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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周德东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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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捌:穷追李作文发了毒誓:一定要杀了“李作文”。
  自从梁三丽像个狐狸一样,在他的怀里突然消失之后,他就扬言,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而且要毁她的容。
  第二天,有个男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电视台。他一直呆在电梯里,升上去,降下来……他像个无聊的孩子。偶尔有人乘电梯,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们匆匆地上来,或升或降,到了自己要去的楼层,再匆匆地下去。
  多数时候,电梯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升上去,降下来。吃中午饭的时候,文馨和一群同事走进了电梯。她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大家说说笑笑,讲着一个广告客户的笑话。
  电梯下降了。忽然,文馨感到电梯内有一双冷森森的眼睛。她从大家的脑袋中间看过去,看到了半个光秃秃的脑袋,那只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旁边的一个男同事,好像在想什么。
  电视台的餐厅在一楼。
  电梯停了之后,文馨第一个走出来。她另外的同事都走出电梯之后,她回头看到那个光头仍然留在电梯上。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那个人最后的眼神还在直直地盯着那个男同事的后背。这时候,她感到奇怪的人有几分面熟,但是怎么都想不起他是谁。
  吃完饭,文馨一个人先回了办公室。她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吃饭一直像小猫一样少。电梯下来了,缓缓打开,她刚要走进去,陡然发现那个奇怪的人还在里面站着。她一下就紧张起来。正犹豫着,那个人已经伸出手,一下把她拽了进去。
  她尖叫了一声,尾音被电梯门关住了。
  这个人用手按着关门钮,冷冷地问:“你读高中的时候,那个天天送你回家的男生叫什么?”
  文馨吓傻了,大脑好半天才开始转动。这时候,她似乎想起这个男人是谁了。
  “他叫蒋中天。你找他……干什么?”
  “他欠我一顶帽子。”
  “什么帽子?”
  “这不关你的事。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在哈市?”
  “他好像回来了。”
  “还有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
  “他现在在哪儿?”
  “大约十天前,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他住在黑天鹅宾馆,可是第二天我打电话却没有找到他。”
  停了停,文馨又说:“我有他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说着,她颤颤地掏出手机,调出一个电话号码,举给对方。他没有接,只是看了看。
  然后,他收回了一直按着关门钮的手,说:“你长得和上中学时一样漂亮。”
  门开了,外面等了很多要乘电梯的人,几个男人正在骂骂咧咧地发牢骚。光头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文馨一下就靠在了电梯的一角,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这天晚上,李作文一个人开车去靠山别墅了。出了市区,一直朝西开。翟三告诉他,靠山别墅距离市区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
  开着开着,天黑下来,而且下起了雨。雨不大,但是天阴得像一口黑锅。估计这雨一夜不会停了。他打开雨刮器,同时减慢了车速。
  这个人在黑道混了十几年,满身刀疤枪疤,谁都认为他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有两个不为人知的死穴———怕鬼。
  怕血。
  他离开市区已经将近半个小时了,却没有看见靠山别墅的影子,甚至连一盏灯光都没有。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雨刮器在无声地工作着,好像两只从车前伸上来的干瘦的手臂,急切地摆动着,似乎想阻止什么。
  李作文想,他之所以还没有看到靠山别墅的灯光,是因为他开得太慢了。于是,他稍微加快了车速,继续朝前开。
  突然,一辆切诺基出现了,它车头朝前停在路边,好像坏了,没有开灯,黑糊糊的。李作文减了速,慢慢靠近它。他的车终于开到了这辆切诺基的旁边,它的驾驶室里黑洞洞的,好像没有司机。
  李作文感到,这辆车十分诡异。
  他慢慢开过它,终于在车前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上半身钻进了车下,下半身露在外面,他拿着手电筒,正在左前轮下面捣鼓着什么。他的裤子被雨浇得湿淋淋。
  看得出来,他长得高大而健壮。李作文的心缩紧了。
  他停下车,摇下车窗,喊道:“师傅,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那个人在车下伸出手电筒,照在了李作文的脸上,粗声粗气地说:“一直朝前开。”
  手电筒的光很刺眼,李作文并没有看清楚车下这个人的长相。
  他正要走,那个人又说了一句:“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
  李作文一踩油门,开走了。开出了很远,他回头看,公路上一片漆黑,隐约可以看见那孤独的手电光晃来晃去,就像梦中那忽明忽暗的蜡烛……他又朝前开了一段路,那手电光才渐渐消失。一个“丫”字形的岔路口出现在了前面。
  李作文马上警觉起来。那个人不是说一直朝前走吗?这里怎么突兀地冒出了一个岔路口?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最后说的一句话:朋友,你千万不要走错了……朝左?朝右?李作文越来越紧张了。
  他好像有一种预感:这两条路分别通往生死、幽明、阴阳,一旦选错了,那么就是踏上了一条永生永世不归路!
  他掏出手机,给翟三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走。翟三说,他从来没走过这条路。
  他放下电话,从车里探出脑袋,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左边是黑黢黢的山影,右边是坦荡荡的平原。他想,靠山别墅当然应该靠山。
  于是,他一转方向盘,开上了左边的公路。远方,像命运一样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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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2:39 | 显示全部楼层
 玖:死路一条蒋中天在七河台公寓落下了脚。那一天,他魂飞胆散地跑下大堂,两个保安都愣愣地望着他,似乎想探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停了一下,想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恐怖一幕,然后带他们上去看一看。可是,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直接跑了出去。
  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除了一件西服,他没有什么东西留在那个房间里。存折一直揣在他身上。他不在乎梁三丽被弄到哪里去了。他正打算甩开她,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想离开梁三丽有三个原因:
  第一,李作文正在追杀自己,只有甩开她也许才能保住这条命。
  第二,他现在连亏本带挥霍,将近一百万人民币已经所剩无几了。而梁三丽吸毒,那是个漏底的匣子,他要是和她继续鬼混下去,很快就会变成穷光蛋。说不准,哪天她还会趁他熟睡之际,偷走他所有的钱溜之大吉。
  第三,七河台有文馨。他的心里还对文馨抱着一丝渺渺的希望,如果梁三丽一直跟着他,那么他就更没有希望和文馨破镜重圆了。
  当天晚上,蒋中天住进了另一家小宾馆。这一天黄昏,蒋中天接到了文馨的电话。
  “你还在七河台吗?”
  “我还在。”
  “你住在哪儿?”
  “密云公寓。”
  “你……一个人?”
  “当然是一个人。”
  “你不走了?”
  “不走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找一份工作……”
  “找工作?”文馨有点不解。
  “这两年我做生意赔得一塌糊涂,只剩下了一点过河钱。我反思过,我不是经商的料,我还得干老本行,哪怕从头做起。你们电视台招聘人吗?”
  文馨沉吟了半晌,突然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蒋中天问。
  文馨不说话,还哭。
  蒋中天的心也有些酸溜溜的,低声说:“别哭了,啊?”
  文馨终于止住了哭,轻轻地说:“我们见个面吧,都两年了……”
  “我也想啊!”蒋中天激动地说。
  “这样吧,你到我这儿来。今晚,我一个人在。”
  “你在哪儿?”
  “靠山别墅,13号楼。”
  “怎么走?”
  “你开车吗?”
  “开车。”
  “上环城路,从高丽屯出口出去,出了市区,往西,一直朝前走,大约半个钟头就到了。”
  “我什么时候去?”
  “我现在在外面有点事。八点钟,好吗?”
  “好,你等我。”
  “我等你。”
  放下电话,蒋中天的心里竟然涌上了一种初恋的甜蜜。开车驶向靠山别墅的路上,蒋中天一直在回忆文馨的音容笑貌。是的,空天旷地,只有他一辆车,田野里连个农夫都看不到。
  天越来越黑。他又想起了黑天鹅宾馆的307房间,想起了那个露着一条黑缝儿的衣柜,想起了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他不知道这世间的事是息息相通的。他以为那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和他毫无关系。 他不知道,此时她正在前方的黑暗深处把他等待。而她的背后,黑暗的更深处,藏着一个更可怕的影子。前者看不到后者,两者不在同一个层面。
  他不知道,地下还有地下,天上还有天上,秘密的后面还有秘密。他不知道,僵尸之所以行走,是由于某种生生死死的仇恨驱动着……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朝前走,去和旧日情人幽会。走着走着,前面的公路就分成了两条,一条朝西南,一条朝西北。两个前途同样苍茫、莫测。
  他停了车,疑惑起来。
  文馨在电话里告诉他,一直朝前走,这里怎么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他拿起手机,拨文馨的电话。她的手机竟然不在服务区。这下蒋中天有些急了。他猜想,靠山别墅也许在山上,没有信号。
  他像李作文一样,从车窗里探出头,四下眺望了一番,看到左边有山,右边是平原。他觉得朝左前方走应该是正确的。
  不过,他没有轻率地前进,想等来一辆车,问一下。看看表,时间还早。于是,他抽出一支烟,点着,吸起来。
  夜更黑了,天地间就像灌满了墨汁。他等了很久,竟然不见一辆车开过来。
  他变得急躁起来,拿出手机,继续给文馨打电话。她的手机还是不在服务区。他又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八点了。他打算一直等下去,到了八点钟,文馨还不见他赶到,就会给他打电话。
  他在黑暗而封闭的车里坐了一会儿,感到有些压抑,有些空虚,就把车灯打开了。
  说起来很巧,就在这时候,有一个老汉,扬着一根好像鞭子一样的东西,驱赶着一群黑羊,正横穿公路。
  蒋中天急忙打开车门跳下去,喊道:“大爷!”
