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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3 01: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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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超出了我们的逻辑。
正在胡思乱想时,娄小娄听见了敲门声,不是敲他的门。他轻轻走到猫眼前,朝外看,那个恐怖的老头又出现在走廊里了,他依然穿着那件白背心,灰衬裤,穿着拖鞋,端着一个茶壶,孤独地敲客人的门,敲得谨小慎微,十分真诚。
这时候,天都快亮了,宾馆里十分安静,只有他小心的敲门声。
多数房间没人。部分房间有人。
有人开门查看,有人闭门不理。
娄小娄一直站在门口听。
这个老头终于敲完了隔壁的门,走过来。这一次不同,他站在了娄小娄的门前!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今夜,他一反常态地敲响了娄小娄的门。
娄小娄犹豫了一下,终于拉开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老头面对面相见。对方好像没什么异常,只是一个平凡的热心老头。他笑着弯弯腰,说:“我也是住店的,来给您送点儿茶水,我泡的,尝尝。”
娄小娄眯着眼睛,审视这个老头的眼神,他想从中发现一些茶水之外的机密,却没有。
娄小娄突然问:“你为什么天天给人送茶水?”
老头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小声说:“你为什么天天上厕所?”
娄小娄猛然觉得这句话很深邃,他一时没有想明白。
他干脆捅破了窗纸:“过去,你每次给大家送茶,为什么偏偏绕开我?”
老头想了想说:“不会吧?这个宾馆每一个房间我都要送的,除了我自己住的房间。”
这句话更深邃,绕了几个弯子,娄小娄还是没有想明白。
老头扬了扬手中的茶壶,诚恳地说:“来,倒一杯吧。”
娄小娄摇了摇头,说:“我不喝,谢谢。”
老头愣了愣,有些失望地笑了一下,转身要走了。接下来还有好多房门。可是,他又转过身来,说:“今天你千万不要在辰时出去。”
娄小娄说:“为什么?”
老头已经走了,敲响了下一扇门。
娄小娄退回来,关上门,回到沙发上,继续学习奇门遁甲。
这是最后一夜,他不打算睡觉了,他要突击学习,彻底掌握奇门遁甲。只有对明天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才会避开阻碍和凶险,成功地拯救桑丫。
看着看着,他陷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黑糊糊的街道,淅淅沥沥下着雨,没有一个行人。
他朝前奔走着,似乎去阻止桑丫走进死胡同。
路上很滑,他为了快点儿到达,好像穿上了旱冰鞋,可是他并不会滑,总是摔倒。他蹲下来,想脱掉它,赤脚跑。可是,鞋带却系了死结,怎么都打不开。桑丫在远方等着他,他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只好站起来,继续滑行。
桑丫说过,在她心中,他会飞。他可以带她去过去,来未来。
现在,他觉得自己其实很笨,什么都不会做,连旱冰鞋都不会滑,歪歪斜斜,像一只笨鸭子……不知道谁扔了一个塑料娃娃,塑料娃娃仰面躺在路上,望着满天的水,微微笑着,花衣服上沾满了泥水。
娄小娄没有避开,一脚踏在了塑料娃娃身上,这个塑料娃娃“哇”一声哭了出来!娄小娄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塑料娃娃用一双小小的假手,捂着肚子,望着他,哭得极其惨烈。
这个塑料娃娃是一个阴谋!
