
  另外几个人的黑袍子里除了鸦片,还有压缩饼干和水。
  他们用相同的方法,成功贩运了三次毒品。
  警方得到线索——有人在深山老林里赶尸,这立即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于是,他们派男孩伪装成搭伴出山的,打入了他们内部。
  男孩是缉毒组年龄最小的警察,叫长水,刚刚从警校毕业。实际上,他在途中一直没有中断跟总部的联系。
  我首先采访的是长水,接着,他把我带到监狱,见到了李文采。
  长水和李文采聊了一阵子,那气氛就像老朋友在一起。
  “你一出现我就怀疑你了。”
  “为什么?”
  “干我们这行太敏感了,任何一个没来由的人都会引起我们的警惕。”
  “为什么不肯定呢?”
  “你长得不像警察。”李文采诚恳地说,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看起来太小了。”
  “领导专门挑的我。”
  “我能问一下你今年多大吗?”
  “二十一。”
  李文采笑了笑。
  “你不信?”
  “不是,我忽然想起了一个朋友,他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个女孩,那女孩高高大大,并不好看,可是,两个人还是勾搭上了。半夜时,他们钻进厕所干事,被乘警抓住了。后来,我那个朋友被判了无期,因为那个女孩只有十七岁,未成年。”
  长水赞同地点了点头,说:“都是上了年龄的当。”
  “还有,你太会表演了。有时候,我固执地相信你就是一个山里人,有时候又强烈地感觉到你是一个卧底。我为什么总对你讲一些有关赶尸的门道呢,那是尽可能让你相信我是一个专业的赶尸人。”
  “其实,我有几个地方差点露馅,比如,我不该用棍子试探死尸。”
  “你为什么扮成一个偷死尸的?”
  “偷尸体的人肯定不怕尸体,他要跟你学赶尸,你会更信任一些。”
  “那个叫祝尤科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那是前不久发生的一个案子,我们警方抓住一伙盗尸的,他们总共偷了十几具尸体,只有一具叫祝尤科的男尸被辨认出来,让家属领走了,其他的尸体都没有人认领。”
  我插嘴道:“那个老头……”
  长水转头对我说:“那是他的托儿,已经抓起来了。”
  接着,他又问李文采:“你为什么不干掉我呢?”
  “那天晚上,我给你讲,我遇到过一个疯子,其实那是暗语,命令我的几个手下干掉你,但是,你太灵敏了,逃掉了。后来,你又返回来,我更怀疑你了,当时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再跟着,我就毙了你。可是,你没有再出现。”
  “还有一个事我不清楚,那个老头家里还有一个粗粗的鼾声,那个人是谁?”
  “可能是他家亲戚吧。”
  这几个贩毒分子都是死罪。
  从这个角度说,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长水就是一个赶尸人。
  一个鬼气森森的赶尸队伍被警方铲除了。
  而他们走过的那条不见人迹的山路,依然在深山里惊险地蜿蜒,似乎更荒凉了。依然很少有人知道它。
  现在,天又黑了。那个地方的天空上,挂着一个冷冰冰的月亮。山路两旁,怪石嶙峋,草木幽邃。什么动物在树丛里低低地咳嗽着,什么动物在梦中嘀咕着什么,还有什么动物在打哈欠……四周杳无人迹,但是黑夜是如此漫长,肯定要发生点什么。
  你依然不用怕,因为你不在那个恐怖的地方,你在阳光下或者灯光下阅读。我也不在那里,我只是在讲述荒山野岭的一个场景,那里没人。
  和开头一样,你也不要问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接着对你讲述那里的情形:
  黑暗中,好像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腥气,夜色中好像有一种幽幽的绿光。这些征兆让人感到凶险异常……看来,这个夜晚不会平安。
  可是,会发生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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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谁摸了我一下有人摸了他一下(1)蓝村这个人有几个特性:
  一,天生对数字不敏感。
  二,多愁善感,面对半片落叶能产生一片森林的感想。
  三,同一天有可能被同一个骗子(必须是女性)骗三次。
  四,一心想出名。
  五,永远不会去杀人。
  综上所述,蓝村这辈子不可能开公司,做老板。于是,他就当了作家。
  对物质的态度,蓝村是那种比较容易知足的人,这一点很少有人像他。一日三餐有保障,没有夺命之疾病,再能够找到一个长久点的老婆,他基本上就今生足矣。
  如果再得到什么,那就是神格外的恩赐了。
  最近,蓝村想写一篇关于人类贪欲的小说,可是怎么都写不出来。他一天抽两包烟,每次都是抽几口就揿灭;一晚上跑数趟厕所,每次都是挤一挤就回来;他还在台灯下挠掉了数不清的头发。
  顺便交代,蓝村写作不用电脑,一直用纸笔。保留这种古老书写方式的人估计不多了。
  电脑那“吱吱啦啦”的电流声使蓝村总是无法进入写作状态,他总觉得那声音是一种催促:快点快点快点快点……蓝村刚刚租了一套房子。
  这是一栋旧楼,墙皮已经掉了颜色,看上去灰头土脸,十分难看。白天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阳台上挂满各种衣物。
  房东冯大爷原来在文化馆工作,擅长书画,现已退休。去年,冯大爷的老伴去世了,他就搬到了郊区,和女儿生活在一起。
  这套房子在最高层,十三楼,八十八平方米,很宽敞,房租却不贵,而且,家具一应俱全。
  不过,冯大爷对蓝村说:“我租房有个条件,一次收一年的房租,若是中途搬走,不退钱。”
  蓝村敏感地问:“您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呢?”
  冯大爷是个老实人,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实话:“三个月前,这楼里有个老太太死了。后来就有人说,半夜在楼道里见到她了……你要是住进来,也会听到这个传闻。”
  “她家在几单元?”
  “和我家在同一个单元。”
  “几楼?”
  “八楼。”
  蓝村想了想,说:“没关系,我不信这些。”
  这一天,蓝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有点喝醉了。
  大家正喝得高兴,突然发现蓝村消失了。四处寻找,终于在桌子下发现了他——桌子下散落着满地的瓜子和瓜子皮,他正撅着屁股,专心致志地挑瓜子皮吃。
  酒席散后,几个朋友要送他回家,他逞强,坚决不用,最后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
  电梯停了,他只好爬楼。
  楼道里的灯都坏了,漆黑一片。
  当他爬到第七层的时候,突然听见空荡荡的楼梯上传来一个人孤单的脚步声,很轻,像猫一样,越来越近,听得出来,那个人正朝下走。
  蓝村停下来,一边靠在楼梯扶手上喘息,一边听动静。
  这深更半夜,楼道里又这么暗,换了谁听见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都会感到发怵。
  那个人终于慢慢走下来。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蓝村隐约看出对方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她的脸似乎很白。
  他多疑地回过头,只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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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摸了他一下(2)蓝村的家在外省,在这个城市,他孤身一人。
  这套房子位于市中心。每次蓝村从窗子望出去,都感到头昏目眩。
  朝上看,云朵依然高远。
  朝下看,人像布娃娃一样走来走去。
  朝远看,是高高矮矮的房顶。
  朝近看,是易碎的玻璃。
  大家都在忙碌,而每个人都不知道其他人为什么忙碌。假如这个世界还有十二小时就毁灭了,那么,这奔忙的景象就显得极其荒唐和滑稽……这种感叹古往今来无数人都发过,都有唾沫味了,没什么了不得,只要站得高一点,谁都能想到。
  今夜,蓝村不想朝外看,他担心自己头重脚轻,不留神掉下去。他把窗帘拉严,想脱衣服睡了。
  他喝醉之后不饶舌,不闹事,不哭不笑不唱歌,就是爱睡觉。而且每次醉酒之后都做美梦。
  有一次,蓝村梦见在海岸沙滩上,他看见一个绝色女子,她皮肤黝黑,具有典型的东南亚风情,穿着艳丽的三点式,大眼睛一闪一闪勾人魂……这个梦与本故事无关,不讲它了。
  蓝村关了灯,脱毛衣。
  他真是喝多了,脱毛衣的时候,几次都脱不下来。
  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暗暗问自己。
  毛衣朝上翻,蒙住了蓝村的脑袋,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耳朵也被挡住,那种和毛衣相互摩擦的杂乱声音,堵满了他的耳朵,致使他的听觉严重被干扰。
  他的内衣被毛衣带了起来,露出了肚子。
  就在这时,蓝村突然感到有只手碰了他肋骨一下,碰得很轻,迅速地缩了回去。
  蓝村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猛地把毛衣拉下来,麻利地打开灯,敏锐地四处看了看,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啊。这套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啊。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所有动作都停止了,包括眼珠都一动不动,他一边静静地听,一边急速地在思考——是谁?
  是谁摸了我一下?
  是谁摸了我一下?
  蓝村多希望是有人在跟他开玩笑啊!
  可是,四周根本没有人,不可能有人。此时,楼里的人都睡了。而且,他进门之后就把门锁上了,谁都进不来。
  蓝村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有人摸了他一下,他甚至都感觉到了那只手略微粗糙的指纹,而且有点凉。
  他想欺骗自己,说那是幻觉,可是这种欺骗太勉强。
  他慢慢转过身,盯住了身后的一幅画。
  那是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油画《蒙娜丽莎》,一米高,木框厚厚的,看上去很笨重,它镶嵌在墙壁上。
  画中的蒙娜丽莎静静地看着蓝村,神秘地笑着。她的两只手极其放松地抱在胸前。
  难道刚才是她突然把手伸出来了吗?
  蓝村的头发一点点竖起来了。
  古往今来,没有人能说清蒙娜丽莎微笑的含意,此时,蓝村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微笑是最恐怖的!