  那个老汉转过身,用胳膊挡住了眼睛,只露出下面半张脸———车灯太刺眼了。
  “请问,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老汉不耐烦地举起另一条胳膊,朝左边那条公路指了指,然后,把身子转过去,赶着羊群走下了公路。那群羊无声无息。
  车灯把一条孤寂的公路照得雪亮,而公路两侧,就是无边的黑暗了。那个老汉和那群羊,出现在黑暗中,又消失在黑暗中。
  蒋中天就想:幸好自己及时打开了车灯,不然,这个老汉和羊群就会悄无声息地穿过公路,错过这个问路的机会。
  他开车驶上了左边这条公路。这条岔路同样平坦,两旁绿树茂盛。他开始设计,见到文馨之后,上床之前,应该说些什么。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心思再也专注不起来了,好像心底隐隐约约地潜伏了一个什么疙瘩,他必须解开但是还没有解开。
  他想来想去,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个老汉还有那群黑羊。是的,他就是感觉那个老汉和那群羊有些不对头!很多人见过黑羊。
  不过,这世上毕竟白羊多,黑羊总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可是,那老汉赶的竟然是一群黑羊!
  羊吃草时是低头的。而它们走路的时候,则一定有的低头有的抬头。
  可是,蒋中天清清楚楚地记着,那群黑羊穿过公路的时候,全部低着头,蒋中天没看见任何一只黑羊的眼睛!
  羊有时叫有时不叫。不过,它们要是在雪亮的车灯前走过,一定会高一声低一声地叫成一团。即使不全叫,也不会一只都不叫。可是,那群黑羊横穿公路的时候,竟然全部缄着口,那种静默极其反常!
  最后,蒋中天又想到了那个老汉。
  他同样没看见那个老汉的眼睛,他甚至没记住他的脸形,只记得他的脸很洁净,只有皱纹,没一根胡子。
  这倒没什么。在车灯前,他用胳膊挡住眼睛是应该的。可是,蒋中天还是觉得他哪里不对头。是衣服?他穿着一件老式立领对襟灰色夹袄,下面是一条很旧的黄军裤,裤腿儿一高一低地挽着。脚下好像是一双圆口布鞋,黑色的,粘满了泥巴……他的衣服也没什么问题。
  还有……蒋中天的心突然一阵痉挛———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
  那东西像鞭子,但绝不是鞭子!那是一根长长的木棍,挑着一串白色的类似纸钱的东西,“哗啦啦”地响……他在农村时见过这种东西———谁家的老人死了,下葬时,孝子就会扛上这个东西,走在棺材前,一路走一路号哭。棺材入土之后,这个东西就插在坟头上……它是引魂幡!在这空旷的荒郊野外,在这死寂的黑夜里,一个老汉竟然挥舞着引魂幡驱赶着一群黑羊!蒋中天越想越害怕。那个引魂幡能不能是他放羊时随手在坟地里捡的呢?
  蒋中天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浅显。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见那个老汉和任何一只羊的眼睛!
  突然,前面的黑暗中隐隐地出现了一点光亮。他想那一定就是靠山别墅了,于是加快了车速。
  走着走着,他又感到不对头了,因为那个光亮很孤单,很微弱,根本不像是一片住宅区的灯火,而是像……一团鬼火。
  蒋中天看了看表,已经八点过几分了,可是还不见文馨打电话来。他只好继续朝前走。渐渐地,他看清那点光亮是一座孤零零的土房子,它的后面,好像有一个很大的池塘,看来屋里住着养鱼人。
  他把车停下,钻出来,朝它走过去。他想再问问路。他刚刚走近窗子,里面的灯就灭了。屋里的人一定是以为有人来偷鱼了。此时,他也许抓起了锋利的鱼叉,正躲在门板后面听动静。
  为了打消对方的怀疑,蒋中天把脸凑近窗子喊道:“老乡!”
  里面寂静无声。一阵阴冷的风掠过深深浅浅的草丛,窗子“啪啦啦”响起来。
  “老乡,我跟你问个路,去靠山别墅怎么走?”
  窗子里还是寂静无声。
  蒋中天感到有些害怕了,他慢慢朝后退了一步,打算离开这座黑咕隆咚的土房子。
  突然,窗子里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那声音近近的,就隔着一层玻璃!蒋中天吓得猛地一哆嗦———刚才,他喊话的时候,一直和这个人脸贴脸!
  “我问你一件事,你能回答我吗?”
  蒋中天不敢说话,傻在了那里。
  这时候他才看见,窗子里有一张影影绰绰的脸,好像戴着白帽子、白口罩,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好像是个大夫。
  “你说,怎样才能把一个人的脑袋、肚子、胳膊、大腿;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心、肝、肺、脾、胃、肾、肠;骨头、头发、指甲……统统混合在一起?”
  蒋中天撒腿就跑。他钻进车里之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土房子的窗户依然黑糊糊的。他手忙脚乱地把车开走了。他坚信,那是养鱼人垒的土房子。也许,养鱼人回家了,一个在荒郊野外日夜游荡的精神病钻了进去。而这个精神病过去很可能是个医生……是这样吗?
  蒋中天感到身子轻飘飘的,实在没有心力再去辨别这些怪事的本质了。他朝前开了一段路,仍然不见有什么别墅,也不见文馨打来电话。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很可能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也许,靠山别墅在另一条路上。也许,文馨的手机没有任何问题,此时她正急得团团转,一刻不停地拨打着自己的手机,可是,自己的手机始终不在服务区……一个词在他大脑里迸出来———迷途知返。
  可是,一想到孤零零的一个人驾车顺原路返回,他又胆怯了。他不想再经过那座土房子。他担心那座土房子又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公路的另一侧。
  他也害怕再经过那个岔路口,他担心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再一次出现,就像录像重放一样,横穿公路,从黑暗走进黑暗……他硬着头皮朝前开去……拾:靠山别墅又朝前大约走了十多分钟,蒋中天终于看见了一片小楼,心一下就踏实了。这片别墅果然建在山脚下,四周都是树木,层层叠叠,交错纷杂,夜里看上去黑黢黢的一片。
  看不见河,但是蒋中天听到了流水声。这里无疑是狩猎、漂流、垂钓的好地方。
  围墙是老红色的,不太高,可以看见里面的建筑,都是俄罗斯风格的木制小楼,有二十几幢的样子,显得很疏落,其中只有两三幢亮着灯光。
  蒋中天开车绕到大门前,看见老红色的大门上有几个墨绿色的书法大字:靠山别墅。
  蒋中天停好车,登上几级木台阶,站到了13号别墅的门前。门是厚墩墩的木门,关得死死的。门外面的灯没有打开,很暗,蒋中天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得门铃。他轻轻敲了两下,没人开门。估计文馨在二楼听不到。
  他顺着窗下有护栏的通道,绕到小楼的侧面,看到了户外楼梯。他试探地走上去,那木头楼梯“吱吱呀呀”响起来。他立即蹑手蹑脚了。
  上了二楼,就是一扇门,同样是厚墩墩的木门。如果说一楼那个正门是嘴,二楼这个侧门就是一只耳朵了。这扇门外面的灯也没有打开。
  蒋中天伸手拉了拉,它竟然虚掩着。他一下就领会了文馨的苦心:她关掉了门外的灯,是不想让人看见有陌生男人走进了她的小楼。而她为他留了侧门。
  他一闪身就从‘耳朵’里钻进了小楼。
  进了门,是一条小走廊,壁灯的光是淡绿色的,柔柔地亮着。棚顶,墙壁,地板,都是拼凑不规则的细碎木块,看起来眼花缭乱,有点像迷宫。
  两旁几扇门都静静地关着。
  蒋中天一边朝前走一边小声叫道:“文馨!”
  没有人答应。他一直走到一个宽阔的客厅,还是不见人影儿。顶棚的吊灯高高地挂着,有几个灯泡已经瞎了,所以光线不是很明亮。客厅正中间,有两个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中间是一个瘦瘦的乳白色小茶几。茶几上有一个玉雕,莲叶托桃。下面碧绿,上面粉红,十分漂亮。
  蒋中天想起小时候有一本连环画,那里面写到过这种玉雕的寓意,好像是讽刺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时,慈喜太后“连夜脱逃”。
  靠近窗子处,有个楼梯口,通向一楼。继续朝下,也许还有地下室。现在,那个楼梯口黑洞洞的。墙上有一排衣柜,和墙壁一样,都装饰着细碎的参差不齐的木块,因此看起来很累眼神。
  蒋中天盯着那排衣柜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总共有十一个门,显得很拥挤。
  自从经历过黑天鹅宾馆307房间那个恐怖事件之后,他对衣柜有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他不明白,文馨要这么多衣柜干什么?
  “有人吗?”他大声喊起来。
  还是没有人出来。
  他走到那个楼梯口前,慢慢朝一楼走下去。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他走了一半就害怕起来,停下了。今夜总是不对头。
  他慢慢地退到二楼,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文馨的住所。
  他的眼睛又四处扫视了一下,看到墙上有一个小小的画框。他走过去看了看,上面是一个女子的铅笔素描像,正是文馨。
  不过,从装束、发型和神态上看,这好像是文馨高中时代的画像,或者描摹的是一张文馨高中时代的照片,一脸学生气的文馨正甜甜地笑着。
  没错儿,这就是文馨的家。
  也许,她等不着,急了,开车出去迎自己了。
  不过,画像就是画像,就是画得再像,也肯定和真实的长相有些出入。蒋中天端详了这幅画像一会儿,越来越感到这个女子不像文馨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等她回来。楼里静极了,连钟表声都没有。蒋中天低头坐着,回想今天他一路上遇到的一桩桩怪事。他不愿意抬起头,因为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一排衣柜。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他以为是文馨发来的,打开一看,却是一行莫名其妙的字:阄 闯 闽 闲 间 闸 闵 问 闻 闷闪这是什么意思?他皱起了眉头。
  这时,那排衣柜里好像有什么响了一下。他敏感地抬起头,把目光射过去。一排衣柜静静地立着,再没有动静了。蒋中天盯了它们半天,没发现任何问题,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继续看短信。
  他查看了短信后的电话号码,很陌生,但是他不认为这是一个发错的短信。在这样一个怪事连连的夜晚,又接到这样不正常的短信,决不是偶然。
  他费力地回想这个号码是谁的,怎么都想不起来。对面的那排衣柜似乎又响了一下。他放下手机,慢慢站起身,走了过去,站在了第一个衣柜前。他竖着耳朵朝里面听。
  难道是文馨想开个玩笑,藏在了这个衣柜里?