穿着旱冰鞋的娄小娄,继续笨拙地朝前滑行,进入了一段低洼路面。雨越下越大了,天上电闪雷鸣,四周是一片水世界。他淌着水前行,越来越吃力。
前面游过来一只鲜艳的游禽,好像是鸳鸯,羽毛苍褐色,眼周纯白色,嘴巴灰黑色。鸳鸯应该成双成对,它却形单影只,看起来很奇怪。两只鸳鸯才是一个整体,现在,娄小娄遇到了一只鸳鸯,就像看到了半拉身体的人。
它游到娄小娄跟前,从水面上一跃而起,飞到半空,突然撕开了趾间的蹼,阴险地变成了利爪,像老鹰一样俯冲下来,抓向娄小娄的双眼。
娄小娄感到双眼一阵剧痛,就知道自己瞎了。他不顾一切地朝前滑,跌跌撞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桑丫在等他……一群狗狂吠着冲上来,咬他的腿。他被拽倒,爬起来,又被拽倒,再爬起来……他已经绝望,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到桑丫面前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迷失了方向。桑丫却在等待他送去光明。
他一点点朝前爬去,那群狗穷追不舍地扑上来……他一下醒了。
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他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一下就精神了。接着,拿起奇门遁甲,继续学习。他一边阅读看一边琢磨一边演练,将近卯时,有一股气从他的脚心涌泉穴冲破了头顶的百汇穴!他感觉自己开窍了!
奇门遁甲,世人皆知,极少有人彻底了解它的奥妙,它太神秘了,太高深了。但是,通过传真机给他函授的那个遥远的“老师”,却采用最通俗的手法,为娄小娄打开了这扇神秘之门……这一刻,他对那个遥远的老师充满了感恩之情。
他慢慢地放下手里的奇门遁甲,端正了一下姿势,举起了手掌——现在,他要运用这门伟大的数术,预测今天他和桑丫的命运了!
地盘,天盘,人盘,神盘……一个具有全息特征的立体宇宙模型,在他的手掌上呈现出来。接着,他的眼睛像卫星定位一样,穿越时间与空间,锁定芍药地,锁定桑丫,锁定九点零四分。
桑丫生于庚午年,属马。2007年4月23日,农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九点零四分,乙巳时。庚落离宫,午落离宫。她的南方,上乘白虎,庚加丙凶格,八门正是死门。
他又预测自己。
他栖身的这家宾馆,位于芍药地的南方。也就是说,他前去阻止桑丫,必须朝北走。今天五点至七点,癸卯时,他的北方为景门,临庚,有刀剑阻挡。八门伏吟,不宜动。
而七点至九点,甲辰时,北方景门,同样有血光之灾。不过,由于临丙奇,上乘玄武,天显时格,可以悄悄出行,暗中做事。
现在快五点了,也就是说,如果他此时出去,路上很可能丧命。他想阻止桑丫,只有选择辰时。尽管凶险,却有几分成功的可能性。
一路上,他可能受伤。不过,无论是缺胳膊还是断腿,只要能让他走到桑丫面前,阻止她走进那条死胡同,那么,他无怨无悔。
第四章 生命突围 2 倒计时a2007年4月23日。
农历三月初七,丁亥年甲辰月丁亥日。
娄小娄要修正过去,要改变心爱女孩的死亡之局。或者说,桑丫已经遭雷击而亡,他要让她起死回生。
通过以前的努力看,他不可能成功。
再把人世万物比喻成一个棋盘:桑丫是“车”,死亡是“马”,“马”下一步就要吃掉“车”。而娄小娄是“卒”,他要朝前走一步,绊住“马”腿,把“马”挡住。如果下棋的老人不走这个“卒”,他就实现不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人类和某种神秘力量的抗争。
这是棋子和下棋人的抗争。
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也就是正在读这本书的人,都是棋子,都在关注这个结果。