  也许,这个女人在数百年前真有其人,也许她压根就不存在,不管怎么说,她借助画家的笔在这个世上活了这么久,也该成精怪了。
  他颤颤地伸出手,摸了摸画中人的手。它是布的。
  他又注视了她一会儿,终于转过身,退出了卧室,到各个房间看了看,都没有什么异常。
  他回到卧室,又打量了那幅画几眼,蒙娜丽莎依然深邃地笑着。
  他犹豫起来。
  继续睡?他怕。
  跑出去?满大街乱喊——有人摸了我一下! 那不是有病吗?
  由此,我们可以断定,很多人都可能遇到过类似的奇怪事,不过是由于不好启齿,不好广而告之,而偷偷埋在心里了,时间一长,也就腐烂掉了。
  打个电话吧?蓝村想。
  他立即给一个叫阿菜的朋友打电话,阿菜刚才也参加了那场婚礼,估计他同样到家没多长时间。他也喝醉了。
  “阿菜,我问你一个问题——我刚才回到家,脱毛衣的时候,有人摸了我肋骨一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阿菜口齿不清地问:“脑筋急急急转弯呀?”
  “不是!”
  “靠!这个问题太简单了——那是你老婆!”说完,他“叭”地把电话挂了。
  蓝村站在电话旁想了想:老婆?我有一个看不见的老婆?
  这时候,他猛地想到,明天要调查调查这个房子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出没出过什么横事?
  最后,没法子,他还得睡觉。
  蓝村又开始脱毛衣了。
  这次他有了十分的警惕,想猛地一下就把它脱下来。
  可是,中国有句很哲理的话,叫“事与愿违”,此言极是,蓝村越想脱得快反而越脱得慢。他的手竟然哆嗦起来,不好使了。
  那只手趁机又摸了他一下。动作很快,碰了一下,马上就缩回去,就像大人逗小孩玩,坐在小孩左边,手却从后面绕到小孩右边摸了他一下,然后笑眯眯地问:“谁?”
  蓝村狠狠地把毛衣拉下来,惊恐地回过头,盯住那幅画——在这深深的夜里,蒙娜丽莎看着他,还在神秘地微笑着,似乎对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伸手晃了晃画框,纹丝不动。
  他把目光移开,四下看了看。
  衣柜毫无表情,静静地关闭着;窗帘静静地垂挂,一条条皱褶藏着阴影……这些物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蓝村陡然感到了愤怒。
  有这样一句话——恐怖产生暴力,太对了。他猛地拉开衣柜,撩开窗帘——什么都没有。他又近乎歇斯底里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踹翻了椅子——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傻眼了,呆呆坐在了床上。
  所谓恐怖就是这样,它在永恒的暗处静静与你对峙,你怎么都抓不到它的把柄。
  你先是恐惧,哆哆嗦嗦,它不理睬。
  接着,你开始探索,想把它弄清楚,事实上你永远不可能弄清楚。它依然不动声色,静静观察你,看着你滑稽的一举一动。
  再接着,你愤怒了,这一切都在它预料之中,它依然静默,毫无表情。
  然后……然后你怎么样?
  你彻底屈服了。别以为这样它就傲慢地显形了,不,它依然在暗处,连冷笑都不冷笑,继续静默地看着你……你永远斗不过它。
  蓝村在床上坐了一夜。
  那个画中的女人静静地看了他一夜。
  笑 话天亮了,蓝村的胆子大了一些。
  他的大脑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字:手。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字。
  蓝村认为,昨夜那个恐怖的幻觉(现在他把它定义为幻觉),给了他创作的一个灵感。
  手。
  人类的一切贪欲都体现在手上。手是一种象征。
  数钞票的急切的手。
  小偷伸进别人口袋的颤抖的手。
  妓女招引嫖客的黄色的手。
  抽大烟的病态的手。
  杀人的青筋纵横的手。
  伸向食物的饥饿的手。
  翘着兰花指的捏着麦克风的男歌星和女歌星的手。
  写工作汇报的夸大其辞的手。
  为了生存干下等活的粗糙的手。
  警察给人上刑的残暴的手。
  医生拿着手术刀的手。
  谈判桌上不停叩动桌子的手。
  囚犯抓着铁栏杆的手。
  政治家演讲时不停挥舞的手。
  赌徒犹豫不决的手……次日,蓝村把一群朋友叫来聚会。
  在酒桌上,他吞吞吐吐地讲了昨夜发生的事。
  没想到,如此恐怖的经历被大家当成了笑谈。
  A:我认为,你这个房子以前住的一定是一个寂寞的寡妇,她后来自杀了。昨天夜里,她本来想伸手偷你身体上的某个器官,结果摸的位置高了……B:那是一个外星人的手,那手能够探测到地球人心里装的都是什么,借以推断人类的道德水准,结果它们大失所望,它们发现你一肚子坏水!你差点引发了一场外星人对地球人的灭绝性进攻!
  C:你们扯得太远了。我觉得,那是一个小品演员的手,他在胳肢蓝村。只要蓝村不笑,那只手就会永远来骚扰他。
  D:蓝村,一定是被角碰了你一下。你太希望那是一只温柔的小手了 ,于是它就变成温柔的小手了。
  E:那是一个小偷的第三只手……蓝村跟着大家说笑,不过他笑得很勉强。
  大家散去后,房间里又剩下蓝村一个人了。
  他感到阴森之气从房间各个角落慢慢渗出来,慢慢把整个房间的空间都充满了。
  墙体内的声音这次聚会蓝村没喝一口酒。
  他把残席收拾了,站到窗前朝远方眺望。
  真静,楼的高度使他远离都市的吵闹。过去,他一直梦想拥有这样的环境,可是现在他却渴望听到喧哗声,哪怕是菜市场的讨价还价。
  这个楼层让他离黑暗的夜空更近了,他感到无比孤独。
  站了一会儿,他猛地转过身来。
  他坚信那只手的存在,他担心它在背后突然推他一下,那样,他就会像石头一样重重地摔落下去……他慢慢退到床上,再次脱毛衣。
  这次,他先把两只胳膊抽出来,再把毛衣堆在脖子上,双眼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最后,猛地把脑袋从毛衣里掏出来。
  谢天谢地,那只手没有出现。
  它没有机会。
  蓝村躺下来,关了灯。
  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开灯,有一种人越害怕越关灯,蓝村属于后者。
  在黑暗中,蓝村感觉到那个画中的蒙娜丽莎依然在看着他。
  房间里出奇地静,静得有点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处于等待状态,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正要响起。
  其实只是一个很轻的声音而已:“唰——唰——唰——”好像就来自那个蒙娜丽莎。
  蓝村的心狂跳起来,轻轻转过头,朝她望过去。他隐约看见,那个蒙娜丽莎在动,她的手上好像拿着一把梳子,正在一下一下梳头。
  蓝村猛地坐起来,打开灯,死死盯住那幅画。
  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蒙娜丽莎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使劲摇了摇脑袋,然后把灯关了,慢慢躺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再次响起来,好像清晰了许多:“唰——唰——唰——”
  蓝村又一次转过头去,看到蒙娜丽莎又开始梳头了,一下,一下……他再次坐起来,颤巍巍地打开灯。
  蒙娜丽莎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静静地看着蓝村,似笑非笑。
  蓝村陡然想起,前几天他搬进来的时候,借了一个电钻,还没有还回去。于是,他跳下地,把它找出来,插上电,对准她的手恶狠狠地钻起来。
  “吱——”
  电钻钻进了油画后的墙壁,由于急速摩擦,温度迅速升高,蓝村的手感觉到了那种可怕的热度。电钻的声音也迅速提升,变得尖利无比,仿佛钻进了人的耳朵……突然,蒙娜丽莎的手流出鲜红的血来,可是,她依然在笑着!
  蓝村松开电钻,傻了。
  电钻停了之后,房间里变得无比寂静,只有那阴森的血在流淌:“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冯大爷在背后大喝一声:“小子,你赔我的画!”
  他打了个冷战,一下从梦中惊醒了。
  小 说蓝村的小说一直没有动笔。
  实在没感觉,他索性写起这只手来。
  他像我一样写下了上面这些情节。他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同行。
  本来,他想写人类的贪欲,最后却写成了恐怖小说,这说明人类的贪欲跟恐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正好相反。本来,我是写恐怖小说,写着写着却写到了人类的贪欲,这更加说明两者之间密不可分。
  前面说了,蓝村写作从不用电脑。
  他写了几页纸之后,就把稿子扔到了写字台上。
  他小说的主人公叫红村,他写的最后一行字是——那个冯大爷在红村背后猛然喝道:“小子,你赔我的画!”红村打了个冷战,一下就醒了……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他的想象力像鸭子一样,离地不过三尺高。他只有等待恐怖事件再次发生,才能把这篇小说继续下去。
  我也在等。
  如果蓝村的生活中不再有恐怖事件发生,我写什么呢?恐怖不会不发生的,而且还会升级,你们一定也预感到了。
  这一天,蓝村回到家,又是半夜了。
  他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就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严了。
  他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中医理论》,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很快就放下了。接着,他又拿起那篇没写完的小说稿子,闲闲地翻了翻,眼睛突然瞪大了——有人续写了他的小说!
  他之所以一下就发现了,是因为他用的是蓝墨水,而后面的字迹是红墨水——那红色触目惊心,有点像血。
  他呆呆地坐下来,陡然感到这个房子里潜藏着很多的眼睛,都在静静地注视他。
  续写的内容是这样的:
  红村回到家,发现他没写完的小说被续写了!最可怕的是,那笔体跟红村的一模一样……是的,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这几行文字,真的跟蓝村的笔体一模一样!