  不会,他和她之间不具备这种气氛。难道是那个惨死的小姐的冤魂又跟到这里来了?他猛地拉开了第一个衣柜。
  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幅画,是龟兔赛跑。
  下面写着:乌龟比兔子更了解道路的情况。
  接着,他又拉开了第二个衣柜。
  里面还是一幅画,画着十多匹骏马在草原上奔腾,体态奔放,四蹄如飞。
  下面写着:请数数马头和马腿。
  他数了数,十一个马头,四十条马腿。
  他一惊,少四条马腿!也就是说,有一匹马没有腿却夹杂在马群中奔跑!
  他又拉开了第三个衣柜。这里面画着一条软软的虫子。这条虫子长着一只眼睛,那毫无疑问是人的眼睛,睫毛长长的,双眼皮,让人感到阴森可怖。
  下面写着:万物皆有灵。
  蒋中天和那只长在异类脸上的同类眼睛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接着打开了第四个衣柜。
  这里面画着一片黄昏的树林,树干粗壮,树叶繁茂。有一条土道,蜿蜒着伸向树林的深处。树林和土道,都涂着一层厚厚的酡红。
  整个画面十分宁静。下面写着:请注意第四棵树后。
  他仔细观察第四棵树,没发现什么,至少它的边缘没有露出头发或者衣角。
  它又打开第五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发着昏暗的光,像太阳又不像太阳,像月亮又不像月亮。
  下面写着:日全食。
  接着,他打开第六个衣柜。
  里面画着用金属和皮革制成的古代盔甲,冷冰冰的,似乎弥散着地下文物的味道。
  下面写着:遗物招领。
  他打开第七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个很大的书案,上面有一摞书,都是线装古书,似乎散发着幽幽的书香。旁边有笔墨纸砚。
  下面写着:立即打开上面数第七本书,翻到第七页,有保命之法。书在画中,怎么打开?这些怪兮兮的画越来越让他感到阴森,他决心打开所有的衣柜,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踏实一些。
  接着,他打开了第八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只像脸盆一样大的嘴,血红血红的,分不清性别。从中间看进去,里面黑洞洞的,看不见牙齿。
  下面写着:要了解一个人,必须去聆听他没有说出的那部分话。
  他又拉开第九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只耳朵,这只耳朵很大,跟第八个衣柜里的那张嘴同样的比例,像个蒲扇,密匝匝的汗毛清晰可见,看上去毛烘烘的。耳眼像个蛇洞。
  下面写着:这是一只聋耳朵。
  他打开第十个衣柜。
  里面画着一颗逼真的心脏,有点像医学院的教学图,旁边标注着:主动脉弓,肺动脉,肺静脉,左心房,右心房,左心室,右心室,冠状动脉……下面写着:思想与感情。
  最后只剩下一个衣柜了。
  他伸出手要打开它,又缩了回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又看了看那条短信,头一下就炸了———阄 闯 闽 闲 间 闸 闵 问 闻 闷闪这个神秘的短信是一个暗示,它告诉他每一扇衣柜门里有什么!
  这样说来,最后的那扇衣柜门里,就应该是一个人!
  蒋中天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最后那扇衣柜门,不敢动弹了。
  他在想:这扇门里是一个真人,还是一个画像?他肯定那里面藏着一个真人,不然,里面不会有声响!他又想:这个人是一个活人还是一个死人?
  这时,他的眼睛好像射穿了那扇门,看到黑糊糊的衣柜里站着一个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衣服,面部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他忽然想到:那个被藏在黑天鹅宾馆衣柜里的小姐会不会是洪原杀的?
  洪原出车祸那天,驾车的女人会不会是那个小姐的冤魂?眼前,这个衣柜里站着的人会不会是她?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蒋中天哆嗦了一下,紧紧盯着最后那扇衣柜门,把电话接起来。
  “喂?”他颤巍巍地说。
  “蒋中天?”
  “你是谁?”
  “我是文馨!”
  是文馨!
  蒋中天太紧张了,竟然没听出来!
  “你,你在哪儿?”
  “我在靠山别墅啊,我们不是说好今晚见面吗?你怎么没来?”
  “我已经到了!”
  “你到哪儿了?”
  “靠山别墅啊。”
  “那你进来呀,13号楼。”
  “我已经进来了!”
  “胡说,我没开门,你怎么进来?”
  “我真的进来了,在二楼呢。”
  “我也在二楼啊!”
  “那就怪了,我刚才叫了你几声,你没听见吗?”
  “没听见呀。”
  “你在哪个房间?”
  “我就在二楼的客厅里。你在哪儿?”
  “我也在二楼的客厅里啊!”
  文馨愣了一下,说:“你别玩了,告诉我,你到底在哪儿?”
  “我说的是真话!”
  文馨想了想,似乎警觉起来:“你是不是走错了,跑到了别人家?”
  “13号楼,没错儿!”
  “那我怎么看不到你?”
  “我哪儿知道!”
  “你说,你四周都有什么?”
  “两个黑色真皮沙发,一个乳白色的小茶几,靠墙有一排衣柜……”
  文馨说:“对呀,你说的正是我家的客厅啊。”
  “你在客厅什么位置?”
  “我坐在沙发上。”
  他朝两旁看了看,沙发上空荡荡的,一股寒意“刷”地掠过他的脊背,他哆嗦起来,牙齿开始互相撞击。外面起风了,刮得窗子“啪啦啪啦”响。
  “你怎么了?”文馨在电话那头小声问。
  他惊怵地说:“我也坐在沙发上……”
  文馨一下就不言语了。过了会儿,她突然问:“你是不是从高丽屯出口出来的?”
  “是。”
  “然后一直朝西走。”
  “对,一直走到那个岔路口,左转。”
  文馨马上打断他,说:“什么岔路口?”
  蒋中天说:“不是有个岔路口吗?”
  “从高丽屯出口一直到靠山别墅只有一条公路,根本没有什么岔路口!”
  蒋中天一下就傻了。那个赶着一群黑羊从黑暗走进黑暗的老汉果然有问题!在他的指引下,蒋中天走上了一条根本不存在的道路!
  现在,他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你一路上都看到了什么?”文馨显然还想再核实一下,“有没有看到一个巨大的滑雪场的广告牌?”
  “没有,我只看到了一个土房子。我想问问路,可是里面的人却问我,怎么才能把一个人身体的各部分混合到一起……”
  文馨突然惊恐地说:“骨灰!”
  蒋中天一抖:“你,你说什么?”
  “他说的是骨灰!”
  蒋中天呆了。
  多么简单的问题!
  不论脑袋肚子胳膊大腿,不论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不论心肝肺脾胃肾肠,不论骨头头发指甲……烧成了灰,就可以混合到一起了!
  文馨颤巍巍地说:“中天,我怀疑……”
  “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你肯定害怕。”
  “你说。”
  “我怀疑……你现在已经跑到了另一个世界。”
  “不可能,我们不是在通电话吗?”
  停了停,文馨问:“你知不知道洪原的坟在哪儿?”
  “不知道。”
  “他的骨灰就埋在西郊的甸子上,那位置正好在公路的南面,大约十几里路的样子。
  蒋中天来的时候,就在那个不存在的岔路口朝西南转了,那正是甸子的方向!他见到的那座土房子是洪原的坟!
  “你看到了岔路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文馨问。
  “我打了,你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文馨说:“你的手机才不在服务区!我一直都在给你打电话,刚刚打通!”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快离开那个鬼地方啊。”
  “我担心我回不去了……”他盯着那最后一扇衣柜门,轻轻地说。
  “别着急,我立即帮你打电话报警!”
  “没用,警察找不到这地方。”
  “那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唉,都怪你,要不是两年前……”
  “现在你还说这个干什么!”蒋中天一下就恼怒了。
  文馨就噤声了。
  停了停,蒋中天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没事儿,我现在就往外走,我倒要看看,到底能发生什么事。”
  文馨小声说:“好吧,你走,不要挂电话,我听着。”
  蒋中天没有动。
  他说:“等一下。文馨,你总共有几个衣柜?”
  “十……十一个。”
  “那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衣服啊。”
  “你为什么需要那么多衣柜?”
  “我们电视台的几个主持人都这样。”
  “你再看一看,现在那里面装的还是衣服吗?”
  “你弄得我都不敢打开它们了……等一下。”
  文馨好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走到衣柜前,打开了几扇门,说:“没错呀。”
  蒋中天说:“你看没看最后一个衣柜?”
  “没有。”
  “你把它打开。”
  “嗯。”
  很快,电话里就传出开衣柜门的声音:“吱呀……”
  紧接着,蒋中天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电话一下就断了,传出一个冷冰冰的人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蒋中天毛骨悚然了。他举着电话的手慢慢放下来,继续盯住那最后一扇衣柜门,一点点朝门口移动。他想逃出去。楼里死一般寂静。
  突然一声巨响,他的裤脚刮倒了小茶几,那个莲叶托桃的玉雕摔得粉身碎骨。他哆嗦了一下,猛地朝门口冲去。可是,到了门口才发现,厚墩墩的木门已经关上了。他使劲扭了扭门锁,纹丝不动———这扇门被反锁了!
