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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周德东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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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从这以后,几乎每天一到半夜,这个热心的老头就会端着一壶茶水出现。他穿着背心和衬裤,一扇接一扇地敲门,送茶水。走廊里铺着地毯,宾馆的拖鞋又很柔软,因此,老头走路无声无息。
  每一次,他都会绕过娄小娄的房间,从没有敲过一次。
  第三章 回到从前 4 跟踪桑丫的妈妈出差之后,娄小娄第二次跟踪桑丫。
  走进那条静悄悄的小巷,那辆婴儿车又出现在了他和桑丫之间。它依然在前面挡着他,不让他前行。
  他逮个空当冲了过去,然后转身用手抓住了这辆婴儿车。它似乎被什么驱动着,动力还挺大。娄小娄一只手用力挡着它,一只手掀开了那个纱帘……纱帘里的情景让他魂飞魄散——里面哪里是什么婴儿!一个小小的身体,却长着一颗大脑袋,那是一张老人的脸,双眼像死鱼一样浑浊,皱纹密密麻麻,寿斑深深浅浅。
  这辆婴儿车其实是一辆有篷的轮椅,老人用两只小手在转动轮子。他见娄小娄把纱帘掀开了,看着娄小娄,突然用婴儿的声音咯咯笑起来。
  当时,桑丫听到的却是婴儿的哭声。
  娄小娄吓得一下就松开了这辆婴儿车,纱帘于是又挡住了老人的脸,娄小娄转身跑开了……这一次,娄小娄跟着桑丫走进了她的家——和桑丫在一起,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进屋之后,桑丫去卫生间洗手了,娄小娄乘机坐在电脑前,查看了一下她的QQ.他发现,自己的QQ竟然在线!
  他惊愕了。
  他不在北京,那么,坐在千里之外那台电脑前面的人,是谁?难道是自己?是2007年的自己,还是2006年的自己?
  那个自己和桑丫在QQ上联络,应该是2006年的事。就是说,现在的北京依然是2006年,至少在桑丫的世界里,网络另一端,娄小娄的时间是2006年。
  他和她刚刚认识不长时间。
  本来,娄小娄活到了2007年,却被某种神秘力量抛了回来,来到了2006年,而2006年的娄小娄和桑丫正在按部就班地交往,现在的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他要阻止桑丫和这个旧的娄小娄交往。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成了自己的情敌。
  第二,因为娄小娄,桑丫才考到了北京,才住进了芍药地那套房子中,才在死胡同被雷劈死。如果,她现在和娄小娄中断了交往,那么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一切。
  只要桑丫能活着,他宁可放弃未来和她有任何关系。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桑丫要出来了。娄小娄迅速地把她QQ里的娄小娄删除了。
  桑丫回来之后,很诧异。这时候,娄小娄就站在她的身边。
  她又加上了他。
  在桑丫去刷牙的时候,娄小娄再次将娄小娄删除。可是,她又加了他。
  接着,他们开始聊天,几乎和2006年他和她的聊天内容一模一样。他们在重复过去。
  娄小娄:你准备考什么大学?
  桑丫:不管什么大学,我只想考到北京去。
  娄小娄:我等你。
  桑丫:在你心中,对我是女儿的感觉,还是女人的感觉?
  娄小娄:女儿和女人之间。
  桑丫:偏重于女儿还是女人?
  娄小娄:你的内心很成熟。我和你认识之后,一直用文字聊天,我一直在跟你的内心对话,因此,我对你的感觉偏重于……女人。
  桑丫:这是我喜欢听到的答案。
  娄小娄:但是,你毕竟只有十六岁,等我们见了面,我对你的感觉就会变成女儿。我给你做干爸吧。
  桑丫: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娄小娄:这个说法很浪漫。
  桑丫:我不希望是这样。
  娄小娄:你希望怎么样?
  桑丫:我希望女儿是父亲来世的情人。
  ……站在一旁的娄小娄心里涌上一阵悲凉。他有些绝望,命运似乎是不可以更改的……他第三次删除了娄小娄。
  桑丫有点儿察觉了他的存在,显得很害怕。
  晚上,她睡进卧室之后,娄小娄实在太饿了,就轻轻走进厨房,拿起面包,大口吃起来。
  吃完之后,他轻轻坐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开始胡思乱想。
  离开北京的时候,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母亲,她还问他桑丫被雷击的事,说明那时候还是2007年,是正常的。那么,娄小娄从什么时候进入了过去的时间?应该是上了火车之后。
  可是,他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却看到了桑丫,不然他也不会来花都。
  如果那个节目不是重播,就只有一种解释:那时候他已经接近了另一种时空的边缘,就像站在了一片海岸上,尽管还没有跳进去,却有一个个浪涛涌过来,偶尔舔到了他的鞋子……娄小娄无影无踪地潜入了桑丫的生活。
  第二天,桑丫离开家,去了网吧。
  娄小娄一个人待在家里,在一张纸上写满了:2007年4月23日。
  他要让桑丫牢牢记住这个日子,等到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就会有所警惕,不再出门。
  接着,他给桑丫画了一组四格漫画,告诫她提防那个遭雷击之日。
  本来,他画的最后一格漫画是:天上一道霹雳,直直地劈在女孩的头顶,女孩仰望苍天,呈现出死亡之前的惊恐神情……可是,画完之后,他发现,第四格漫画迅速变成了——雨水浇在一朵花上,花在胡同里笑着。
  他明白,有什么在阻挡他泄露天机。
  看来,他只有想另外的办法了。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夜里,桑丫没有锁卧室的门。
  他一直在门外聆听桑丫的呼吸,直到后半夜,他确定桑丫已经睡熟,轻轻走进去,站在床边,在月光下静静观望桑丫的睡态。这个时候,他感觉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她是那样美丽,脸蛋娇小,五官精巧,让人情不自禁想用一双大手捧起来,狠狠揉搓一下。又不忍心,担心弄掉了她长长的睫毛……这一夜是晴天,可是远方却闪了一道无声的电光。那一瞬间,娄小娄看到床上变成了一具被烧焦的躯体!她仰面朝天,弯着双腿和双臂……娄小娄被这个幻觉吓得一哆嗦,定睛再看,还是桑丫,静静地睡着。
  娄小娄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桑丫把一个男生带回了家。
  娄小娄认出了这个男生,他就是2007年差点儿把桑丫糟蹋的那个阿斗。看着他,娄小娄感到很恶心,很想给他一耳光。但是他不能出现。他一直站在朱玺和桑丫旁边监听他们的聊天。
  他不知道,今夜桑丫和这个男生会不会发生什么。如今,有性爱经历的高中生并不罕见。从某个角度说,桑丫是一个反叛、思想前卫、追求新意、不安分的孩子。这样的孩子,很容易提前吃禁果。
  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
  娄小娄一直在门口聆听。
  他们说到了娄小娄。
  桑丫说:我爱他。通常说来,喜欢是浅的,爱是深的。我却觉得,爱是广义的,有各种各样的爱,喜欢才是狭义的,专指男女之情。我知道我爱他,而且很深很深,不过我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喜欢……在朱玺提出要吻桑丫额头的时候,桑丫没有拒绝,似乎是一种奖励性质。娄小娄在门外故意翻动一本书,进行干扰。这时候,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孩子。
  在朱玺和桑丫睡着之后,娄小娄也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他不放心,最后他悄悄溜进了桑丫的卧室,躺在了朱玺和桑丫中间。
  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桑丫的父亲。
  他要把桑丫和这个臭小子隔开,免得半夜发生意外。
  朱玺在半梦半醒中,以为他是桑丫,把一只胳膊伸过来,想抱他,被他一下推开。
  桑丫也用脚狠狠踹了他几下,娄小娄没有动,只是轻轻地笑了。
  这天晚上,娄小娄躺在宾馆里,一直睡不着。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哦,是那个热心的老头。他天天夜里送茶水几乎成了规律,如果他不出现,娄小娄就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发生,竟然睡不着了。
  他拿起奇门遁甲继续学习。
  他幻想着,掌握这门数术之后,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就可以携带桑丫,避开各种各样的凶险,像童话里讲的那样,过上平安、幸福、长久的好生活。
  快半夜的时候,娄小娄终于听到了敲门声,很轻:咚咚咚。
  他爬起来,站在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空荡荡的走廊,猩红色的地毯,不太明亮的壁灯……他轻轻拉开门,探出脑袋看,果然是那个老头出现了,他穿着白色背心灰色衬裤,趿拉着一双宾馆的白拖鞋,手里端一个茶壶,正在敲楼梯口的第一个房间的门。
  没人应。
  老头小心地等了一会儿,又轻轻地敲了三下,还是没人应。他不甘心地从猫眼朝里看看,然后才走开,来到相邻的房间门前,继续轻轻敲。
  第二个房间里也没有人。
  他敲响第三个房间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谁呀?”
  老头马上对着门板说:“师傅,我也是住店的,给您送壶茶水喝。”
  那女人叫起来:“天哪,都几点了,你送什么茶水?毛病!”
  老头静静站了一会儿,只好继续敲下一个房间……他走近娄小娄的房间门口,连看都没看一眼,好像这扇门不存在,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来到另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卑微地轻轻敲响了门……第三章 回到从前 5 无法告诉娄小娄来到花都之后,给母亲写过一封信。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工程。首先,他要搞到信封信纸,写好信,还要搞到胶水,封好之后,还要搞到邮票。白天,他又不能带着这封信走出去,否则大家就会看到一封纸信在半空中行走。如果纸信能够自己行走,邮递员就该全体失业了。他只有在半夜时悄悄溜出去,把信塞进邮筒……寄走这封信之后,他才意识到,另一个自己还在北京存在着!担心母亲受惊吓,从此,他没有再跟她联系——在北京,她还有一个儿子,他会照顾她的。
  一天早晨,娄小娄游荡在大街上,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在北京的南辰商场买表,丢了钱包。回到家之后,他怎么都想不起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过自己。只有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女孩,曾经拽着他的衣襟,叫他:“爸爸爸爸!”后来,小女孩的漂亮妈妈走过来,满脸歉意地把小女孩抱走了……想到这件事,他赶紧溜进一座办公楼,走进一间没人的办公室,用别人的手机给北京的娄小娄发了一个短信,提醒他去南辰商场买腕表会破财……走出这座办公楼,他高兴起来。他要认真回忆,过去的一年里,自己都有哪些失误,然后一一更正……这一天,他又潜入一间无人的办公室,上网,登陆自己的邮箱,看到了大学时代一个女同学写来的三封甜腻腻的信。
  接着,他又登陆了QQ.桑丫在线!她给自己发来一个笑脸。
  他立即说:桑丫,你不要来北京!
  桑丫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她问:你很忙吗?
  他说:你看不见我的话?
  桑丫还是没反应。
  他不再说什么了。他已经意识到,桑丫看不到他的话。
  过了好半天,她说:你很忙。
  他对着电脑呆愣着。
  她说:你狠。
  他继续呆愣着。
  她说:你。
  然后,她下线了。
  他像木头人一样坐了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又登陆自己的博客。想了半天,留下了这样两行字:
  2007年4月23日桑丫将有大难十几分钟之后,他再打开博客,这两行字已经被删除了。
  他离开办公室,走在街头,思考对策。他怀疑,他在博客上留的言,另一个自己看到了,可是文字变了样,不然他为什么删除?
  走着走着,他看到了桑丫!她跟朱玺走在街上。
  一看到这个坏小子,娄小娄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跟在了他们背后。
  那个坐轮椅的老头又在他和桑丫之间出现了,好像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每次只要他看到桑丫,这个老头就会出现在他和她之间。
  他不再前行,在酒吧对面一个台阶上坐下来,看着那个老头渐渐远去,看着桑丫和那个男生走进了酒吧。
  他一直在等候桑丫出来。
  桑丫和那个男生喝酒一直喝到半夜。桑丫走出来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他。他猛然想到,这个时刻自己正好显形。
  桑丫似乎很害怕他的眼神,把头垂下去了。那个男生先打车走了,剩下了桑丫一个人,她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开了。他慢慢站起身,尾随上去。
  没想到,在那条小巷里,又有一个男子出现在他和桑丫之间。
  这个人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怀好意。
  果然,桑丫回头发现他之后,他掏出刀子要抢劫。娄小娄在背后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摔倒在地。他惊恐地往起爬,娄小娄再一次把他摔到地上……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佐罗一样神勇。
  歹徒的刀子划伤了“佐罗”的胳膊,流了血。
  娄小娄决定,他要跟2006年的自己——也就是现在在北京的那个娄小娄直接联系,让他不要再跟桑丫交往。
  凭他对自己的了解,只要挑明事情的原委,他会同意的。他爱桑丫。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即使两个人素不相识,他也肯定愿意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
  至少,他要阻止她考到北京去,这样,2007年4月23日那一天,桑丫就不会钻进那条胡同的死亡怀抱。
  最起码,他也要让另一个自己预知那个雷雨天将发生的祸事,这样就可以避免桑丫一死。
  他想和北京的娄小娄联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手机来到2006年信号就断了。仔细想想,这个世界虽然错乱了,却依然有新的逻辑——他从未来回到过去,因此,他的手机自然就不能再使用了。如果这只手机穿过时间,依然能正常使用,话费应该属于2006年的某个月,还是应该属于2007年的某个月?如果,他依然正常生活在2007年的北京,而过去的自己来到了未来,那么他的手机也会没有信号。
  这一天,娄小娄溜进宾馆另一个没锁门的房间,趁房客去卫生间洗澡,拿起这个人的手机,首先设置了无声,然后给北京的娄小娄发短信。
  他没有声音,不可能跟2006年的自己对话。他只能发短信。
  花都娄小娄:娄小娄,我要和你谈一件重要的事。
  北京娄小娄:你是哪位?
  花都娄小娄:我不想说我是谁。我只想对你说,现在要高考了,你必须拒绝桑丫考到你身边去。
  他不能告诉另一个自己,他就是娄小娄,否则另一个自己会吓死。
  北京娄小娄:你是桑丫什么人?
  花都娄小娄:我跟你一样爱她。我现在就在她身边。
  北京娄小娄:抱歉,我现在要工作了,我们有机会再聊吧。
  花都娄小娄:你必须答应我。
  北京娄小娄:北京有那么多大学,我有什么权利阻止一个人考到北京来!
  花都娄小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想了半天,他只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了,于是他写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就是你。
  北京娄小娄把电话打过来。
  花都娄小娄挂断了几次,没有接。
  对方终于又发来了短信:是你?你……去哪儿了?
  花都娄小娄:花都。
  北京娄小娄:你是十七岁那一年去的?
  花都娄小娄:我是2007年4月23号离开的!
  北京娄小娄:你是……怎么去的?
  花都娄小娄:乘火车,十几分钟就到了,下车之后我才发现,我来到了2006年的花都。
  北京娄小娄:你不会游泳的。
  花都娄小娄:那一天,桑丫在死胡同被雷劈死了!
  北京娄小娄:你在那边……冷吗?
  花都娄小娄:这是什么季节?这里很暖和。你千万记住,如果不能阻止桑丫去北京,你在2007年4月23号那一天,也一定要阻止她出门!
  北京娄小娄:你怎么不回来看看妈妈,她身体不太好,总犯胃病。
  花都娄小娄:你看到我说的话了吗?2007年4月23日,桑丫被雷劈死了!
  北京娄小娄:你认识桑丫?
  花都娄小娄:现在,我一直在她身边转悠,试图想告诉她这些事,可是我不能显形,不能出声。她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
  北京娄小娄:你跟踪她干什么?
  花都娄小娄:她在你心中多重要?你不知道吗?我必须救她。我相信,在某一个时间里,我和你肯定还会归到一起,桑丫是我们的!即使我们永远分开了,再也不能合二为一,那么,我和你也不会成为情敌,因为我们是一个人,只要她好好活着,跟你在一起,跟我在一起,都无所谓了。
  北京娄小娄:世界这么大,你为什么偏偏盯上她了?
  花都娄小娄:难道你不爱她了?难道你不想救她了?这个世界的人很多很多很多,但是属于你的,你也属于她的,只有一个。正像书里说的,你和她,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在茫茫网络中相遇了。现在,你要做一个英雄,保护她的生命。
  北京娄小娄:你得逞不了。
  他发现,他和另一个自己说话始终不对接。那么就是说,他的文字在穿越千里的过程中,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被什么神秘力量给篡改了,它送到另一个自己的眼前时,已经面目全非!
  难道桑丫2007年4月23之死是命中注定,不可更改?
