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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周德东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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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0:54:42 | 显示全部楼层
11 我遇见了我(2)                娄小娄哆嗦了一下:“人?”
  老头说:“是啊,多余的人。”
  娄小娄说:“没有!”
  老头说:“你好好想想。”
  娄小娄说:“你什么意思?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老头冷静地说:“不,你家里并不是你一个人。”
  娄小娄说:“他在哪儿?”
  老头说:“你自己找找吧,找到之后,我把他带走。不着急,我在这里等着。”
  娄小娄说:“我都找过了,确实没有!”
  老头盯着猫眼,似乎在盯着娄小娄的眼睛,他突然说:“还有个地方你没找。”
  娄小娄又哆嗦了一下:“哪里?”
  老头说:“你的床下。”h t t p : // hi. baidu .c om /云 深   无 迹娄小娄蓦地一惊!离婚前,他和前妻一直住在芍药地那套房子里,卧室是一张双人床。亚运村景山小区这套房子里,只有两张单人床,一张放在卧室里,一张放在书房里。刚才,他怀疑家里有人,哪里都找了,就是没有找床下!
  书房的床下都是书,那里不可能藏人。那么,这个“多余”的人就应该藏在卧室的床下了……娄小娄慢慢地转过身,朝卧室望去。
  里面十分安静。
  他一步步走过去,走进卧室,他盯住了床下。床单很大,垂下来,把床下挡住了,有一条黑糊糊的缝隙。
  他猛地把床单掀起来,没有人。他弯下腰,朝里看,床下扔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还有一只空可乐瓶子。
  他松了一口气,忽然又紧张起来,站在卧室门口,朝书房望去。
  书房里没开灯。
  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停在了书房门口,那一纸莫名其妙的生日祝福,影影绰绰地摆在桌子上。他忽然后悔起来,刚才不该随手关掉书房的灯。开关在床头,现在,他想打开灯,必须走在床边。如果下面真的有人,一伸手就会抓住他的脚……他四处扫视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架上的书多了!一周前,他刚刚收拾过书房,把一些不经常看的书从架上撤下来,塞进了床下。现在,这些书又回到了架上!
  床下确实藏着人!
  他一步步退到厨房,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家里的菜刀,于是就拎起一根擀面杖,再次来到书房,对着黑糊糊的床下喝了一声:“出来!”
  床下没人说话。
  他又喝了一声:“你出来,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伤害你。不然,我报警了!”
  床下还是没有声音。
  他弯下腰,朝里看了看,太黑,看不清楚。于是,他到卧室拿来一只手电筒,在很远的地方朝里照了照——下面的书都被搬了出来,摆在了架上。不过,床下空空如也,确实没人。
  他放下擀面杖,打开灯,越想越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走出书房,来到防盗门前,透过猫眼朝外看了看,那个老头还在耐心等待。
  他说:“我检查过了,没有人。也许,白天有人进来过,现在却不见了。”
  老头说:“我告诉你,这个人还在你家里。你的眼睛出问题了。你不让我把他带到废品站,他就会把你扔进垃圾桶。”
  说完,老头蹒跚地下了楼。
  娄小娄追到窗前,看到老头拎着塑料袋,扛着老式秤,朝小区门口方向走去了。正好一个夜里巡逻的保安走过来,他和这个老头擦肩而过。一般说来,在这个时间里,保安见到这样的人,一定会拦住盘问一番,可是,这个保安似乎没看见这个老头,目不斜视就走过去了。
  娄小娄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开始琢磨:老头说,这个人还藏在房子里,那么他能在哪儿呢?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找过了……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这个人隐身了。上一次,娄小娄曾经见过他的背影,可是一拐弯他就不见了。也许,他一直趴在卧室的床下,或者书房的床下……朝卧室瞄了瞄,又朝书房瞄了瞄,娄小娄后悔了。刚才,他应该把那个老头请进来,让他帮自己寻找这个人。既然老头知道他还在这个房子里,既然老头说能够带他走,那么,他一定能够看到他,一定能够治住他……                                11 我遇见了我(3)                可是,他让整治病毒的医生走掉了。今夜,病毒肯定要发作了。
  坐了一会儿,娄小娄实在太累了,走进了卧室。
  脱了衣服躺下后,他关了灯,月光一下就涌进来。
  娄小娄在月光下注视着衣柜门,它关着。那里面,挂着米色T恤和黑色西裤,它们组合在一起,像一个悬空的人……娄小娄忽然想到,那个人是不是一直站在衣柜里呢?他穿着米色T恤,黑色西裤。娄小娄只能看到衣服,却看不见衣服里面的人……床下传来了响声。好像一只老鼠跑过,好像床上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好像一个人躺在床下实在不舒服,轻轻动了动身子……娄小娄想起一个段子:
  老师说,人死之后就变成了灰。学生说:我的床下有很多死人。
  床下又响了一下。
  娄小娄警觉起来——刚才他朝这张床下看过了,除了两只鞋子,一个可乐瓶子,没有人啊。
  正这样想着,就明显听见床下有人爬动的声音,而且,这个东西碰到了娄小娄身下的床板,娄小娄的脊梁骨被顶了一下!绝不是老鼠,这个东西比老鼠大多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床下已经钻出了一颗脑袋。这个人麻利地爬出来,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娄小娄。
  月色不明不白,他的脸黑糊糊的。
  娄小娄怔住了,他和这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脑袋突然就大了——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颤巍巍地问了一声:“你……是谁!”