  他仿佛看见一条苍白的胳膊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来,长长的,一直伸到了写字台上,拾起笔,慢腾腾地在纸上写起来……一阵寒意掠过他全身的汗毛。
  存钱罐蓝村越来越消沉,越来越缄默。
  在这个房子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一只手曾经摸过他两次。
  那绝不是幻觉。
  他的肋部直到如今还保留着那一瞬间的真切感觉——硬撅撅的,凉森森的。
  尽管在目前看来,那只手还不至于要他的命,可是,他知道,时间还长着呢,说不准哪一天,在他脱衣服的时候,那只手又会冷不丁摸他一下。
  也许,每天他睡熟之后,那只手都会从黑暗中慢慢伸出来,在他的头上无声地摆来摆去,甚至用五指轻轻为他梳理头发……一只看不见的手,一只不怀善意的手,一只莫名其妙的手……这天白天,他拨通了冯大爷的电话。
  “冯大爷,你不是说三个月前这栋楼死过一个老太太吗?她多大岁数?”
  “六十多岁吧。”
  蓝村陡然想起了他在黑糊糊的楼梯里遇到的那个白脸老太太,不由打了个冷战。
  接着,他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冯大爷说:“被清洁车轧死的。她当时没死,只是一条胳膊被活活轧断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她咽了气。”
  蓝村又打了个冷战。
  冯大爷叹了口气,继续说:“出事那天早上,她和这楼里的另一个老太太去公园晨练,看见马路上散落了很多钞票——当时天刚蒙蒙亮,还没有人发现。她们马上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捡钱。离开的时候,她看见马路中央还有一枚硬币,立即返了回去,想把它也捡起来。就在这时候,一辆清洁车开过来,把她撞个正着……”
  蓝村说:“我感觉这栋楼就是不太对头。”
  “怎么了?”
  “一天半夜我脱衣服的时候,突然有人摸了我的肋骨一下,回头看,却什么都没有。还有一天,我发现我的小说稿莫名其妙地多了几行文字,那笔体跟我一模一样,我自己都难以辨别。另外,自从搬进这栋楼,我接二连三做怪梦……”
  冯大爷静默了一会儿,直率地问:“你是不是想退房租?”
  蓝村一下变得不自然了,说:“你误会了,我没想搬走。我两只手还怕它一只手吗?”
  话虽这么说,可是,到了夜里,他躺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不敢睡。想来想去,最后他还是决定:再租一套房子,搬出这栋阴森可怖的老楼!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起风了,很大,肆无忌惮地呼啸着,这座大楼都好像摇晃起来。
  借着月光,蓝村看见墙上有个阴影,那阴影在动,在不停地慢慢变化,他一直没看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转过头,看见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一条没有来头的胳膊贴在玻璃外,慢慢地做着什么手势。
  他一下就坐了起来。
  那是一条苍老的胳膊,五根干瘦的手指微微地弯曲着,伸不展,骨节很大,指甲长长的,看样子很久都没有剪了。纵横交错的血管高高凸起来,好像手腕被勒住了一样。
  它微微颤抖着,在风中做着各种奇怪的手形,不知道什么含意。
  蓝村断定,它就是那个死掉的老太太被轧断的胳膊!
  渐渐地,那五根手指开始变形了,越来越柔软,越来越不像手,最后,它们像五根藤条一样,互相撕扯,互相缠绕,互相抓挠,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悲伤,又像是很愤慨,又像是很委屈,又像是很幸福……终于,它恢复了手的形态,直直地指向蓝村。
  蓝村大惊。
  他定定神,发觉那只手是指他的背后。
  他回头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又是蒙娜丽莎,她还在黑糊糊地微笑着!
  这只手要干什么?
  蓝村回头再看,它已经穿过完好的玻璃,直直地伸进来,一下下朝前抓着,似乎要把什么抓到手……蓝村一下明白了——那幅画的下面放着一个小柜,柜上是一只存钱罐!(他之所以买这只存钱罐,就是把它当成座右铭,告诫自己不要忘记节俭。)这只手要抓的正是它!
  难道那枚害死老太太的硬币就在他的存钱罐里?
  难道那个亡灵仍然对这枚硬币念念不忘,不抓到手不罢休?
  那条胳膊却突然扭转方向,抱住了蓝村的脖子,他感到它冰冷彻骨。接着,他听到一个嘶哑的老太太的声音:“我叫蒙娜丽莎!”
  这时候,他醒了,满身冷汗。
  外面的风更大了,从窗缝挤进来,窗帘一下下地飘动着。
  他慢慢坐起来,盯着那个存钱罐,一直坐了一夜。
  哪来的蒙娜丽莎?
  这天,蓝村在外面和几个同道一起喝酒,回到家的时候,又是半夜了。
  楼道的灯依然不亮。家家户户房门紧闭,一片死寂。
  他慢慢朝十三楼上爬,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和他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老太太,不由害怕起来。
  他爬到第七层的时候,突然又听见楼梯上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下来。
  他一下就停下了,惊惶地朝上看了看。这里有个窗子,外面的光流进来一点点,他勉强可以看见狭长的楼梯,朝上伸进黑暗中。
  那个人从黑暗中慢慢走下来。
  正是那个老太太,她的脸很白。
  蓝村僵直地站着,一动不敢动。
  为什么每次走到第七层都能遇到这个老太太走下来呢?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时候,那个老太太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转个弯,朝下面走去了。
  他竟然借着酒劲儿问了一句:“大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
  老太太突然停住了,转过身,哑哑地说:“我练功。”
  第一块石头没有试探出水深水浅,他索性捅破窗纸:“你知不知道,三个月前这楼里死过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似乎一下恼怒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听说,有人半夜时在这个楼道里见过她……”
  老太太冷笑了一下,问:“你见过吗?”
  “我没有。”
  “那就不要胡说。”
  说完,她继续朝下走了,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蓝村一直听着她走出楼门,才继续朝上爬。
  回到家中,他反复回想这个老太太的话,觉得自己的猜疑很可能是个误会,于是一点点解除了恐惧,打算脱衣睡觉了。 他又大意了。
  当他的毛衣蒙住脑袋的时候,又有人在背后摸了他一下,然后迅速地缩了回去。他猛地脱下毛衣,回身寻找,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四下看了半天,终于又盯住了墙上的那个蒙娜丽莎。
  坐在黑暗中的她,是全世界最神秘的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关于她的真实身份,艺术史研究人员、文物学家、作家、画家……提出了几十种可能性,然而,却和她的微笑一样没有最后的答案。
  有人说,她是公爵夫人,四十六岁就死了。
  有人说,她是一个富商的第三个妻子。
  有人说,她是画家的一个赞助人的太太或者情人。
  还有一种更大胆的说法,认为画中的蒙娜丽莎和作者列奥纳多的面貌很相似,这就导致了一种奇异的设想:列奥纳多和画中的人物实际上是同一个人!画家搞了一个恶作剧,而蒙娜丽莎的微笑正是他所应该有的表情:一个开玩笑的人正在悄悄地鬼笑着,那里面带着淡淡的嘲讽。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蒙娜丽莎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幻想中的女人……世人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个画中的女人是谁。
  现在,她在十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正对着蓝村神秘莫测地微笑着。
  蓝村的眼光突然射到了她的手上,双眼一下就瞪圆了。
  她那双丰腴的手,变得干瘦、嶙峋、苍白、衰老,看上去硬撅撅,凉森森!而她依然对蓝村笑着!
  蓝村一步步退到门口,撒腿就跑。
  蓝村在阿菜家住了一夜。
  第二天,他给冯大爷打了个电话:“冯大爷,你那个房子我不住了,你愿意租给谁就租给谁吧。”
  “发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说。”
  “昨天夜里,那只手又摸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画上那个蒙娜丽莎的手,竟然变成了老太太的手……”
  “什么蒙娜丽莎?”冯大爷不解地问。
  “你家墙上镶的那幅油画啊。”
  “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蒙娜丽莎!”冯大爷严肃地说:“那是一幅清朝画家王原祁的山水画!”
  电话一下就从蓝村的手上掉下来。
  夹 层那幅《蒙娜丽莎》实际上是一个出入口,可以通过一个人。这个入口严丝合缝,毫无破绽。
  它有一个暗锁,外面的开关在蒙娜丽莎的双乳间,用力按一下,它就开了。暗锁处于关闭状态时,不管怎么推拉,这幅画都纹丝不动。
  里面有大约四平方米的狭长空间,是一个夹层。也就是说,这个房子其实只有八十四平方米。
  天黑之后,只要蓝村不在,姓冯的老头就会溜进这个房子,钻进那个夹层。
  每天,都有一个人跟蓝村在同一个房子里过夜,只是他们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在暗处的人就像蜷缩在墙缝里的虫子。
  半夜,蓝村回来脱衣服的时候,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无声地伸出一只手,突然摸蓝村一下,然后迅速缩回去……他临摹了两幅《蒙娜丽莎》。画第二幅的时候,他参照自己的手画出了蒙娜丽莎的手。这一天,他趁蓝村不在,偷偷把第一幅换了下来……他只把房子租给单身男人或者女人。如果对方是夫妻,他会想方设法推脱掉。
  十几年来,这个房子接纳过无数个房客,他们在夜里脱衣时都被那只恐怖的手摸过,一个个相继跑掉了。
  他就靠这个房子发了点小财。
  朋友,我觉得你也有必要仔细想一想——你现在住的房子使用面积和实际面积相等吗?