  他的心里涌上巨大的悲凉。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娄小娄赶紧把北京娄小娄的短信一条条删除,然后把电话放在桌子上,快步朝外走。在门口,那个房客裹着浴巾走出来,差点儿撞到他。他急忙闪到了一边,让这个人走进去,然后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就是这一天晚上,他在大街上巧遇了那个叫朱玺的公子哥——他顺手牵羊,替桑丫把他暴揍了一顿。
  娄小娄改变了对象——他要对桑丫讲出真情。
  这天夜里,娄小娄在大街上转悠,看到一家网吧,里面坐满了上网的人,噼里啪啦,热火朝天。
  他继续朝前走,溜进了一座办公楼。
  这时候正下班,电梯拥出很多人,大家说着笑着走出去。
  他刚要走进电梯,偏偏跑过来一个美女,也走进了电梯。这座大楼共有24层。她按了一下3层,娄小娄伸手按了一下24层。
  美女看到24这个数字亮了,马上回头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东西,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
  3层到了,美女出去了。
  电梯继续上升。
  24层到了,这是最高层,很安静。娄小娄在走廊里慢慢朝前走,同时观察每一间办公室。只有一间办公室里还有人,是个年轻的员工,皱着眉头,似乎在赶写什么报告。
  娄小娄一直在走廊里徘徊等待。
  半个小时之后,这个人终于忙完了,关掉电脑,匆匆收拾东西。娄小娄立即走了进去,轻轻靠在一个角落里。
  这个员工出去后,关好门,乘电梯下去了。
  娄小娄打开了几台电脑,才找到一台没有密码的。
  他上了网,找到桑丫的博客,要给她留言,想了半天,终于写了这样一段文字:桑丫,我是娄小娄。
  这个世界很深邃很神奇,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在我们眼中,宇宙是无穷大的,那么,在一定程度的边缘,肯定存在一种神秘力量,控制着万事万物。如果把它拟人化,成为一个老人,那么人类就是棋子——2007年4月23日,有一颗棋子被推到了死局。这个人就是你。
  就是那一天,我一下掉进了2006年。我们曾经想象过,如果那个老人突然弄翻棋盘,这个世界就会时空错乱。现在应验了。
  桑丫你千万不要怕,也不要消沉,既然我回到了2006年,就可以挽救你避开那次灾祸。我们从必然的命运中,钻了一个偶然的空子。那个日子,你在北京的一条叫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被雷劈死。因此,那一天你千万不要出门,等我回去一起吃饭,我们在家里点上蜡烛,摆上蛋糕,你给我唱《Happy Birthday》……好吗?看到请回复!
  写到这里,娄小娄的眼睛湿了。
  发表了留言之后,他看了看,文字没有改变,不由激动起来。
  他盼望桑丫赶快登陆博客,看到这则留言。
  他一次次刷新网页,焦急地等待着。在天黑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桑丫的回复:谢谢你关注我的博客。
  不知道你是谁,期待相遇。成为朋友。
  娄小娄又傻眼了。
  桑丫看到的留言肯定又变了样!
  第三章 回到从前 6 破鞋在博客上留言失败之后,娄小娄不知所措了。
  他沮丧坐了好长时间,终于离开了这间办公室。他乘电梯来到一层,走出办公楼,下台阶的时候,两个保安抬着一卷地毯走上来,他急忙朝旁边躲避,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那两个保安听到“扑通”一声,都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其中一个说:“什么声音?”
  另一个说:“好像有人摔倒了。”
  两个人远远近近看了半天,终于走进了办公楼。
  娄小娄坐在地上,使劲儿揉脚脖子,他发现,右脚的鞋帮和鞋底分开了,露出了脚趾头。这双皮鞋已经穿了快两个月了,从来没有换过鞋。现在,它要退休了。
  他把这双皮鞋脱下来,打算扔进垃圾桶,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拎着它们,赤脚回宾馆了。
  他一直住在桑丫家旁边那家小宾馆里。他每次选择的房间,都可以望见密云小区。每天桑丫上学,回家,都在他的监视中。
  鞋没了,他不能总赤着脚走路。
  这本来不算什么大事,他轻易就可以搞到一双鞋来。可是,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时空里的任何东西,都不会随着他隐失。那么,如果他穿上一双新鞋,大家看到的就是一双鞋子在大街上奔走,那还不炸了锅!
  这天晚上,他正在宾馆里休息,突然有人开门。他吓了一跳,本能地站起来。
  走进来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一个妖艳女子。秃顶好像喝醉了,一进房间就搂住那个女子疯狂地亲吻起来,发出“唏溜唏溜”的声音,好像在吞吃冰淇淋。女子推开他,嗲声嗲气地说:“老板,你得先付哟。”
  秃顶不满地说:“难道我还会赖账不成?扫兴。”
  说着,他拿过皮包,抽出几张钞票,塞进女子的胸罩内,然后抱起她扔在床上,低头开始脱裤子。
  女子说:“别急,你先洗个澡。”
  秃顶说:“你耐心等我,要是等不及了,先用手。”
  女子说:“讨厌。”
  秃顶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后,那个女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娄小娄以为她已经拿到了钱,肯定要跑掉,那样的话,他也可以趁机离开了,可是他低估了这个女子——她拿出一包绿色口香糖,抽出一片放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塞进挎包内,又拿出一包黄色口香糖,撕开,抽出一片,放进挎包,把剩下的摆在茶几上……娄小娄马上意识到:这个秃顶要倒霉了。
  女子一件件脱衣服,剩下最后一条内裤时,娄小娄轻轻伸出手,把灯关掉了。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
  女子叫了一声:“老板,怎么停电了?”
  秃顶走出来,卫生间里的灯亮着,他说:“可能是灯泡坏了,摸黑干更好。”
  他一边说一边扑到床上。女子挡住他的嘴,说:“你吃一块口香糖,我去洗个澡。”
  秃顶说:“哪里有口香糖?”
  女子说:“茶几上。”
  说完,女子爬起来,跑进了卫生间。
  秃顶摸起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然后躺下来,拍着肚子耐心等待。很快,他的手就软塌塌地趴在了软塌塌的肚子上,昏睡过去。
  女子溜出来,来到床头推了推他,确定他已经昏迷,立即穿好衣服,拿起那包黄色口香糖,拎起秃顶的皮包,轻手轻脚朝门口走去……娄小娄想了想,快步追上去,一下就把那只皮包拽下来,回手扔到了秃顶的肚子上。女子猛地回过头,看了看在床上昏睡的秃顶,又看了看他肚子上那只皮包,惊叫一声,打开门就跑了出去……娄小娄打开灯,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眼睛落在了床下那双皮鞋上。那是一双新皮鞋,黑色的,亮得照人。
  娄小娄站起来,过去穿上它试了试,尺码正合适。
  他把自己那双“破鞋”摆在了床下,然后,穿着秃顶的鞋走了。
  走到门口,他又停下来,想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外面黑了,宾馆里却灯火通明。他不能穿着这双皮鞋走出去,不然,大堂里里的保安就会看到一双皮鞋在行走。
  他走到窗前,把这双皮鞋扔了出去。然后,他赤着脚出去了。
  他刚刚走出门,就看到那个送茶水的老头又出现了。今天他来得比较早。
  娄小娄靠在墙壁上,静静观察他。
  他还是一扇接一扇地敲门,一直敲到娄小娄刚刚走出来的这扇门前,和过去一样,没有敲,走了过去,可是,走过去之后,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返了回来,又停在这扇门前,轻轻敲了三下:“咚咚咚。”
  这是他第一次敲娄小娄的房门。
  而娄小娄已经走了出来。里面的秃顶昏睡着,他不可能听见。
  老头又敲了敲,友好地说:“师傅,我来给您送茶水……”
  里面还是鸦雀无声。
  老头似乎感觉到里面没有人,于是摇摇脑袋,离开了,来到下一扇门前,轻轻敲了三下。
  他的热情让娄小娄感到骨髓发冷。
  他不再观察他,轻轻走到楼梯口,下楼了。
  他在窗子下捡起那双皮鞋,穿在了脚上,刚刚走过来,就看到桑丫坐在巷口的石凳上发呆。
  他停在墙根下,静静观望她。
  坐了一会儿,桑丫起身回家了。她垂着头,慢慢朝前走,神态很安静。
  娄小娄每次看到她,心里都会十分难过。
  他轻轻跟随她,考虑着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把未来的信息传达给她。
  走着走着,背后传来一片唧唧喳喳的说笑声,他回头看,是一群穿白色校服的中学女生,她们似乎刚刚参加什么演出回来,脸上都化着舞台妆。
  这群女生从娄小娄旁边走过去,他看到她们是清一色的短发。她们手拉手走成一排,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娄小娄感觉,她们就是某个学校的学生,她们就是刚刚参加什么演出回来。她们没有敌意,更不是故意跟娄小娄作对……可是,她们的存在确实形成了对娄小娄的阻挡。
  娄小娄相信,这是某种力量安排的。
  桑丫也听见了背后的喧闹声,她也停了下来。
  那群女生走过她之后,她盯住了娄小娄的鞋子。
  娄小娄这才意识到,自己穿着另一个人的鞋子,她看得见!
  他当时想把鞋子脱下来,留在原地,赤着脚离开,可是,鞋带系得太紧了,他还没有解开,桑丫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情急之下,娄小娄本能地后退,最后爬上院墙跳了进去。他在一户陌生人家的院子里,解开鞋带,把这双可恨的皮鞋脱下来,一直等到桑丫离开,才轻轻打开门,走了出去……他知道,桑丫肯定吓坏了。
  第二天,娄小娄想去桑丫家探望探望她。
  同时,他想在书房给她写一封纸信,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试试能不能成功。
  这天,他在放学之前就来到密云小区,守在桑丫家门口,等待机会走进去。
  桑丫回来了,她的脸色很难看,步伐很疲倦。
  娄小娄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光着,才松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这次他进入桑丫的家,遭到了跳跳的排斥,它一直对着他乱叫,他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嗓子都叫哑了。它在报警。
  也就是这天夜里,在他现身的时候,桑丫妈妈正巧起来上厕所。当时,娄小娄趴在桌子上,摸黑给桑丫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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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3:4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写的是:
  2007年4月23日!雷!
  那一天,你将在北京的“死胡同”遭到雷击!
  请你不要去北京。
  如果,你考到了北京,也不要住进娄小娄在芍药地的那套房子。
  如果,你住进了那套房子,在娄小娄过生日那一天,也不要出门去买菜。
  如果,你非要出去买菜,也一定去小区北门外的副食商场,而不要经过那条死胡同!
  切记!
  写到这里,他听到了桑丫妈妈的脚步声,顿时乱成一团。这一刻他才感觉到能够隐身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他拿出手机死死盯住上面的时间,在桑丫妈妈走出厕所的时候,正好变成十二点零三分,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间他该隐身了。
  桑丫妈妈似乎听到了书房有动静,走了过来。她打开门,娄小娄静静地看着她,没想到,她惊叫一声,几步就冲进了桑丫的卧室。娄小娄立即想到——这只手机快三分钟!
  好在警察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之后,娄小娄彻底消隐了。在他们检查各个房间的时候,娄小娄就靠着书架站着,静静地对着他们笑。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确实很恐怖。
  他蓦地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他浑身哆嗦了一下。
  第三章 回到从前 7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娄小娄终于换了一家宾馆。
  这家宾馆离桑丫家大约有三站地的路程,从此,他跟踪桑丫就不容易了。不过,必须离开原来那家宾馆,他已经对那个每天半夜出现的热心老头恐惧到了极点。
  一切都在向着桑丫的死局顺利推进:桑丫的三个高考志愿都是北京的大学。
  在桑丫的妈妈出差时,娄小娄曾经“借用”别人的手机,给她发过几个短信,希望从她身上打开缺口,阻止桑丫进京。结果,没有效果。最后,桑丫被中医大学录取。中医大学离娄小娄的那套空房子非常近。
  明天,桑丫就要奔向北京了,就要奔向娄小娄了,就要奔向那条死胡同了,就要奔向2007年4月23日了。她显得又激动又紧张。
  这一天,桑丫和妈妈下楼去买菜的时候,娄小娄正守在门外。她们走出房门,跳跳也跟着钻出来,朝楼下跑去。妈妈追上它,把它抱起来,扔进了门里。借着这个空当,娄小娄又一次溜进了桑丫家。
  跳跳在家。
  他似乎认识娄小娄了,有些敌意地哼了几声,不再狂叫。娄小娄从厨房拿来一个馒头,一块一块掰给它吃。跳跳吃人家的嘴短,也就不再揭短,哼都不哼了,甚至还走上前友好地舔了舔他的脚丫子。
  这一刻,娄小娄感觉跳跳成了他唯一的亲人。
  在他隐身的时候,跳跳是这个时空里唯一能看见他的生灵。有了它,他才觉得自己是存在的;有了它,他才不感到那么孤单。
  他对着跳跳做了一会儿鬼脸,它竟然很爱看,目不转睛。
  在桑丫和妈妈快回来的时候,娄小娄走进了桑丫的卧室,他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撕下一张纸来,放在梳妆台上。然后,他拿出自己的笔——那是他从北京带来的钢笔,抽进了桑丫的墨水,然后在手中玩弄。他在思考,给桑丫写什么文字,才不会被冥冥之中的某种东西所篡改,才能成功地阻止桑丫去北京。这需要智慧。
  这天夜里,妈妈躺在桑丫的床上,关了灯,和女儿聊天。娄小娄一直站在梳妆台旁边,静静聆听。十二点钟左右,他轻轻趴在了地上,躲过了显形的一分钟,又慢慢站起来。
  母女俩在谈未来,满怀憧憬。
  她们对未来的灾祸毫无所知。
  妈妈离开了桑丫的卧室后,桑丫突然打开灯,坐起来,空茫地看着前方。这时候,娄小娄站在她的对面,他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他。娄小娄的心里非常难过。今天是他阻拦桑丫进京的最后的机会了。
  最后,桑丫的眼光盯住了梳妆台上的那张白纸。她感觉到了娄小娄的存在,竟然对他说话了:“我知道你在我的房间里,你想说什么,说吧。”
  娄小娄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写道:千万不要去北京。h t t p : // hi. baidu .com /云 深 无 迹她看了看纸上的字,紧张地问:“为什么?”
  娄小娄又写了一遍:千万不要去北京。
  此时,他的心如刀绞。没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了——前面是一片死亡的沼泽,你最亲爱的人却不知道,她以为是美丽的草地。你知道真相,却不能明确告诉她,只能看着她一步步朝前走去……桑丫说:“我不知道你是人是鬼,不过,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他又写道:听我的,千万不要去北京。
  桑丫没有听从娄小娄的劝阻,她坚定地说:“我不会改变了。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要去。现在请你离开。”
  娄小娄傻住了。
  这一刻,他感到了空前的绝望。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命运之神的强大,不可违抗。他静静地望着桑丫,两行眼泪滚落下来。
  他的眼睛是2007年的眼睛,他流出的泪是2006年的泪。
  桑丫看不见他的眼睛,却看见了他的泪。
  桑丫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其他学生,大都是父母双双护送入学,桑丫只有母亲一个人送站。
  两个人在进站口分手时,桑丫的妈妈哭了。桑丫一个人上了车。
  娄小娄光着脚,跨过栏杆,尾随她上了车。这时候,他想到,想让桑丫知道2007年4月23日的灾祸,只有一个办法——到了北京,在他显形的时候,通过手势告诉她一切。那么,他必须学会哑语。
  在火车上,娄小娄站在了桑丫旁边。
  桑丫第一次出远门,他怕她的钱被人偷去。
  如果,现在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奇门遁甲,就会预测出桑丫此行有没有破财的迹象,没有的话,他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开车之后,娄小娄忽然想到,这趟火车能不能像来时那样,半个钟头之后就抵达北京站呢?那样的话,就说明他从错乱的时空回到了正常的时空……想到这里,他马上担心起来——如果是那样,桑丫就不会存在了,因为她已经死在了2007年4月23日!
  半个钟头过去了,火车依然在湿漉漉的丛林里穿行。娄小娄放下心来。
  半夜的时候,那个热心的老头又出现了。
  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背心,灰衬裤,下面穿着一双火车上的拖鞋。他端着茶壶,一边走一边谦卑地说:“哪位旅客需要茶水?不要客气啊。哪位需要?”
  车上的人都警觉地看着他,怀疑他是在出售茶水,没人搭腔。
  他走到桑丫跟前,弯下腰,说:“姑娘,需要茶水吗?我刚泡的,尝尝吧。”
  桑丫睁开眼睛,说:“大爷,谢谢你,我不需要。”
  老头就走过去了,一边走一边说:“哪位乘客需要茶水啊?不要客气,尝尝吧。”
  娄小娄一直盯着这个苍老的背影。老头走过一排排座位,终于走出了这节车厢,去另一节车厢了。他没有回一次头。
  黑夜漫长,旅途漫长。
  火车像一个巨大的摇篮,均匀地摇晃着所有的乘客。桑丫闭上了眼睛。她旁边那个商人模样的胖子闭上了眼睛。她对面那个拘谨的男孩闭上了眼睛。男孩旁边的中年妇女闭上了眼睛。车厢里的人都闭上了眼睛。
  只有娄小娄睁着双眼。
  这一夜好像有十夜那么漫长。
  下车之后,娄小娄紧紧跟随着桑丫。
  没想到,他走出检票口的时候,竟然被检票员拦住了。他已经好久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了,大吃一惊。
  检票员:“先生,请出示你的车票。”
  他看着检票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在花都上车的时候,他是隐形的,想买票也买不来。如果他真的搞到了一张车票,那么,整个火车上的人将看到一张车票在车厢里飘飞……他哪里想得到,到了北京,他竟然显形了!
  他嗫嚅道:“你,你能看见我?”
  检票员说:“你不要装聋作哑,先生!请出示车票!”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脚。他没有穿鞋,这显得很古怪。
  他一下就急了,大声说:“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检票员说:“即使你是聋哑人,也不能免票乘车!听清楚了吗?”
  正在争执着,一个警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把他带进了补票室。
  补了票,挨了一顿批评,娄小娄终于出站了。
  桑丫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知道,是娄小娄把她接走了。去年的这一天,就是他举着牌子把桑丫接走的,牌子上写着:带你去过去,来未来。第一次见面,桑丫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发现她的鼻孔上有个脏东西,伸手帮她拨拉掉了……他还知道,他没有让桑丫住在学校内,而是让她住进了芍药地浩鸿小区那套空房子里……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另一个自己住在亚运村那套房子里,桑丫住在芍药地那套房子里,他回来之后住在哪里呢?