  对方不说话。
  娄小娄又问:“你想干什么?”
  对方还是不说话。
  娄小娄说:“我报警!”
  对方的眼里竟然流出两滴液体,在月光下,娄小娄看到那是眼泪。接着,这个人猛地抽出一把雪亮的东西,那是菜刀,那是娄小娄家的菜刀!娄小娄急忙后退,靠在墙上,这个人已经扑过来,挥刀就砍。
  娄小娄本能地一闪身,竟然躲过去了,他一边抓起被子护住身体,一边跳下床。对方的刀一下下砍在被子上,娄小娄已经冲到了卧室门口,撒腿就朝外跑。
  对方追出来。
  娄小娄扔下被子,对方被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这时候,娄小娄已经打开了防盗门,一个箭步跳了出去。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楼下,一直朝小区大门口奔跑。
  一个保安在门口走动,他见娄小娄跑过来,迎上来问:“先生,怎么了?”
  娄小娄冲到他旁边,回头看了看,甬道静悄悄的,并不见另一个自己追上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看了看双手,没有血。接着,他又看了看胳膊和腿,都没有受伤。他这才说道:“我家有歹徒!”
  保安问:“几个?”
  娄小娄说:“一个!”
  保安问清了楼号,然后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带人去看看!”
  说完,他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同伴。在一个路口,这个保安和另外两个保安会合了,讲清了情况,一起朝娄小娄家跑去。
  他们来到娄小娄家楼下时,看到娄小娄迎面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保安说:“你不要插手了,赶快报警!这里的事我们来处理!”
  娄小娄看了看他们,没有说什么,顺着甬道朝远处走去了。远处一片漆黑。
  三个保安放慢脚步,走进楼门,一步步朝楼上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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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0:55:20 | 显示全部楼层
12 他们(1)                朱玺有一个山西同学,老爸开煤矿,他和朱玺关系很铁。
  朱玺打算让他帮忙,搞一些炸药。
  朱玺要把炸药放进娄小娄的车里,只要他一开动,就会被炸上天。朱玺希望他别下来了,直接飞进天堂。毕竟,他跟他无冤无仇,他只希望他消失。
  这天晚上,朱玺到那个同学的寝室找他,寝室的人说,他出去蹦迪了。朱玺立即给他打电话,说:“我在你的寝室,你马上回来一趟。”
  那个同学说:“老大,什么事啊?”
  朱玺说:“人命关天的大事,需要你帮忙。”
  那个同学说:“你等我,我五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朱玺就躺在那个同学的床上了,随手拿起一本书,是韩浩月的《给美女让座》。他一边翻一边想,现在他要让这个娄小娄给自己让座了。
  他等了半个钟头,还不见那个同学回来。这小子说话从来不靠谱,说不定玩得太高兴了,把这件事忘了。于是,朱玺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你掉下水道里了?”
  那个同学说:“我在路上,五分钟就到。”
  朱玺继续看《给美女让座》。看着看着,一阵睡意袭来,他闭上了眼睛。昨天,他跟几个花都老乡打牌,打了一宿,输了三百块。三百块是桑丫一个月的生活费。在朱玺的概念里,三百块就等于老爸给他买一个小姐。
  朱玺睡了过去。
  他大约睡了十来分钟,却做了一个梦。正是因为这个梦,让他推翻了原计划。否则,一切可能都随之改变了。
  他梦见了花都监狱。
  他给桑丫搞到了一张批条,她要去看望她的父亲。朱玺在大门外等她,情景就像从前。监狱大门外很萧索,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对面的店铺里,有一个老头在观望他。
  他左等右等,一直不见桑丫出来。天快黑了,他有些着急,直接走进了监狱大门。
  没想到,他一进去,监狱的门“哐当”一声巨响就关上了。
  他愣愣地回头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这时候,一个警察走过来,朱玺就问:“你看到桑丫了吗?”