娄小娄拉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乌云布满了天空,但是雨还没有落下来。娄小娄感觉到,乌云背后藏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人世间,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剑拔弩张。
突然有什么声音急剧地响起来,娄小娄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是手机在叫——昨天他怕自己睡过头,设置了闹钟。现在是六点三十分。
今天,桑丫也起得挺晚。
娄小娄的生日,她希望是个大晴天。朝外看了看,天却阴着,黑咕隆咚的。
她走进卫生间刷牙,冲澡,认认真真地梳头。也许是水气太重,镜子中的她很模糊。她拿干毛巾擦了擦,还是不清晰。
她走出卫生间,从衣柜拿出刚刚洗过的一条蓝色牛仔裤,一件白T恤,穿好,准备出门了。
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昨夜梦中的那个寂寞的老人,他的长相十分清晰。看样子今天要下雨,如果这个老人存在,他肯定不会坐在胡同里给路人泡茶,他会坐在家中一个人独饮。
她不知道,她梦中的老人,就是爸爸昨夜梦中带她走的老人。在爸爸的梦中,爸爸并没有见到这个老人,他只是听保安说的。
她也不知道,爸爸现在正在修路。此时,他一直窥视着远处的那片树林,他准备行动了。
天空响起第一声霹雳。
沉闷得太久了,人间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整个城市抖了一下。
娄小娄抖了一下。
正是上班时间,路上的车辆排成一条长龙,行进得十分缓慢。也许,这里面就有自己的车。
娄小娄离开窗子,到卫生间洗漱。
从这家宾馆到芍药地桑丫的住所,大约三公里。
他看看表,七点整。他要出发了。
这时候,电话响起来。
不是他的手机,他的手机自从进入2006年那天起,就没有信号了。这个号被另一个自己使用着。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和所有的亲友都断了联系。所有的亲友和他却没有断了联系。
是房间里的有线电话在响。
他感到很奇怪,没人知道他住在这里,谁会打电话来?
他忽然想到一个故事,上部分讲的是,有个人要出门,电话突然响了,他着急出去办事,没有接。结果,他一出门就被一辆巨大的卡车撞死了;下部分讲的是,这个人要出门,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挂了。结果,他一出门就看见一辆巨大的卡车“轰隆轰隆”开过去,扬起一片尘土……娄小娄的手碰到了电话,又缩了回来。
他没有接,直接出门了。
宾馆走廊里依然安安静静,不见那个送茶水的老头。估计他太辛苦了,正在哪个房间里睡觉……他走出宾馆,朝芍药地奔去。
这时候,桑丫的爸爸也朝她奔来。
但是,桑丫不知道。
她要出门了。可是,她走到门口时,电话响起来。也是有线电话。
她返回去,接起来,竟然是朱玺。
朱玺说:“桑丫,我向你道歉。”
桑丫说:“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朱玺说:“尽管你恨我,讨厌我,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我今天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和帕丽要和好了。”
桑丫说:“她不是跟一个画家好了吗?”
朱玺说:“他们分手了。昨天帕丽对我说,她现在才明白,我是最好的。”
桑丫说:“得了,别哄抬你的物价了。”
朱玺说:“以后,娄小娄要是欺负你了,你就告诉我,听到了吗?虽然他比我高大,但是他欺负你我绝不答应!”
桑丫说:“长这么大,除了你,没人欺负过我。”
朱玺说:“爱得太深就失去理智了……帕丽昨天也欺负我了!”
桑丫说:“又吹牛。”
朱玺说:“还有,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比如被人抢了,没钱花了,要立即给我打电话!我分分钟就赶到。”
桑丫说:“那你换个手机号吧。”
朱玺说:“为什么?”
桑丫说:“换成110.”