  他一下就转过身来。就在这时候,所有的灯“呼啦”一下都灭了,楼里一下变得漆黑。他吓得魂不附体,在黑暗中张大耳朵聆听四周的动静。
  “吱呀……吱呀……吱呀……”
  他听见,衣柜的门打开,关上,打开,关上……拾壹:鬼车蒋中天快崩溃了,他后退几步,像公牛一样朝木门撞过去。“轰隆”一声,门竟然被他撞开了,斜靠在户外楼梯的护栏上。
  他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依然笔直地站在大门旁。他看到蒋中天的车疯子一样冲过来,伸出胳膊似乎想拦住他,蒋中天哪里敢停,径直冲了出去……车在漆黑的公路上奔驰。他看到了一辆黑色轿车,它静静地停在那个诡异的岔路口上,差不多把他的路挡住了。
  他的车灯照在这辆黑车的尾巴上,发现它没有车牌。
  他想,这辆轿车很可能就是前不久掉进深谷的那一辆,它的主人已经摔得脑浆迸裂,血肉模糊……他开始悔恨:听到洪原死亡的消息之后,为什么不给他烧点纸钱呢?买一沓黄表纸烧掉,就把欠他的那些钱还给他了……他渐渐减慢了车速,眼睛从那辆轿车的后窗使劲朝里看,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人的后脑勺,他直直地坐在驾驶座位上,纹丝不动。
  他离这辆轿车越来越近了。他按了两声喇叭,那辆车里的人依然目视前方,无动于衷。
  他的心越缩越紧,反复目测这辆轿车两边的宽度,终于看准了,猛地一轰油门,从它的左边冲了过去。他成功了。他把油门踩到了底,飞速狂奔。
  从反光镜朝后看去,那辆鬼车已经追了上来。它的速度奇快,转眼就咬住了他的尾巴。它没有开车灯。或者说,它就没有车灯,像一个黑糊糊的怪兽。蒋中天是借着自己这辆车尾灯的光看到它的。
  正当他想看一看车里那张脸的时候,它却猛地撞了上来,他感到车身猛地朝前一窜,尾灯就灭了。接着,那辆车就一下下撞他。
  蒋中天全神贯注地驾驶,全身的神经都绷成了弓。他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这时候,千万别熄火!
  那辆车又从蒋中天左侧一点点挤上来,开始从侧面撞他。这段公路筑得很高,两旁是深深的壕沟。它要把他撞下公路摔死。
  公路下面黑咕隆咚。就在这时候,对面有车灯直直射过来,这是救星之光!
  那辆车一下就减了速,缩到后面去了。
  对面的车很快开过来,是一辆十八轮的大货车,引擎声震天响,它惊天动地地开了过去。蒋中天回头看了看,那辆车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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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拾贰:死人重现李作文几乎天天晚上潜伏在文馨的小楼附近,等候蒋中天出现。三天过去了,13号楼竟然一直空着,不见有人出入。它的窗子始终黑着。
  难道文馨又有了更豪华的房子,不在这里住了?或者,她压根就不住在这里?李作文胸中复仇的烈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盛,第四天,他又来了。
  他把车停在离13号楼不远的路边,熄了火,坐在后排座上,静静朝外观望。
  13号楼的窗子依然黑着。他的车窗黑着。他忽然想到,那个窗子里会不会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潜伏着,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呢?
  大约八点钟左右,有个人晃晃荡荡地从后面走过来,停在他的车旁,趴在车窗玻璃上,朝里看。是个穿灰色制服的保安。
  李作文把车窗放下一点,露出一条缝,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保安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说:“先生,请你把车停在那里好吗?”
  李作文低低地说:“我想停在你身上。”
  那个保安愣了一下,没敢再多嘴,转身走开了。
  李作文把车窗关严之后,突然把目光射向了13号楼的窗子———那窗子依然黑着。但是,他感觉刚才他和保安对话的时候,那窗子似乎亮了一下。
  他紧紧盯着它,注意观察。那窗子一直黑着,好像是一个死人,心脏突然跳了一下,接着又不跳了。不过,李作文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要像前几天一样,一直等到凌晨再回去。他必须找到蒋中天。这家伙和那个汽车修理工比起来,可恶一万倍,因此他必须死。
  更重要的是,只有找到蒋中天,他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梁三丽,这个一直被他的兄弟们称作“嫂子”的女人。
  他必须让她变成一个怪物。她把一麻袋芝麻和一麻袋小米搀和到了一起,让他一个人分开,而她竟溜了。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文馨曾经问他,找蒋中天干什么。
  他回答说:他欠我一顶帽子。
  这句话说得太精妙了。
  风流男人都把女人当成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而李作文这个人有点不同,他从来都把女人当成帽子。虽然帽子和衣服有相似之处:想戴就戴,想摘就摘,可是帽子却是尊严的象征。
  别人的脑袋等于他的帽子。有一辆车出现了!
  是一辆切诺基,很像他第一次来靠山别墅的时候,在雨中遇到的那辆抛锚的切诺基。这辆车停在了停车场上,然后,有个男人走下来,他径直走向了13号楼。
  李作文瞪大双眼,使劲儿看。这个男人不是蒋中天,他比蒋中天高且壮。
  他走得很慢,似乎十分疲惫。不过,他的身体挺得很直。他是文馨的老公?情人?李作文暗暗猜测着。他走到13号楼前,突然回过头,朝李作文的车望过来。
  李作文在车里死死地盯着他。他望了很长时间,才转过身去,踏上了楼前的台阶。李作文忽然感到,这个人似乎有几分面熟。他是谁呢?李作文坚信,他在哪里见过他……他正在追想着,那个男人已经走进了楼里,把门关上了。李作文继续想。
  突然,他的头皮炸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十年前曾经用他的二节棍打伤他的那个大块头男生!他就是洪原!
  他已经死了啊!李作文惊怵了。
  洪原走进那个小楼之后,小楼里依然黑着,并没有亮起灯光。他在里面干什么?
  李作文怎么都想不出,他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能干什么。李作文想离开这个诡怪的小楼了。
  就在这时,它二楼的窗子突然亮了。李作文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死死盯住二楼的窗子。他始终没有在窗子里看到人影儿。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又一辆车开过来。它停在停车场上,然后,一个男人走出来,慢慢朝13号楼走过去。这个人是蒋中天!
  他走到13号楼前,朝二楼亮灯的窗子看了看,然后在门上摸索了一阵子,又绕到旁边户外楼梯前,慢慢爬了上去……他从二楼的侧门走了进去。
  这个蒋中天和一个死去的故友约会来了?
  李作文想,也许第一个走进楼里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洪原。他和洪原毕竟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又离得那么远,很可能是看花眼了。
  他坐到驾驶位置上,打着火,开走了。他打算在那个三岔路口等蒋中天。
  那里,四周都是田野,正是下手的好环境。就是这样,他一路上没看到一个人或者一只兔子。只有孤独的引擎声。他开始后悔没有带一个兄弟来。
  他感到这辆车又好像不对头了,车头总朝左侧摆。难道。这个左前轮又开始作怪了?
  他把车开到三岔路口,停在了正中央,然后熄了火,藏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四周静极了。他不知道蒋中天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定要等到他。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他似乎感到有个人在左前轮那里蹲着,鼓捣着什么。他打开车灯,歪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一关车灯,那个人就出现,他在黑暗中继续吃力地鼓捣着那个左前轮,似乎在拆卸它……他越来越害怕了。他担心在这黑糊糊的荒郊野外,那个噩梦演变成现实:左前轮一声巨响,爆了。接着,那个满身油渍的修理工就在前面慢慢站起来,他的脸血淋淋,牙齿在滴血,眼睛在滴血……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终于,有车灯出现了,它从靠山别墅方向开过来。
  李作文耐心地等待着。那辆车越来越近,他断定那就是蒋中天的车。它从李作文旁边钻过去之后,李作文立即打着火,追了上去。
  实际上,他并不想一下就把蒋中天置于死地。
  他在杀他之前,必须问清梁三丽在哪里。另外,他甚至还想和他聊聊,问问他在13号楼里看到了什么。他以为,他撞到蒋中天的车尾之后,他会停车,下来和他理论。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开得更快了。
  他只好从侧面攻击了,希望把他撞下公路。没想到,他没有成功。
  那辆十八轮大货车的司机很缺德,他开过来的时候,车灯一直没有变光,李作文被刺得睁不开双眼。他的眼前一片雪亮。
  在炫目的光芒中,他仿佛看到一个飘忽的黑影儿在拉扯他的左前轮,接着,他的车就从公路左侧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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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7:24 | 显示全部楼层
拾叁:梦呓蒋中天从靠山别墅逃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没白没黑地昏昏大睡。他把手机关掉了。他那辆千疮百孔的汽车停在密云公寓的停车场里,一直没有再开。
  他不想去医院。确切一点说,他不敢。
  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现在,他畏惧迈出房门。
  他知道,李作文已经追到了七河台市,他时刻都可能撞到他的枪口上。这恶人既然黑灯瞎火出现在那个三岔路口,就说明他掌握了自己很多的秘密。
  他是黑道老大,他想在七河台市找到一个人,甚至比公安还有办法。
  梁三丽当天晚上就来到了密云公寓。
  她并没有扔掉那件西服,她把它带来了。
  她来之前,蒋中天叮嘱她买一些食物。她到西餐店买了一堆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鹅肝,三明治,还有一堆啤酒。
  多日不见,梁三丽竟然胖了许多。
  她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紧身上衣,砖红色灯笼裤,墨绿色运动鞋,脖颈上扎着一条薄如蝉翼的砖红色丝巾———看起来,真有几分动人。
  “这些天,你在干什么?”吃饭时,蒋中天问她。
  “做鸡去了。”
  “你别骂我。”
  “我在骂自己,怎么骂你了?”
  “我是你老公啊。”
  梁三丽冷笑一声,说:“说不定你是谁老公呢。”
  停了停,她又说:“这些天你肯定和你的旧情人幽会去了,对不对?”
  蒋中天一下就不吱声了。
  梁三丽步步紧逼:“打中七寸了?”
  蒋中天看了看她,说:“三天前,我曾经开车去靠山别墅看一个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蒋中天突然很怕失去她,他伸手把她紧紧搂住了,像儿子一样,说:“三丽,你不要离开我!熬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我们就结婚,好吗?”
  梁三丽用左手推开他,说:“油!”
  他松开手,用纸巾擦手。
  梁三丽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说:“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不过,我决不会天天像乌龟一样缩在家里,那样能把我憋死,我得出去玩儿。你不敢出去,我就一个人出去。”
  “可是,万一李作文逮着了你,那就等于找到了我!”