  警察冰冷地说:“她走了。”
  朱玺很诧异,说:“她怎么走了呢?她来看她父亲的。”
  警察说:“他父亲也走了。”
  朱玺说:“走了?去哪儿了?”
  警察不再回答他,却从屁股后掏出了一副闪光的手铐,说:“现在你走不了了。”
  朱玺说:“我是来找人的!”
  警察麻利地给他戴上手铐,说:“你自己送上门来,省得我们去抓你了,你表现不错啊。”
  朱玺说:“我犯什么事了?”
  警察说:“你把娄小娄炸上了天。”
  朱玺一惊,这时候,他看见一排犯人经过,其中就有那个山西同学。他看了朱玺一眼,急忙低下头去,踮着小碎步,随着那排犯人远去了。
  朱玺说:“不是我干的!”
  警察说:“被害人亲自来告你,你还想抵赖!”
  朱玺说:“他不是死了吗?”
  警察就笑了:“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朱玺傻眼了,突然大叫起来:“我有批条!”
  警察的表情陡然严厉起来:“我有逮捕你的批文。”
  朱玺大叫起来:“老爸!救我!”
  警察很生气,一脚把朱玺踹进了一间黑屋子,“哐当”一声锁上了,然后,他通过小窗对他说:“除了老鼠,谁也听不见。”接着,小窗也“哗啦”一声关上了,最后一缕光亮消失之后,这个世界就暗无天日了。
  朱玺又恐惧又悲伤又绝望。
  这时候,无数肉乎乎毛烘烘贼溜溜的东西,从四面八方爬上了他的身体。它们无疑是老鼠!
  老鼠说话了:“我们这里执行死刑,从来不用枪的,一直都是交给我们来执行。既节省子弹,又喂饱了我们的肚子,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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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0:55:31 | 显示全部楼层
12 他们(2)                接着,它们就从四面八方撕咬朱玺的肉……朱玺猛地坐起来。
  原来,有人拿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具熊蹭他的胸。
  是个女孩,朱玺感到很面熟,一时竟没有想起来她是谁。
  女孩说:“你的同学告诉我,说你在这里,我就找来了。你不认识我了吗?”
  朱玺一下想起,她是帕丽。他试探着问:“你怎么来了?”
  帕丽说:“怎么?你不希望我来呀?”
  朱玺说:“一直等你呢!……你最近好吗?”
  帕丽说:“不好。”
  朱玺说:“为什么?”
  帕丽说:“和你分手之后,我就不好了。”
  朱玺说:“你那个画家呢?”
  帕丽叹了口气,说:“早结束啦。”
  林要要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手机。
  她在等待娄小娄的消息。
  昏黄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看上去更加古怪和丑陋。
  谁家的音响在放歌曲,断断续续传来——表白是我的错,沉默是我的错,连哭也是我的错。爱你是我的错,恨你是我的错,开始是我的错,结束还是我的错……短信突然响了。
  林要要的心一下就狂跳起来,她等了好半天,才把手机慢慢举到眼前——竟是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本人高大,帅气,大四学生,素质高,专为寂寞女士提供服务,收费合理,质量第一,有“鸭王”之称……林要要一下就把手机扔到了地板上。
  外面的天阴了,月光渐渐消隐。
  林要要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磨刀的声音:“嚓!嚓!嚓!嚓!嚓!嚓!……”
  桑丫睡得很香。
  她做梦了。
  她梦见艳阳高照,蓝天如洗。
  今天,娄小娄过生日。她在浩鸿小区南面的菜市场买了很多菜,经过死胡同回家。
  走到第五个拐弯处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老人,他身体健康,面目慈祥,有点儿像画上的寿星。他坐在一扇朱红的大门前,笑吟吟地对桑丫说:“小姑娘,你怎么买这么多菜啊?”
  桑丫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老人说:“来,坐下喝点儿茶水吧,我泡的,尝尝。”
  桑丫说:“我还急着回去烧菜呢,谢谢您。”
  老人难过地说:“唉,都走过去十七个人了,没有一个人愿意喝我的茶……”
  桑丫停下来,笑了,说:“您为什么非要别人喝您的茶呢?”