如果朱玺不打这个电话,桑丫就会早出门十分钟,早出门十分钟,就不会在那个时间正好走到那个地点,就不会被那个直击雷劈中,就不会死。
可是,朱玺这个电话肯定要打过来。
放下电话,她朝外面看了看,雨还没有下来。她还是拿上了那把红色雨伞。然后,她带上了母亲刚给她寄来的三百块钱,这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
她不知道,此时,一颗子弹从爸爸的脑袋旁飞过,接着一颗子弹射进他身后的田地里。她的脚迈出家门的一刹那,一颗子弹射进了爸爸的脑袋。
她不知道。
她朝楼下走的时候,爸爸跌跌撞撞朝前走了十几步。
爸爸朝她的方向奔来。
爸爸躺在了荒草丛中,眼睛定定地望着北方。
桑丫“噔噔噔”地下楼。
第四章 生命突围 2 倒计时b她走出浩鸿小区,本来想去北门外的副食商场,又改变了主意,朝南门走去了,她要去芍药地菜市场,那里的物价更便宜。
娄小娄朝芍药地奔走。
奇门遁甲告诉他,这条路上将有血光之灾。他没有坐出租车,以免和司机在狭小的空间里发生争执或者打斗。他要远离任何人。
他慢慢地朝前走,同时警觉地四下张望。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有人挤公交车,有人开车,有人骑自行车……大家都匆匆地走在上班的路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事。
在一个十字路口,一个骑车的男子撞着了一个走路的女子,两个人争执起来,旁边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那个男子的嗓门比被撞的女子还大,而且出言粗鲁,蛮不讲理。
女子说:“人这么多,你干吗骑那么快?”
男子说:“自行车限速吗?嗯?限速么?”
女子说:“那你就往人身上撞呀?”
男子说:“你要是不想被撞,就他妈在背后安一双眼睛!”
女子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不讲理呢?”一边说一边向周围的人投去求援的眼光。
看热闹的人都不言语,等待着争吵升级。
女子把眼光投向了娄小娄,委屈地说:“你们见过这么不讲理的男人么!”
换了平时,娄小娄一定会上前说几句公道话。现在,他却把眼睛收回来,继续前行了。
此时,在他眼前出现的任何情况都是可疑的。尽管他相信这个男子和女子并不是在演戏,他们的心情和表情都是真实的,但是,如果娄小娄参与进去,这件事就形成了对他的干扰。
走过吵架的男女之后,路边出现了一个道士,看起来道貌岸然——头戴混元巾,灰白的长发挽成髻。身上是蓝色宽袖道袍,背一个布袋,上面绣着:道法自然。下面穿一双踏云鞋。
道士的面前摆着一张八卦图,写着两个大字:算命。
如今,很多算命人伪装成道士,娄小娄从来不会上当的。他从这个算命人面前走了过去。
算命人说:“先生,请留步。”
娄小娄没有停下。
算命人说:“你只需听我一句话。不收钱。”
娄小娄迟疑一下,停下来,回头看这个算命人。
算命人朝娄小娄的前方看了看,说:“你有血光之灾,赶快朝相反方向走。”
娄小娄朝他摇了摇头。
算命人叹了口气,说:“那就去吧。”
娄小娄转过身,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回味算命人的话。他知道自己有血光之灾,但是他必须继续前行。算命人想改变他的命运,他却是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走着走着,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娄大夫!”
他愣了愣,转头看,原来是那个曾经和他同事的整容师。
他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观察着娄小娄的眼神说:“上次,我送你的那盒普洱茶你喝了吗?”
娄小娄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
整容师说:“你的嗓子还没好吗?”
娄小娄指了指前方,示意他自己有事,然后就继续前行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偏偏冒出了这个整容师,太巧了。北京这么大,在街上遇到一个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娄小娄认为,这次莫名其妙的邂逅也是一种故意的干扰。
整容师在背后喊道:“哎!你找到那个叫林要要的女孩了吗?”
娄小娄不能再跟这个人纠缠,他回头挥手再见。
这时候,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娄小娄没有带雨伞,身上很快就湿了。
街上的自行车和步行者转眼都不见了,只有匆匆行驶的车辆。
路边有一个地摊,一个中年女子举着一把鲜红的伞,在出售雨伞。她拦住娄小娄说:“先生,买一把雨伞吧!”
天上滚动的雷声,让娄小娄着急起来,他摇摇头,躲开她,朝前走。
中年女子追上来,拽了他一把,说:“不撑伞,您会感冒的!”