  不要深更半夜读  不要单独一人读……赶尸是湘西的一种古老习俗……至今无人知晓其深不可测的内幕……她有你家所有房门的钥匙……她清楚你家的刀子一共有几把……她白天一个人带着你的孩子……她知道你和配偶夜里分别几点钟说梦话……当你觉得平安无事的时候……请回一下头抗恐怖心理测试答案……实际上……焚尸人远远近近地跟在我们每个人的后面在生活中,我们总是本能地回避恐怖。可是,它像黑夜一样,永远无法彻底摆脱。万一你撞到了它的影子上,它就会死死缠上你,慢慢吞噬你生命中光明的部分,一点点颠覆你的人生观、宇宙观,一步步毁掉使你的精神世界保持动态平衡的精妙机制——渐渐的,你感到时间前后颠倒,空间上下不分……作者说:把恐怖消化掉,它就会变成勇敢的力量!
  1. 你是一个不自信的人。
  2. 你的心态明朗。但是一旦发生了现实的恐怖,你往往比其他人更惊慌。
  3. 你独立性很强。虽然你人生的危险系数最低,但是你将一直活得很累。
  4. 你容易步入歧途,但是更容易找到正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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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3: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部分:保姆踏破铁鞋寻保姆(1)深夜,你一个人在家,正在电脑前上网,或者正在脱毛衣,或者正在看电视……突然有人在背后摸了你的软肋一下,你回头一看,根本没有人。
  那么你会有什么反应?
  1. 是错觉。
  2.  肯定是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小心地寻来找去,势必要解除它。
  3. 觉得这件事很诡异,从此,背后就长了一双眼睛。
  4. 一直在追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答案在书中找)小宋姓高,他是个导演。
  在电影厂,什么都不会干的人就当导演,一大堆,就像菜市场的土豆。
  小宋仅仅是挂了个名,一直闲着。
  他拍最后一部戏,还是五年前。
  有个大土豆,他拍的一部古装戏火起来了,烧了全国,于是,奔他的名头,很多影视公司拿着剧本找他。
  大土豆没时间,可是,面对钞票的诱惑,他又不忍心放弃,就全部接过来,交给那些嗷嗷待哺的小土豆去做,他只挂个总导演的名分。
  小宋就是执行导演。
  那部戏叫《你我他的爱情》,二十集。剧组住在位于市中心的一家星级宾馆。
  演员都已经到位。
  挑选女演员这种迷人的工作,都叫大土豆做完了,而且他完成得很漂亮。小宋仅仅是劳动——天天赶写分镜头剧本。
  但是,因一个女配角临时有变故,小宋必须在开机前找到一个合适的人。
  一个个做明星梦的女孩被带到他的房间,让他过目、审查。他尝到了决定人命运的快感。
  很快,他就选定了一个。
  可是,还有一些女孩陆续赶来报名。其中有个自称是小宋老乡的女孩很纠缠,尽管小宋反复对她说,演员都齐了,可是,她还是三番五次敲他的门。一次,她深更半夜给小宋打电话,威胁说:如果不让她上戏,她就剁掉一根手指头……还有一个男人,非要饰演戏里的一个私人侦探。
  尽管小宋苦口婆心地对他说,那个私人侦探已经有人演了,他还是不肯放弃。
  他经常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小宋的面前,挡都挡不住。小宋最后只好对他提出警告:“你要是再干扰我的工作,我就报警了!”
  一次,小宋从外景地回到宾馆,用钥匙打开门,吓了一跳——他竟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里!
  他重重地说:“相信我,对于侦探这个角色,我会比任何人都演得好!”
  小宋怎么都想不出他是怎么进来的。为了这件事,他还对宾馆领班发了一通脾气……那部戏拍完,小宋就没戏了。
  电影厂不景气,他的工资很微薄。而他的太太在教师进修学校,只是一个语文教研员,工资也不高。
  平时,小宋偶尔给人导一些商业广告短片,赚一点钱。
  小宋和太太还没有弄清楚两个人的日子该怎么过,又生了个小孩。
  从小孩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活立马忙乱起来,手和脚都不够用了。
  他们特别需要一个保姆,可是,保姆太难找了。这一点,可能很多人都有体会。
  劳务市场的保姆排着队,但是,她们都太贼了,有一套套对付雇主的下三路办法,往往干不了几天,不是你炒她们,就是她们炒你。临走,还会顺手牵羊拿走你一块手表。
  如果不通过中介,自己找,又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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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4:10 | 显示全部楼层
踏破铁鞋寻保姆(2)一个陌生人住进你的家,她有你家所有房门的钥匙,她知道你每个月挣多少钱,她知道你家哪个抽屉里放着安眠药,她知道你和太太分别几点钟说梦话,她知道你家的菜刀一共有几把……以前,小宋家雇过保姆,好几个。
  第一个保姆懒。
  她无论干什么,都得监工,否则就玩电影里的慢动作,几件衣服从早晨洗到第二天早晨。
  第二个保姆笨。
  她做饭像猪食一样难吃,手把手都教不会,日复一日做猪食。那么长时间,一个大宾馆的厨师都毕业了。小宋的老婆蔓红对她发脾气,她乖乖地听,吃饭的时候还是猪食。
  第三个保姆要求高。
  她想要的月薪比小宋的月薪还高,最后小宋只好自己做保姆了。
  第四个保姆恶。
  她刚刚来小宋家第二天,就跟蔓红吵了起来。她像一只好斗的公鸡,颈上的羽毛都竖立起来,差点把蔓红吃了。
  蔓红平时挺强硬,算一个巾帼英雄,最后却吓得拨了110。真是软怕硬,硬怕横,横怕不要命。
  第五个保姆理想太远大。
  也许,她到小宋家来工作,就因为小宋是一个导演——因为她想当影星。小宋没好意思说,他其实一直都想当影星来着,可是,至今都没有实现这个梦。
  那灿烂的梦跟又苦又累的家务活冲突太大,这个保姆很快也走了。
  送她到车站,分手的时候,小宋还对她说:“以后我这里要是有了机会,一定和你联系。当然,要是你遇到了机会,也别忘了我……”
  第六个保姆四十多岁,特别怪。
  她说的话小宋听不懂,小宋说的话她也听不懂。
  没办法,小宋就用手比画,比如他想吃鱼,就做出鱼在水里游的样子;想吃花卷,就把两只手抱成一个圆,十个手指扭在一起……他想,就当是请了一个外国保姆吧。
  因为有过这种训练,小宋出国去,尽管不会英语,但是他的手语基本保证了他的日常交流。
  他渐渐发现,这个保姆经常一个人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蔓红也发现了这个异常情况,很害怕,悄悄对小宋说:“把她辞退吧?”
  就在辞退她的前一天晚上,她突然拿着菜刀闯进了小宋两口子的卧室,小宋一下跳了起来,他认为这个外国人是来杀他和蔓红的。
  她站在门口,低声说:“有小偷。”
  这一次她突然说了一句清清楚楚的普通话。
  小宋至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七个保姆,也是最后一个保姆,长得特别漂亮。
  因为她长得太不像保姆了,蔓红辞掉她比辞掉以前所有的保姆都坚决。
  她真是一个有眼光的女人。
  朋友哈尔滨小宋经常感叹:现在,找个保姆比找个老婆都难!
  有一次,他回老家哈尔滨,跟一个在杂志社工作的朋友说起这件事,请他帮忙。这个朋友姓哈,名字就叫哈尔滨。一家报纸还报道过这件趣事。
  哈尔滨的老家其实在绥化农村。
  他说:“好吧,什么时候我回老家,帮你找一个知根知底、老实能干的。”
  小宋千恩万谢回了北京。
  他没抱多大希望,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大约半年后,哈尔滨突然打来一个电话,对小宋说,他有一个小学同学,叫魏金花,一直生活在老家农村。她结婚第三年,丈夫就被车撞死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守寡,日子很困苦。前不久,她终于又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三个儿子,都快娶媳妇了,而她女儿也十七岁了,两家人组合在一起很别扭。前些日子,魏金花到哈尔滨看病,找到他,托他给女儿在城里找个活。哈尔滨对她说,北京有个朋友需要一个保姆。她说北京太远了,她不放心。哈尔滨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最后她说,她回去跟女儿商量一下,女儿要是同意,她就让她来……小宋听说过,哈尔滨的老家很偏僻,很贫穷,从那里出来的人应该能吃苦。
  “她家离你家很近吧?”小宋问。
  “我们小时候在同一个村子,后来她家就搬走了,搬到了齐齐哈尔地区,一个什么屯。”
  “那个小孩你见过吗?”
  “没有。不过,我和她母亲是一起长大的,你放心吧。”停了停他又说:“要是她做不好,你就让她回来。”
  八千里路云和月,说回去就回去?
  半个月后,小宋接到哈尔滨打来的电话,他说那个女孩已经到了哈尔滨,晚上他就送她上车,次日早上到京,T18次。
  “她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你得到车站接她。而且,她刚刚十七岁,没有身份证。”哈尔滨说。
  “你谈没谈薪水?”
  “我想,她主要是为了换一个环境,你只要不亏待她就行了。”“她叫什么?”
  “方难。方圆的方,困难的难。”
  小宋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不吉利,好像是一个冤家的名字。
  “她有小名吗?”小宋希望她有一个顺嘴的小名。
  “没有。”
  “她认字吗?”
  “她认识她的名字。”
  “你告诉她,我举个牌子,写着方难两个字。”
  接 站次日,小宋起了个大早,到火车站接人。
  熙熙攘攘的旅客不停地拥出来,小宋瞪大眼睛寻找。
  可是,T18次的旅客都走出来了,始终没有人走近他。
  他有点着急了。
  突然,他听到有人在身后怯怯地问:“是高大哥吗?”