  老人说:“人老了就寂寞,总想着给别人做点儿什么。”
  桑丫说:“大爷,我来尝尝吧。”
  老人说:“太好了,我总算有点儿用途了。”
  桑丫放下手中的菜,坐下来,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一股清香沁人肺腑,老人笑得更加灿烂,死胡同陡然焕然一新,房檐上的鸽子呼啦啦飞上天空……桑丫谢过老人,拎起菜快步走回家。
  喝下一杯茶之后,她感觉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无比轻松。很多路人都朝她看过来。
  这一天,桑丫的手艺出奇的好,一桌菜肴,色香味俱全。烧菜需要爱的作料。
  烛光闪烁,音乐飞扬。娄小娄戴上了五颜六色的帽子,满脸幸福。
  爸爸竟然也赶到了——他被提前释放,并没有回家,直接就来北京见桑丫了。他出席了娄小娄的生日晚餐。妈妈没有来,她工作太忙。爸爸满面春风,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他望着桑丫和娄小娄,眼里饱含祝福……桑丫说:爸,你怎么来的呀?
  爸爸说:你猜。
  桑丫说:飞机?
  爸爸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火车?
  爸爸还是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爷爷家的驴车?
  爸爸还是摇头,说:不是。
  桑丫说:那你是怎么来的呀?
                                  12 他们(3)                爸爸神秘地说:我、是、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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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0:55:43 | 显示全部楼层
13 越狱(1)                夜里,桑丫的父亲在囚室里,做了一个怪梦。
  他梦见了密云小区,梦见了他的家。
  天更蓝一些,云更白一些,空气更纯净一些,世界更安静一些……哦,这是十年前的时候,桑丫才四五岁的样子。
  吃完晚饭,他牵着桑丫的手,准备出去玩。
  妈妈说:“你让她自己出去玩吧!孩子早晚要长大,你不能总是牵着她。”
  父亲想了想,说:“桑丫,那你自己出去玩,可以吗?”
  桑丫说:“爸爸,我能找到家的!”
  他慢慢松开了桑丫的小手,感到心里一空。
  他说:“你只能在门前玩,不能越过对面的楼。听到了吗?”
  桑丫说:“知道啦!”
  他说:“天黑的时候,不许贪玩,必须回家。听到了吗?”
  桑丫说:“知道啦知道啦。”
  她已经急不可耐了。
  他又说:“不要跟任何陌生人说话。即使对方是熟人,你也不要轻易相信。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只要他要领你离开小区,你就赶快朝家跑,喊爸爸。在来不及的情况下怎么办呢,你要大声喊保安。如果没有这样的危险事件,你就不要轻易相信保安,因为保安也有坏人。如果,保安把你抱走了,你一定要喊警察救命。如果没有这样的危险事件,你也不要相信所有的警察,因为还有假警察……”
  桑丫说:“知道啦知道啦知道啦!”
  父亲觉得,对于他的心头肉桑丫来说,全世界都是不安全的。除了自己。桑丫的母亲带她出去玩,父亲都不放心,他必须自己牵着桑丫的手。
  他给桑丫带了一瓶水,然后,桑丫就像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
  听到她跑出了楼门,父亲就坐立不安起来,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终于,他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楼下静悄悄的,没见到桑丫的影子,只看到她带的那瓶水,静静地放在路旁。父亲一下就慌乱起来。他绕着楼房跑了一圈,还是不见桑丫的影子。
  他的腿一下就软了,大声呼喊起来:“桑丫!——桑丫!——”
  不见桑丫答应。
  在梦中,小区似乎有四个门。他转了一下,不知道该冲向哪个门。
  最后,他狂奔着冲向了正门。
  一个保安在值班,父亲一边跑向保安一边喊道:“你见到我女儿了吗?”他几乎天天带桑丫在小区里玩,所有保安都认得这对父女。
  保安说:“她出去了。”
  父亲颤抖着问:“跟谁出去的!”
  保安说:“一个老头。”
  父亲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保安说:“她都是大学生了……”
  父亲顿时怒不可遏,吼道:“她才是几岁的小孩!”然后,他像失常的野兽一样冲出了小区大门。
  保安在后面愣愣看着他,嘀咕了一句:“明明是大学生了,怎么还说是几岁的小孩呢?”
  父亲冲出了小区,呆如木桩——四面八方,人来人往,上哪儿追寻我的心肝宝贝?
  他沿着大街,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一直朝前跑……他竟然跑出了市区,看到了一片青草地,上面侧躺着一个小女孩,那是桑丫!
  父亲傻住了。他紧紧盯着她,不敢再迈一步。
  桑丫似乎在动。
  父亲一下放下心来,快步跑过去,却看到桑丫安详地闭着眼睛。黄昏的风,一下下撩动着她的黑头发和花衣衫。
  父亲抱起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使劲儿摇了摇,说:“桑丫,你怎么了?”
  桑丫没有睁开眼睛。
  他又喊道:“桑丫,爸爸来了,爸爸来了啊!”