娄小娄一下把这个中年女子推开了,加快了脚步。
雷声越来越大,如同野兽的怒吼,一声声揪扯着娄小娄的心。
他朝前奔跑起来。
迎面出现了一辆有篷的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娄小娄在花都见过他!透过纱帘,娄小娄看到了那张阴森的脸,像死鱼一样浑浊的眼睛,像渔网一样的皱纹,像疤痕一样的寿斑。老头用两只小手转动着轮子,在人行道上慢慢滚过来。
娄小娄跑得太快了,没有停住脚,老头突然一转轮椅,朝他撞过来。“嘭”的一声,轮椅翻了,老头摔到地上。
娄小娄也差点儿摔倒,他踉跄了一下,站稳了。
老头在地上抽搐起来,发出了婴儿的哭声。
娄小娄知道,那种神秘力量开始阻挡他了!它首先采取的是用不动声色的方式,现在,图穷匕首见,它显出了阴险的嘴脸!
娄小娄没有理会,继续奔跑。
前面出现了几个路人,他们挡住了娄小娄,有个女人气愤地叫道:“你把人家小孩撞倒了,怎么不扶一下?”
一个老太太说:“太缺德了!”
一个青年男子说:“不许走!”
娄小娄一下冲到马路上,绕过他们,继续在雨中朝前跑。那个青年男子追了上来,揪住了他的衣领:“你跑不了!”
娄小娄回过身,奋力地把青年男子摔倒在地,继续跑。
他一直没有回头。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雨越来越大。雨中的娄小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跑!
第四章 生命突围 3 命运的突围桑丫出了楼门。
她特别喜欢雨点落在伞上的声音: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小时候,爸爸经常带着她,在雨中漫步,爸爸一边走一边给她讲故事:有一条大街,路边有个商场,叫爸爸商场,里面专门卖各种爸爸,有新款爸爸,有旧款爸爸……桑丫走进了商场,果然看到有各种各样的男人,有的在摆造型,有的在上网,有的在扫地……桑丫问售货员:“都有什么类型的爸爸啊?”
售货员告诉她:“有巨人型爸爸、袖珍型爸爸、勤劳型爸爸、懒惰型爸爸、诗人型爸爸、暴躁型爸爸、大款型爸爸、细腻型爸爸……”
桑丫就说:“我先看看巨人型爸爸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就把巨人型爸爸从库房领出来了。他太高了,进门得钻进来。桑丫说:“这个爸爸得吃多少饭啊?我们养不起。换一个袖珍的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就一个人回来了——其实不是她一个人,那个袖珍爸爸在她的手里拿着。袖珍爸爸见了桑丫,细声细气地说:“你好啊!”
桑丫说:“这么小啊,不行不行,睡觉的时候我不把他压死才怪。再换一个……新款型的爸爸。”
这次,售货员领来一个染着红头发,穿着漏窟窿牛仔裤的男子。桑丫一看,说:“这哪是爸爸啊,简直像我的同学!换一个旧款型的吧。”
售货员又领来一个梳中分头,穿长袍的男子。那男子一出来,就指着电脑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桑丫说:“这个爸爸太落伍了,不要不要。再换一个大款型的爸爸吧。”
一会儿,售货员就领来了一个头发光光,大腹便便的男人。他一口鸟语,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桑丫说(学南方话):“你想要轿车吗?毛毛雨啦……你想要别墅吗?毛毛雨啦……”
桑丫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说:“太俗了吧!不要不要。换一个诗人型的爸爸吧。”
不一会儿,售货员领来一个诗人型爸爸,他一出来就仰天吟咏道:“天啊,为什么这么蓝!大海啊,为什么也这样深!……”
桑丫的身上再一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换一个换一个。换一个勤劳型爸爸。”
售货员就带来了一个夹公文包的男子,他一过来就急匆匆围着桑丫转圈,很忙很忙。桑丫的头都晕了,赶紧说:“换一个懒惰型的,我看看。”
售货员又带来一个懒惰型的爸爸。他一过来就坐在了躺椅上,慢悠悠地说:“我们可要先谈好啊,你上学我不送,你吃饭我不做……”
桑丫说:“哪有这样的爸爸啊!换一个,细腻型的爸爸。”
售货员就带来了一个细腻型的爸爸。此人走着女人模特步,扭扭搭搭。他说:“宝贝啊,你的头发好乱乱哟,来,我给你细细地梳一梳……”
桑丫说:“赶紧再换一个!”