  梁三丽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么自私,碰到危险只想着保自己的命!即使他抓住了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在哪儿的。”
  接着,她就起身去冲澡了。熄灯之后,梁三丽先睡着了。过了好长时间,蒋中天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我知道你在窗帘后面藏着……我都看见你的脚了……”
  蒋中天一下就精神了。他朝窗帘看了看,它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他不知道她说的“你”是谁。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僵尸一样的女人?
  李作文?梁三丽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蒋中天再次合上眼皮,又听到她说梦话了:“蒋中天……明天你给我一点钱……我没有大麻了……”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他转过头,盯住梁三丽的头发,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惊恐。
  终于,他伸手推了推她。
  “干什么?”梁三丽说。
  “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困!”梁三丽一下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她显然不想赶跑稠粘的睡意。
  蒋中天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被子,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梁三丽把脸转过来,不耐烦地说:“我梦见有个人在窗帘后站着,特别恐怖。”
  “还有呢?”
  “我梦见我跟你要钱,你不给,吝啬得像昂赛末老爷似的。”
  停了停,蒋中天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了。”
  “啊,是吗?”
  “你叫我……什么?”
  “作文呗。”
  “不对,你叫的不是作文!”
  “不是作文是什么?”
  蒋中天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梁三丽的脸,看了好半天,低低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另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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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拾贰:死人重现李作文几乎天天晚上潜伏在文馨的小楼附近,等候蒋中天出现。三天过去了,13号楼竟然一直空着,不见有人出入。它的窗子始终黑着。
  难道文馨又有了更豪华的房子,不在这里住了?或者,她压根就不住在这里?李作文胸中复仇的烈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盛,第四天,他又来了。
  他把车停在离13号楼不远的路边,熄了火,坐在后排座上,静静朝外观望。
  13号楼的窗子依然黑着。他的车窗黑着。他忽然想到,那个窗子里会不会有一个人像他一样潜伏着,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呢?
  大约八点钟左右,有个人晃晃荡荡地从后面走过来,停在他的车旁,趴在车窗玻璃上,朝里看。是个穿灰色制服的保安。
  李作文把车窗放下一点,露出一条缝,冷冷地逼视着对方。
  保安指了指不远处的停车场,说:“先生,请你把车停在那里好吗?”
  李作文低低地说:“我想停在你身上。”
  那个保安愣了一下,没敢再多嘴,转身走开了。
  李作文把车窗关严之后,突然把目光射向了13号楼的窗子———那窗子依然黑着。但是,他感觉刚才他和保安对话的时候,那窗子似乎亮了一下。
  他紧紧盯着它,注意观察。那窗子一直黑着,好像是一个死人,心脏突然跳了一下,接着又不跳了。不过,李作文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要像前几天一样,一直等到凌晨再回去。他必须找到蒋中天。这家伙和那个汽车修理工比起来,可恶一万倍,因此他必须死。
  更重要的是,只有找到蒋中天,他才能顺藤摸瓜找到梁三丽,这个一直被他的兄弟们称作“嫂子”的女人。
  他必须让她变成一个怪物。她把一麻袋芝麻和一麻袋小米搀和到了一起,让他一个人分开,而她竟溜了。他咽不下这口恶气。
  文馨曾经问他,找蒋中天干什么。
  他回答说:他欠我一顶帽子。
  这句话说得太精妙了。
  风流男人都把女人当成衣服,想穿就穿,想脱就脱。而李作文这个人有点不同,他从来都把女人当成帽子。虽然帽子和衣服有相似之处:想戴就戴,想摘就摘,可是帽子却是尊严的象征。
  别人的脑袋等于他的帽子。有一辆车出现了!
  是一辆切诺基,很像他第一次来靠山别墅的时候,在雨中遇到的那辆抛锚的切诺基。这辆车停在了停车场上,然后,有个男人走下来,他径直走向了13号楼。
  李作文瞪大双眼,使劲儿看。这个男人不是蒋中天,他比蒋中天高且壮。
  他走得很慢,似乎十分疲惫。不过,他的身体挺得很直。他是文馨的老公?情人?李作文暗暗猜测着。他走到13号楼前,突然回过头,朝李作文的车望过来。
  李作文在车里死死地盯着他。他望了很长时间,才转过身去,踏上了楼前的台阶。李作文忽然感到,这个人似乎有几分面熟。他是谁呢?李作文坚信,他在哪里见过他……他正在追想着,那个男人已经走进了楼里,把门关上了。李作文继续想。
  突然,他的头皮炸了一下:这个人就是十年前曾经用他的二节棍打伤他的那个大块头男生!他就是洪原!
  他已经死了啊!李作文惊怵了。
  洪原走进那个小楼之后,小楼里依然黑着,并没有亮起灯光。他在里面干什么?
  李作文怎么都想不出,他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能干什么。李作文想离开这个诡怪的小楼了。
  就在这时,它二楼的窗子突然亮了。李作文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死死盯住二楼的窗子。他始终没有在窗子里看到人影儿。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又一辆车开过来。它停在停车场上,然后,一个男人走出来,慢慢朝13号楼走过去。这个人是蒋中天!
  他走到13号楼前,朝二楼亮灯的窗子看了看,然后在门上摸索了一阵子,又绕到旁边户外楼梯前,慢慢爬了上去……他从二楼的侧门走了进去。
  这个蒋中天和一个死去的故友约会来了?
  李作文想,也许第一个走进楼里的那个男人根本不是洪原。他和洪原毕竟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又离得那么远,很可能是看花眼了。
  他坐到驾驶位置上,打着火,开走了。他打算在那个三岔路口等蒋中天。
  那里,四周都是田野,正是下手的好环境。就是这样,他一路上没看到一个人或者一只兔子。只有孤独的引擎声。他开始后悔没有带一个兄弟来。
  他感到这辆车又好像不对头了,车头总朝左侧摆。难道。这个左前轮又开始作怪了?
  他把车开到三岔路口,停在了正中央,然后熄了火,藏在了无边的黑暗中。四周静极了。他不知道蒋中天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定要等到他。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他似乎感到有个人在左前轮那里蹲着,鼓捣着什么。他打开车灯,歪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一关车灯,那个人就出现,他在黑暗中继续吃力地鼓捣着那个左前轮,似乎在拆卸它……他越来越害怕了。他担心在这黑糊糊的荒郊野外,那个噩梦演变成现实:左前轮一声巨响,爆了。接着,那个满身油渍的修理工就在前面慢慢站起来,他的脸血淋淋,牙齿在滴血,眼睛在滴血……他的手里捏着几张脏兮兮的小票,一步步走过来,嘴里叨咕着:“我来找你钱……”
  终于,有车灯出现了,它从靠山别墅方向开过来。
  李作文耐心地等待着。那辆车越来越近,他断定那就是蒋中天的车。它从李作文旁边钻过去之后,李作文立即打着火,追了上去。
  实际上,他并不想一下就把蒋中天置于死地。
  他在杀他之前,必须问清梁三丽在哪里。另外,他甚至还想和他聊聊,问问他在13号楼里看到了什么。他以为,他撞到蒋中天的车尾之后,他会停车,下来和他理论。没想到,这家伙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开得更快了。
  他只好从侧面攻击了,希望把他撞下公路。没想到,他没有成功。
  那辆十八轮大货车的司机很缺德,他开过来的时候,车灯一直没有变光,李作文被刺得睁不开双眼。他的眼前一片雪亮。
  在炫目的光芒中,他仿佛看到一个飘忽的黑影儿在拉扯他的左前轮,接着,他的车就从公路左侧一头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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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7:55 | 显示全部楼层
拾叁:梦呓蒋中天从靠山别墅逃回来之后,发起了高烧,没白没黑地昏昏大睡。他把手机关掉了。他那辆千疮百孔的汽车停在密云公寓的停车场里,一直没有再开。
  他不想去医院。确切一点说,他不敢。
  他受的刺激太大了,现在,他畏惧迈出房门。
  他知道,李作文已经追到了七河台市,他时刻都可能撞到他的枪口上。这恶人既然黑灯瞎火出现在那个三岔路口,就说明他掌握了自己很多的秘密。
  他是黑道老大,他想在七河台市找到一个人,甚至比公安还有办法。
  梁三丽当天晚上就来到了密云公寓。
  她并没有扔掉那件西服,她把它带来了。
  她来之前,蒋中天叮嘱她买一些食物。她到西餐店买了一堆吃的,半生不熟的牛肉,鹅肝,三明治,还有一堆啤酒。
  多日不见,梁三丽竟然胖了许多。
  她换了一身衣服,墨绿色紧身上衣,砖红色灯笼裤,墨绿色运动鞋,脖颈上扎着一条薄如蝉翼的砖红色丝巾———看起来,真有几分动人。
  “这些天,你在干什么?”吃饭时,蒋中天问她。
  “做鸡去了。”
  “你别骂我。”
  “我在骂自己,怎么骂你了?”
  “我是你老公啊。”
  梁三丽冷笑一声,说:“说不定你是谁老公呢。”
  停了停,她又说:“这些天你肯定和你的旧情人幽会去了,对不对?”
  蒋中天一下就不吱声了。
  梁三丽步步紧逼:“打中七寸了?”
  蒋中天看了看她,说:“三天前,我曾经开车去靠山别墅看一个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蒋中天突然很怕失去她,他伸手把她紧紧搂住了,像儿子一样,说:“三丽,你不要离开我!熬过了这一段非常时期,我们就结婚,好吗?”
  梁三丽用左手推开他,说:“油!”
  他松开手,用纸巾擦手。
  梁三丽喝完了最后一杯啤酒,说:“我可以留下来陪你,不过,我决不会天天像乌龟一样缩在家里,那样能把我憋死,我得出去玩儿。你不敢出去,我就一个人出去。”
  “可是,万一李作文逮着了你,那就等于找到了我!”