  还有,他是一个医生,他的工作单位是北方中医院。现在,另一个娄小娄在那里上班,他去哪里工作呢?
  还有,那辆宝来轿车也不属于他了。它的里程表减少了一万多公里,被另一个年轻三百六十五天的娄小娄驾驶着……一次出游归来,他就变得一无所有了。
  娄小娄一分为二,房子和轿车不可能一分为二。不过,钥匙却有两套。其中一套娄小娄带在身上。
  他一边在大街上游荡,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里是北京,这里有两个娄小娄。一个是他,从2007年来的,一个是2006年的自己,他是自己的过去。他和他只能有一个出现在父母、朋友、同事的面前,不然会把人吓死……这天晚上,他知道另一个自己要带桑丫在茶餐厅吃饭,他还知道他们将谈到那幅画像。去年,他确实不知道桑丫长得什么样,可是他给林要要画出来的那个女孩,确实和桑丫一模一样。他把这理解成缘分。
  他还知道,一会儿,另一个自己和桑丫吃完饭出来,会经过那条死胡同,送她回家。于是,他悄悄尾随了他们……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
  另一个自己穿着一件米色T恤,一条黑色西裤。那正是去年这个日子自己的装扮。而现在的他,穿的还是2007年4月23日去花都时的衣服,浅黄色正装衬衫,一条藏青色正装长裤。
  一个人看着自己在前面走,那种惊恐是深邃的。
  第三章 回到从前 8 这么多牵挂的人娄小娄一直住在宾馆里。
  这家宾馆远离母亲家,远离北方中医院,远离亚运村,远离芍药地。他不想碰到熟人,太麻烦。
  但是,他还是遇到了熟人——那个热心的老头。
  娄小娄发现,一到了半夜,他又在走廊里出现了,端着茶壶,一扇接一扇地敲门。
  他是娄小娄从小长到大,感到最恐怖的一个人。
  说起来,这个老头似乎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半夜泡一壶茶,送给住店的客人喝而已。他也许只是一个热心人。
  可是,娄小娄却惧怕他。
  为什么他每次都不敲娄小娄的门?
  为什么每次娄小娄住在哪家宾馆,他就在哪家宾馆出现?还有,为什么娄小娄乘坐哪辆火车,他就在哪辆火车上出现?
  娄小娄又换了一家宾馆。
  现在,他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他不能再去上班,一转眼就失业了。
  他心爱的桑丫,正在跟另一个娄小娄火热交往,他搞不清三个人算是什么关系。他不知道自己是多余的,还是另一个自己是多余的。如果警察同时检查他和另一个自己,会发现两个人持有相同号码的身份证,不过这样的几率太小了,就像一辆轿车,很难在大街上和另一辆克隆车相遇。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有没有头……没事的时候,他就四处寻找林要要。
  他知道林要要整容失败的结果。在花都的时候,他给另一个自己发过短信,提醒他不要给林要要画像。可是,回到北京之后,他到制药厂打听过林要要的情况,制药厂的人告诉他,林要要好久都没来上班了。他就知道,他的短信没有改变什么,最后,林要要还是走进了整容医院……他开始怀疑,林要要改变容颜也是不可更正的命运。
  不过,他没有放弃努力,还是要阻止她。可是,他不知道她在哪家医院,只能乘坐公交车,满北京转悠,只要看到整容医院,他就会进去询问一下。
  他一直没有找到她。
  回到宾馆,他就学习奇门遁甲。父母给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睛,他用它寻找另一双眼睛。他要通过奇门遁甲,测算到桑丫的死局,再从九宫八卦中,从方位和时辰中,找到一个突破口,拯救桑丫性命。
  他还买了一本哑语,一直在学习几个基本的动作——2007年4月23日,你将遭雷击,千万不要出门。
  天已经凉了。
  娄小娄到商场买了一件棕色夹克穿在了身上。他庆幸离开北京时,没有带银行卡,而是带了充足的现金。
  一个冬天,只有这件羽绒服包裹着他。
  他牵挂的人却太多了:桑丫,林要要,母亲……这一天,他冒险去看望母亲了,而且给她买了一只银灰色的诺基亚8800手机。他用笔对母亲说,他的嗓子有病了,不能说话。听了母亲一顿八宝粥一样黏黏糊糊的唠叨之后,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在楼梯上,他和另一个自己擦肩而过。
  蹊跷的是,这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和另一个自己做的梦竟然是呼应的: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张相片,贴在一块巨大的墓碑上。天黑得像锅底,阴风阵阵。他害怕极了,却无法从相片上离开。
  突然,一道闪电刺破黑夜,他看见墓碑和荒草中出现了一个人,他正是另一个自己!
  第二道闪电刺破黑夜,这个人已经逼近了!
  第三道闪电刺破黑夜,这个人的脸已经近近地贴在他的眼前。
  闪电过后,一片漆黑,这个人在黑暗中说:“你是我的照片。每个人一生都会拍很多的照片,其中肯定有一张是用在墓碑上的。你就是那一张。”
  第二天,娄小娄知道另一个自己没有上班,他带一个大学同学去登长城了。于是,他来到了久违的北方中医院,想重温一下工作的感觉。
  就是这一天,他接待了那个半身不遂的七十岁患者。他没想到,这次针灸给后来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
  对于桑丫,娄小娄还是不甘心,一天他偷偷潜入了芍药地那套房子——现在他回到自己家,都像做贼一样了。他趁桑丫没放学,把她的电脑更改了桌面,写了一个巨大的“死”字,背景全是那个恐怖的日期:423423423423423423……他没想到,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把第一个数字摘掉,放在了最后,这组数字就变成了234234234234234234.如此轻易的一个举动,桑丫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这个周末,娄小娄知道另一个自己和桑丫要去逛王府井。
  他也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知道他的背后还尾随着一个林要要。
  他回过一次头,但是并没有留意林要要的存在。他跟着另一个自己和桑丫,来到了天主教堂,竟然看到了花都那个坐轮椅的老头,他在北京出现了!这一次,他没有做轮椅,而在坐在天主教堂的台阶上晒太阳。
  另一个自己和桑丫还走到他面前,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们离开之后,这个老头站起来,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天主教堂的背后。他的步伐很奇特。
  第三章 回到从前 9 最后的办法某一天夜里十二点,他又隐形了。
  这时候,他已经有点儿适应这种梦魇般的变化了。甚至感到挺好玩。
  在花都,他是隐形的,只有午夜十二点才显形一分钟。在北京,他是显形的,只有午夜十二点才隐形一分钟。
  那么,在花都,他显形的时候无声。在北京,他隐形的时候会不会有声?
  他想试一下,就来到了一家酒吧门口,在午夜十二点隐形的一分钟里,突然走了进去。酒吧里有个歌手在故作忧伤地唱歌。角落里坐着站在一个孤独的老男人,年龄不是失恋的年龄,表情却是失恋的表情。娄小娄走到他背后,轻声说:“被那个女人抛弃了?”
  老男人头都不抬地说:“别提她啊!谁提她我跟谁急!”
  娄小娄心里一惊:这个真正忧伤的老男人听到了他的话!
  他不能确定这个老男人是不是在说醉话,于是又说了一句:“唉,我也失恋了,我们一起喝个一醉方休吧。”
  老男人说:“坐,今晚我请你喝酒。”
  一边说一边回过头来,向娄小娄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可是,他没看见人,一下就傻在了那里,惺忪的醉眼陡然瞪大了,四处找了找,然后无比绝望地把脑袋转了回去,更加悲伤地说:“骗子!你们都在骗我……”
  娄小娄转身离开酒吧,很快他就感觉自己又显形了,也就是说,他又开始没有声音了。
  不过,他的心里很高兴。他从陷入过去时光的一年来,第一次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尽管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是他完全可以把真相说出来了。
  这一天夜里,娄小娄想在自己能说话的时候,把4月23日的死局直接告诉另一个自己。他不知能否成功,想试验一下。
  他相信自己的胆量,对于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声音,还不至于被吓晕。而且他也相信,另一个自己能够感觉到这个声音的善意。
  他没想到,另一个自己回来得特别晚,而且,在十二点钟的那一刻,他们相遇在那个拐弯处。
  在另一个自己下车寻找他的时候,他跟他说话了。
  他一字一顿地对另一个自己说:“2007年4月23日,桑丫将在死胡同被雷击,你千万小心!”
  另一个自己反问道:“年月日,将在被?”
  他一下就明白了,某种神秘力量删除了几个关键词——2007,4,23,桑丫,死胡同,雷击。
  另一个自己驾车离开之后,他一个人在小区甬道上徘徊了许久。
  现在,他只剩下了一个办法——哑语。
  他要再一次和桑丫面对面,通过动作告诉她那个可怕的死局。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阻挡他的文字和语言,总不能改变他的动作。
  但是,他要走近桑丫,必须要伪装。想起来挺心酸的——他要做一次自己,却需要伪装!就像大灰狼伪装成小羊的妈妈。另一个自己才是真实的,而他就像一个幻影。现在,桑丫只接受另一个自己。
  桑丫见过他两次,在花都酒吧门口,在北京的那条死胡同里。他一直穿着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长裤。他想取得桑丫信任,必须要穿上另一个自己的衣服。
  于是,凌晨时分,他回到家,用钥匙打开门,溜了进去。另一个自己睡得正香,他轻轻把衣服脱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上,却把另一个自己的衣服穿走了。
  第二天,他溜到北方中医院,寻找机会,想用另一个自己的手机给桑丫发一条短信,做一些重要铺垫。这时候,他发现他很有犯罪天才。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另一个自己离开了办公室,去医务科查病历,真是天赐良机,他立即溜进诊室,跟桑丫用短信联络上了,他透露给她两个信息:第一,他的嗓子长息肉了,不能说话。第二,他给她买了一条裙子。
  实际上,他并不能确定另一个自己有没有对桑丫说丢衣服的事。不过,这件米色T恤独一无二,他只有偷。当然,他也可以买一套其他的衣服穿上,不过这一身更能取得桑丫信任。冒险吧。
  见了桑丫,桑丫似乎没有怎么怀疑他。
  当他用几种办法都不能说出那个秘密之后,他感觉到了那种神秘力量的强硬。它不择手段,它不留空子可钻。
  最后,桑丫发现破绽,逃了出去。
  第四章 生命突围 1 最后一天明天多云转晴。天气预报说。
  明天其实有雷阵雨。
  明天是娄小娄的生日。
  明天桑丫遭雷击。
  如果阻止不了桑丫走进那条死胡同,明天就是桑丫的忌日。
  娄小娄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俯瞰大街上密密麻麻的车辆,心里焦急又悲伤。
  夜幕中,很多车首尾相衔,皱着眉,慢慢朝前走。一辆救护车从相反方向驶过来,大喊大叫,呼吁大家让路。一辆灵车哭哭啼啼,步履踉跄,慢慢走过……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健康的人都在奔忙。其中有人病了,被送进医院。这种救治是在掰手腕。人和某种神秘力量掰手腕,就像蚂蚁和大地抗衡。输了,于是被抬上灵车,奔赴火葬场……娄小娄已经感觉到,桑丫不可能避开这个死局,就像过去不可以更改一样。他进入了2006年,只是回到了过去,重温了一下桑丫活在人世时的情景。或者说,这只是一场梦。
  我们无法改变上一秒,也许也无法改变下一秒。
  病人远去了,大街上剩下活人和死人。娄小娄忽然有了一个主意——明天,桑丫走进死胡同是为了到菜市场去,买菜给娄小娄过生日。如果娄小娄突然病了,住进医院抢救,生日就过不成了,桑丫就会改变路线,去医院看望他……他要让另一个自己住进医院。
  他要使用暴力了。
  想来想去,他决定,今天晚上,在另一个自己的胳膊上砍一刀。
  另一个自己不会死掉。
  顶多留下伤疤,将来他可以用衣服遮住……接着,他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他没料到,他来到景山小区之后,遇到了林要要和朱玺。
  林要要的痴情和疯狂,朱玺的请求与威胁,让他无语。他即使有话要说,他们也听不见。
  另一个自己还没有回来。
  他打开门,进入自己家,把另一个自己的衣服挂在衣柜里,又走进书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另一个自己在纸上写道:明天是我们的生日,桑丫的死期!不要让她出门!
  经验告诉他,这些字进入另一个自己的眼睛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
  他把床下的书搬到架上,然后从厨房里拿来一把菜刀,钻了进去。想一想够荒诞的,这将是人类史上第一起自己杀自己的案例。
  另一个自己回来之后,四下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娄小娄。他在书房里看到了那张纸,似乎没什么反应。接着,就有人敲门,敲得既有节奏又有力度,就像宾馆送茶的那个老头一样。
  另一个自己走了过去。
  娄小娄听到了两个人隔着门板的对话:“你找谁!”
  “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收废品的。你家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卖吗?”
  “你收什么?”
  “你家有多余的书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瓶子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衣服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电器吗?”
  “没有。”
  “你家有……多余的人吗?”
  ……娄小娄一惊,他急忙从床下钻出来,一闪身进入了衣柜中。
  娄小娄回来检查了两张床下,都没有发现人。他又去了门口,和收废品的人对话。这时候,娄小娄趁机钻到了卧室的床下。
  另一个自己说:“我检查过了,没有人。也许,白天有人进来过,现在却不见了。”
  收废品的人说:“我告诉你,这个人还在你家里。你的眼睛出问题了。你不让我把他带到废品站,他就会把你扔进垃圾桶。”
  说完,他离开了。
  娄小娄躺下之后,关了灯。
  这时候,他在床下想起了一个段子,他不知道床上的另一个自己也想到了这个段子:老师说,人死之后就变成了灰。
  学生说:我的床下有很多死人。
  这个段子又令想到了那个问题——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宾馆那个老头为什么给每个客人送茶,唯独绕过他的房间?为什么刚才这个收废品的人说,这个房子里有一个“多余”的人?
  想不清楚,他就不想了。就算自己是鬼吧,今天他为了桑丫,一定要自己害自己。
  当他从床下爬起来,站在了另一个自己面前时,娄小娄遇见了娄小娄。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
  他要用刀砍自己了。
  月光下,他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惊恐表情,两行泪就流了出来。
  没想到,另一个自己十分机敏,竟然用被子做盾牌,逃了出去。
  他感到自己很失败。
  娄小娄回到宾馆,已经是半夜了。
  想来想去,他只剩下一个办法——明天亲自前往芍药地,阻挡桑丫走进那条死胡同。
  能不能成功呢?
  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叠传真过来的奇门遁甲,坐在沙发上,继续学习。
  桑丫此时肯定在熟睡着,死神已经摸到她的鼻子了,她却不知不觉。说不定她还做梦了,也许梦见大学校园变成了一片花的海洋;也许梦见她爸爸出狱了,一家人幸福团圆地吃饺子;也许梦见她和娄小娄生活在一起,一起在天上飞……他又想到了自己。
  明天就是他离开北京,进入旧时间的日子。到了那个时辰,他会重新回到原来的时间吗?如果他回到了原来的时间,另一个娄小娄会怎么样?两个人合二为一?
  他不知道。
  你也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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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些问题超出了我们的逻辑。
  正在胡思乱想时,娄小娄听见了敲门声,不是敲他的门。他轻轻走到猫眼前,朝外看,那个恐怖的老头又出现在走廊里了,他依然穿着那件白背心,灰衬裤,穿着拖鞋,端着一个茶壶,孤独地敲客人的门,敲得谨小慎微,十分真诚。
  这时候,天都快亮了,宾馆里十分安静,只有他小心的敲门声。
  多数房间没人。部分房间有人。
  有人开门查看,有人闭门不理。
  娄小娄一直站在门口听。
  这个老头终于敲完了隔壁的门,走过来。这一次不同,他站在了娄小娄的门前!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今夜,他一反常态地敲响了娄小娄的门。
  娄小娄犹豫了一下,终于拉开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老头面对面相见。对方好像没什么异常,只是一个平凡的热心老头。他笑着弯弯腰,说:“我也是住店的,来给您送点儿茶水,我泡的,尝尝。”
  娄小娄眯着眼睛,审视这个老头的眼神,他想从中发现一些茶水之外的机密,却没有。
  娄小娄突然问:“你为什么天天给人送茶水?”
  老头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小声说:“你为什么天天上厕所?”
  娄小娄猛然觉得这句话很深邃,他一时没有想明白。
  他干脆捅破了窗纸:“过去,你每次给大家送茶,为什么偏偏绕开我?”
  老头想了想说:“不会吧?这个宾馆每一个房间我都要送的,除了我自己住的房间。”
  这句话更深邃,绕了几个弯子,娄小娄还是没有想明白。
  老头扬了扬手中的茶壶,诚恳地说:“来,倒一杯吧。”
  娄小娄摇了摇头,说:“我不喝,谢谢。”
  老头愣了愣,有些失望地笑了一下,转身要走了。接下来还有好多房门。可是,他又转过身来,说:“今天你千万不要在辰时出去。”
  娄小娄说:“为什么?”