售货员说:“你等一下。”
一会儿,他带来一个男子,对桑丫说:“这个是最便宜的暴躁型,最便宜。”
那个人怒气冲冲地问桑丫:“你要不要我这个爸爸?赶快说话!不要?不要拉倒,我走了我走了!”
桑丫问:“还有什么类型的爸爸啊?”
售货员说:“还有一种,不过这个爸爸太贵,一般人买不起。刚才你看的这些爸爸,价位都在两千到三千之间,只有暴躁型的那个最便宜。而剩下的这个爸爸,要一百个亿!”
桑丫马上来了好奇心:“这个爸爸为什么这么贵?”
售货员说:“这个爸爸最爱你,他宁可自己饿着也要你吃饱,他宁可自己痛苦也要你快乐。而且,他做你的爸爸,不想要你一分钱,因为他的爱不需要一点回报……这个爸爸就是你现在的爸爸。”
说到这里,爸爸很得意。
桑丫有些抱歉地说:“爸爸,我,我……”
爸爸说:“怎么了?”
桑丫说:“我还是想要……那个大款型的爸爸!”
爸爸轻轻打了她一巴掌,笑道:“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桑丫一边躲一边笑着说:“只要他把口音改一改!”
想起小时候的故事,桑丫心中无比温暖。
娄小娄还在朝前奔跑。
迎面又走过来一个女子,也举着一把鲜红的雨伞。雨伞把这个女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娄小娄只看见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一双黑色高跟鞋。她一只手举伞,一只手在背后藏着。
娄小娄想从她旁边跑过去,没想到,她故意朝娄小娄撞过来。
娄小娄警觉起来,朝旁边跨了一步,想躲开这个不露脸的女子,她却一下扔掉了雨伞,又挡在了娄小娄面前。她的一只手还在背后藏着。
竟然是林要要!
娄小娄愣住了。
林要要满眼痛苦地望着他。
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顺着那张丑陋的脸簌簌淌下来。突然,她从背后拿出一把雪亮的蒙古刀——这把蒙古刀被磨了无数次,霜刃未曾试——林要要号啕大哭地扑上来,刺向他的心窝:“娄小娄,今天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娄小娄惊惶地朝后退了一步,还是被刺中了左肩。他没有感到疼。他抓住林要要的手,把刀子拔了出去。林要要的手冰凉,刀子冰凉。鲜红的血“呼呼”冒了出来,和衣服上的雨水混杂在一起。
他跳开一步,想躲开林要要。她再一次扑上来,一边刺他一边哭喊:“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我们一起死!”
路边有人在喊:“杀人啦!——”
娄小娄撒腿就跑。
林要要披头散发,脸色纸白。她甩掉了高跟鞋,赤着双脚,在雨水中一边号啕一边追上来。
娄小娄欲哭无泪,欲喊无声。
他只有朝前跑。
桑丫走得很慢。
漫天的雨水,草更绿了,花更红了。
她还在回忆爸爸。
一次,爸爸带桑丫上街,她耍赖说:爸爸,我累了,你抱我。
爸爸笑着摇摇头,说:“你都五岁了,自己走。”
桑丫不情愿地走了一段路,又说:爸爸,很快我就会长大的,那时候,我成了一个大姑娘,你想抱也抱不了了,肯定会后悔的——她小时候,我怎么不多抱抱她呢?