  桑丫没有睁开眼睛。
  他惊恐地说:“桑丫,你不要吓唬爸爸啊!好吗?千万不要吓唬爸爸……”
  桑丫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呆了一会儿,把脑袋慢慢贴在了桑丫的心口上。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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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0:12 | 显示全部楼层
13 越狱(2)                她刚才还像小兔子一样欢蹦乱跳,她刚才还说:爸爸,我能找到家的……青草地上开满了红玫瑰,它们随风轻轻摇晃。小时候,他经常给桑丫唱两句戏词——抬头看见红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泪。此时,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滚下来。
  他突然抱紧了桑丫,在风中号啕大哭:“桑丫,爸爸答应过你,一辈子都不会撒开你的手!刚才,爸爸没有遵守承诺!爸爸错了!从现在起,爸爸再也不会撒开你的手了!给爸爸一次机会吧!……”
  他哭着哭着,哭醒了。
  睁眼看看,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被角。
  他坐起来,怔忡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记得那个保安在梦中说:她都是大学生了……难道这两天桑丫要出什么事?
  再次躺下后,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他对桑丫的牵挂和想念突然变得无比强烈,心如火焚。
  他开始用回忆温暖自己。
  小时候,他陪桑丫打扑克。玩着玩着,他就说:“桑丫,给爸爸倒杯水去。”
  桑丫就一颠一颠地跑去了。
  趁这个时候,他按照一好一坏的顺序,快速把扑克牌穿插着摆好,等桑丫回来后,他让她先抓。由于每次抓的都是好牌,这让桑丫十分高兴。她怕爸爸发现这个秘密,用扑克牌挡着小脸蛋,忍不住偷偷地笑……他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的表情,满心幸福。
  幸福就这样简单,只需要做一点点手脚,她也幸福了,他也幸福了。
  现在,他身陷囹圄,无法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快乐了……他又想起桑丫小时候父女俩的对话:
  爸爸,这是什么?
  这是天安门。
  天安门在哪里?
  在北京。
  北京在哪里?
  在北方。
  北方在哪里?
  你的背后就是北方。
  我怎么看不到天安门呀?
  很远很远呢。你看到最远方的那朵云了吗?差不多在那下面。
  北京太偏僻了。
  哪一天,爸爸带你去看看。
  那我们怎么去呀?
  坐飞机,或者坐火车。当然,我们也可以赶爷爷家的驴车去,不过北京的人太多了,很难给驴车找到停车场……第一次桑丫的妈妈带她去监狱看他,他心如刀绞,不过他今生今世都不想让桑丫见到自己的眼泪。
  爸爸在这里努力地工作,为了带你去北京。
  你在这里赚钱吗?
  不是,爸爸是在赚时间。
  时间还要赚吗?
  没有时间,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啊……现在,桑丫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北京了,她还是个孩子,在父亲心中,她永远是几岁时的模样。她的手脱离了父亲的手,父亲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她了……父亲坚定地认为,刚才的梦是个预兆,桑丫很可能要出什么事。可是,他却不能去看望她,没有时间,什么都干不成。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里跳出来:越狱。
  这几天,犯人们一直在野外修路。父亲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每次劳动的时候,都可以自由走动。明天,趁警察不注意,他迅速冲进树林中,一直跑,很可能逃出去。他回忆那里的地形,觉得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如果不逃跑,他很快就可以出狱见到桑丫了。万一被抓回来呢?肯定要加刑。桑丫盼他盼了十一年了,他却又一次让她陷入绝望的深渊……想来想去,他放弃了越狱的念头再次睡着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梦,它和前面那个梦竟然一模一样!
  桑丫离开家,出去玩。他放心不下,随后跑出去,只看见了那个装水的瓶子。他发疯地冲到小区门口,保安告诉他,桑丫跟一个老头出去了。他一直追到郊外,看到了桑丫,她静静地侧躺在青草地上,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又一次哭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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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1:13 | 显示全部楼层
13 越狱(3)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父亲暗暗下了决心,明天一定越狱,扒火车去北京,看他的女儿桑丫!如果桑丫没什么事,那么他就安心了,哪怕再加刑十年!