  小宋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她长得不像十七岁,很老相。可能农村孩子都这样。
  “我是。”
  她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小宋的长相,然后眼睛微微低下去,说:“我是方难。”
  她操一口味道浓郁的东北话。
  “我一直看不到你,还以为半路出了什么问题呢。你去哪里了?”
  “那边还有一个接方难的,我以为……”
  “在哪儿?”
  她朝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指了指,那个人也举着牌子。小宋往前凑了凑,他举的牌子上果然写着两个大字:方难。
  这是方难出现之后发生的第一件怪事。
  想想,T18次从哈尔滨开来的列车上,竟然有两个叫方难的!
  看来,那个穿风衣的男人运气也不太好,他到现在也没有接到人。
  小宋认为方难至少要带一个包,装一些换洗衣物。可是,她什么都没带,两手空空。
  “你的包呢?”
  “我没包。”
  “……那好吧,我们走。”
  小宋带着方难,上了地铁。
  他坐在她对面。
  “你这次来北京,是头一回坐火车吧?”他怕她不自在,没话找话。
  “是。”
  小宋指着脚下说:“这也是火车,叫地铁。”
  她点点头。
  “你以前坐过汽车吗?”
  “坐过。”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尽管方难是第一次坐地铁,但是她好像并不新奇,也不左顾右盼,她眼帘低垂,只是看自己的脚尖。
  她的头发很长,很密,梳着马尾巴辫子。穿的衣服很土气,一看就是在乡镇集市上买的几元钱的廉价货。
  她的眼睛挺小的,长得也不白。
  回 家小宋刚刚把方难带回家,蔓红就把她领进了工人房,对她说:“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那个房子其实是个阳台,封闭得很好。作为阳台,它挺大的,可是住人就显得小一些,只能放一张床。
  方难探头看了看,点了点头。
  “那是啥?”她指了指床下的一台旧电脑,问。
  “那是电脑。”
  她显然不知道电脑是什么东西,但是她没有再问。
  “我们买了一台新的,这台旧的没地方放,暂时放在你这个房间里,你不用管它。”
  接着,蔓红又领着方难四处看了看,告诉她每天应该干些什么。
  她跟在蔓红身后,不停地点头。
  最后,蔓红也问到了她怎么没有带包。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什么东西都没带……”
  蔓红有点不高兴地说:“你出来,至少要带一些换洗的内衣啊。”
  方难手足无措地摆弄着手指。
  “我们管吃管住,但是不管你穿。你明白吗?”
  蔓红的口气咄咄逼人。小宋有点不自在,转到厨房去了。
  过去,小宋总抱怨蔓红的嘴太锋利,可是,经过跟几个保姆打交道,他觉得这样也许是对的,丑话说在前头,否则,日后都不愉快。
  小宋走出厨房的时候,看见蔓红从衣柜里挑出了两件旧衣服,对方难说:“你换着穿吧。”
  “谢谢。”方难低声说。
  好像为了补偿似的,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古旧的东西,好像是银的,长长的,尖尖的,前面有个很小很小的勺。
  她说:“在村里,我掏耳朵的技术是出了名的。哪天,我给你们掏耳朵,特别舒服呢。”
  小宋和蔓红只知道有人修脚,有人捶背,还没听说过有人掏耳朵。
  蔓红岔开了话题:“你坐了一夜火车,也累了,先休息吧。”然后她走出来,把工人房的门关了。
  又一个陌生人就这样进入了小宋的家。
  他给哈尔滨打了电话,告诉他,已经接到方难,不要挂念了。
  晚上,蔓红小声对小宋说:“我看这个保姆比前面那几个都顺眼。”
  啼 哭早上,小宋和蔓红吃过早饭,都去上班。中午,他们都在单位吃饭,晚上才回来。
  白天,方难带小孩在家。
  小宋的儿子叫高家将,快一岁了,还不会说话。
  几天后,小宋和蔓红发现这个方难是个很难得的保姆,没什么毛病。
  她不像第一个保姆那样懒。
  平时,她很少歇息,很少发呆,一直在忙碌,干活也麻利。
  她不像第二个保姆那样笨。
  令小宋惊诧的是,她做的饭菜竟然很好吃,而且各种菜系都能来两手。这不是灵感问题,她一定是偷偷学过菜谱。
  她的要求不像第三个保姆那样高。
  蔓红说了每个月的薪水后,她轻轻地说:“我吃住都在你家,要不了那么多钱,你们给我一半就行。”
  她不像第四个保姆那么凶恶。
  有一次,她把蔓红的一条白牛仔裤跟一件红毛衣一起放进了洗衣机,结果那白牛仔裤被染红了。蔓红发现之后,很生气,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裤子,而且她对方难交代过那件红毛衣退色,因此,她大声对方难吼起来,方难的眼帘垂得更低了,一言不发。
  她不像第五个保姆那样想入非非。
  在小宋的印象中,她总是低着头扫地,或者擦桌子,对花花绿绿的电视从来都不看一眼。
  她不像第六个保姆那样怪。
  她除了不爱抬头,基本没什么异常。
  她长得也不像第七个保姆那样漂亮……只是,有一件事让小宋感到很别扭。
  一天晚上,蔓红没在家。小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方难轻轻打开工人房的门,站在门里,手里拿着那个长长的尖尖的旧旧的银质掏耳勺,轻轻地对他说:“高哥,你掏耳朵吗?”
  小宋急忙说:“不,不,我不掏。”
  方难来了之后,小宋家一切都正常,最早发生变化的是孩子。
  最近,只要小宋下班一走进家门,高家将立即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把两只小胳膊伸向小宋,好像很惊恐的样子。
  这情况有些反常。
  这天,小宋回到家,高家将又“哇”的一声哭出来。小宋把他抱起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方难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中午给他吃东西了吗?”小宋问。
  “吃了。我给他吃的米粥,拌了瘦肉丁,还有蔬菜末。”方难说。
  晚上,到了半夜,高家将突然醒来,大哭。
  蔓红哄了半天也哄不好,就恼怒地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小宋想了想,说:“他跟方难在一起可能不适应,过几天就好了吧。”
  蔓红把灯打开,看见高家将直直地看着卧室的门,瞳孔里充满了恐惧。
  她朝那门上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她六神无主地看了看小宋。
  小宋低下头,抱起高家将一边摇晃一边若有所思。
  方难起床了。
  她敲响了门,轻轻地说,“蔓姐,我来哄他。”
  “不用,你睡吧。”蔓红说。
  门外就悄无声息了。
  高家将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才睡了。
  边缘一萍小宋在单位整天没事干,天天上网。
  他的网名就叫“小宋”。
  他喜欢到一个叫“无忌斋”的聊天室。
  经常聚在这个聊天室的人,年龄大多在三十岁左右。
  他很喜欢这个聊天室的风格,很实在,不浪漫。比方说,别的地方聊的可能是男人和女人对待感情的区别,这里聊的就是男人和女人大脑构造的区别。
  几天前,小宋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女人,她叫边缘一萍。
  两个人聊得很投机。
  先是小宋跟她打招呼,他用半个括号和一个冒号做了个笑脸:你好。
  她回道:你好。
  她接着说:我怎么一上网就看见你?你的工作跟电脑有关吗?
  小宋:不是,我在电影厂混事,坐办公室的,茶水,报纸,聊天,这些就是我工作的内容。
  边缘一萍:你是厂长?
  小宋:不是,我是给厂长倒水的。
  边缘一萍:副厂长?
  小宋:也不是。有时候,副厂长的水我也得倒。
  边缘一萍:那你就是导演。
  小宋对她的追问有点反感,就不说话了。
  他家过去的保姆就有一个共性,喜欢跟人打听职业和职务,她们在寻找一切机会改变她们的命运。
  聊着聊着,只剩下了三个人,除了小宋和边缘一萍,还有一个游客670407。
  给没有在网上聊过天的人注解一下:游客是没有注册名字就进入聊天室的人,后缀的编号是网络自动给的。这种人一般只是进来观望一眼。
  游客670407一直不说话,也不离开。
  小宋和边缘一萍海阔天空地聊着,最后谈起了人性。
  边缘一萍:所有人都在撒谎,但是,没有一个人挑破这层窗户纸。
  小宋:指什么?
  边缘一萍:全人类都在掩盖人性中假的、恶的、丑的东西。假如,你变成一只苍蝇,跟踪一个人,日日夜夜窥视他,最后,你会大惊失色——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木木地拉上窗帘,在黑暗中把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倾倒出来,用手慢慢拨拉……你发现,原来他和你一样肮脏。
  小宋:我这样看——人类不可能消灭垃圾,你能把垃圾摆在客厅里吗?
  边缘一萍:因此,本来你很想见我,但是你不说。你为什么很想见我呢?你更不会说。
  跟一个成熟的女人,或者说跟一个哲学的女人聊天,最累,也最简单。
  小宋:有一副对联——论心不论迹,论迹世上无孝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君子。在这个问题上,我沉默吧。
  他们一直聊了很久。那个一言不发的游客670407始终没有离开。
  天惶惶地惶惶几天来,夜里高家将一直哭,而且越哭越厉害,有一次甚至哭到大天亮。
  蔓红领他去医院,大夫说,他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于是开了一堆昂贵的药。
  儿子吃了一段时间,还是不见好。
  有人介绍了一个民间偏方:枸杞鲜蘑炒猪心。据说,这种菜镇静、除烦、安神,专治小儿惊吓症。
  蔓红让方难照做。然后,她一口口嚼碎,喂儿子。
  吃了三天,没有一点作用。
  蔓红又想起了那个土办法,在电脑上敲出这样几行字:
  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打出了几份,让小宋贴出去。
  小宋拗不过老婆,就在夜幕中贼眉鼠眼地溜出去,像贴违法小广告的人一样,把那几张符咒贴在了小区的墙上。
  也许,根本没有“君子”念三遍,也许这个符咒根本就没有效果,反正高家将到了夜里还是哭闹不止。
  方难又敲响了门:“蔓姐,我哄他吧?”