爸爸想了想,一下把她抱起来。
娄小娄终于甩掉了林要要。
林要要摔倒在积水的马路上,扔掉刀子,号啕大哭。
在雨水中,娄小娄全身都湿透了。他一边跑一边看了看左肩,鲜血还在流淌着。
街上的车辆越来越多,行人越来越少。很多人在路边的窗子里朝外看,看一个没有雨具的男子在孤独奔跑。
天上的雷渐渐少了,只是偶尔轰鸣一声,闷闷的。
娄小娄想起了昨夜的梦境——他穿着一双旱冰鞋,奔向桑丫。可是他不会滑,却怎么都脱不下脚上的旱冰鞋。
后来,他脚踏在了塑料娃娃身上,塑料娃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它的哭声跟刚才的老头太像了!难道那个梦是一种暗示?
接下来,他遇到了一只孤单的鸳鸯,它突然跃上半空,撕开趾间的蹼,变成利爪,抓破了娄小娄的双眼……这只鸳鸯就是林要要了。
接下来还将出现一群狗冲上来咬他。
这个暗示是什么呢?
娄小娄有些紧张起来。在这个时刻,他已经不怕死了,他只担心自己被阻拦,救不了桑丫。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在桑丫遭雷击的那个时间,站在死胡同的第五个拐弯处,承受那个灾难。
他一边跑一边注意观察四周的情况。
没什么异常。
现在,他已经能远远地看到那个过街天桥了,它一边连着浩鸿小区南门,一边连着死胡同。
前面有一个老头在慢慢朝前走,他举着一把黑伞。娄小娄对这个背影十分警惕,但是,他跑过这个老头的时候,老头并没有什么举动。
娄小娄刚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前面的胡同口突然出现了七八个男子,他们呈扇形朝他包抄过来。
这些人没有雨具,在雨中冷冷地盯着他,逼近过来。他们有人拿着片刀,有人拿着棍子。
娄小娄慢慢停下来。
在这些人距离他十几米远的时候,他认出了一张脸——就是那个半身不遂患者的孙子!他说过:如果我爷爷从此瘫痪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娄小娄绝望了。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来寻仇的。现在,他有口不能言,更无法解释了。
对方人太多了,娄小娄想到,自己可能过不去这一关了。
此时,如果他转身朝后跑,也许还能逃脱厄运。但是,他不能退,他的桑丫在前方。
一想到桑丫,他就像一个百米运动员听到了发令枪,猛地冲了过去。
那个孙子叫了一声:“就是这个庸医!扁他!”
于是,那些人迎着他扑了上来。
娄小娄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那个孙子,就像运动员冲向终点线。“咚”的一声,那个孙子被撞出了几米远。冲出了一个缺口,娄小娄发疯一样狂奔。
那些人却咬牙切齿地追上来。
其中一个人追到他的背后,举起片刀朝他砍过来:“妈的,我让你跑!”
他感觉脑袋一麻,血水就顺着头发流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睛。
他继续跑。
另一个人举起棍子,“嘭”一声,砸在他的脑袋上:“整死你!”
他踉跄了一下,并没有倒下,继续跑。
又一个人跳上来抱住了他,他使出全身力气一甩,竟然把那个人甩到了他前面,“叭叽”一声,摔在了地上。其他人都愣了一下,娄小娄一步跨过这个人,继续跑。
很快又冲上来一个人,再一次举起片刀,砍在了他的右肩上。娄小娄的身体冰凉,他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液体涌出来,却没有转头看。
他甩不掉这些人的话,很快就会被打倒。这样想着,他疯了一样冲向了机动车道,跑进了快速行驶的车辆中。这些车辆纷纷惊叫着转向,躲避他。
这一次,那些人傻了,一个个停在了路边,不再追赶。
娄小娄一直在车辆中朝前跑。
这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她身材颀长,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白T恤,举着一把红伞,走在前面的过街天桥上。她的步履缓慢而娴静,不像是走在雷雨中,而是在夕阳下漫步。
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
他举起胳膊,拼命朝她挥舞,她却看不到,继续悠闲地朝前走。
第四章 生命突围 4 阴差阳错花都没有下雨。
一个犯人已经扛起爸爸的身体,走向囚车。这个犯人很高大,在他身上,爸爸的身体显得又瘦又小。
两个警察跟着他,其中一个在打电话汇报情况。
犯人说:“他死了吗?”