  接下来,父亲开始考虑每一个越狱的细节,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感到万无一失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又做梦了,梦见桑丫被一个老头带走,再也回不来了……父亲和其他几十个囚犯,坐着有铁栏杆的大轿车,来到了野外修路的工地。
  下车之后,警察进行了简短的训话,然后大家就拿起工具干起活儿来。
  总共有六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其中四个警察站在高坡上监视工地,两个警察在车里聊天。
  不远处就是那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那一端,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山坡下种着一片庄稼,跑过庄稼就是公路。刚才,囚车就是从那条公路绕过来的,父亲在车上观察得十分仔细。
  父亲已经计划好,如果他逃跑之后被警察发现,追赶上来,他冲过树林之后,将从那个山坡滚下去。然后,再顺着公路奔跑,不远就是一个集镇。
  两个站在高坡上的警察一前一后朝囚车走过去了。他们可能去抽烟了。现在,高坡上只剩下一胖一瘦两个警察了。其中那个瘦警察对父亲比较好,父亲在监狱里写黑板报,经常跟他打交道。
  父亲举起手来。
  高坡上的警察朝他勾勾手,他就跑了过去。
  他对那个瘦警察说:“干部,我要解手。”
  瘦警察说:“快去快回。”
  父亲还有一年多时间就出狱了。通常这种囚犯是不可能逃跑的,警察对他并不警惕。
  父亲跑到路边的草丛中,蹲下来,抬头朝远处看了看,囚车里的四个警察并没有注意他。他又看了看高坡上的两个警察,他们在说话,瘦警察还笑着捣了胖警察一拳。
  时机到了。
  他直起腿,弯着腰,迅速朝树林冲过去。其实他并没有解开裤带。
  此时,他的心跳得就像打鼓一样,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不要让警察发现我!让我冲进树林,让我滚下山坡,让我跑上公路,让我一直朝前跑,朝前跑,一直跑到北京,让我看到桑丫!我不是一个坏人,我只想看我女儿一眼!
  突然,背后传来警察的喊声:“站住!”
  父亲的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他一下就站住了。
  他回过头去,看见两个警察从后面追了过来。他突然大声喊道:“求求你们别追了!我只想看看我的女儿!你们让我看她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求求你们!”
  警察厉声喝道:“你站住!”
  父亲转过身,继续朝前奔跑。
  如果前面是国王的宝座,如果前面是全世界的财富,如果前面是一个绝世美女,如果前面是一个永生的机会……他可能就停下来了。可是,前面是他的女儿桑丫!
  她有危险了!
  她在等待爸爸去救她!
  警察又喊道:“赶快站住!不然开枪啦!”
  父亲一边跑一边哭着喊道:“我看我女儿一眼就回来!她被一个老头带走了!她遇到危险了!”
  这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树林,没有了山坡,没有了公路,只有桑丫的面容。他朝着他的桑丫奔去。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从他的脑袋旁边飞了过去,他听到“嗖”的一声。
  他抖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身后的田地里,“扑”的一声。
  他踉跄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脑袋。那一刻,天地之间陡然变得红彤彤,好像全世界都在流血。桑丫在无边无际的红色中,朝他笑着,说:“爸爸,爸爸,你快点儿跑呀!”
  父亲被子弹射中之后,又歪歪斜斜朝前跑了十几步。
  这个地方离北京还有一千多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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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13 越狱(4)                他跑出了十几步。
  桑丫喊:“爸爸,爸爸,你别停下呀!快跑,快跑!你能行的!”
  从小到大,在桑丫眼里,父亲无所不能。她要蟋蟀,他就能在石缝里给她捉到蟋蟀。她要蜻蜓,他就能在半空中给她捉到蜻蜓……可是,现在他让女儿失望了。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然后,慢慢躺在了杂乱的草丛中。
  他似乎听到了桑丫的哭喊声:“爸爸,爸爸,你爬起来呀!你一定要爬起来呀!”
  他的脑袋里钻进了子弹,他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警察小心地围上来,踢了踢他。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地望着北方。在警察看来,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实际上,他的大脑还有一缕意识。
  他隐约看到了桑丫小时候的脸蛋,甜甜的,嫩嫩的。
  父女俩一起躺在草坪上聊天。那片草坪平坦而新鲜,不像这片草丛,荒凉杂乱,死气沉沉。父亲说:“桑丫,你想想,假如这一刻时间停止了,会怎么样?”
  桑丫说:“所有的汽车都会停下来。”
  他说:“还有,每个人都会停止动作,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桑丫说:“还有飞机,飞机也悬在天上!”
  他说:“飞机恐怕都得啪啦啪啦掉下来……”
  桑丫说:“不会掉!”