  蔓红烦躁地说:“去去去,这里没你的事。”
  方难就没有声息了。
  蔓红突然对小宋说:“我怀疑她给这孩子施了什么妖术!”
  小宋的头皮一麻:“你别胡说。”
  游客670407这天,小宋和边缘一萍又在聊天室相遇了。
  聊天室里,除了他俩,还有一个人——游客670407。
  又是他!
  小宋的生日是1967年4月7日,因此他记着这个名字。
  难道,这个人两次进来,机器给他(她)的编号碰巧都是670407?或者,这个名字不是机器胡乱给的,他(她)就是用这个名字注册的……——后来,小宋曾认真地琢磨过这件事,他发现了一个办法:假如你进入聊天室,机器赐给你的名字是游客670407,下线时,只要你把这个网页放进收藏夹,下次点开,还可以继续用这个名字。
  和上次一样,游客670407不离开,也不说话。
  小宋有种直觉,这个游客670407好像是一副男相。
  这次,小宋和边缘一萍聊起了爱情与物质。
  边缘一萍:人人都是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挑选最高层次的配偶。这个最高层次几乎与他(她)的位置大致相同。因此,每个人都可以通过配偶,很准确地看清自己的位置。这就是为什么世上没有公主和乞丐联姻,也没有听说哪个市长的公子哥找了一个保姆做老婆的原因。
  小宋:保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喜爱起来。
  边缘一萍:为什么?
  小宋:她们不仅仅是档次低,而且总是深藏敌意。孔子的一句话被误读了几千年——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小人”实际上指的是“仆人”,女子指的是“丫环”,孔子是在感叹和这些人最不好相处。你家雇保姆了吗?
  边缘一萍:没有。
  小宋:我们中国人总是过于“含蓄”。比如,妓女不叫妓女,叫小姐;仆人不叫仆人,叫保姆……这就会造成一些问题。比如,保姆不知道自己是仆人,总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总觉得委屈,总觉得不满足,总觉得受了侮辱……边缘一萍好半天不说话。
  小宋:你在干什么?
  边缘一萍:我在看。
  小宋:你怎么不说话?
  边缘一萍:我没雇过保姆,没有这方面的心得。
  小宋:等以后你雇了保姆,可以从我这里取经,我会教你一些如何管理保姆的经验。跟保姆相处,每时每刻都是在周旋,在斗争。
  这时候,游客670407突然说话了,他(她)对小宋说:她就是保姆。
  聊天室总共就三个人,游客670407在对小宋说话,剩下的只有边缘一萍了。
  他正愣着,边缘一萍已经对游客670407说话了:你是谁?
  游客670407没有回答就下了线,消失了。
  空荡荡的聊天室里,只剩下了小宋和边缘一萍两个人,还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边缘一萍:我是保姆。
  小宋在屏幕上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边缘一萍:你不相信?
  小宋:在国外还是在国内?
  一些本来很优秀的女人,跑到国外去,为了站稳脚跟,常常给孤寡老人当保姆。小宋想,也许这个边缘一萍刚刚从国外回来。
  边缘一萍:我从来没有出过国。
  小宋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边缘一萍:你是不是不愿意和我聊了?
  小宋: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刚才那个游客670407怎么知道你是保姆?
  边缘一萍:你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他(她)是谁;而我只知道你是谁,却不知道他(她)是谁。他(她)知道我是谁,也知道你是谁。
  小宋:事情有这么复杂?那你说我是谁?
  边缘一萍:你是小宋。
  小宋当时就傻了。这么多天,他一直在跟一个熟识的人聊天,而他浑然不知,这是多么尴尬的事啊。
  小宋颤颤地用键盘问:那你是谁?
  边缘一萍:我是田菁菁。
  小宋:我不认识你啊,你怎么知道我是小宋?
  边缘一萍:你的名字就是小宋啊。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小宋糊涂了。接着,他岔开了话题:你有思想,有见识,怎么不找一个更体面的工作呢?
  边缘一萍:如果我告诉你原因,你会害怕的。
  小宋:为什么?
  边缘一萍:我们今天说得太多了。下吧。
  头 发方难的工作还是无可挑剔。
  孩子每天晚上还是哭闹不止,小宋和蔓红都瘦了一圈。
  又有人介绍偏方:生栀子,葱白,面条,一起碾成末,用唾沫调成黏糊状,敷在小儿腕内关节穴位。
  小宋和蔓红也照做了。几天过去,不管用。
  这天夜里,蔓红在床上小声对小宋说:“方难肯定虐待咱的孩子了。”
  “不可能。”
  “那孩子为什么这样反常?”
  “可能是得了什么病。”
  “她没来的时候,咱的孩子怎么不得病?我担心……要不,让她走吧?”
  “人家千里迢迢地来了,也没犯什么错误,怎么好让人家走呢?观察观察再说吧。”
  孩子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极其刺耳。
  工人房里一片漆黑,方难好像在睡着。蔓红对她说过,孩子半夜哭不用她管。
  终于,蔓红把孩子哄睡了。
  小宋也很疲惫,把被子一拉,要睡。
  蔓红又小声说:“小宋,她……的头发太长了。”
  也许是四周太黑了,这句话让小宋抖了一下。
  方难的头发总是低低地挡在额前,很难看清她的眼睛。
  “头发长怎么了?”
  “我……只是说说。”
  第二天,小宋和蔓红都没有上班,在家里观察孩子。
  高家将的情绪很好,早晨吃了很多,然后就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小宋和蔓红陪他玩了一天,积木,画册,玩具,布娃娃……扔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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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4:27 | 显示全部楼层
 天黑后,小宋和蔓红睡不着,一直在等着孩子像往常那样在梦中惊醒,然后大哭大叫。
  可是,今夜他竟然没有哭,睡得很安静。
  过了午夜,蔓红突然小声对小宋说:“你说怪不怪?”
  “你别疑神疑鬼好不好?这房子都让你弄出鬼气了。”
  蔓红小声说:“我要上厕所……”
  “你去呗。”
  “我不敢……”
  从他们的卧室到卫生间,要路过工人房。
  方难呆在那里面。
  方难平时很少开灯,干完活,就静悄悄地走进去,摸黑脱衣躺下。因此,她的门缝总是黑糊糊的,不见一丝光亮,也没有一点动静。
  “怕什么?”
  “我也说不清……”
  “那怎么办?”
  “你跟我去。”
  “嗨,你怎么这么夸张!”
  “你跟我去嘛!”
  小宋只好起身披上外衣,说:“走吧。”
  他轻轻打开卧室门,和蔓红蹑手蹑脚地走向厕所。他一边走一边瞟了方难的房间一眼,那里面死寂无声。
  蔓红刚要推开卫生间的门,突然那扇门自己开了。
  蔓红惊叫了一声!
  小宋也吓得一哆嗦。
  借着月光,他们看见方难穿得整整齐齐站在卫生间的门里。
  “你干什么?”蔓红惊魂未定地问。
  “……我解手。”
  蔓红长长吐了一口气,闪身让她走出去,然后回头深深地看了小宋一眼。
  “你去呀。”小宋说。
  蔓红想了想,走了进去。
  小宋回头看,方难不见了,她已经静悄悄地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小宋站在黑暗中等待蔓红。
  很快,蔓红就出来了。她快步走回卧室,躺在床上,心还在猛烈地跳,小宋甚至觉得方难那个房子都能听见蔓红的心跳声。
  她一直不说话。
  小宋轻轻抚摩她的心口。
  “你说……”她把声音压低:“方难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这句话再次让小宋哆嗦了一下。
  仇 视蔓红似乎对方难越来越刻薄了。
  她很少和方难说话,偶尔说一句,也是刺刺的。有时候,还指桑骂槐,一听就是针对方难的。
  方难当然有所察觉。她一如既往地干活,言语更少了。
  小宋觉得主仆之间的气氛有点僵硬,想和和稀泥。
  可是,他不敢。
  他知道蔓红的脾气,如果他当和事老,就等于火上加油,蔓红非爆发出来不可,那时候就更不可收拾了。
  这天,方难洗茶壶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茶杯弄碎了。那是配套的。
  蔓红听到响声,立即跑了过去。
  “对不起……”方难小声说。
  “你的手是干什么的?吃饭的?连一个茶杯都拿不住?什么样的人家抗得住你这样败坏?我那条白牛仔裤才扔掉几天?你想不想干了?”
  方难不说话。
  “这个月我要扣你的工资——你赔的不仅仅是一个茶杯,而是一套茶具!”
  方难还是不说话。
  蔓红一边走出来一边气咻咻地说:“不要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的漏洞大了!想算计我,想害我,没门儿!”
  小宋站在客厅里,瞪了蔓红一眼。
  蔓红越说越气:“要是我的孩子少一个指甲,我让她拿命赔!”
  方难还是一声不响。
  小宋低声对蔓红说:“你说话太难听了!”
  “想听好话,她就别干这个!”
  小宋一把把蔓红推到卧室去,蔓红尖叫起来:“你推我干什么?这是我的家!我还用躲着谁吗?”