  梁三丽笑了笑说:“你放心吧,我不像你那么自私,碰到危险只想着保自己的命!即使他抓住了我,我也不会说出你在哪儿的。”
  接着,她就起身去冲澡了。熄灯之后,梁三丽先睡着了。过了好长时间,蒋中天才渐渐有了睡意。
  他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梁三丽含糊不清地说起了梦话:“……我知道你在窗帘后面藏着……我都看见你的脚了……”
  蒋中天一下就精神了。他朝窗帘看了看,它静静地垂挂,纹丝不动。他不知道她说的“你”是谁。从衣柜里走出来的那个僵尸一样的女人?
  李作文?梁三丽翻了个身,把后背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蒋中天再次合上眼皮,又听到她说梦话了:“蒋中天……明天你给我一点钱……我没有大麻了……”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他转过头,盯住梁三丽的头发,心中陡然涌出巨大的惊恐。
  终于,他伸手推了推她。
  “干什么?”梁三丽说。
  “刚才你是不是做梦了?”
  “困!”梁三丽一下把被子蒙在了脑袋上,她显然不想赶跑稠粘的睡意。
  蒋中天粗暴地掀开了她的被子,说:“告诉我,你梦见什么了?”
  梁三丽把脸转过来,不耐烦地说:“我梦见有个人在窗帘后站着,特别恐怖。”
  “还有呢?”
  “我梦见我跟你要钱,你不给,吝啬得像昂赛末老爷似的。”
  停了停,蒋中天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你在梦里叫我的名字了。”
  “啊,是吗?”
  “你叫我……什么?”
  “作文呗。”
  “不对,你叫的不是作文!”
  “不是作文是什么?”
  蒋中天慢慢坐了起来,在黑暗中看着梁三丽的脸,看了好半天,低低地说:“你老实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另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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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拾肆:核实第二天下午,梁三丽说她出去逛逛商场,可能要晚点回来。临走时,她跟蒋中天要了一千块钱。蒋中天知道,她是买毒品去了。
  她离开之后,蒋中天也就下了楼。他来到停车场,看了他那辆轿车一眼,它全身伤痕累累,像个刚刚从战场上逃下来的伤兵。
  昨晚,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梁三丽在梦中叫出了他的真名。
  梁三丽说:“我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看到了你的身份证。我还要问你呢,李作文和蒋中天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你为什么有两个身份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蒋中天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冒充李作文,咱们能认识吗?”
  其实,他并不相信梁三丽的解释。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点诡秘。
  太阳刚刚有点偏西,天上万里无云。还是那条不算宽阔的柏油路,十分的平坦。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有蜻蜓在灿烂的阳光下忽高忽低地飞。
  趁着白天,他要再顺着这条公路走一趟,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岔路口。如果有,他还要朝左拐,看看还会不会见到那个不存在的靠山别墅。
  他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开着开着,他的眼睛瞪大了,踩油的脚也下意识地抬了起来———那个岔路口又出现在了前面!
  他朝两旁看了看,远处的田野上有几个农夫在劳作,他们没有抬起头来。
  不见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
  他一点点接近了这个岔路口,朝左边的公路看了看,又朝右边的公路看了看,两条路似乎都没有尽头。他横下一条心,顺着上次的路线朝左边拐去。一路上,他始终紧张地盯着路旁,想看看那个土房子会不会再出现。
  他先后看到了几个水塘,但是没看到那个土房子。他纳闷了,难道它消失了?
  又朝前开了一阵子,它终于出现了!
  恐怖的是,他还看到了那些黑羊,它们围着这座土房子,全部在低着头吃草。那窗子黑洞洞的,像一只被挖了的独眼。
  没看见那个老汉。他加速开过它,朝前飞驰。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那个“靠山别墅”。
  他把车速慢下来,像接近地狱一样慢慢接近了它。老红色的围墙,老红色的大门。
  大门口又是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站岗。这次他没有敬礼,他愣愣地打量着蒋中天这辆千疮百孔的车,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蒋中天把车开了进去。他绕来绕去,找到了13号楼。
  那尖尖的灰色楼顶像一个古怪的大帽子,重重地压在上面,而楼面像一张苍白的脸。几扇窗子都黑洞洞的,显得深不可测。
  它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那里,没有一丝人气。蒋中天慢慢开着车,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开走了。
  他来到大门口,把车停在那个保安的前面,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边观察他的脸一边试探地问:“你到这里工作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对方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这辆坑坑洼洼的车。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保安笑了,似乎是蒋中天的幼稚逗笑了他:“八个,加班长九个。”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七河台市是不是有两个靠山别墅?”
  “我不清楚。”那个保安淡淡地说。
  “从市区到这里的公路上不是有个岔路口吗?另外那条路通向哪里?”
  保安摇了摇头:“不,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拾伍:荒坟地蒋中天返回时,经过那个土房子,发现那些黑羊已经不见了,似乎都钻进了那只黑洞洞的独眼里。他不敢再打量它,迅速开了过去。
  他又来到了那个岔路口。
  保安也说: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当时,蒋中天傻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问:“你经常在这里巡逻,难道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头吗?”
  那个保安盯着蒋中天的眼睛,冷冷地说:“我只觉得你有些不对头。”
  这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他把车停下来,朝另一条路的尽头望去,一片灰茫茫。
  他忽然想:顺着这条公路走下去会走到什么地方呢?
  电话响了。
  是文馨打来的,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正要回家。”
  现在,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行踪。
  “你在哪儿?”他问她。
  “我想到你那里去。”
  蒋中天担心梁三丽回来,和她撞在一起,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有事吗?”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好吧,我们约个地方。”
  “你那里……有人?”
  “没有啊。”
  “那我还是去你那里吧,在外面说不方便。”
  “好吧,我半个小时就回来。”他硬着头皮说。他想,梁三丽不会回来这么早。
  “你的门牌号是多少?”
  “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待会儿见。”
  蒋中天回到密云公寓时,文馨已经到了,她正在门前等他。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相见。文馨穿着黑衣服黑裤子,是那种薄薄的,软软的,下垂感极好的料子。她的脚上却穿着一双白色的皮鞋。
  蒋中天一看这身装束就有一种不吉祥的薄命的感觉。她的面容十分憔悴,好像瘦了许多。她的眼神里比过去多了一种阴郁的东西,一点不明朗。
  蒋中天忽然想起一个词:外客。
  在东北,有这样一种迷信的说法:假如谁家有人中了邪,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就叫招了“外客”。
  蒋中天蓦然意识到,眼前的文馨招了“外客”!
  “文馨……”他说。
  文馨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打量着他的脸,小声说:“你瘦了。”
  蒋中天也笑了笑,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走,进屋。”
  他感到,他挽起她的胳膊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进了房间,他给文馨倒了一杯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然后坐在了沙发上。他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是好像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蒋中天先开了口,他说起了眼下的事:“文馨,你每次回家只有一条路?”
  “对呀。”
  “不瞒你说,刚才我开着车专门又去看了看,又看到了那个岔路口。”
  “……太奇怪了。”
  “后来,我驶上了左边那条岔路,继续朝前开……”
  “最后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靠山别墅,我还和那里的保安聊了半天。我觉得,那个靠山别墅是存在的,不过,那个保安也说,从市区到靠山别墅只有一条路……”
  “我彻底糊涂了!”
  “我不糊涂。”
  “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出来,你别……害怕。”
  “你说呀。”文馨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你生活的那个靠山别墅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我断断续续在那里住过几十个晚上!”
  “请你相信我,那可能是一个鬼屋!”
  “鬼屋?”
  “或者说,是个幻影儿……”
  文馨彻底呆住了。
  “从市区到靠山别墅确实只有一条路,它通向真正的靠山别墅。可是你看不见这条路,你每次回家都被另一条不存在的歧途引到那个鬼屋去……”
  “可是,既然只有一条路,你为什么看见了两条?”
  “最近,我总觉得我具有了一种特异的功能———洪原死的那天夜里,我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出现在我的门外,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朝我笑。几天后,我又看到了一张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女人长着一副凶相,结果洪原就被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害死了……也许,我能看到阴阳两种路。”
  “那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脸,有没有灭顶之灾?”
  蒋中天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后,说:“我有个感觉,你的身体上附着一个身体……”
  文馨惊叫一声,猛地转过头去看了看后面。
  蒋中天说:“我们看不见他。”
  文馨脸色煞白地转过头来,颤颤地问蒋中天:“是谁在我的背上?”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肯定存在。”
  “那,那我怎么办?”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你那房子是谁给你买的?”
  文馨打了个激灵,她看了看蒋中天,低下头去。
  “你必须如实告诉我。”蒋中天说。
  文馨低声说:“中天,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蒋中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洪原。”
  蒋中天的脑袋“轰隆”响了一声。
  洪原!竟然是洪原!果然是洪原!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文馨买房子?蒋中天的大脑刚刚转动了半圈就想明白了。他卷走了洪原的巨款,洪原睡了他的女人。他掏空了洪原的腰包,洪原给了他一顶绿帽子。
  以牙还牙。
  蒋中天陷入了沉思。
  车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驶上那条平坦的公路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都紧紧盯着正前方。
  天上挂着一弯猩红的月亮,它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们的车。还有明明暗暗的星星,像虫子一样在黯淡的天幕上密匝匝地蠕动着。
  一路上,蒋中天仍然没有见到一辆过往的车。他突然又想起李作文来。那天,他的车一直紧紧追随自己,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现在,他是不是还潜伏在这条诡异的公路两旁?蒋中天转头看了看文馨,借着前面车灯的光,她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她紧紧抓着方向盘,不安地左右张望着。
  那个岔路口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前面。
  蒋中天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他朝前指了指,说:“你看,岔路口!”
  文馨似乎哆嗦了一下:“在哪儿?”
  “前面!”
  文馨下意识地朝前探了探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说:“我没看见哪!”
  蒋中天说:“再朝前开一段你就看清了。”
  车很快就到了那个岔路口。
  蒋中天说:“岔路口!看到了吧?”