  他说:“我想想我想想,它们会不会掉……”
  桑丫说:“飞机掉下来也需要时间啊。”
  她的脸蛋越来越模糊,她的小手一点点从父亲的手中抽了出去。整个世界陡然变得空空荡荡。
  现在,父亲已经不再拥有时间,只拥有空间。
  这一天,离他出狱还有四百三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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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1 寻找一个梦(1)                4月23日。
  桑丫在死胡同遭雷击身亡。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十七年,生命还那样娇嫩。
  这一天是娄小娄三十四岁生日。
  早晨,娄小娄还给桑丫打过电话,叮嘱她放学之后,在学校等他,他接她一起去三里屯南街的“咱家”吃晚餐。
  去年,有六个女孩陪娄小娄过生日。
  今年,他只想和桑丫在一起。这个女孩让他感到宁静、充实、愉悦。
  离婚的时候,娄小娄和前妻协商了一下,全部存款都给了前妻,家里的两套房子留给了娄小娄。基本等于一人一半财产。现在,他住在位于亚运村的房子里,芍药地的那套房子始终空着。他不愿意出租自己的家,就像不愿意让别人使用自己的牙刷。
  桑丫来北京上学之后,他让桑丫住进了那套房子。那里毕竟比学校的宿舍清净,而且有电脑,十分方便……这一天下雨,患者却非常多,娄小娄忙了一天,终于要下班了。他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去中医大学,这时候电话响了,是一个邻居打来的,他说:“娄小娄,住在你家的那个女孩出事了!”
  娄小娄一惊:“出什么事了?”
  邻居说:“上午,她去菜市场买菜,路过那条死胡同……”
  娄小娄一字一顿地问:“还有救吗?”
  邻居说:“和前两个一样,都焦了。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已经确认,这个女孩死于雷击。”
  娄小娄问:“几点钟的事?”
  邻居说:“上午九点零四分。”
  第三个。
  没想到,第三个竟是桑丫!
  娄小娄扔掉电话,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依然电闪雷鸣,像一群吃了人的狼,暂时还不肯离去,它们在尸骨旁边舔着嘴角,四处走动着,不时发出低吼声。
  娄小娄想到了,桑丫之所以去买菜,一定是想亲手为自己做一桌生日晚餐……如果,当时她和他没有相识;如果她不是为了他,执意考到北京来;如果他没有让她住进芍药地那套房子里;如果他不告诉她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如果他对她说过,2005年有两个人先后在死胡同遭到雷击,下雨天千万不要经过那里;如果他学会了奇门遁甲,提前为桑丫预测吉凶……都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娄小娄站起来,想去死胡同看一眼桑丫,走到门口,又停下了。他痛苦地思考了半天,终于打消了这个主意——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她那种惨烈的样子。
  挚爱的人死了,他希望看一眼她的遗容,或者看一眼她的骨灰。可是,他不想看到她在焚尸炉里被烧到一半的情景——现在的桑丫,正是被焚烧一半的样子。
  她的家人很快会赶来,把尸体火化。那时候,他会去看她。那时候,她会在骨灰盒上微微地笑着,就像娄小娄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
  娄小娄一直在诊室里坐到天黑。
  他的生日,桑丫的忌日,雨一直在下。
  他在雨中驾车回到景山小区,把车停在路边,迎着雨,踉踉跄跄地走回家去。车里有伞,他却没有使用它。
  进门之后,他的全身都湿透了。
  他没有换衣服,湿淋淋地坐在了沙发上。电视没有开,屏幕映出了他苍白的脸,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苍老了许多。
  他曾经对桑丫说:带你去过去,来未来。
  现在,她连现在都失去了……他又一次开始思考命运。
  桑丫之死,绝非偶然,一定是某种神秘力量造成。如果说桑丫是一个“卒”,那么那个雷就是一个“帅”。下棋的老人朝前走了一步“卒”,挨上了“帅”,“帅”必定要把“卒”吃掉。那么,下棋的老人可不可以悔棋呢?
  如果在这个世上,有一种起死回生之术,能够让桑丫复活,就算花一辈子时间,娄小娄都要把这门法术学到手。那时候,娄小娄满头银发,面部布满岁月的坎坷。桑丫复活了,她依然停留在十七岁,明眸皓齿,娇嫩如雪。她好像做了一个长梦,愣愣地望着娄小娄,问:你是娄小娄的爷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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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1 寻找一个梦(2)                娄小娄心绪不宁,悲痛万分,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电视上,他想到,电视应该报道这个事件,那就远远地看她一眼吧。
  这样想着,他就打开了电视。
  搜索了一圈,没有看到这个雷击事件的报道。也许已经播过了。
  最后,他把频道停留在花都卫星电视台上。
  正在播一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娄小娄没心情看这样的节目,却没有关掉它。雨已经停了,房间里太安静了,他需要电视的噪音。实际上,他的眼睛看着屏幕,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下弹直了身子。
  记者在花都公园门口采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女学生,记者拦住她,问:“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
  这个女生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然后就匆匆走过去了。
  娄小娄目瞪口呆——这个女生分明是桑丫!