  老头已经走了,敲响了下一扇门。
  娄小娄退回来,关上门,回到沙发上,继续学习奇门遁甲。
  这是最后一夜,他不打算睡觉了,他要突击学习,彻底掌握奇门遁甲。只有对明天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才会避开阻碍和凶险,成功地拯救桑丫。
  看着看着,他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黑糊糊的街道,淅淅沥沥下着雨,没有一个行人。
  他朝前奔走着,似乎去阻止桑丫走进死胡同。
  路上很滑,他为了快点儿到达,好像穿上了旱冰鞋,可是他并不会滑,总是摔倒。他蹲下来,想脱掉它,赤脚跑。可是,鞋带却系了死结,怎么都打不开。桑丫在远方等着他,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只好站起来,继续滑行。
  桑丫说过,在她心中,他会飞。他可以带她去过去,来未来。
  现在,他觉得自己其实很笨,什么都不会做,连旱冰鞋都不会滑,歪歪斜斜,像一只笨鸭子……不知道谁扔了一个塑料娃娃,塑料娃娃仰面躺在路上,望着满天的水,微微笑着,花衣服上沾满了泥水。
  娄小娄没有避开,一脚踏在了塑料娃娃身上,这个塑料娃娃“哇”一声哭了出来!娄小娄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塑料娃娃用一双小小的假手,捂着肚子,望着他,哭得极其惨烈。
  这个塑料娃娃是一个阴谋!
  穿着旱冰鞋的娄小娄,继续笨拙地朝前滑行,进入了一段低洼路面。雨越下越大了,天上电闪雷鸣,四周是一片水世界。他淌着水前行,越来越吃力。
  前面游过来一只鲜艳的游禽,好像是鸳鸯,羽毛苍褐色,眼周纯白色,嘴巴灰黑色。鸳鸯应该成双成对,它却形单影只,看起来很奇怪。两只鸳鸯才是一个整体,现在,娄小娄遇到了一只鸳鸯,就像看到了半拉身体的人。
  它游到娄小娄跟前,从水面上一跃而起,飞到半空,突然撕开了趾间的蹼,阴险地变成了利爪,像老鹰一样俯冲下来,抓向娄小娄的双眼。
  娄小娄感到双眼一阵剧痛,就知道自己瞎了。他不顾一切地朝前滑,跌跌撞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桑丫在等他……一群狗狂吠着冲上来,咬他的腿。他被拽倒,爬起来,又被拽倒,再爬起来……他已经绝望,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到桑丫面前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迷失了方向。桑丫却在等待他送去光明。
  他一点点朝前爬去,那群狗穷追不舍地扑上来……他一下醒了。
  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他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一下就精神了。接着,拿起奇门遁甲,继续学习。他一边阅读看一边琢磨一边演练,将近卯时,有一股气从他的脚心涌泉穴冲破了头顶的百汇穴!他感觉自己开窍了!
  奇门遁甲,世人皆知,极少有人彻底了解它的奥妙,它太神秘了,太高深了。但是,通过传真机给他函授的那个遥远的“老师”,却采用最通俗的手法,为娄小娄打开了这扇神秘之门……这一刻,他对那个遥远的老师充满了感恩之情。
  他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奇门遁甲,端正了一下姿势,举起了手掌——现在,他要运用这门伟大的数术,预测今天他和桑丫的命运了!
  地盘,天盘,人盘,神盘……一个具有全息特征的立体宇宙模型,在他的手掌上呈现出来。接着,他的眼睛像卫星定位一样,穿越时间与空间,锁定芍药地,锁定桑丫,锁定九点零四分。
  桑丫生于庚午年,属马。2007年4月23日,农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九点零四分,乙巳时。庚落离宫,午落离宫。她的南方,上乘白虎,庚加丙凶格,八门正是死门。
  他又预测自己。
  他栖身的这家宾馆,位于芍药地的南方。也就是说,他前去阻止桑丫,必须朝北走。今天五点至七点,癸卯时,他的北方为景门,临庚,有刀剑阻挡。八门伏吟,不宜动。
  而七点至九点,甲辰时,北方景门,同样有血光之灾。不过,由于临丙奇,上乘玄武,天显时格,可以悄悄出行,暗中做事。
  现在快五点了,也就是说,如果他此时出去,路上很可能丧命。他想阻止桑丫,只有选择辰时。尽管凶险,却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一路上,他可能受伤。不过,无论是缺胳膊还是断腿,只要能让他走到桑丫面前,阻止她走进那条死胡同,那么,他无怨无悔。
  第四章 生命突围 2 倒计时a2007年4月23日。
  农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
  娄小娄要修正过去,要改变心爱女孩的死亡之局。或者说,桑丫已经遭雷击而亡,他要让她起死回生。
  通过以前的努力看,他不可能成功。
  再把人世万物比喻成一个棋盘:桑丫是“车”,死亡是“马”,“马”下一步就要吃掉“车”。而娄小娄是“卒”,他要朝前走一步,绊住“马”腿,把“马”挡住。如果下棋的老人不走这个“卒”,他就实现不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人类和某种神秘力量的抗争。
  这是棋子和下棋人的抗争。
  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也就是正在读这本书的人,都是棋子,都在关注这个结果。
  娄小娄拉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乌云布满了天空,但是雨还没有落下来。娄小娄感觉到,乌云背后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世间,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剑拔弩张。
  突然有什么声音急剧地响起来,娄小娄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是手机在叫——昨天他怕自己睡过头,设置了闹钟。现在是六点三十分。
  今天,桑丫也起得挺晚。
  娄小娄的生日,她希望是个大晴天。朝外看了看,天却阴着,黑咕隆咚的。
  她走进卫生间刷牙,冲澡,认认真真地梳头。也许是水气太重,镜子中的她很模糊。她拿干毛巾擦了擦,还是不清晰。
  她走出卫生间,从衣柜拿出刚刚洗过的一条蓝色牛仔裤,一件白T恤,穿好,准备出门了。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的那个寂寞的老人,他的长相十分清晰。看样子今天要下雨,如果这个老人存在,他肯定不会坐在胡同里给路人泡茶,他会坐在家中一个人独饮。
  她不知道,她梦中的老人,就是爸爸昨夜梦中带她走的老人。在爸爸的梦中,爸爸并没有见到这个老人,他只是听保安说的。
  她也不知道,爸爸现在正在修路。此时,他一直窥视着远处的那片树林,他准备行动了。
  天空响起第一声霹雳。
  沉闷得太久了,人间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整个城市抖了一下。
  娄小娄抖了一下。
  正是上班时间,路上的车辆排成一条长龙,行进得十分缓慢。也许,这里面就有自己的车。
  娄小娄离开窗子,到卫生间洗漱。
  从这家宾馆到芍药地桑丫的住所,大约三公里。
  他看看表,七点整。他要出发了。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
  不是他的手机,他的手机自从进入2006年那天起,就没有信号了。这个号被另一个自己使用着。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和所有的亲友都断了联系。所有的亲友和他却没有断了联系。
  是房间里的有线电话在响。
  他感到很奇怪,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谁会打电话来?
  他忽然想到一个故事,上部分讲的是,有个人要出门,电话突然响了,他着急出去办事,没有接。结果,他一出门就被一辆巨大的卡车撞死了;下部分讲的是,这个人要出门,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结果,他一出门就看见一辆巨大的卡车“轰隆轰隆”开过去,扬起一片尘土……娄小娄的手碰到了电话,又缩了回来。
  他没有接,直接出门了。
  宾馆走廊里依然安安静静,不见那个送茶水的老头。估计他太辛苦了,正在哪个房间里睡觉……他走出宾馆,朝芍药地奔去。
  这时候,桑丫的爸爸也朝她奔来。
  但是,桑丫不知道。
  她要出门了。可是,她走到门口时,电话响起来。也是有线电话。
  她返回去,接起来,竟然是朱玺。
  朱玺说:“桑丫,我向你道歉。”
  桑丫说:“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朱玺说:“尽管你恨我,讨厌我,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我今天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和帕丽要和好了。”
  桑丫说:“她不是跟一个画家好了吗?”
  朱玺说:“他们分手了。昨天帕丽对我说,她现在才明白,我是最好的。”
  桑丫说:“得了,别哄抬你的物价了。”
  朱玺说:“以后,娄小娄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听到了吗?虽然他比我高大,但是他欺负你我绝不答应!”
  桑丫说:“长这么大,除了你,没人欺负过我。”
  朱玺说:“爱得太深就失去理智了……帕丽昨天也欺负我了!”
  桑丫说:“又吹牛。”
  朱玺说:“还有,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比如被人抢了,没钱花了,要立即给我打电话!我分分钟就赶到。”
  桑丫说:“那你换个手机号吧。”
  朱玺说:“为什么?”
  桑丫说:“换成110.”
  如果朱玺不打这个电话,桑丫就会早出门十分钟,早出门十分钟,就不会在那个时间正好走到那个地点,就不会被那个直击雷劈中,就不会死。
  可是,朱玺这个电话肯定要打过来。
  放下电话,她朝外面看了看,雨还没有下来。她还是拿上了那把红色雨伞。然后,她带上了母亲刚给她寄来的三百块钱,这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不知道,此时,一颗子弹从爸爸的脑袋旁飞过,接着一颗子弹射进他身后的田地里。她的脚迈出家门的一刹那,一颗子弹射进了爸爸的脑袋。
  她不知道。
  她朝楼下走的时候,爸爸跌跌撞撞朝前走了十几步。
  爸爸朝她的方向奔来。
  爸爸躺在了荒草丛中,眼睛定定地望着北方。
  桑丫“噔噔噔”地下楼。
  第四章 生命突围 2 倒计时b她走出浩鸿小区,本来想去北门外的副食商场,又改变了主意,朝南门走去了,她要去芍药地菜市场,那里的物价更便宜。
  娄小娄朝芍药地奔走。
  奇门遁甲告诉他,这条路上将有血光之灾。他没有坐出租车,以免和司机在狭小的空间里发生争执或者打斗。他要远离任何人。
  他慢慢地朝前走,同时警觉地四下张望。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有人挤公交车,有人开车,有人骑自行车……大家都匆匆地走在上班的路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事。
  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骑车的男子撞着了一个走路的女子,两个人争执起来,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那个男子的嗓门比被撞的女子还大,而且出言粗鲁,蛮不讲理。
  女子说:“人这么多,你干吗骑那么快?”
  男子说:“自行车限速吗?嗯?限速么?”
  女子说:“那你就往人身上撞呀?”
  男子说:“你要是不想被撞,就他妈在背后安一双眼睛!”
  女子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不讲理呢?”一边说一边向周围的人投去求援的眼光。
  看热闹的人都不言语,等待着争吵升级。
  女子把眼光投向了娄小娄,委屈地说:“你们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男人么!”
  换了平时,娄小娄一定会上前说几句公道话。现在,他却把眼睛收回来,继续前行了。
  此时,在他眼前出现的任何情况都是可疑的。尽管他相信这个男子和女子并不是在演戏,他们的心情和表情都是真实的,但是,如果娄小娄参与进去,这件事就形成了对他的干扰。
  走过吵架的男女之后,路边出现了一个道士,看起来道貌岸然——头戴混元巾,灰白的长发挽成髻。身上是蓝色宽袖道袍,背一个布袋,上面绣着:道法自然。下面穿一双踏云鞋。
  道士的面前摆着一张八卦图,写着两个大字:算命。
  如今,很多算命人伪装成道士,娄小娄从来不会上当的。他从这个算命人面前走了过去。
  算命人说:“先生,请留步。”
  娄小娄没有停下。
  算命人说:“你只需听我一句话。不收钱。”
  娄小娄迟疑一下,停下来,回头看这个算命人。
  算命人朝娄小娄的前方看了看,说:“你有血光之灾,赶快朝相反方向走。”
  娄小娄朝他摇了摇头。
  算命人叹了口气,说:“那就去吧。”
  娄小娄转过身,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回味算命人的话。他知道自己有血光之灾,但是他必须继续前行。算命人想改变他的命运,他却是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走着走着,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娄大夫!”
  他愣了愣,转头看,原来是那个曾经和他同事的整容师。
  他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观察着娄小娄的眼神说:“上次,我送你的那盒普洱茶你喝了吗?”
  娄小娄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整容师说:“你的嗓子还没好吗?”
  娄小娄指了指前方,示意他自己有事,然后就继续前行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偏偏冒出了这个整容师,太巧了。北京这么大,在街上遇到一个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娄小娄认为,这次莫名其妙的邂逅也是一种故意的干扰。
  整容师在背后喊道:“哎!你找到那个叫林要要的女孩了吗?”
  娄小娄不能再跟这个人纠缠,他回头挥手再见。
  这时候,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娄小娄没有带雨伞,身上很快就湿了。
  街上的自行车和步行者转眼都不见了,只有匆匆行驶的车辆。
  路边有一个地摊,一个中年女子举着一把鲜红的伞,在出售雨伞。她拦住娄小娄说:“先生,买一把雨伞吧!”
  天上滚动的雷声,让娄小娄着急起来,他摇摇头,躲开她,朝前走。
  中年女子追上来,拽了他一把,说:“不撑伞,您会感冒的!”
  娄小娄一下把这个中年女子推开了,加快了脚步。
  雷声越来越大,如同野兽的怒吼,一声声揪扯着娄小娄的心。
  他朝前奔跑起来。
  迎面出现了一辆有篷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娄小娄在花都见过他!透过纱帘,娄小娄看到了那张阴森的脸,像死鱼一样浑浊的眼睛,像渔网一样的皱纹,像疤痕一样的寿斑。老头用两只小手转动着轮子,在人行道上慢慢滚过来。
  娄小娄跑得太快了,没有停住脚,老头突然一转轮椅,朝他撞过来。“嘭”的一声,轮椅翻了,老头摔到地上。
  娄小娄也差点儿摔倒,他踉跄了一下,站稳了。
  老头在地上抽搐起来,发出了婴儿的哭声。
  娄小娄知道,那种神秘力量开始阻挡他了!它首先采取的是用不动声色的方式,现在,图穷匕首见,它显出了阴险的嘴脸!
  娄小娄没有理会,继续奔跑。
  前面出现了几个路人,他们挡住了娄小娄,有个女人气愤地叫道:“你把人家小孩撞倒了,怎么不扶一下?”
  一个老太太说:“太缺德了!”
  一个青年男子说:“不许走!”
  娄小娄一下冲到马路上,绕过他们,继续在雨中朝前跑。那个青年男子追了上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跑不了!”
  娄小娄回过身,奋力地把青年男子摔倒在地,继续跑。
  他一直没有回头。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雨越来越大。雨中的娄小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
  第四章 生命突围 3 命运的突围桑丫出了楼门。
  她特别喜欢雨点落在伞上的声音: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小时候,爸爸经常带着她,在雨中漫步,爸爸一边走一边给她讲故事:有一条大街,路边有个商场,叫爸爸商场,里面专门卖各种爸爸,有新款爸爸,有旧款爸爸……桑丫走进了商场,果然看到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有的在摆造型,有的在上网,有的在扫地……桑丫问售货员:“都有什么类型的爸爸啊?”
  售货员告诉她:“有巨人型爸爸、袖珍型爸爸、勤劳型爸爸、懒惰型爸爸、诗人型爸爸、暴躁型爸爸、大款型爸爸、细腻型爸爸……”
  桑丫就说:“我先看看巨人型爸爸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就把巨人型爸爸从库房领出来了。他太高了,进门得钻进来。桑丫说:“这个爸爸得吃多少饭啊?我们养不起。换一个袖珍的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就一个人回来了——其实不是她一个人,那个袖珍爸爸在她的手里拿着。袖珍爸爸见了桑丫,细声细气地说:“你好啊!”
  桑丫说:“这么小啊,不行不行,睡觉的时候我不把他压死才怪。再换一个……新款型的爸爸。”
  这次,售货员领来一个染着红头发,穿着漏窟窿牛仔裤的男子。桑丫一看,说:“这哪是爸爸啊,简直像我的同学!换一个旧款型的吧。”
  售货员又领来一个梳中分头,穿长袍的男子。那男子一出来,就指着电脑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桑丫说:“这个爸爸太落伍了,不要不要。再换一个大款型的爸爸吧。”
  一会儿,售货员就领来了一个头发光光,大腹便便的男人。他一口鸟语,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桑丫说(学南方话):“你想要轿车吗?毛毛雨啦……你想要别墅吗?毛毛雨啦……”
  桑丫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说:“太俗了吧!不要不要。换一个诗人型的爸爸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领来一个诗人型爸爸,他一出来就仰天吟咏道:“天啊,为什么这么蓝!大海啊,为什么也这样深!……”
  桑丫的身上再一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换一个换一个。换一个勤劳型爸爸。”
  售货员就带来了一个夹公文包的男子,他一过来就急匆匆围着桑丫转圈,很忙很忙。桑丫的头都晕了,赶紧说:“换一个懒惰型的,我看看。”
  售货员又带来一个懒惰型的爸爸。他一过来就坐在了躺椅上,慢悠悠地说:“我们可要先谈好啊,你上学我不送,你吃饭我不做……”
  桑丫说:“哪有这样的爸爸啊!换一个,细腻型的爸爸。”
  售货员就带来了一个细腻型的爸爸。此人走着女人模特步,扭扭搭搭。他说:“宝贝啊,你的头发好乱乱哟,来,我给你细细地梳一梳……”
  桑丫说:“赶紧再换一个!”
  售货员说:“你等一下。”
  一会儿,他带来一个男子,对桑丫说:“这个是最便宜的暴躁型,最便宜。”
  那个人怒气冲冲地问桑丫:“你要不要我这个爸爸?赶快说话!不要?不要拉倒,我走了我走了!”
  桑丫问:“还有什么类型的爸爸啊?”
  售货员说:“还有一种,不过这个爸爸太贵,一般人买不起。刚才你看的这些爸爸,价位都在两千到三千之间,只有暴躁型的那个最便宜。而剩下的这个爸爸,要一百个亿!”