  这顿晚饭,方难一直没抬头。
  吃完,她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进了她的工人房,不再出来。
  她没有开灯。
  她从来不开灯。干完一天的活儿,她就回到那个黑糊糊的房子里躺下。小宋觉得,她可能是不敢用电,怕主人不高兴。
  晚上,蔓红去卫生间的时候,方难突然打开了她的门,站在那个黑糊糊的房间里,手里举着那个长长的尖尖的掏耳勺,低低对蔓红说:“蔓姐,你掏耳朵吗?”
  试 探方难没有离开小宋家。
  蔓红说话算数,扣了她的工资。
  小宋发觉,自打蔓红对方难大发脾气之后,方难对蔓红确实有点怯。
  这一天,小宋下班回到家,蔓红给他递了一个神秘的眼色,转身就进了卧室。
  小宋跟她进了卧室。
  “今天中午我回家取个东西,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她在用电脑!”
  “你撞见了?”
  “我进门时,发现她有些慌乱。我摸摸主机,还烫手呢。”
  “也许她是想学学电脑吧。”
  小宋嘴上虽然这么说,实际上,他在心里画了个阴森森的大问号。
  他推开门走出卧室,正巧方难一边扎围裙一边朝厨房走。
  小宋在她背后突然叫了一声:“边缘一萍!”
  她一下就站住了,却没有回头,仅仅是愣了愣,马上又朝前走了。
  平时,如果小宋说一声什么,即使方难没有听清,她也会转过头来,探询地看着他,问:“高哥,什么事?”
  她的反应,使小宋肯定了他的猜测。
  吃晚饭的时候,方难还像过去那样,低头吃饭,像小猫一样无声无息。她的长发挡着她的眼睛。
  小宋也像没事一样,只管吃。他不想对蔓红说有关边缘一萍的事。女人都醋。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方难不会写字,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学会了那么多汉字?
  她到北京还不到两个月,怎么就学会了电脑?难道她一直在用她床下的那台旧电脑练习?
  还有,她在北京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那个游客670407怎么对她那么熟悉?
  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又一个秘密这天,小宋上网后,又遇到了边缘一萍。
  奇怪的是,那个游客670407又出现了。
  小宋马上查边缘一萍的IP——千真万确,她用的就是他家的电脑!
  两个人搭上了话。
  小宋:你给人家当保姆,是不是经常受委屈?
  边缘一萍:我很少委屈。
  小宋:看来,你的主人对你很好。
  边缘一萍:主要是我性格的原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对你的委屈负责,因此,委屈是没有用的。
  小宋:你在哪里上网?
  边缘一萍:主人家。
  小宋:你不带孩子吗?
  边缘一萍:孩子在睡觉。
  小宋:我家也有一个保姆。
  边缘一萍:哪里的?
  小宋:东北农村的,她叫方难。
  边缘一萍:这名字真怪。
  小宋还没有回话,那个游客670407突然插进来,对小宋说:她不是保姆。
  他刚说完,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条自动告示:游客670407离开了聊天室。
  毫无疑问,游客670407说的是边缘一萍。
  她不是保姆是什么?
  疼小宋越来越感到,这个方难很深邃,他要探出她的谜底。
  高家将半夜时仍然哭闹。
  这次,一个医生给出了个偏方:灯芯蘸油点着烧成灰,搽于小儿眉毛上,奇效。
  他们也做了,根本无效。
  蔓红只好休了两天假,在家陪孩子。他好了些。
  这一天,蔓红要上班了,她和小宋还没有走出家门,正在沙发上玩耍的高家将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大哭起来。
  蔓红正在换鞋,她直起身,心疼地回头看儿子。
  高家将哭得很凄惶。小宋也很无奈。
  方难低声说:“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最终还是走出了家门,把儿子的哭声关在了门里。
  他和蔓红步履沉重地顺楼梯朝下走,越来越慢,终于停下来,竖起耳朵听。
  过了好久,那模糊的哭声停止了。他们从此不知内情。
  晚上是小宋先回来的。他进了门,见高家将正站在沙发上朝门口看,他一定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渴盼。
  他见了小宋,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爸爸爸爸爸爸!”
  这时候,他已经学会了两个单词:“妈妈”和“爸爸”。
  夜里,没有星星和月亮,黑得很。小宋看不见蔓红,蔓红当然也看不见小宋,他们在黑暗中都倾听着中间的高家将。
  大约过了午夜,高家将猛地大哭起来,很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
  蔓红一下就坐起来,打开灯,把孩子抱起来。
  高家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盯着门板,大哭。
  “乖乖,不哭噢!”
  高家将根本不理睬。
  “乖乖,不怕……”
  高家将的哭声越拉越长。
  “你到底是怎么了?”蔓红急得满头是汗。
  高家将烦躁地用小脚使劲踢。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憔悴。
  “高小宋,假如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蔓红乱撒气,一边说眼泪一边流下来。
  接着,她又气鼓鼓地对高家将喊道:“哭哭哭!你再哭,我打你屁股!”
  高家将不管妈妈打不打屁股,哭得更加厉害,都声嘶力竭了。
  “你!”蔓红的声音都变了调,像疯了一样大吼道:“你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疼!”
  高家将嘴里竟然蹦出了一个字!
  这是他除了“爸”“妈”之外,说出的第三个音节!
  疼!
  这个字像一根长长的针,在黑暗的夜里一下刺进了小宋和蔓红的某个穴位,他俩都傻住了。
  小宋蓦地想起一个传闻:有个孩子,夜里大哭不止,粗心的爸爸妈妈不知怎么回事。直到天亮,那孩子死了,他们才发现在孩子的头发里,钉进了一根短钉子!
  他的手当时就不好使了,哆哆嗦嗦地伸手在高家将的脑袋上摸索……没有钉子。
  他放下心来,又仔细摸了摸他全身的每一个部位,摸了摸他脱下的衣服,摸了摸他身下的褥子……什么都没有。
  蔓红知道小宋在怀疑什么,神情更紧张了。
  孩子终于哭累了,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蔓红轻轻把他放下。房子里一片难得的安静。
  蔓红没有关灯,看小宋。
  小宋忽然有些恼怒:这里是他和蔓红的家,可是,他们却像两只生活在猫爪下的老鼠一样。
  他起身下了地,走出卧室,敲响了方难的门。
  方难很快就开了门。她穿得很整齐,好像一直就没脱。她的头发挡着半张脸。
  “高哥……”
  “方难,这孩子白天怎么了?”
  “没怎么呀。”
  “他说疼!”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对 证小宋回到卧室,把灯关了。
  蔓红在黑暗中说:“你有没有发现,她有时候说出的话没有东北味。”
  小宋想了想。方难偶尔冒出的一句话,确实不是东北话,而是普通话。
  东北话和普通话最接近,也是最难改的一种口音。她从小在东北农村长大,口音不是一个月半个月就能改过来的。
  而且,她和外界几乎没有接触,接触的只有三个人,小宋,蔓红,高家将。
  高家将根本就不会说话。
  小宋和蔓红虽然出来这么多年,但是口音一直没有改,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小宋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原来她就出来打过工,但是,哈尔滨不知道。二,她是一个要强的小孩,她怕被人瞧不起,一到了北京就刻苦学习普通话。”
  “我还怀疑,她……是冒牌的。”
  “胡说!”
  “你问问哈尔滨,是不是他搞错了?”
  “不可能!”
  “你问问呗!打个电话,又不费什么事。咱的孩子这么小……”
  “好吧,明天我打。”
  第二天一早,小宋趁方难出去买菜,给哈尔滨打了个电话。
  “哈尔滨,是我,高小宋。”
  “哎,方难在你那里怎么样?”
  “挺勤快的,就是不爱说话。”
  “乡下孩子都这样,能干就行。”
  “我忘了,她继父有几个孩子?”
  “三个,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一岁,还有一个十八岁。”
  “她自己家呢?”
  “只有她一个。”
  “她继父对她怎么样?”
  “她母亲说,挺好的。”
  “她对她继父呢?”
  “好像不太好。你问这些干什么?”
  小宋静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送上车的是方难吧?”
  “那还能有错!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核对一下。她是不是长头发?穿一件红上衣,灰裤子?”
  “对呀。”
  “你能肯定她是你那个老同学的孩子吗?”
  “什么意思?”
  “她是怎么找到你的,你把过程对我说一下。”
  “魏金花回去之后,过了大约半个月,方难就来了,她按照魏金花写的地址,到杂志社找到了我。当天,我就把她送上了火车。”
  “你给那个老同学再打个电话,问一下,看她女儿到底出来了没有。”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是。”
  “什么问题?”
  “几句话说不清楚。”
  “她家那里很偏僻,打不通电话。这样吧,我现在就动身,专程开车去一趟。”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得明天。”
  “你回来后,立即给我打电话。”
  “你放心吧。”
  晚上,小宋下班回来,方难正在厨房做饭。
  他想了想,走过去,和她一起做。
  方难说:“高哥,不用你。”
  小宋说:“我喜欢吃自己做的豆豉鱼。”
  方难就不说什么了。
  小宋一边做鱼一边和她聊天:“方难,你继父有几个孩子?”
  “三个。”
  “他们都多大了?”
  “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一岁,还有一个好像十八岁。”
  “哦。你家几个孩子?”
  “只有我一个。”
  “你继父对你好吗?”
  “不太好。”她的态度很冷漠。
  “他对你母亲好不好?”