  文馨惊恐地看了看蒋中天,颤巍巍地说:“不过是公路拐了个弯,哪里来的岔路口?”
  然后,她把车头一偏,直直地朝右边那条岔路开去了。
  “走左边那条路!”蒋中天喊道。
  “左边没有路!”文馨也喊起来。
  蒋中天急了,伸手抓住方向盘,用力朝左扳。
  “你要干什么?”文馨一边大叫一边全力朝右扳方向盘。
  车终于冲上了右边这条公路。
  这时,猩红色的月亮又钻出了云层,天地间有了微微的光亮。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四周一片旷野,除了荒草还是荒草,除了七扭八歪的树还是七扭八歪的树,哪来的房子?
  他朝地上看了看,猛地发现,那起伏的荒草下是一个个坟墓!这是一片坟地!
  “前面那一栋就是。”文馨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小手电筒,打开,踩着荒草朝前走,像个梦游者,偶尔被节骨草之类的植物绊个趔趄。
  她轻声说:“物业公司也不剪草,路灯也都坏了,你小心点啊。”
  蒋中天像傻子一样木木呆呆地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文馨停下来。
  她慢慢回过身,指了指前面,轻轻轻轻地说:“就是这一栋……”
  蒋中天朝前看了看,在几棵粗壮的榆树之间,有一座高大的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旁边插着一根高高的引魂幡,那纸钱随风飘摇着,“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这座坟墓的四周光秃秃的,没有荒草。
  看来,它是一座新坟。不过,它的上面有个黑糊糊的洞口,正好能钻进一个人。
  蒋中天一下就想起了文馨讲过的那个怪梦:那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她伸手四下摸了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她身边躺着……文馨在坟前停下来,小声说:“你先进,我跟着你。”
  蒋中天颤颤地说:“你把手电筒给我。”
  文馨就把手电筒给了他。他朝墓碑上照去,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个猩红色的大字:洪原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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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8:50 | 显示全部楼层
拾陆:感动两年前,蒋中天突然消失之后,文馨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出逃的第一天晚上,她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他一直关机。
  第二天上午,她又给《美人志》杂志社打电话。一个员工告诉她,蒋主编没有来上班,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还是没回来。文馨更着急了,次日一大早就给正在北京出差的洪原打电话,询问蒋中天的去向。
  洪原说:“我也不知道。”
  文馨更担心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原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吧?能出什么事呢?”
  放下电话后,文馨心里的阴影更重了。她没想到,洪原当天下午就从北京飞回来了。
  晚上,他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文馨,我对你说件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文馨一惊。
  “蒋中天跑了。”
  “跑了?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们公司的钱都提走了。”
  文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会不会是个误会?”
  洪原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哪一天,他肯定会给你打来电话,麻烦你转告他,我希望他回来,那些钱一半归我,一半归他。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把这些钱放在一起,继续做事业。”
  文馨呆了。
  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木木地放下了电话。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她怎么都想不到,蒋中天竟然干出了这种事!越想越气。
  她天天等他打来电话。可是,这家伙金蝉脱壳,一去不返,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她心中的怨恨一天天地膨胀着。她盼望公安局把他抓获,关进大狱,在高墙里过一辈子!那时候,她一定要去看看他,隔着铁栏杆,认真看一看他的眼睛。
  令她感动的是,洪原一次都没有找过她的麻烦,甚至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一般说来,蒋中天潜逃之后,在异乡安顿下来,过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动静,一定会偷偷给文馨打电话的。
  可是,洪原一次都没有问过她。后来,文馨通过另外的人了解到,洪原的公司早已经解散了。洪原没有离开七河台,他不再当老板,到一家宾馆去工作了,担任副总经理之类的职务。
  他开始给人家打工。文馨一直没有遇到过他。她想不出,要是撞上他,她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天晚上,文馨和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那个同事是个女摄像。她们正谈着工作,文馨的眼睛突然定格了。
  她看见了洪原。洪原带着一个人走进了酒吧,正在寻找合适的位子。
  他没胖,也没瘦,还和过去一个样。不过,他的衣着变了,换成了讲究的西装,皮鞋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显得很严谨。
  他没看到文馨,和那个人走过来。
  文馨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子,用手挡住了面颊,马上她又不自然地把手放下了,把头转了过来。这时洪原还是没看到她,他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文馨终于扬起手,朝他摆了摆:“洪原!”
  洪原循声望过来,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立即笑了笑:“你也在这儿啊。”
  他身边那个人不解地看了看洪原,笑着说:“她叫你什么?”
  洪原淡淡地说:“啊,我过去的名字。”
  接着,他指了指文馨,说:“这是我的老同学,电视台的主持人,文馨。”
  那个人伸过手来和文馨拉了拉,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洪原说:“他是被服厂的厂长,黄山,我们一起来谈个事。再见啊。”
  “再见。”
  洪原和那个人走过去了,他们上了二楼。
  文馨回到住所,一直牵挂着洪原。过了一个月左右,文馨忍不住又给洪原打了个电话,她约他见个面。
  这一天,文馨特意打扮了一番,十分漂亮。他们是在上次那个酒吧见的面。她打车来到约定的酒吧,从窗子望进去,洪原已经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给谁打电话。不知为什么,文馨的心竟然“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她走进酒吧,洪原就放下了电话,站了起来。
  “你比上学时更漂亮了。”他大大方方地说。
  文馨笑了笑,说:“都老了。”
  坐下后,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文馨终于开始了正题。她端起酒杯,在手里捏弄着,低声说:“洪原,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洪原一下就打断了她:“那件事跟你没关系。现在,我和你相处,并没有把你当成他的女朋友,而是当成我的老同学。”
  “女朋友?他跑了半年多,始终杳无音信,早不知道跟谁鬼混到一起了!”
  “咱们不说他,好吗?”洪原淡淡地说。
  文馨乖顺地点点头,说:“好。”
  停了停,她问:“你改名了?”
  洪原愣了一下,说:“是。”
  “什么时候改的?”
  “公司解散之后。”
  “为什么?”
  “重新开始。”
  “现在你叫什么?”
  “洪宝金。”
  她望着他的脸,半天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微微有点黑,但是一点不粗糙。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来,那胡子茂密而坚硬。他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愿望: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酒吧打烊。她和他在一起,感到踏实而安全。
  “你总看我干什么?”
  “那天,你怕不怕?”
  “不怕。”
  “你和上学时一样强横。”
  “不,我是有依仗。”
  “依仗?”
  洪原笑了笑,说:“你还记得那个被服厂厂长黄山吗?他可是个人物,黑道都怕他。”
  “那天,我离开之后一直不放心,害怕你真的毁了容。”说到这里,文馨有些动情:“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我想,假如你真的变成了卡西莫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洪原把她的话截断了:“傻瓜才用玻璃划自己的脸呢。”
  文馨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快午夜了,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洪原说:“文馨,咱们走吧?”
  文馨说:“不喝了?”
  洪原说:“我得开车。”
  文馨不好再坚持,就说:“好吧。”
  洪原开车把文馨送到她的楼下,文馨说:“进屋坐一会儿吧?”
  洪原说:“改天吧,我回宾馆还有事。”
  “……那好,再见。”文馨说。
  “再见。”
  她下了车,望着洪原开车离去,心中感到一阵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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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拾柒:计划后来,文馨又主动约了洪原几次,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她渐渐知道,洪原在南方时,曾经有过一个女友,叫冯君,后来,那个女人不幸得了脑瘤,死了。现在,洪原还是单身一人。
  洪原是个成熟的男人,不论心里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在他的脸上都不会显山露水。
  可是,一提到那个女人,他就遮盖不住心底那巨大的悲伤了,神情黯淡,语调低沉,好像一座要坍塌的大山。那是他心底的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他说,她很美很美。他说,她卓尔不群,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他说,她和他如胶似漆,如同鱼水。他说,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对他笑了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可是,她再也没回来。他说那段时间几乎要崩溃了……文馨和洪原第一次上床,两个人几乎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文馨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终于把那句心里话说了出来:“洪原,那次你救了我之后,我就想,假如你真的毁了容,我也愿意嫁给你。”
  洪原说:“看来,我想娶你的话,非得毁容不可了?”
  文馨就幸福地笑起来。
  过了会儿,洪原认真地说:“不过,你现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洪原不像蒋中天那样会说话,不过他对文馨很好,天天接送文馨上下班。不过,他接送文馨只限于电视台大门口,从来不露面。
  有一次,他突然对文馨说:“你不要再租房了,我打算给你买一套房子。”
  文馨说:“你应该说———给咱俩买一套房子。要不然,听起来好像我是你的情人似的。”
  洪原笑了:“怎么说都行。”
  文馨说:“正好有个房产开发商,在西郊建了一片别墅,他要在我的节目做广告。他承诺我,要是我买房,给半价就行。”
  “那太划算了。不过,这房子就不能算我给你买的了,它刚好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什么我的你的,都是我们的!”
  接着,文馨就谈到了结婚的问题。
  洪原说:“我们先把房子买下来,结婚再等一等。”
  “为什么?”
  “……我要先赚一点钱。”
  文馨不禁又想起了那笔巨款。她和洪原的关系发展到了这一步,蒋中天当年拿跑的等于是她的钱!
  那个晚上,他们开始共同设计报仇计划。
  ……一转眼,蒋中天已经失踪两年了,这期间,他一直没有给文馨打电话来。两个人的报仇计划一直没有得到实施。
  不过,他们因此也有了充裕的时间来雕琢它,修改它,补充它。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蒋中天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始终没有一点音信。
  他回来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也许,他跑到了泰国之类的国家,也许他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了,也许他被害死在了黑道上……不过,洪原和文馨并没有停止设计他们的复仇计划,这成了他们在一起时的一件大事,就像做爱一样不可缺少。这计划也越来越周密,完善,精彩。
  那一天,蒋中天突然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当时,一听到蒋中天的声音,不知道是愤怒,是激动,还是害怕,文馨的心猛地狂跳起来。提到洪原之后,文馨很自然地告诉他:他死了。并且讲述了一个提前编造好的车祸故事。
  放下电话,她马上把这件事转告了洪原。
  洪原想了想,说:“他这是投石问路!”