  桑丫马上来了好奇心:“这个爸爸为什么这么贵?”
  售货员说:“这个爸爸最爱你,他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你吃饱,他宁可自己痛苦也要你快乐。而且,他做你的爸爸,不想要你一分钱,因为他的爱不需要一点回报……这个爸爸就是你现在的爸爸。”
  说到这里,爸爸很得意。
  桑丫有些抱歉地说:“爸爸,我,我……”
  爸爸说:“怎么了?”
  桑丫说:“我还是想要……那个大款型的爸爸!”
  爸爸轻轻打了她一巴掌,笑道:“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桑丫一边躲一边笑着说:“只要他把口音改一改!”
  想起小时候的故事,桑丫心中无比温暖。
  娄小娄还在朝前奔跑。
  迎面又走过来一个女子,也举着一把鲜红的雨伞。雨伞把这个女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娄小娄只看见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一双黑色高跟鞋。她一只手举伞,一只手在背后藏着。
  娄小娄想从她旁边跑过去,没想到,她故意朝娄小娄撞过来。
  娄小娄警觉起来,朝旁边跨了一步,想躲开这个不露脸的女子,她却一下扔掉了雨伞,又挡在了娄小娄面前。她的一只手还在背后藏着。
  竟然是林要要!
  娄小娄愣住了。
  林要要满眼痛苦地望着他。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那张丑陋的脸簌簌淌下来。突然,她从背后拿出一把雪亮的蒙古刀——这把蒙古刀被磨了无数次,霜刃未曾试——林要要号啕大哭地扑上来,刺向他的心窝:“娄小娄,今天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娄小娄惊惶地朝后退了一步,还是被刺中了左肩。他没有感到疼。他抓住林要要的手,把刀子拔了出去。林要要的手冰凉,刀子冰凉。鲜红的血“呼呼”冒了出来,和衣服上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他跳开一步,想躲开林要要。她再一次扑上来,一边刺他一边哭喊:“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
  路边有人在喊:“杀人啦!——”
  娄小娄撒腿就跑。
  林要要披头散发,脸色纸白。她甩掉了高跟鞋,赤着双脚,在雨水中一边号啕一边追上来。
  娄小娄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他只有朝前跑。
  桑丫走得很慢。
  漫天的雨水,草更绿了,花更红了。
  她还在回忆爸爸。
  一次,爸爸带桑丫上街,她耍赖说:爸爸,我累了,你抱我。
  爸爸笑着摇摇头,说:“你都五岁了,自己走。”
  桑丫不情愿地走了一段路,又说:爸爸,很快我就会长大的,那时候,我成了一个大姑娘,你想抱也抱不了了,肯定会后悔的——她小时候,我怎么不多抱抱她呢?
  爸爸想了想,一下把她抱起来。
  娄小娄终于甩掉了林要要。
  林要要摔倒在积水的马路上,扔掉刀子,号啕大哭。
  在雨水中,娄小娄全身都湿透了。他一边跑一边看了看左肩,鲜血还在流淌着。
  街上的车辆越来越多,行人越来越少。很多人在路边的窗子里朝外看,看一个没有雨具的男子在孤独奔跑。
  天上的雷渐渐少了,只是偶尔轰鸣一声,闷闷的。
  娄小娄想起了昨夜的梦境——他穿着一双旱冰鞋,奔向桑丫。可是他不会滑,却怎么都脱不下脚上的旱冰鞋。
  后来,他脚踏在了塑料娃娃身上,塑料娃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它的哭声跟刚才的老头太像了!难道那个梦是一种暗示?
  接下来,他遇到了一只孤单的鸳鸯,它突然跃上半空,撕开趾间的蹼,变成利爪,抓破了娄小娄的双眼……这只鸳鸯就是林要要了。
  接下来还将出现一群狗冲上来咬他。
  这个暗示是什么呢?
  娄小娄有些紧张起来。在这个时刻,他已经不怕死了,他只担心自己被阻拦,救不了桑丫。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在桑丫遭雷击的那个时间,站在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承受那个灾难。
  他一边跑一边注意观察四周的情况。
  没什么异常。
  现在,他已经能远远地看到那个过街天桥了,它一边连着浩鸿小区南门,一边连着死胡同。
  前面有一个老头在慢慢朝前走,他举着一把黑伞。娄小娄对这个背影十分警惕,但是,他跑过这个老头的时候,老头并没有什么举动。
  娄小娄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前面的胡同口突然出现了七八个男子,他们呈扇形朝他包抄过来。
  这些人没有雨具,在雨中冷冷地盯着他,逼近过来。他们有人拿着片刀,有人拿着棍子。
  娄小娄慢慢停下来。
  在这些人距离他十几米远的时候,他认出了一张脸——就是那个半身不遂患者的孙子!他说过:如果我爷爷从此瘫痪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娄小娄绝望了。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来寻仇的。现在,他有口不能言,更无法解释了。
  对方人太多了,娄小娄想到,自己可能过不去这一关了。
  此时,如果他转身朝后跑,也许还能逃脱厄运。但是,他不能退,他的桑丫在前方。
  一想到桑丫,他就像一个百米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猛地冲了过去。
  那个孙子叫了一声:“就是这个庸医!扁他!”
  于是,那些人迎着他扑了上来。
  娄小娄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那个孙子,就像运动员冲向终点线。“咚”的一声,那个孙子被撞出了几米远。冲出了一个缺口,娄小娄发疯一样狂奔。
  那些人却咬牙切齿地追上来。
  其中一个人追到他的背后,举起片刀朝他砍过来:“妈的,我让你跑!”
  他感觉脑袋一麻,血水就顺着头发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继续跑。
  另一个人举起棍子,“嘭”一声,砸在他的脑袋上:“整死你!”
  他踉跄了一下,并没有倒下,继续跑。
  又一个人跳上来抱住了他,他使出全身力气一甩,竟然把那个人甩到了他前面,“叭叽”一声,摔在了地上。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娄小娄一步跨过这个人,继续跑。
  很快又冲上来一个人,再一次举起片刀,砍在了他的右肩上。娄小娄的身体冰凉,他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液体涌出来,却没有转头看。
  他甩不掉这些人的话,很快就会被打倒。这样想着,他疯了一样冲向了机动车道,跑进了快速行驶的车辆中。这些车辆纷纷惊叫着转向,躲避他。
  这一次,那些人傻了,一个个停在了路边,不再追赶。
  娄小娄一直在车辆中朝前跑。
  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她身材颀长,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白T恤,举着一把红伞,走在前面的过街天桥上。她的步履缓慢而娴静,不像是走在雷雨中,而是在夕阳下漫步。
  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他举起胳膊,拼命朝她挥舞,她却看不到,继续悠闲地朝前走。
  第四章 生命突围 4 阴差阳错花都没有下雨。
  一个犯人已经扛起爸爸的身体,走向囚车。这个犯人很高大,在他身上,爸爸的身体显得又瘦又小。
  两个警察跟着他,其中一个在打电话汇报情况。
  犯人说:“他死了吗?”
  警察说:“废话!”
  犯人说:“他的脑袋好像在动……”
  警察说:“胡扯!”
  犯人说:“他好像一直在朝北面转……”
  警察说:“快走吧!”
  桑丫不知道。
  昨夜,她还梦见爸爸了。爸爸满面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娄小娄跑到死胡同口,桑丫正好走过来。
  她看到了娄小娄,一下愣住了。娄小娄脸色苍白,身上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湿透。
  桑丫颤巍巍地说:“娄小娄,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
  娄小娄没说话,他伸出手把桑丫拦腰抱起来,一下就扛到了肩上。桑丫的雨伞掉在了地上。
  娄小娄扛着桑丫,冲上过街天桥。
  这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如果他不离开大街,很可能遭遇车祸!
  桑丫问:“你要干什么?”
  娄小娄不言语,跑得越来越快。
  桑丫喊起来:“你怎么了!放下我!”
  娄小娄还是不言语,他扛着桑丫冲进小区,冲进家里的楼门,并没有上楼,而是直接冲进了地下室。
  这里是业主们的储藏室,黑糊糊的。
  娄小娄把桑丫放在一个角落,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哗哗流下来。
  桑丫挣扎着,大声问:“娄小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如果,这个时间,娄小娄不阻止桑丫,桑丫现在正好走过死胡同的第四个拐弯处,慢慢走向那个死局……娄小娄一言不发,就那样死死抱着她,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桑丫被阻止了,她的手表还在“滴答滴答”朝前走。她央求道:“娄小娄,你放开我,我必须带你去医院!一会儿,你的血就流光了!”
  手表终于走到了九点零四分。
  就在这时候,地面上突然惊雷四起,好像天下的原子弹都被引爆了!也许是娄小娄的行为违反了天道,什么东西暴跳如雷,满世界狂轰滥炸起来。刹那间,天崩地裂,震耳欲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桑丫吓傻了,也紧紧地抱住了娄小娄。
  人间似乎一下就暗无天日了,地下室里黑得不见人,闪电的光从楼梯那里一下下照进来,照亮桑丫惊惶的脸,也照亮娄小娄流泪的脸。
  雷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储藏室的锁头在摇晃,楼房在摇晃,地球在摇晃。
  娄小娄感觉到,雷声越来越近了,它们好像从天空滚了下来,就在楼顶盘旋,咆哮。不,它们已经到达地下室的入口处了,“咔嚓”一声巨响,一个很大的火球就滚了进来。
  娄小娄翻身将桑丫紧紧压在了身下。
  带着某种神秘使命的雷,在地下室入口处不停地轰炸。桑丫已经傻了,她在娄小娄的身下,不停地哆嗦着。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雷声才渐渐远去。
  雨渐渐停了。
  世界变得一片安静。
  桑丫说:“娄小娄,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娄小娄捧起桑丫的脸,含着泪笑了一下。
  桑丫说:“你不能说话是吗?”
  娄小娄摇了摇头。
  桑丫说:“你是另一个娄小娄,对吗?”
  娄小娄点了点头。
  桑丫说:“不管你是哪个娄小娄,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现在,我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刚刚大病一场,从死亡线上爬回来。那个娄小娄是爱我的,你是救我的,对吗?”
  娄小娄再一次紧紧抱住她。
  死胡同的入口处,桑丫掉下的那把伞变成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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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08:04 | 显示全部楼层
引子有一个小姐,她此时正走向黑天鹅宾馆。这时候当然是夜晚,整个城市华灯初上,姹紫嫣红。
  餐厅门口停满了汽车,有三个酒气熏天的人又拉又扯又推又搡;发廊窗子里的光色是最香艳的,像一个个舞台,晃动着浓妆艳抹、发色奇特、衣着性感的女郎;歌厅和舞厅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间杂着一种挑逗的怪音,那怪音总让人想到女人扭来扭去的臀部……这个小姐扭来扭去地走进了黑天鹅宾馆。
  她全身香得好像刚刚用香水淋浴过。头发长长的,墨黑墨黑,但是没有光泽,无疑是在某一家低档美容院焗的油。上身穿一件黑色低胸无袖衫,露出两只乳房的三分之一,还有两条完整的胳膊,那胳膊由于长期不劳动而保养得又软又嫩。下身穿一条牛仔短裙,只包住了屁股,紧得令人担心中缝的线会不会断裂。脚上穿一双高跟棕色皮鞋,鞋跟高得如同踩高跷———她不扭来扭去是无法走路的。
  路边,立着衣柜商场的广告牌,那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女性服饰商场。广告语却十分蹩脚:走进“衣柜”,出来你就不再是你了!
  这个小姐慢慢停下来,盯着那个广告牌,打了个寒噤。她突然感到了某种不祥。
  壹:我去衣柜两个月之前,黑天鹅宾馆发生过一起凶杀案。
  被害人是甜蜜蜜歌厅的一个小姐。当天晚上九点钟左右,她陪一个客人离开歌厅,从此再没有回来。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小姐回忆说,她是在歌厅门口碰到她的,她问她去哪里,她淡淡地说:“我去‘衣柜’。”
  衣柜商场离甜蜜蜜歌厅只有两站路,她们经常到那里买衣服。当时,这个小姐以为被害人勾搭上了一个有钱人,要到“衣柜”去狠狠宰他一把呢。
  因此,她还特意打量了那个男人一眼,由于歌厅门口光线暗淡,她只记得一个不明显的特征———那个客人长得很清秀。
  最初,没有人意识到出事了,因为这里的小姐出台一夜不归是常事。直到三天后,依然不见她的影子,打她手机始终不开,最后,她的一个老乡报了案。
  第四天上午,黑天鹅宾馆307房间发现了一具女尸。
  那些天一直阴雨连绵。
  黑天鹅宾馆307房间的客人总共预交了三天的房费,并且嘱咐服务员:不要打扫他的房间,也不要送开水。他如果需要,会给服务台打电话。服务员打扫其它房间时,始终看见他的房门外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
  第四天上午,前台不见这个客人来续房费,也不见他退房,就给三楼服务员打电话,让她提醒一下307的客人。
  当天值班的服务员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她刚刚上班才一周。她来到307房间门外按了半天门铃,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她用钥匙把门打开了。
  房间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见那个客人,也不见他的箱包。落地窗帘挡得严严实实。她推开卫生间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浴缸的白帘子挡着。她小心地撩开一个角,里面什么也没有。她从卫生间里出来打电话,告诉前台客人已经离开。前台很不解:这个人没有退押金怎么就走了?
  放下电话,这个服务员就要出去了。她走到门口,关了灯,正要走出去,又停住了,她回头看了看。
  房间里静悄悄的,很幽暗。
  她的眼光落在了衣柜的门上。像大多数宾馆一样,衣柜镶嵌在卫生间对面的墙壁中,黑色的拉门没有关严,露出一条黑糊糊的缝隙。衣柜很高,很深,里面可以并排站三个人。
  这个服务员到宾馆工作之后,一直对客房里的衣柜有一种恐惧,她每次收拾房间的时候,都不去碰它。太大的空间或太小的空间都不会让人太注意,只有刚好可以藏人的空间最让人发瘆.看来人是最恐怖的。
  这个服务员伸出手,轻轻拉开了那扇黑色的门,闻到了一股不好闻的臭味,接着她影影绰绰地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女人!
  她低着头,黑发乱蓬蓬地垂下来。她的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像一只赤裸裸的白条鸡。
  这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惊叫一声,拉开房门就跑,边跑边大叫着:“死人!死人!”
  衣柜里的尸体正是甜蜜蜜歌厅的那个小姐。她被人用毛巾活活勒死,尸首僵硬之后,戳在了衣柜里。公安局立即开始调查这起凶案。
  经查,307的客人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而且,他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比如指纹、鞋印、烟头、发丝,这就使侦破工作陷入了僵局。惟一的线索是前台值班人员描述的长相——很清秀。
  我们都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清秀的和不清秀的,到哪儿查去?
  黑天鹅宾馆经常有小姐出出入入。她们大多是初中毕业,却能够源源不断地赚来那些高中毕业的暴发户的钞票。可是,自从这起凶案发生之后,到这里觅食的鸡一下就绝迹了。
  不用说,黑天鹅宾馆的生意也受到了一定影响。不过,它位于七台河市中心,硬件软件都很上档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不是,又有一个小姐来做生意了。现在,她要去的就是黑天鹅宾馆307房间。她站在广告牌前,一直在想那个小姐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去‘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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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贰:我来讨债……最近,这个小姐陪客人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抱怨如今赚钱越来越难了,禁不住想:我连肉都卖不掉了,还能有什么好生意呢?
  事实正是如此,她已经闲了两天没有客人了。今天刚刚吃过晚饭,她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业务。她差不多把市内几家星级宾馆的电话都打遍了,也没有找到主顾。最后,只剩下了黑天鹅宾馆。
  她把心一横,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
  除了一部分房间没有客人,她打通了几十个电话。有的是女客人,她不说话就把电话挂了。剩下的那些男客人,有少数冷冰冰地拒绝,多数都在电话中兜圈子戏弄她,他们嬉皮笑脸地问价,追根刨底地探询具体的服务内容,最后就讨价还价———他们出的价完全是侮辱性的,毫无诚意。
  这个小姐放下电话就破口大骂。最后,只剩下307房间了。犹豫了好长时间,她终于再一次拨通了黑天鹅宾馆的总机,要求转307房间。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哪位?”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先生,你要不要服务呀?”她柔声浪语地问。
  “不需要,谢谢。”对方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这是她今天打电话遇到的第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
  她失望地发了一会儿呆,又给几个本市的老主顾打电话。他们不是说出差在外,就是说老婆在家。她知道,他们多数在撒谎,这帮家伙喜新厌旧,一定是拿着钱去买鲜货了。
  最后,她不甘心地把电话打到了黑天鹅宾馆307房间。
  “你好,哪位?”还是刚才那个男人。
  “先生,你出门在外多寂寞呀,我陪陪你,保准让你神魂颠倒……”
  没想到,还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很爽快地说了一句:“那好,你来吧。”
  她阴暗的情绪顿时放了晴,匆匆打扮一番,就来了。她没有乘电梯,而是从楼梯爬上了三层。她轻手轻脚地走在楼道的猩红色地毯上,直接走到307房间门前,按响了门铃。
  一个男人打开了门。这个人中等个子,模样很清秀,尽管没有戴眼镜,但是一看就是个有知识的人。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领扣儿系得严严实实。下面穿一条笔挺的酱色西裤,一双酱色皮鞋,连帮底连接处的沟缝都一尘不染。
  她特别注意到,他的指甲很洁净。
  每次见到陌生的客人,她都会迅速瞄一瞄对方的指甲。她从指甲上可以判断出他大概是什么性格,干不干净,吝不吝啬,有没有变态倾向,等等。
  “请进。”男人说。
  小姐一步就跨了进去。也许是因为前不久那起凶案的缘故,她一进屋就感到心里有些别扭。她瞟了瞟那个躲在墙壁里的衣柜,它关着,严丝合缝。接着,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西服平放在另一张床上。
  像他这么讲究的人应该把西服挂在衣柜里,不出褶,不落灰。看来,他很可能也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死过人,不想打开它。可是,他为什么还要这个房间呢?打折了?