警察说:“废话!”
犯人说:“他的脑袋好像在动……”
警察说:“胡扯!”
犯人说:“他好像一直在朝北面转……”
警察说:“快走吧!”
桑丫不知道。
昨夜,她还梦见爸爸了。爸爸满面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娄小娄跑到死胡同口,桑丫正好走过来。
她看到了娄小娄,一下愣住了。娄小娄脸色苍白,身上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湿透。
桑丫颤巍巍地说:“娄小娄,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伤了!”
娄小娄没说话,他伸出手把桑丫拦腰抱起来,一下就扛到了肩上。桑丫的雨伞掉在了地上。
娄小娄扛着桑丫,冲上过街天桥。
这时候,已经快到九点了,如果他不离开大街,很可能遭遇车祸!
桑丫问:“你要干什么?”
娄小娄不言语,跑得越来越快。
桑丫喊起来:“你怎么了!放下我!”
娄小娄还是不言语,他扛着桑丫冲进小区,冲进家里的楼门,并没有上楼,而是直接冲进了地下室。
这里是业主们的储藏室,黑糊糊的。
娄小娄把桑丫放在一个角落,然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哗哗流下来。
桑丫挣扎着,大声问:“娄小娄!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如果,这个时间,娄小娄不阻止桑丫,桑丫现在正好走过死胡同的第四个拐弯处,慢慢走向那个死局……娄小娄一言不发,就那样死死抱着她,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桑丫被阻止了,她的手表还在“滴答滴答”朝前走。她央求道:“娄小娄,你放开我,我必须带你去医院!一会儿,你的血就流光了!”
手表终于走到了九点零四分。
就在这时候,地面上突然惊雷四起,好像天下的原子弹都被引爆了!也许是娄小娄的行为违反了天道,什么东西暴跳如雷,满世界狂轰滥炸起来。刹那间,天崩地裂,震耳欲聋:“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桑丫吓傻了,也紧紧地抱住了娄小娄。
人间似乎一下就暗无天日了,地下室里黑得不见人,闪电的光从楼梯那里一下下照进来,照亮桑丫惊惶的脸,也照亮娄小娄流泪的脸。
雷越来越多,越来越响。
储藏室的锁头在摇晃,楼房在摇晃,地球在摇晃。
娄小娄感觉到,雷声越来越近了,它们好像从天空滚了下来,就在楼顶盘旋,咆哮。不,它们已经到达地下室的入口处了,“咔嚓”一声巨响,一个很大的火球就滚了进来。
娄小娄翻身将桑丫紧紧压在了身下。
带着某种神秘使命的雷,在地下室入口处不停地轰炸。桑丫已经傻了,她在娄小娄的身下,不停地哆嗦着。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雷声才渐渐远去。
雨渐渐停了。
世界变得一片安静。
桑丫说:“娄小娄,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娄小娄捧起桑丫的脸,含着泪笑了一下。
桑丫说:“你不能说话是吗?”
娄小娄摇了摇头。
桑丫说:“你是另一个娄小娄,对吗?”
娄小娄点了点头。
桑丫说:“不管你是哪个娄小娄,我知道,你是对我好的。现在,我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刚刚大病一场,从死亡线上爬回来。那个娄小娄是爱我的,你是救我的,对吗?”
娄小娄再一次紧紧抱住她。
死胡同的入口处,桑丫掉下的那把伞变成了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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