  她说:“听他的话音,他现在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想回来。”
  从此,两个人立即绷紧了神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蒋中天终于带着梁三丽回来了。
  那天,蒋中天要和文馨一起去一趟靠山别墅,文馨执意让他回去和梁三丽打个招呼,实际上她是把他支开了,然后她迅速给洪原打了个电话。
  洪原提前来到了那片坟地。他把车停在了远处,然后藏在车里,等候文馨把蒋中天带来。几天前,他就为自己刻好了一个墓碑,开车拉到这里,选了一个新坟,把原来的墓碑推翻,用土埋起来,把自己的墓碑立了上去。接着,他又在那个坟上挖出了一个深洞……当时,他一个人坐在车里,熄了火,关了灯。他的心里也十分害怕。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远处的公路上一直没有出现车灯的光。能不能在文馨把车开到这条岔路上之后,蒋中天死活不敢来,跳车跑掉了?
  可是,那样的话,文馨应该打个电话来啊。她总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这阴森的地方白白等上一夜。
  ……远处那个墓碑上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他最恐惧的事。他清楚地记着,原来那个墓碑上的名字是———安淑芹。
  从名字上看,她应该是一个年老的女人。她是得什么病死的?她长得什么样?高个子?瓦刀脸?满口假牙?他一边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边心虚地朝那个坟张望。
  如果是过去,让他黑夜一个人呆在这个鬼地方,掐死他他都不敢。可是,现在他被复仇之火烧得不顾一切了……终于,文馨的车颠颠簸簸地开来了。
  蒋中天来了!
  ……蒋中天又跑了。
  洪原望着他魂飞魄散地朝远处狂奔,就像屠夫把尖刀插进了牲口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粘满创可贴的脸露出了无比的快意。
  蒋中天的嚎哭声越来越远了,这时,像木头一样始终站在坟前的文馨突然发出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洪原!———”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文馨发疯地冲了过来。在幽暗的月光下,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在远处的一群老榆树之间跳跃着!他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文馨很快就冲到了他跟前,紧紧抱住了他:“鬼!……”
  洪原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女人。
  她从A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B树后,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她又从B树后突然跳出来,跳到C树后,不见了。再过一会儿,她又诡异地从A树后跳出来……她穿着长长的白衣,轻飘飘的,像一抹浓浓的月色。而她那飞散的长发则像一团浓浓的黑夜。月色与黑夜一起飘舞,出现了,消失了,消失了,出现了……她跳来跳去,终于躲在X树后不再出来了。
  文馨颤巍巍地说:“你看见了?”
  洪原死死盯着那棵X树,低低地说:“看见了……”
  在朦胧的月光下,那些树影影绰绰,很快他的眼睛就花了,找不到哪棵是X树了。
  文馨拽了他一把,说:“还看什么?快走!”
  洪原就一边恐惧地回头观望,一边跟文馨一起疾步朝她的车走过去。文馨在剧烈地颤抖着。
  “可能是那个疯大夫……”他说。
  “那疯子是男的!”文馨说。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是女的?”
  “你看她的头发,那么长!”
  “那个疯子多少年不理发了,要是摘下他的白帽子,肯定像个女的。”
  文馨没有再说什么,她似乎有点同意洪原的猜测了。两个人开着文馨的车,来到洪原那辆车旁边。
  洪原钻进去,手忙脚乱地打火。可是,他的车怎么都打不着了。空天旷地里,只有他打火的声音,极其刺耳:“嘎……嘎……嘎……”
  文馨大声问:“怎么了?”
  洪原停下手,紧张地朝那个鬼影出现的地方望了望,说:“这辆车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
  “我也不知道……”
  突然,洪原的眼睛瞪大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又在树林中出现了!
  她突然矮了半截,好像下半身陷进了土里,上半身正在朝他们移过来。
  文馨也看到了她,她惊恐地说:“她来了!”
  洪原说:“你先走!”
  文馨说:“你上我的车!”
  “听话!”
  文馨固执地说:“不,咱们一起走!”
  洪原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半截身子,声调一下变得十分悲凉:“文馨,你还记得十年前我为你打架吗?”
  “记得……”
  “你还记得我在酒吧是怎么解救你的吗?”
  “记得……”
  洪原的声调一下变得非常严肃,透着父亲一般不可违抗的威严:“那就好!现在你马上离开!”
  文馨就把车开动了,在凸凹不平的土道上摇摇摆摆地冲了出去。
  剩下了洪原一个人。外面刮起了大风,那半截身子的白衣“哗啦啦”飘起来,那一头直撅撅的黑发“哗啦啦”地飘起来。
  洪原紧紧盯着她的脸,但是什么都看不清。他的脑海里迸出三个字———安淑芹。也许,她就是安淑芹!
  她在距离洪原的车几十米远的地方慢慢高起来,变成了正常的人形,然后,她绕着洪原的车,开始兜圈子。
  她在很远的地方,垂着头慢慢地走着,好像在寻找遗落在地上的什么东西。
  洪原在车里随着她一点点转动着身子,恐惧到了极点。
  她绕着洪原的车慢慢转了三圈,又转过身,开始朝相反的方向转圈。
  洪原陡然想起,有人说过:如果有鬼影围着你正转三圈,再反转三圈,那么,你的魂就没了,就变成了空心人,乖乖跟在那个鬼影后面,一去不返……那个白衣女子继续在远处走着,走得十分缓慢,好像怕踩在她遗失的那个东西上。她始终没有朝洪原的车里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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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20:01 | 显示全部楼层
拾捌:我找蒋中天李作文又一次来到靠山别墅,他相信没有猫不吃腥,蒋中天一定还会出现。这个人挺顽强的。
  那天他驾车追杀蒋中天翻下公路旁的深沟之后,摔昏了。后来,他一点点苏醒过来,挣扎着从车里爬出来,伸手摸了摸脸,都是血。他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想,也许这就是报应了:李作文的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听说,他经常一个人在这一带转悠———我只是听说啊,不见得是真的。”蒋中天一边说一边神秘地朝两旁的黑暗指了指,“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我想也许是真的,就来找他了。在这里,在那里,一个人转悠……”
  李作文彻底明白,这个人疯了。
  蒋中天一边嘟囔一边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敏捷地朝公路下的黑暗中看去。过了一会儿,他丢下李作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终于停在了公路的边缘,黑暗的边缘,轻轻回过身来,有些恋恋不舍地说:“再见啊。”然后,他麻利地爬了下去,不见了。
  拾玖:帽子李作文非常纳闷。十多年前,文馨和蒋中天好像是一对相好,而洪原是他们的好朋友。十多年后,文馨和洪原组合到了一起,而蒋中天疯了。他感觉到,这三角关系的推移和变化,一定有着某种险恶的内幕。不过,他的心里只有报复两个字,其它一切事情都跟他无关,他不想插手。
  蒋中天疯了,只剩下了一个空壳,杀不杀他都无所谓了。
  现在,他一心想找到梁三丽。他以为,蒋中天疯了,梁三丽在七河台无亲无故,也许回了南方。因此,他也打算撤回哈市了。
  这一天,七河台的几个黑道兄弟设宴为李作文饯行,正热火朝天地喝着酒,翟三来了。
  他一坐下就说:“李哥,今天有个女人来找我买‘货’,她很像你要找的那个女人。”他说的“货”就是毒品。
  李作文给这几个兄弟看过一盘录像带,里面有梁三丽的镜头。
  李作文用纸巾擦了擦手,说:“诸位,我不走了。”
  然后,他把酒杯朝下一扣,问翟三:“是谁介绍她来找你的?”
  “一个叫黄山的。”
  “你马上查一查,她住在哪儿。”
  翟三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你知道,这条道有个规矩,都不暴露自己的住址……”
  李作文的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所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儿。”
  翟三马上说:“好了,李哥,你等我的消息吧。”
  三天后,李作文正在一家娱乐城打台球,翟三跑进来。
  “李哥!”
  李作文看都不看他,俯下身,瞄那个黑球,淡淡地问:“查到了?”
  “她住在密云公寓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准吗?”
  “绝不会错。”
  李作文把球杆慢慢拉到身后,准备击球了。
  “可是……”翟三似乎有话要说。
  “可是什么?”
  “她现在好像是黄山的人了。”
  李作文没有击球,慢慢收回球杆,直起身来。
  “李哥,你离开七河台十多年了,不太了解这里的情况。现在,黄山是七河台最大的管子,他跺跺脚,没有一个人不晃荡。”
  “这次,我就要撅撅这根管子。”
  “李哥,我……劝你一句行吗?”翟三低低地说。
  “你劝吧。”
  “如果你和他硬碰硬,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你不要兜圈子,直说。”
  “只要你不翻脸,我就直说。”
  “我不翻脸。”
  “你整不过他。”
  李作文想了想,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口气我咽了。”
  挂了电话之后,他继续拨号。这次,他拨的是114查号台。他查到了被服厂的电话之后,拨了过去。
  “喂,我找黄山。”
  对方告诉了他一个号码,他又拨过去。电话通了。
  “是黄山吗?”
  对方说:“你是谁?”
  “我是李作文。”
  “我好像不认识你。”
  “十年前,七河台没有人不认识我。”
  黄山笑了:“我查查地方志。”
  “我想约你见个面。”
  “你有什么事?”
  “讨债。”
  “你替谁讨债?”他显然以为是哪个单位雇佣李作文来追讨被服厂的欠款。
  “我替自己讨债。”
  “我欠你的钱?”
  “你欠我一顶帽子。”
  “我知道我欠别人几个脑袋,但是我从来不记得我欠过别人帽子。”
  “明天是星期一,晚上十二点,我在顺天酒吧等你。”
  “你长的什么样子?”
  “整个酒吧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没问题了。”
  李作文低低地说了声:“再见。”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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