  厚厚的落地窗帘挡得严严的,只有床头灯亮着,有点幽暗。
  她不喜欢太明亮。她甚至希望她出入的所有地方都是黑暗的,两个人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完事就走人。
  对于她,已经不存在好不好意思的问题,她是太累了,只要对方能看见她的脸,她就得做出千娇百媚的样子来,甚至得伪装高潮,而她面对的永远是一张张丑恶而无耻的面孔。
  她在床头坐下来,上身扭成“S”形,热辣辣地望着客人。
  “你都提供什么服务?”男人坐在了对面的床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不自然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那个……什么价?”他支支吾吾地问。
  “哪个?”她撩了撩额角的黑发,它们却再一次滑下来,挡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那个。”
  这时候,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很轻微,好像是衣柜的门。小姐的视线机灵地射了过去。那声音又消失了。
  小姐看了一会儿,把目光收回来,说:“三百。”
  男人微微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小姐慢慢撩起无袖衫,露出两只蠢蠢欲动的奶子,娇嗲地说:  “来,享用吧。”
  男人突然伸过十只很干净的手指,把那两只乳房抓在了手里。
  小姐顺势麻利地脱去了无袖衫,把床头灯关了。房间里黑下来之后,外面的灯光从落地窗帘的缝隙挤进来。两个人开始用身体交谈。
  男人伸嘴亲她,她敏捷地躲开了。干这行的女人通常不愿意接吻。
  干这种事,对于客人来说,是一种排泄;对于小姐来说,是没有任何欲望的一种体力劳动。她们像小孩一样嫌对方的口水脏。
  两个人干着干着,突然,小姐停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男人低声问:“怎么了?”
  小姐说:“有动静!”
  “哪里?”男人似乎很紧张。
  小姐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说:“你知不知道这个房间死过一个人?”
  男人好像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警察来了呢。”
  “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两个多月前,有个女孩儿在这个房间里被人掐死了,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
  “她是干什么的?”
  “跟我一样。”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小姐毛骨悚然。
  “你……”
  “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憋着笑问。突然间,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似两个极深的黑洞。
  小姐一把推开他,坐了起来:“你是谁?!”
  男人把脸凑近小姐的脸,嗅着她泛滥的香水味,小声说:“你想不想到那个衣柜里站一会儿?”
  小姐的手脚一下就不听使唤了,她一边抖抖地穿衣服一边故作强硬地说:“你别吓唬我!想赖账?做梦!快付钱!”
  这时衣柜里传出一个哆哆嗦嗦的寒冷声音:“还有我的钱……”
  两个人的脑袋都猛地转向了衣柜方向。
  “鬼!”小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从床上滚下去,缩在了靠窗的墙角。
  “你是谁?”男人对着衣柜低声问。
  “我来讨债……”那声音被衣柜的门挡着,显得十分遥远。
  话音刚落,那衣柜的门就“吱吱呀呀”地拉开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硬撅撅地走了出来。她披着一条白色浴巾,光着脚,透过垂在脸上的黑发,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嘴角好像有一摊血。那双眼睛极其阴森,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她一步步逼向他。男人也从床上滚下来,躲在了那个小姐的旁边。那具行尸直挺挺地抬起一条大腿,跨到了床上,高高地走过来,到了床边,又一步迈下来,继续走向男人。
  那个小姐撒腿就跑。她一直跑下楼,冲过大堂,站到大街上,这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过头看了看。站在旋转门旁边的那个高个子保安愣愣地望着她。
  她朝上看了看,宾馆有的房间亮着,有的房间黑着,她找不到哪一扇是307的窗子。平了平喘息,她招手拦住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转眼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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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叁:他把自己藏了起来如果你心里有一个一辈子都不敢见面的人,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就小得成了一个笼子。
  一个,一个就够了。因为,那个人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所以,你的灵魂每时每刻都会惴惴不安,杯弓蛇影,如履薄冰。你必须把自己藏起来,藏着藏着,最后你很可能把自己藏丢了。所以,让我们堂堂正正地做人。
  蒋中天就把自己藏了起来。
  他大学毕业后,做了刊物编辑。他工作很卖力,四年后,熬到了副主编的位置,做二审工作。那是一本内部刊物,往市县乡各级行政机关摊派,发行量虽然不小,但是并没有几个人看它,一期期地浪费着国家的木材。
  蒋中天的薪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
  他渐渐发现,这样的待遇最害人:让你永远撑不着,也永远饿不着。这种位置最容易让人变得平庸。眼看着别人一个个腰缠万贯,宝马香车,他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
  当今社会,发展越来越快,成功者的平均年龄越来越小,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如果还没有做成大事业,那么至少应该找到了大事业的基点,已经生气勃勃地起步了。要是两者都不占,那么这辈子就没什么希望了。
  蒋中天一直觉得他天生适合经商。他生长在农村,十几岁之后才跟父母迁到了县城。小时候,他就懂得如何跟人做交易。
  蒋中天的一个朋友就给他带来了机会。准确地说,这个朋友和蒋中天是高中同学。
  他叫洪原。
  蒋中天和洪原的老家都在外县,他们都是七河台市第七中学的寄读生,因此关系很好。高中毕业后,蒋中天考上了大学,而洪原落榜了,一个人去了南方。洪原落榜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他的学习成绩很糟糕,甚至一直排在班里最后几名。他画画还不错。而蒋中天在班里是学习尖子。
  连老师都不理解,蒋中天这样的好学生,怎么和洪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蒋中天心里清楚。
  洪原这个人长得高大,结实,重感情,讲义气,他跟蒋中天在一起,实际上就是一个保护伞。那时候,蒋中天喜欢上了邻班一个叫文馨的女生。
  文馨长得很漂亮,不少社会上的小混混像苍蝇一样盯上了七中的这朵校花。文馨在学校补习功课回家晚了,常常遭到他们的堵截。蒋中天承担了护送文馨回家的任务。
  他长得文文气气,镇不住那些小混混。他们惧怕的是蒋中天旁边的洪原。
  有一次,那些小混混终于跳出来叫嚣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最瘦小的家伙叫李作文,蹲过号子。他从来都是光头,那主要是为了显示上面的几道菜刀疤痕。他是头儿。
  当时,天还没黑,但是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三个小混混都穿着大军工皮鞋,那是打架最好的武器。他们挡住了蒋中天他们三个学生的去路。
  李作文手里拎着像李小龙用的那种二节棍,铁的,中间是亮晃晃的钢链子。
  文馨当然知道这三个小混混突然冒出来是要干什么,她一下就缩到了蒋中天的身后了。洪原直直地盯着那个晃晃悠悠的二节棍。
  蒋中天见洪原没吱声,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你们要干什么?”
  李作文轻蔑地看了看他的脑袋,说:“我对你脑袋的形状不满意。”
  蒋中天愣了一下,说:“你是什么意思?”
  李作文观察着他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方不方,圆不圆,需要好好修理一下……”
  文馨紧张地拉了拉蒋中天的衣袖。
  这时候,洪原依然没有说话,他还在傻傻地看李作文手里的二节棍。蒋中天有些胆怯了,他没想到洪原这么窝囊。他外强中干地说:“我告诉你们,不要找麻烦,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李作文看了看左右两个同伙,笑了,说:“你们看,所有人在挨打之前都说同样的话。”
  这时候,洪原好像突然醒过神来,他谦虚地向李作文请教:“大哥,我问一下,这个二节棍砸过你自己的脑袋吗?”
  李作文眯起眼,慢慢把视线转向了洪原。他盯了他足足有两分钟,终于开口了:“英雄,你得付出代价。”
  洪原把黄书包从肩上摘下来,递给了蒋中天,说:“你带文馨走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记着明天把我的书包带到学校来。”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李作文的眼睛。
  蒋中天不放心地说:“洪原,你一个人会吃亏的!”
  洪原继续和李作文对视着,低低地说:“不然,我们都走不了。”
  蒋中天这才拉着文馨匆匆走开了。他们走到十字路口,要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还没有动起手来,仍然在说着什么。蒋中天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他浑身不停地抖着。
  终于,他把文馨送到了家门口,他把三个书包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然后转身就顺原路朝回跑去。
  文馨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喊道:“蒋中天!你要干什么?!”
  蒋中天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他一直跑进一家日杂店,拿起两把菜刀,也不问价,扔下一张十元的票子就跑了出来……他赶到被劫的地方,现场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地上有血迹,斑斑驳驳,好像刚刚杀过鸡。后来他才知道,打起来之后,洪原竟然真的夺过了那个二节棍,而且真的砸在了李作文的光头上,那家伙在医院缝了十几针。
  而洪原也被打倒了。那六只大军工皮鞋踢得他满脑袋都是口子,流血不止。
  蒋中天在一家小诊所门口找到他的时候,他朝蒋中天笑起来,笑得满脸的创可贴都改变了位置……转眼高中毕业了。在联欢会上,大家互送礼物,互赠留言。蒋中天送给洪原一个小学生用的大方格本子,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名人的话:友谊是甜蜜的责任,它从来都不是一种机会。
  他把它交到洪原手里的时候,眼睛湿湿的。
  洪原看着这个奇怪的礼物笑起来,然后他认认真真地收好,说:“我一定把它保留到我七十那一年!”
  蒋中天考的是北京一所大学的中文系。文馨和洪原一样也落榜了,后来她去了北京姑姑家,没有了消息。直到蒋中天参加工作当上副主编之后,文馨突然回来了,而且进了市电视台,做一个广告节目的主持人。
  两个人很快取得了联系,相爱并且同居……洪原从广东回来之后,就约蒋中天在一个幽静的茶苑见了面。
  洪原的长相变了许多,蒋中天都快认不出他了。这社会的节奏把时间拉短了,也拉长了。七河台市有一本美容服饰类杂志,叫《美人志》,由于内容陈旧,再加上经营不善,现在坚持不下去了,连工资都很难发出来,处于半死半活的状态。
  洪原打算介入这本《美人志》,把它办成中国第一流的时尚类女性实用杂志。他和杂志社方面已经谈妥,只差签协议了。
  洪原注册了一个公司,代理《美人志》的发行、广告以及其它经营业务。主编由洪原推荐。事实上,现在的《美人志》就是一张白纸,主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杂志社只保留终审权而已。
  “你跟我一起干吧?”洪原说。
  蒋中天没说话。
  “我投资一百万人民币。我做经理,负责经营;你做主编,负责杂志。咱俩搭档,如虎添翼!”洪原信心十足地说。
  蒋中天一直捏弄着茶杯,没有表态。
  “对了,还有你的待遇问题。我每个月给你开四千元,另外给你百分之三十的技术股份。”
  蒋中天心里怦然一动。
  现在,他每个月的工资是两千元多一点,洪原开的价几乎翻了一倍!最重要的是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一下就成老板了!
  他望着洪原笑了,说:“其实我不想跟朋友合作,但……”
  一周后,洪原的合同签了下来。几乎在同一天,蒋中天辞了职。
  他们临时在黑天鹅宾馆包了两间房,房费每月四千八百元。一些办公用品很快购置齐了。实际上,洪原投了一百二十万人民币。
  他实实在在地告诉蒋中天:这几乎是他全部的资金。也就是说,他在孤注一掷。两个人估算了一下,假如这本《美人志》一本卖不掉,也没有一个广告,那么,这些资金大概可以支撑一年零八个月。
  三个月之后,第一期《美人志》出版了,它在市场上打了个大败仗:印了三万册,只收回了四千册的发行款,其它的杂志全部退回。
  蒋中天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嘴上起了大泡。他填写支票的手抖得厉害,写废了两张。
  他只给洪原留下了当月的房费———四千八百元,其余将近一百万元全部提走了。他的旅行箱里装满了钞票。这时候,他感觉犹太人说的那句话真是太正确了:只有装在口袋里能跟人一起移动的钱才是真正的钱。
  他回到公司,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拎着那个旅行箱出来了,直奔火车站。他没有向任何人辞别,包括和他一起生活的文馨,他连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就乘火车卷逃而去。
  他来到了哈市。第二天,他就买了一个假身份证。
  他拼凑了几个假名字,总觉得不像是真的,最后就叫了李作文。只有用一个认识的人的名字,他才觉得像真的。这时候,他就像一个惊弓之鸟,处处过敏。
  他不知道洪原从北京回来之后,面对突然一贫如洗的现实,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他报没报案,警察是不是正在到处抓他。
  他不知道文馨面对他的突然失踪会是什么心情。他不知道远在外县的父母是否知道了他做的事……他和七河台市彻底断绝了联系。他和所有的亲人朋友断绝了联系。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蛛丝马迹。
  卷逃半年后,他跑到大理玩了一趟,在那里,他用公共电话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他已经不在七河台市了,正在云南做生意,请他们不要牵挂……他把有关洪原的所有东西都毁掉了,包括洪原的名片,手机里储存的洪原的电话号码,电子邮箱中洪原曾经给他发的旧信……他甚至毁掉了一件白色T恤衫———那是他和洪原上街办事时买的,两个人各自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他看见这些东西都会想起洪原,那张布满白花花创可贴的笑脸。
  他计划在哈市做一点生意。他暗暗想,有朝一日,自己赚了更多的钱,一定再把这笔钱给洪原寄回去……不过,这只是一种想法而已,他已经不相信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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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09:10 | 显示全部楼层
肆:照片这天晚上,蒋中天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似睡非睡,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他竖耳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合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拽门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打了个冷战:谁在门外?
  在哈市,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住址。难道是有人走错门了?可是,他为什么不按门铃?很显然,门外的人不想弄出响声,他憋足力气一下下拽,似乎要把厚厚的防盗门拽下来。
  蒋中天爬起来,悄悄走出卧室,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看出去……洪原竟然直挺挺地站在昏暗的楼道里!
  楼道里亮着灯,他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木木地看着猫眼,好像看到了蒋中天……这是蒋中天携巨款逃离七河台市之后,第一次梦见洪原。他觉得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第二天,他几乎一天没有出门,龟缩在屋里,连三餐都是打电话叫人送来的。他一直泡在网上。
  他跑了之后,洪原竟然没有利用电子邮件对他说过一句话,比如诱骗他回来,或者把他骂个狗血喷头,或者诉苦,或者威胁……电子邮件是能够把洪原的心声传到蒋中天耳朵的惟一渠道。这件事让蒋中天一直很奇怪,心里更加没底。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梦见有人在悄悄地拽门了。他来到猫眼前朝外看,只见满脸创可贴的洪原孤零零地站在楼道里,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一些不同———楼道里没有灯,黑糊糊的。洪原竟然是白的,亮的,如同那种夜光像章上的人。他脸上那横七竖八的创可贴是黑的。他还是那样双眼无神地和猫眼里面的蒋中天对视着……醒来之后,蒋中天的心里结了一个古怪的疙瘩。
  为什么两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难道只是巧合?
  他疑神疑鬼地轻轻走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外面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见。他的心放下了一些,大步回到了卧室。
  他想:一定是自己对昨夜的那个梦太恐惧了,所以今夜它又在大脑里浮现出来。
  第三天,蒋中天还是没敢出门,一直在房子里上网。这一天他只吃了一顿饭,是下午三四点钟吃的。他没有一点食欲。
  终于,天又黑了。他对睡觉已经感到恐惧了———今夜,还会不会做那个噩梦?今夜,洪原会变成什么样子?今夜,他会不会轻飘飘地穿门而入,像一具行尸一样走进卧室来?……恍恍惚惚中,蒋中天又听见了吃力的拽门声!他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噩梦的浅层次清醒过来。他打开灯,坐起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下了地。
  他来到旅行箱前,把它打开。他想看看书。
  旅行箱里有几本书,都是他从七河台市带来的,其中有一本《圣经》。他顺手拿起来翻了翻。有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就像在黑暗中呆久了的人突然看到了一束强烈的亮光,他的心一下就缩紧了。是洪原的照片!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蒋中天从来没见过的陌生女人。
  这张照片怎么会跑到这本书里来呢?蒋中天想了好半天,还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这张照片。他想撕掉它,又停住了。他把它拿到写字台前,打开台灯,仔细端详。
  洪原的表情有些呆板,好像是一个梦游者,他仿佛注视着镜头,又好像看着千万里之外。这个表情和蒋中天前两天梦到的洪原多么相似啊!看着看着,蒋中天恐惧起来。
  他避开了洪原的脸,把目光转向了他旁边的女人。这女人穿着很华丽,一看就是高档货。她微微地笑着,和蒋中天没完没了地对视,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的大脑和骨骼。
  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在这幽幽的灯光下,蒋中天害怕这个眼神。她的眉毛很粗,眼睛很大,鼻梁很高,嘴巴也十分周正……可蒋中天还是认为她长得不漂亮,甚至有点丑。
  男人的感觉永远是女人漂不漂亮的惟一标准。
  蒋中天硬撑着又和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对视了一阵子,渐渐觉得她不仅仅是美和丑的问题了,而是有点……有点怪。
  对了,她的长相有点怪!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蒋中天越恐惧越想找到答案。
  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放大镜,透过它,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端详她的发际,额头,眼眉,眼珠,颧骨,鼻梁,鼻孔,嘴巴,下巴,脖子……他怵然一惊———他从这张女人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男相!