  “他们的事我哪知道。”
  “哈尔滨说,今年你的个子长得特别快,他说他去年见到你的时候,你比现在矮半头。”
  方难笑了一下:“他记错了吧?我这次来北京,是第一次见到他。”
  她的回答没一点破绽。
  小宋听了一夜儿子的啼哭,第二天困倦地来到电影厂,正要给哈尔滨打电话,哈尔滨已经打过来了。
  “小宋,坏了,出事了!”
  小宋急问:“出什么事了?”
  哈尔滨说:“你接到的那个人不是方难!”
  “我接错了?”
  “不,我送的那个人就不是方难!我刚刚从魏金花家回来,我见到了方难!魏金花说,方难压根就没出来!”
  “那这个方难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反正她是假的!”
  危险一下就笼罩了这安安宁宁的三口之家。
  孩 子小宋没敢打电话告诉蔓红这件事,他立即朝家赶。
  从单位到他家,坐出租车大约需要四十分钟的时间。一路上红灯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总是塞车。
  小宋给家里打电话,他想刺探一下“方难”有没有逃离,孩子有没有危险。
  电话响了好长时间,终于被接听了。正是方难。
  “方难,没人给我往家里打电话吧?”
  “没有。”
  “噢,那就算了。孩子好吧?”
  “他睡着呢。”
  “没事了。”
  放下电话,小宋一直在想:这个“方难”到底是谁?
  她必须得熟悉小宋和哈尔滨两方面的情况,才有可能钻这个空子。
  如果说她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找个工作,这显然不合乎情理。她可以去劳务市场,不必花费这么大的心计。
  她想干什么?
  快到家的时候,小宋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又给“方难”打了个电话:“方难,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哇。你在哪儿?”
  “我很快就到家了。”
  她还在。
  车开进电影厂家属院大门,小宋急匆匆地下了车,司机找的零钱都没要,“噔噔噔”地朝家跑去。
  他正从楼梯朝上跑,就听见了孩子凄惨的哭声。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跌跌撞撞地进了门,他看见孩子躺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哭得满头是汗。
  他没看见“方难”。
  他扑过去,一眼就看见孩子的耳眼挂着浓浓的几滴血。
  他抱起孩子发疯地朝医院狂奔……急 诊(1)医生利用电耳镜对高家将进行了检查,结论是:
  有人用尖利的东西穿透了孩子的外耳;鼓膜大穿孔,听骨严重缺损;连构造精妙的内耳都遭到了破坏……医生立即开始对这个不幸的孩子进行救治。
  高家将一直呕吐,昏迷。
  “会聋吗?”小宋急切地问一个医生。
  那个医生叹口气:“耳朵的结构、功能极其复杂,涉及一系列神经通道、化学递质、物理环节……这孩子的耳朵不可能治愈了。”
  接着,他又说:“这个凶手的手法很高超,她精确地破坏了孩子的听觉,却没有伤害到脑袋里的其他组织。”
  “能不能……影响说话?”
  “如果听觉丧失,他就不能获得基本的声音刺激;没有语言刺激,就不能打开大脑中的言语中枢,就不能启发说话的功能。”
  小宋的心一下就碎了。
  蔓红闻讯赶到了医院,她刚走进急诊室的门,就昏厥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苏醒过来,哭得死去活来。骂完了方难,骂哈尔滨,好像这一切都是哈尔滨造成的。
  接着,蔓红又开始骂小宋:“你要是早点听我的话,能出这么大的事吗?那个乡巴佬把你迷住了,是不是?”
  心如刀绞的小宋怎么都想不通,这个“方难”为什么要害他的孩子。
  最大的可能是:蔓红的暴躁,引发了她的仇恨……他向警方提供的线索是有限的。
  “方难”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小宋只能描述她的外貌。另外,他告诉警方:这个人在网上叫边缘一萍,本名很可能叫田菁菁。
  警方一直没有抓到凶残的“方难”。
  这一天,高家将终于脱离危险,回到了家中。
  一个原本伶俐的孩子变得怔怔忡忡,到了夜里就咿咿呀呀地哭。
  他永远不可能学会说话了,他将“咿咿呀呀”一辈子。
  小宋满腔仇恨,在网上守株待兔。
  他清楚,即使在网上遇到了那个边缘一萍,他也奈何不了她。可是,他还是咬牙切齿地寻找她的踪影。
  边缘一萍一直没露面。
  一天夜里,小宋去卫生间,路过黑糊糊的工人房,突然听见里面好像有声音。他一下就停住了脚步。
  他轻轻走上前,从窗帘缝隙朝里观望,好像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
  是她?
  小宋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幻觉:“方难”挡在长发后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慢慢举起一个脏乎乎的银掏耳勺,另一只手指了指她自己的耳朵,好像在问:你掏耳朵吗?
  小宋没有勇气推开门查看,他退了几步,胆怯地回到了卧室……一天晚上,边缘一萍这个名字终于在“无忌斋”闪闪烁烁地出现了。
  聊天室里还有一个人:游客670407。
  小宋压制着心中的仇恨,主动和她搭话:你好。
  边缘一萍:你好。
  小宋:怎么一直不见你?
  边缘一萍:我也一直没见你啊。
  小宋:最近你在干什么?
  边缘一萍:我辞职了。
  小宋:你是逃跑了。
  边缘一萍:我做保姆只是一种表演。
  小宋:为什么?
  边缘一萍:你想听吗?
  小宋:想。
  边缘一萍:那我就详细给你讲一讲——我从小就梦想当明星。五年前,我不顾家里人阻挠,只身离开东北老家来到北京,想在演艺方面闯出一条路。后来,我的钱花光了,却痴心不改,坚决不回家,跑到地下通道里弹吉他卖唱。有一天,我在路边看到一张海报,说有一部戏招聘演员,我就去了,乞求导演给我一次机会。那不过是个保姆的角色,我相信我能演好!可是,他三番五次把我拒之门外。我彻底绝望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喝醉了酒,剁断了一根手指,发誓再也不做这个梦了……小宋的心悚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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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45:22 | 显示全部楼层
急 诊(2)她在他家工作那么久,他和蔓红竟然都没有发现她少一根手指头!
  边缘一萍:两年前,我曾经假扮成某通讯设备公司的宣传员,敲开了那个导演家的门,向他赠送了一部电话机,他欣然接受了。那部电话机里被我安装了一个窃听器,于是我成功地钻了一个空子,冒充方难进入了他家。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可以成功地扮演一个保姆!
  小宋猛地想起来,两年前的一天,确实有人主动上门赠送他一部高档电话机,说是他们公司正在推广新产品。可是,他早记不清那个人长什么样了。
  小宋:认识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你变态!
  边缘一萍:我把剁下来的手指放进了一个瓶子,用酒精泡着。直到现在,指甲还在长,你信不信?前些日子,我离开那个导演的家,还想去地下通道卖唱,可是,我的手再也弹不成吉他了……这时,小宋仿佛看见,她坐在电脑另一端,挡在黑发后的眼珠闪过亮光,那亮光像她的掏耳勺一样凶残。
  小宋:你可以到大街上给人掏耳朵,现在,还没有人推出这项服务。
  边缘一萍:是一个好主意。
  实际上,这时候小宋已经气愤得抖成一团:我愿意接受你的服务,蔓红也愿意!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忍心把那尖尖的掏耳勺插进他娇嫩的耳朵?畜生!
  边缘一萍:你说什么?
  小宋:你装什么糊涂!
  边缘一萍:我没有装糊涂!
  小宋:你为什么跑掉?
  边缘一萍:你说你快到家了,我就离开了——孩子怎么了?
  小宋:你把他的耳朵毁了!
  边缘一萍半天没说话。
  小宋一边敲字一边流泪:他才只有一岁,他刚刚学会叫你“姨姨”!
  边缘一萍终于说话了: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家里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小宋像被电击了一样傻住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他去卫生间,路过黑糊糊的工人房,看见里面好像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着……边缘一萍:我在你家工作了两个月,总觉得除了你家三口人和我,还有一个隐身人存在,我半夜里经常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小宋的头皮一阵阵发麻。
  边缘一萍:我想,就是他害了高家将!
  就在这时,那个无声的“游客670407”,突然无声地离开了聊天室。
  小宋不抖了,他在电脑前呆如木桩。
  蔓红和孩子都睡着了。
  小宋躺在床上,陷入极度的恐惧。他在黑暗中转动着眼珠,看看房顶,看看地下,看看门,看看窗……他越来越感到边缘一萍说的是真话。
  最近一段日子,在这个房子里,除了小宋一家三口,还有“方难”,确实好像还有一个人,他像影子一样无处不在。
  这个人对发生在小宋家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正是他告诉小宋,边缘一萍就是家里的“方难”;正是他告诉小宋,家里的“方难”是假冒的保姆……也许,就是他乘“方难”不辞而别,而小宋还没有到家的空当,对孩子下了毒手……谁都会以为是“方难”干的。
  小宋努力地想,这个隐身人到底存不存在。
  不管睁眼还是闭眼,他眼前总是出现“方难”举着掏耳勺的样子,赶都赶不掉。
  他的思路就像一只手,顺着“方难”这根藤,曲里拐弯地摸上去,摸上去……突然,他摸到了一张脸,吓得一哆嗦。
  这是一张神出鬼没的脸,他重重地说:“相信我,对于侦探这个角色,我会比任何人都演得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宋睡着了。
  恍恍惚惚,他走上了大街。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这不像是北京的大街。
  小宋有点害怕。
  突然,地下通道里拥出来一些人,他们黑压压地围住了小宋,手里都举着银质的掏耳勺,纷纷问:“你掏耳朵吗?”
  小宋恐惧至极,想突围。
  那些人一个挨一个,只有一个空当,刚好通过一个人。
  小宋刚刚冲过去,就听见那个空当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游客67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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