  就像正负两极电相互碰撞,他的脑海里一下就炸响了霹雳!那粗壮的头发,那粗大的毛孔,那粗糙的皮肤……这些还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明显的是她那眼神,那绝对不是一个女人的眼神!
  蒋中天觉得,这个女人是一张画皮,她里面其实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被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珠,向外窥视着……即使她是一个女人,那老辈人也说过:有男相的女人都是不祥的女人。
  蒋中天拉开抽屉,把这张莫名其妙的照片一下塞了进去。发了一会儿呆,他拿起手机,颤颤地拨通了文馨的手机。这是他卷逃两年来,第一次给她打电话。他不知道文馨是不是还在等着他。
  目前,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通过她打探一下洪原的消息。
  有这样一句话:两种人不在你的视野里是最危险的,一是你的孩子,一是你的敌人。蒋中天一直不知道洪原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的方位,不知道他的表情。
  也许,他又去了南方;也许,他来到了哈市,已经接近了自己居住的公寓;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煤一样黑,充满杀气;也许,他的脸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白,一直笑着……在七河台市,文馨是他最亲近的一个人。她是他的女友,两个人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半年,现在他只有给她打电话。
  “嘟——嘟———嘟———”
  蒋中天的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电话一通,七河台市好像一下就近在眼前了。
  电话响了半天,一直没人接听。他突然把电话挂断了。过了很长时间,他的心跳才一点点平静下来。难道文馨换了手机?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拨了一遍文馨的手机号。他必须要打这个电话。他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了,他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现在,他必须打探到洪原在干什么,尽管他知道,这是在冒险,在玩命。
  这次,电话被接起来,里面传出文馨的声音!
  “喂,你好。”
  蒋中天的心又狂跳起来。他明白,他的下半辈子是成为座上客还是成为阶下囚,很可能就取决于他此时张不张口。
  “喂?请讲话!”文馨的声音大起来。
  他一慌乱,把手机挂断了。
  正在他愣神的当儿,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是文馨打过来的。他一狠心,接了。
  “你谁呀?”文馨很不友好地问。
  “是我。”蒋中天低低地说。
  “你是……”文馨竟然没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中天。”他又低低地说。
  文馨一下愣住了,话筒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
  “对不起,文馨……”
  静默了几秒钟,文馨突然哭了出来:“王八蛋,你在哪儿呀?”
  “我在大理……你好吗?”
  文馨哭了一阵子,终于止住了,她静静地说:“我挺好。”
  蒋中天冷不丁问:“洪原现在干什么?”
  “他死啦。”
  “死了?”蒋中天差点晕过去!“什么时候?”
  “前天。”
  蒋中天呆住了。
  前天!正是前天夜里,洪原在梦中出现在了他的门外……“他,他怎么死的?”
  “车在盘山公路上翻了,掉进了深沟,他的脑袋都摔裂了……遗体昨天刚刚火化,我到火葬厂看了一眼,那样子……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文馨的声音哆嗦起来。很显然,回忆那一幕对她是一个剧烈的刺激。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女的,她开的车。”
  “是他老婆?”
  “不是。”
  “那是他女朋友吗?”
  “也不是,他一直没有女朋友。”
  “那她是谁?”
  “她的脸摔得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而且,她的身上没有任何证件。现在,她还躺在火葬厂里,等着有人来认尸。这两年,洪原一直独来独往,没有一个女人跟他关系密切。警察询问了所有认识洪原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没有一个人知道出事那天晚上洪原跟什么人走了。”
  停了停,文馨又说:“洪原在火葬厂美了容,整个脑袋几乎都是石膏塑成的,木木呆呆。虽然我只看了一眼,但是我想那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看来,我永远没有机会了……”
  “你说什么?”
  “唉,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当时,我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资金。我有个朋友做服装生意———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大头———他往俄罗斯发一批货,急需一笔资金,据他说,这批货的利润可以翻十倍,最后和我五五平分。我一咬牙,就把洪原的钱提出来,来到哈市全部交给了他……没想到全赔了,只收回不到二十万。这两年我一直在做生意,盼望着发大财,把这笔钱还给洪原,再当面向他谢罪……”
  “你在哈市?”文馨警觉地问。
  “不,我在大理,去年来的。”
  言多必失,蒋中天的谎言露了一个洞。
  文馨说:“……还回来吗?”
  蒋中天愣了愣,说:“过一些日子吧。”
  停了停,他问:“当年,洪原……没报案?”
  “没有。”
  “他为什么不报案?”
  “我怎么知道!”
  蒋中天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们以后再联系。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
  放下电话,蒋中天已经有了一种直觉:文馨有主了。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双方都在回避它。蒋中天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件事,他的大脑被洪原的死塞满了。
  他轻轻打开抽屉,又拿出了那张照片。洪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他,他也木木呆呆地注视着洪原。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最后变得像纸人一样轻飘飘,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量支撑自己,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走。
  洪原来过。他坚信,洪原来过。洪原活着时,踏破铁鞋找不到他。可是,当他一转眼车毁人亡,变成了一缕冤魂,就离地三尺了。
  老辈人讲,死人的亡魂喜欢寻找自己生前的躯壳,形象,只要有他的照片,就会招来它……蒋中天拿着这张照片,走进卫生间,用火柴把它点着了。
  火舌好像生死的分界线,慢慢推移,洪原在火中扭曲着,剩下了一条腿,一只胳膊,半张脸,半个嘴,一只眼珠———这只眼珠仍然木木呆呆地看着蒋中天……火舌蔓延到了那个女人身上。她在火中笑笑地看着蒋中天,那眼神里含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在她即将变成灰烬的时候,她的面目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不像人。
  她消失在火中的一刹那,蒋中天的头发“刷”一下就竖了起来———就是她!这个不祥的女人,她索走了洪原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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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伍:秘书蒋中天这两年在哈市一事无成。他开过一个小型服装厂,专门生产孕妇装和儿童装,结果赔了个底朝天。
  后来,他又注册了一个广告公司,承包了一家报纸的两版广告。他每天都马不停蹄地奔忙,一年下来,虽然没有赔本,但是除了给员工发工资,基本没有赚到钱。
  这天晚上,蒋中天又出门了,来到了一家歌厅。这家歌厅位于闹市,人很多。他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
  转球灯把歌厅晃得五光十色,变幻莫测。台上有个浓妆艳抹的女歌手,一边劲舞一边演唱一首歌词不通顺的老歌: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她的屁股像太阳一样饱满。
  蒋中天伸手叫来一个服务生,塞给他一张百元钞票,大声说:“我点一首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现在,他需要安静的音乐。
  服务生恭敬地俯下身来,问道:“先生叫什么名字?”
  “还用报名吗?”他不满地说。
  “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李作文。”他说。
  “谢谢。”服务生转身走了。
  一首完了,歌厅里静下来。
  那个服务生走上台,拿起麦克风,说:“下面这首歌是三号桌李作文先生点的,《盛夏的果实》。”他一边说一边扬了扬那张百元钞票,说:“谢谢李先生。”
  他退下之后,又一个屁股比太阳更饱满的女歌手走上台来,咿咿呀呀开始唱。
  蒋中天正在三心二意地听歌,有两个男人径直朝他走过来。
  他警觉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他们在蒋中天跟前停下来,其中一个问:“你叫李作文?”
  蒋中天愣了愣,说:“是啊。”
  另一个已经抬起脚,猛地把他踹翻在地。四周的人惊叫着跳开,撞翻了桌子,有玻璃瓶子的破碎声。
  “***,你敢冒充我们大哥!”
  另一个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迎面一拳,打得他满眼冒金星。
  女歌手不唱了,傻在了台上,全场只有伴奏音乐还在傻乎乎地响着。蒋中天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对方终于停下手来。
  他看到一个光头站在他面前,朝他微微笑着。他穿得很普通,一件白T恤,一条半旧的黑色牛仔裤。
  蒋中天感到这个人很面熟,马上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和洪原打过架的小混混李作文!
  “李作文?”他叫了一声。
  李作文嘲弄地说:“你是在叫我还是在叫自己?”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七河台市七中的!”
  一听七河台几个字,李作文愣了愣。
  “你记不记得,十年前,有一次我和另一个男生送一个女生,遇到了你,我领着那个女生跑掉了,你把另一个男生打了一顿……”
  李作文很快就想了起来,他一是一二是二地说:“不,是那个大块头把我打了。”
  接着,他伸出手拍了拍蒋中天的肩膀,说:“老乡,我的兄弟下手重了。用不用去医院?”
  “不用不用。”蒋中天诚惶诚恐地说。
  “那好,把你手机号码告诉我,明天我请你喝酒压压惊。”
  蒋中天就说了他的手机号码。其中一个打他的人在一旁存进了手机里。
  这时候,蒋中天注意到,李作文身后站着一个女人,由于歌厅里灯光幽暗,她的面容有些模糊。李作文转身就晃晃荡荡地走了。那个女人,还有那两个打手,也跟着他走了。
  歌厅里的人愣愣地望着这一行人离去,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走到门口时,那个女人回头望了蒋中天一眼。
  次日,蒋中天果然接到了李作文的电话。是那个女人打来的。
  她告诉蒋中天,吃饭地点在顺天酒楼,时间是晚上八点钟。
  顺天酒楼是哈市有名的饭店。蒋中天准时赶到,李作文已经在包间里等他了。那个女人也来了,她坐在李作文旁边。
  还有两个人,都是平头,西装。他们不是昨晚那两个。李作文竟然滴酒不沾,也不抽烟。只有他的那两个兄弟跟蒋中天一起喝酒。席间,李作文给了蒋中天一张名片,上面印的是“万能公司董事长”。
  一个平头嘿嘿嘿地笑着说:“万能公司就是什么业务都能做的意思。”
  那个女人不声不响,一直在李作文旁边静静地吃着。她是个左撇子。她长得挺文气,没有化妆,穿的也十分简单,一件黑T恤,一条白色牛仔裤,和李作文正好相反,好像情侣装。
  蒋中天感觉她像一个大学生。不过,她抽烟,而且是那种很烈的洋烟。在喝酒之前,李作文就介绍说,她是他的秘书。
  蒋中天的目光偶尔和她的目光撞在一起,急忙避开。他在那双眼睛里感觉到了一种东西,就好像从深深的地窖里涌上来的那种气息,有点寒冷,有点潮湿,有点霉味……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和他烧掉的那张照片上站在洪原旁边的那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有点像!
  那是一具死尸,她现在还直挺挺地躺在火葬厂里……他一下就不安起来。他没有心思再喝酒了,一边慢吞吞地剥虾,一边在心里揣摩这个女人的眼神。他反复把这张脸和照片上那张脸重叠对照。眼睛不太像,鼻子不太像,嘴巴不太像……可是,他仍然强烈地感觉到她跟她有某种深层的相似之处,这感觉是无法描述的。
  是眼神?不,眼神也不太像……他抬起头,又看了她一眼。
  她正在看着他。他急忙把头低下了,继续剥虾。
  他又一次肯定了他心里那飘飘忽忽的感觉。
  尽管她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形也不似,神也不似,但是他坚信她和她有一丝一缕的雷同。可是,他还是捕捉不到这“一丝一缕”是什么东西。
  他把手里的虾放进嘴里的一瞬间,大脑里突然冒出一个答案来———这个女人也是一个勾死鬼!
  他顿时打了个冷战。
  他意识到,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具备了一种特异功能,气功上叫“开天目”,科学叫“第六感”,他能在某些人的脸上端详出一种不祥的东西。
  现在,他对面前这个带着黑社会色彩的李作文倒不害怕了。他怕的是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断定:李作文活不久了。
  蒙在鼓里的李作文突然好奇地问蒋中天:“你真的叫李作文?”
  蒋中天回过神,说:“是啊。”
  李作文饶有兴趣地说:“太巧了。在哈市,总有人打我的旗号骗吃骗喝,所以昨晚我的兄弟才打了你。”
  接着,他又问:“那个大块头现在干什么?”
  “哪个大块头?”
  “就是打过我的那个。”
  “噢,你是说洪原?他……死了。”
  说到这里,蒋中天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个女人。她的眼睛波动了一下,就像一条蛇从深深的水底游过,别人很难察觉到,但是蒋中天还是捕捉到了。
  接着,她低下头,右手垂在桌子下,左手端茶杯,静静地喝,蒋中天只看到她一头黑发。她把眼睛藏在了头发里。
  李作文对他们之间的微妙对视毫无察觉,他淡淡地说:“怎么说死就死了?当年我的医药费他还没有付给我呢。看来,我只有到阴间找他要了。”
  这句话说得太丧气了。蒋中天的心跌进了深渊。
  大家走出顺天酒楼之后,李作文拍了拍蒋中天的肩,说:“老乡,在哈市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就来找我。”
  然后,他再没有多余的话,转身就走了。他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车。那两个平头走在他的左侧,那个女人走在他的右侧。蒋中天敏感地想起,照片上那个女人就是站在洪原的右侧。
  李作文的最后一句话,让他有些感动。
  在哈市,蒋中天是一个外乡人。他在这里漂泊两年多,没有一个人关注、关心、关照过他。他忽然想叫住李作文,提醒他一点什么。
  “李作文!”他喊道。
  那个女人蓦地回过头来。她好像知道蒋中天心里想的是什么,双眼闪着寒冷的光,死死盯着他的脸。李作文竟然没听见,是那个女人回身的动作让他意识到有人在叫他,回过头来。
  蒋中天讪讪地说:“再见啊。”
  李作文没理他,继续走了。蒋中天一直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她钻进车里之前,又回头看了蒋中天一眼。
  第三天晚上,那个女人给蒋中天打来了电话。她说,李作文约他谈个事,要他到顺天酒楼南五十米的那家Fifi酒吧见面。蒋中天本来不想和李作文这种人过多打交道,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他还想见见她。他希望通过多一点的接触,得到另一种答案,证明自己的感觉是错的。
  三天来,他一直在恐惧的海洋里翻腾,越陷越深。他害怕回想她的眼神。他害怕自己准确的预感。他什么都害怕。
  赶到Fifi酒吧之后,蒋中天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依然穿着那件黑色T恤,白色牛仔裤,静静坐在一个角落里,蒋中天一进来她就看到了,她远远地望着他,等着他走过去。
  蒋中天一下紧张起来。李作文呢?她要干什么?
  也许,她只是要警告自己,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也许,她要缠上自己了……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朝她笑了笑。她也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笑起来比不笑好看。酒吧里很安静,除了他俩,没有其他的顾客。
  “李作文呢?”
  “他一会儿就到。”
  她说着,用左手斟了两杯酒,端起一杯举了举,喝了一口。
  蒋中天端起另一杯,慢慢喝了一口。
  “你怎么总看我?”她看着酒杯,一边把玩一边笑着说。
  “你长得很漂亮。”蒋中天感到自己的奉承很肉麻。她一点都不漂亮。
  “是吗?”她抬头看了看蒋中天。
  蒋中天从她的表情中感觉到一丝庸俗的气味,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她也许就是一个秘书。
  “其实,我并不喜欢万能公司,一直想离开。”她突然说。
  “为什么?”
  “你好像是个文人?”她莫名其妙地扭转了话题。
  “我过去一直编杂志。”
  “文人都喜欢豪饮,来,我们干一杯。”
  蒋中天端起杯和她碰了碰,一饮而尽。一杯洋酒下了肚,蒋中天就有点晕乎了。他喝不了多少酒。
  “过去,我也常常信笔涂鸦,写些诗什么的,这些年中断了。”
  蒋中天的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那种男编辑对文学女青年的热情:“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医学院。”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是南方人。”
  “那你怎么跑到北方来了?”
  “为了找一个人。”
  “男人?”
  “男人。”
  “你够痴情的。”
  她又笑了。她的脸在蒋中天眼前晃动起来,有点像一个幻影。
  “我喝喝喝多了。”
  “没问题,呆会儿我送你。来,再喝一杯。”
  这时候,洋酒在蒋中天的嘴里已经没了味,变成白水。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两瓶洋酒转眼就光了。
  她的脸越喝越白。蒋中天的脸越喝越红。他感到整个酒吧都旋转起来,她也旋转起来。她好像转到了他身旁,轻轻扶起了他。他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吧的门,风一吹,胸膛里就翻江倒海了。
  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白色的,开车的好像是一个女的。他晕晕乎乎地钻了进去,那个女人坐在了他身旁。他头重脚轻地栽到了她的怀里。
  “你住在哪儿?”
  蒋中天几乎分不清是她问的,还是司机问的。
  他含糊不清地说:“怀柔公寓……”
  车开动了。他感觉身体好像在朝上漂浮,又好像在朝下沉陷,他觉得自己在接近地狱。
  这女人身上有一股香气,不是香水味,不是胭脂味,而是女人的体香,幽幽的,肉肉的,令他骨酥眼饧。
  两年来,他经常泡在鸡窝里,闻惯了那种虚假的刺鼻的香气,此时,他如同在沙滩干渴了无数日子的鱼,一下被水吞没了。
  他混混沌沌地昏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车越来越颠簸了。他惊醒了。他忽然想到,从那个酒吧到他的住所之间,都是平坦的大街,怎么会这样坎坷呢?
  他挣扎着抬起头,发现车正在荒郊野外行驶!
  前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车灯射出去,土道惨白。两旁是歪歪扭扭的柳树,密匝匝的柳叶就好像是一头头乱发。
  远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猛然想起了洪原之死:一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地跟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走了,结果车毁人亡……他的酒陡然醒了一半,一下坐起来,盯住了她。车灯的反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更白了。
  “这是朝哪儿开?”
  “到我家里去。”她轻柔地说。
  “你家在哪儿?”
  “南岗子。”
  “南岗子是什么地方?”
  “是一个村子,我在那里租的房。”
  那个女司机一直没有回头,她专心致志地朝黑暗的远方行驶着,蒋中天只看见她一头黑发。
  “为什么要到你那里去?”
  “刚才,车开到了怀柔公寓,可是怎么都叫不醒你。我不知道你住多少号,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说话间,车果然开进了一个村子,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个大铁门前。她付了车费之后,扶着蒋中天下了车。蒋中天四下看了看,村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家点灯,所有的房子都黑糊糊的,有一种阴森之气。他没听到一声狗叫。这不符合农村的常态。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大铁门,然后又伸过手来扶他。蒋中天感到她不是来扶他,而是来拽他。
  他小声说:“我想回去……”
  “回哪儿?”
  “怀柔公寓。”
  “等你回去,天都亮了。”
  说完,她就把大铁门关上了。
  实际上,这时候蒋中天还没有完全醒酒。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她的房子好像是面朝北的。房子里很简陋,好像只有两样东西:地上一张床,铺着黑白格的单子;墙上一幅画,是着名的黑白木刻《一个人的受难》。麦绥莱勒的作品一直为无产者擂战鼓,为资本主义敲丧钟。
  进了门之后,她就剥掉了蒋中天的衣服。接着,她也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蒋中天突然醉醺醺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她抱着他摔到了床上,低声说:“完事再告诉你。”
  这女人看起来很宁静,实质上非常狂热。她好像贪嘴的孩子吃冰棒一样把蒋中天吸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了一根瘦溜的木棍儿。
  蒋中天在仙境和地狱之间上下升降,他感到自己活不过今夜。不过,他庆幸自己得到了这样的死法,比洪原幸运多了。
  当第一缕曙光透过窗子爬进来屋里时,她疲惫地从蒋中天的身上翻落下来,平静了一会儿,她说:“我叫梁三丽。”
  就这样,蒋中天和梁三丽混到了一起。
  蒋中天后来才知道,李作文请他吃饭的第二天,梁三丽就悄悄离开了万能公司。南岗子村这个房子就是她离开万能公司之后租的。她暂时还没有出去找工作。
  “为什么辞职?”蒋中天问她。
  “不为什么。”她淡淡地说。
  这时候,他们一起坐在蒋中天住所的阳台上晒太阳。十九楼。
  朝远望去,高高矮矮的楼房好像大大小小的石头,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渺小的人类如同石缝儿间的小草,顽强地生长着。在狭窄、凶险、重压的环境中,每个人都学会了存活的杂技。
  “是不是李作文对你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梁三丽清清楚楚地说:“我早就和他睡在一起了。”
  蒋中天的心一下有点不舒服。
  梁三丽把脸转向了他,说:“他可是黑社会老大,你动了他的女人,怕不怕?”
  蒋中天把话头引开了:“他什么时候来哈市的?”
  “好像七八年了吧?最早,他在哈市搞水果批发,欺行霸市,在市场没有一个人敢惹他。后来,他干脆不做生意了,拉了一群兄弟,专门收保护费。那期间,有几个人先后被他割断了脚筋。再后来,他摇身一变,成了拆迁办公室主任,那些钉子户一听他的大名,都乖乖地把自己拔了。去年,他成立了万能公司,想做谁的生意就做谁的生意。”
  “他霸占了你?”
  “不,我是自愿的。”
  “你喜欢他?”
  “不知道。”
  太阳偏西了,他们进了屋。
  梁三丽走到写字台前,看那本《圣经》。这本书宽阔而厚重,褐色封面上烫着金字,四个角包着黄铜皮,像一个精致的匣子。
  她用左手一边翻一边说:“你信它吗?”
  “不信。”
  “那你为什么还看它?”
  梁三丽翻到了扉页,说了一句:“洪原?”
  蒋中天蓦地把目光射过去。
  “这不是你的书?”她问。
  蒋中天走过去看了看,扉页上果然有“洪原”二字。
  当时,他和洪原每人买了一本《圣经》,他逃离公司那天拿错了。他这才明白这本书里为什么夹着洪原的照片!
  “拿错了。”他说。
  “那次吃饭,你好像说过这个人。”
  “是的,他死了。我那本《圣经》永远也调换不回来了。”
  “你和他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
  梁三丽叹了口气,说:“这本书应该算是遗物。你那本书也成了遗物。”
  接着,蒋中天对梁三丽讲起了他和洪原的友谊,他的脸上充满了怀恋和感伤。他当然没有提那笔巨款的事。梁三丽听得十分认真。
  当蒋中天讲到一个女人驾驶洪原的车,直接开进了深谷,两个人双双毙命,那个女人的脸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谁的时候,梁三丽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蒋中天吃惊地说:“这么恐怖的事,你还笑得出来?”
  她止住笑,淡淡地说:“我在想,假如医生能把那个女人的脸一点点修复,重现她的本来面目,那可能是更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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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陆:杀这天,梁三丽离开怀柔公寓,回南岗子村去了。她要把那里的房子退掉,搬过来和蒋中天住在一起。蒋中天要陪她一起去,被她拒绝了。
  晚上,蒋中天一个人没事儿,离开公寓,在大街上转悠。天阴了,远天有隐隐的雷声在滚动。
  他一直在想梁三丽,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女人。他说不清她比鸡更高贵,还是比鸡更低贱,但是,他承认自己被她迷住了心窍。
  现在,他不想再走进那些歌厅之类的地方找小姐了,他被梁三丽抽干了,目前只需要休息。于是,他走进了一家电影院。
  电影院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一个观众。他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正中间的位子坐下来。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演什么电影。他坐了好长时间,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全场的灯都灭了,电影已经开演。
  他有些不忍心:整个电影院为一个人服务,他们不是亏大发了吗?
  今天放映的竟然是一部恐怖片,美国的,《当树枝折断时》。开头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有一群青年男女在雨中跳舞……蒋中天忽然感到了一种孤独和空虚。
  他转身朝后看了看,一排排的空座位被银幕的光晃得忽明忽暗。
  他又转头朝左右看了看,那些空座位都端端正正地朝着银幕,好像正在面无表情地观看着。突然,电影里的一个女孩惊叫起来———她在雨水中发现了一截断手。
  右边有动静。蒋中天转头看过去,这个电影院里终于进来了第二位观众。是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一件黑色雨衣。看来,外面已经开始下雨了,只不过那声音被电影里震耳欲聋的雷雨声遮盖了。
  进来之后,他并没有摘掉头上那宽大的雨帽,那雨帽低低地挡住了他的眼睛。
  他走到蒋中天这一排,侧身走了进来。开始的时候,蒋中天没有太在意。整个电影院只有两个人,坐得近一点更好———尤其是看恐怖片。另外,如果这个人坐在他后面,那么他也感到不安全。
  相反,要是这个人坐在他前面,后脑勺对着他,人家也会感到不安全。
  可是,蒋中天没想到,这个人竟然一直走到了蒋中天的旁边,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太古怪了。整个电影院的座位都空着,他却偏偏坐在了蒋中天的身旁!更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脱掉雨衣,也没有摘掉雨帽。蒋中天看不见他的脸,只闻到一股雨腥气。
  他不安地朝左边看了看,又看到了一个人。他的个子也高高的,同样穿着黑色雨衣,戴着低沿的雨帽,几滴雨水正往下淌。这个人同样走到蒋中天这一排,侧着身子走了进来。他也要坐在蒋中天身边!
  像兔子一样狡猾的蒋中天早就感到了不对头,他趁第二个人还没有逼近,猛地站起身朝他冲过去。实际上,他是为了摆脱最近的危险。
  他几步窜到两个怪人中间的位置,纵身一跃,跳到了后一排。那两个人立刻跨越座椅追赶他。蒋中天的身体干瘦,灵活,转眼就翻过了六七排座椅。而那两个高大的不明身份的人显得笨重多了,他们还在跨越那一排排座椅的阻碍时,蒋中天已经跑到了通道上,拼命朝出口冲去了。
  他逃出电影院,一直在大雨中奔跑,七拐八绕,最后钻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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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4 00: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柒:我是梁三丽吗?
  蒋中天回到怀柔公寓家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打了个冷战,把它掏出来,看了看上面的号码,怎么都想不起是谁的,就接起来。
  是李作文,他心平气和地说:“让你跑掉了。”
  蒋中天没说话。
  “你抢我的马子,肯定活不了。”
  蒋中天还是没说话。
  “你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蒋中天低低地说:“在我跳椅子逃跑的时候,你那两个手下应该立刻跑到通道上,把守住两个出口,那样的话,我就成了瓮中之鳖。”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而且关了机。他至此才知道,原来是李作文派人在追杀他!而不是警察。他宁愿是警察。他像个落汤鸡一样,哆哆嗦嗦地打开门,发现房间里的灯亮着。
  他马上警觉起来。他没有关门,留下了退路,然后蹑手蹑脚地朝里走去。
  在幽幽的灯光中,梁三丽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拿着一支小巧的针管,扎进白嫩的胳膊,朝里面注射着什么。
  她有这个房子的钥匙。蒋中天呆住了。她吸毒!
  蒋中天想起了她在床上的疯狂,陡然明白了———那一定是毒品的作用。
  她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你回来了?”
  蒋中天带着梁三丽离开哈市,逃回了七河台市。蒋中天是开车回来的。经过一个小县城,在吃饭的时候,蒋中天离开梁三丽,在厕所里给文馨打了个电话。他想探一探文馨的虚实。如果她真的已经嫁人,那么,他就大张旗鼓地领着梁三丽回去。如果她还有再续前缘的意思,他就考虑把这个梁三丽甩掉。
  “文馨,我回来了。”
  “你在哪儿?”文馨似乎感到很吃惊。
  “我在路上。”
  “用不用我给你找个房子?”
  “不用,我先住宾馆吧。过些天,也许我还要走。”
  现在,他已经肯定文馨已经搬出两年前他和她同居的那个房子了。
  “我们电视台和很多宾馆都有关系,可以打折。你打算住哪家?”
  “黑天鹅。”
  “我们跟他们没什么往来,你换一家吧。”
  “不用麻烦了。”
  对于蒋中天来说,省不省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想知道他和文馨还有没有戏。他在内心里是爱她的。如果当年他不逃离七河台,那么也许现在他和她都已经结婚了。
  这两年来,他越是惊惶不安越是思念她。后来,他之所以一直没给她打电话,是不敢。
  现在,那笔巨款已经所剩无几,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你现在住在哪儿?”他突然问。
  “我?”文馨愣了一下,说:“我住在靠山别墅。”
  她不但有了人,而且还找了一个有钱人。不过,蒋中天仍然不死心:“哪天我去看看你……方便吗?”
  “还是我去看你吧。”她马上阻止道。
  这下蒋中天的心彻底凉了。
  最后他说:“过两天我再和你联系。你不要对任何人说我回来了,好吗?”
  文馨说:“我不会说。”
  七河台市是个新建设的城市。它不像有历史的古城那样方方正正,街道横平竖直。它的街道很乱,都是斜的,好像一个孩子在纸上随意画的笔道,几乎没有一条街道是正南正北的,或者是正东正西的。
  第一次到七河台市的人,很容易迷路。这是一个没有方向的城市。
  蒋中天回到七河台市,直接来到了黑天鹅宾馆。两个人一走进房间,梁三丽就钻进卫生间洗澡了。蒋中天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电视。他看的是收费频道,关于世界各地妓女内幕的节目。看了一阵子,电话响起来。
  他的神经立即绷紧了:没有人知道他住在这里啊!
  电话一直在响。
  梁三丽赤身裸体地走出来:“你怎么不接电话?”
  蒋中天有些不自然,把话筒拿了起来,可是,对方已经挂断了。
  “一定是色情服务。”他说。
  梁三丽坏笑起来,坐在他身旁,一边抚摸他一边好奇地说:“哎,你叫一个来呗?”
  “别胡闹。”
  “我说真格的。我很想听听她们怎么跟男人谈生意,那一定很好玩。”
  “那你呢?”蒋中天半真半假地笑着问。
  “我藏在衣柜里呀。”
  “可是,她要是缠上我怎么办?”
  “那你就干她呗。”
  “你不醋?”
  梁三丽抚摸蒋中天的手加快了速度,说:“白天你把我伺候好,晚上你爱怎样就怎样。”
  “花那钱还不如给你买一条项链了。”蒋中天虚情假意地说。
  “那咱们就玩个游戏吧。”
  “怎么玩?”
  “我化化妆,扮成女鬼,等你干了她之后,我就慢慢走出来,保证吓跑她。”
  “太无聊了。”蒋中天不想惹一点麻烦。
  “你就陪我玩玩吗!”
  梁三丽一边说一边爬到他身上。她面庞潮红,双眼迷离,举动狂野,蒋中天知道,她刚才在卫生间里一定吸了毒。两个人在床上折腾了一下午,都累得筋疲力尽。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穿上衣服,下楼到餐厅吃了点东西,回来时,刚走进房间,就听见电话嘟……嘟地响。
  蒋中天快步走过去,抓起了话筒。
  又是色情服务。他拒绝了。
  梁三丽在后面轻轻抱住他,说:“你要是不叫鸡,那我就叫鸭,然后,你藏在衣柜里装鬼,怎么样?”
  蒋中天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一会儿要是再有这种电话,我照办就是了。”
  这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这个房间的衣柜里曾经站过一具女尸。
  过了一会儿,电话果然又响了。这些小姐像蚊子一样。还是刚才那个鸡。
  蒋中天叫她过来了。他放下电话之后,梁三丽激动得几乎颤抖了。
  她手忙脚乱地跑进卫生间,把头发梳下来,垂在脸上,然后,披着一条白色浴巾走出来,问蒋中天:“你看像不像女鬼?”
  蒋中天说:“像个鸡。”
  梁三丽扑上来打他。这时有人敲门。
  梁三丽把头发甩到了脑袋后,小声说:“来了!”
  蒋中天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小声说:“你快点躲进去。”
  他打开门,一股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个小姐穿着黑色低胸无袖衫,紧绷绷的牛仔裙,棕色高跟皮鞋。她热辣辣地望着他。
  这时,他听见梁三丽在衣柜里弄出了声响,好像胳膊撞着了拉门,或者脚尖踢到了拉门,他怕这个小姐起疑,急忙说:“请进。”
  接着,两个人开始谈生意。蒋中天别扭极了。他经常和这种女人打交道,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他之所以感到别扭,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就站在衣柜里,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他发现,这个小姐一进屋就对那个衣柜有一种警觉,也许她听见什么了。为了不被她发现破绽,他一直在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他们关了灯开始交易之后,那个小姐突然对他说:两个多月前,这个房间死过一个小姐,尸体就藏在那个衣柜里……蒋中天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下就软了。他不知道,藏在衣柜里的梁三丽听了这些话会吓成什么样子。也许,她在黑暗中朝旁边摸一摸,会摸到一具冰冷的女尸,和她并肩站着……他希望这个小姐快点离开,索性装起了那个变态杀人犯。那个鸡害怕了,一边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一边跟他要钱。就在这时候,梁三丽在衣柜里说话了,她即兴扮起了那个冤死的小姐。
  她把嗓子压得太低了,简直不像她的声音了,蒋中天听了都感到全身发冷。接着,她慢吞吞地拉开了衣柜的门,直僵僵地走了出来。这时,蒋中天已经和那个鸡一起躲在了靠窗的墙角。
  蒋中天表演得太像了,他真的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事实上,他看着梁三丽那副样子,心里确实有些瘆.房间里黑糊糊的,借着外面挤进来的一点光亮,他隐隐约约看见她藏在头发后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吃人的眼睛。
  而且,她躲进衣柜之后,一定在脸上抹了白粉,不然不会这么白,像死人一样的白。还有,她还在嘴角画了口红,看上去真像一摊血……她直挺挺地跨上床,又迈下床,径直走向蒋中天。
  那个鸡终于跑掉了。
  蒋中天竖起耳朵听了听,她“噔噔噔”地跑远了,最后听不见了她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来。这时候,他猛然发觉梁三丽仍然披头散发地立在他的面前,死死盯着他。
  她离他太近了,她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梁三丽,戏演完了!”
  她的声音还是低低的,好像从地狱里传出来的一样:“你仔细看看,我是梁三丽吗?”
  他打了个哆嗦。他迅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眼睛越瞪越大!
  她不是梁三丽!这个女人的个子比梁三丽高,头发比梁三丽长!
  尽管他看不清她的五官,但是他能感觉到,那藏在毛发里的眼睛绝不是梁三丽的眼睛!这双眼睛四周黑黑的,似乎肌肉早已经腐烂。
  她的嘴角真的是一摊血!梁三丽藏在衣柜里扮鬼,可是走出来竟然真的变成了一具僵尸!梁三丽哪去了?
  蒋中天的魂魄像水蒸气一样丝丝缕缕地散发着,声音虚飘飘地问:“你……是谁?”
  这个女人猛地伸出尖尖的十指,一下抓住蒋中天的脖子,厉声反问:“你说我是谁!”
  蒋中天猛地撞开她,像那个小姐一样,冲出门,发了疯一样朝下奔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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