  桑丫!
  从记者的解说中,他知道,这些采访镜头就是当天上午在花都公园录制的。
  这是怎么回事?
  桑丫死了,她怎么会出现在电视上?难道是另一个容貌酷似桑丫的女孩?
  不可能。娄小娄认定她就是桑丫!她的态度,她的眼神,她的服饰,她走路的姿态……可是,即使桑丫没有死,她早晨还跟娄小娄通过电话,不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花都公园去啊。
  娄小娄越想越糊涂。
  突然,他站起来,换上了新买的一身衣服——浅黄色正装衬衫,藏青色正装长裤。接着,他走到书房,打开抽屉,拿出那叠传真过来的奇门遁甲,又带上身份证,装上一些钱,匆匆下了楼。他要去寻找桑丫。他要去一个梦中寻找桑丫。
  要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有人喊他:“小娄!”
  他抬头一看,母亲迎面跑过来。
  她焦急地说:“刚才我去了芍药地那个房子,听说住在那里的女孩出事了?”
  娄小娄说:“是的。”
  母亲说:“这下麻烦了!说不定,我们会被她家人讹上……”
  娄小娄不耐烦地说:“妈,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
  母亲说:“你别不信我的话!”
  娄小娄说:“好了,我得走了。”
  母亲诧异地看了看儿子,问:“你干吗去?”
  娄小娄说:“我去花都。”
  母亲说:“花都?你去花都干什么?”
  娄小娄说:“散散心。”
  母亲说:“我不让你走,你跟我回家待几天。”
  娄小娄说:“妈,我一定要去。”
  母亲说:“那个女孩住在你的房子里,现在她死了,你突然离开北京,警方会怀疑你的!”
  娄小娄说:“无所谓了。”
  说完,他甩开大步,走出小区,伸手叫过来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母亲追上来,拦住车,眼泪就流下来了,说:“小娄,我昨夜做了一个梦,似乎是个预示。你这次出去,肯定凶多吉少!为了妈妈,你能不能改变主意?”
  娄小娄眯着眼睛看了看母亲,说:“什么梦?”
  母亲说:“我梦见,你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个旋涡就像太极图,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像两只古怪的眼珠子。黑的推白的,白的推黑的,还有无数小孩子在嘻嘻哈哈地笑。从此,你就再也出不来了……”
  娄小娄说:“你找个高人解解梦吧,然后打电话告诉我结果。我在旋涡里等着。开车。”
  司机早等不及了,车一蹿,就开远了。
  母亲傻傻地站立。
  两盏尾灯,驶向黑暗深处,越来越暗,终于被吞没。
  天上的乌云散开了一部分,露出几颗奇亮的星星。
  梦中的那个旋涡象征着什么?为什么有无数小孩子在嘻嘻哈哈地笑?为什么儿子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1 寻找一个梦(3)                没有人告诉这个可怜的母亲答案。
  满世界的雨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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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01: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2 消失了(1)                娄小娄顺利地上了火车。
  从北京到花都需要九个多钟头。
  娄小娄上了车就躺在铺位上,闭上了眼睛。
  有一句老话:剪不断,理还乱。娄小娄的脑袋里乱七八糟,不可能睡着。实际上,他并不相信到花都能够找到桑丫,不过他一定要来看看,才会死心。
  火车提速了,这趟车一站抵达花都,中间不停。
  迷迷糊糊中,有个老头说:“师傅,我泡的茶,尝尝吧。”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这个老头不知道是哪个铺位的,他穿着一件白背心,一条灰衬裤,趿拉着火车上的拖鞋,端着一壶热乎乎的茶水,正在对邻铺的男人说话。
  邻铺的男人说:“谢谢,谢谢。”然后拿起保温杯,倒满了。
  热心的老头又对其他几个乘客说:“还有人喝吗?大家出门在外,不要客气。”
  询问了一圈,老头唯独没有理睬娄小娄,然后就走了过去,到旁边的卧铺送茶了。
  娄小娄闭上了眼睛。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喝。
  半睡半醒地过了几十分钟,车竟然停了,接着娄小娄听见有人下车。他感到有些奇怪,以为是临时停车,因此,并没有太在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喊:“先生,终点站,下车了!”
  他一愣,睁开眼睛一看,是一个圆脸乘务员,她在对邻铺旅客说话。
  那个人迷迷糊糊坐起来:“到站了?”
  乘务员说:“是的,到站了。”
  娄小娄看看表,开车才半个钟头,应该刚刚离开北京市区,怎么就到了?
  可是,大家都提着大包小包下车了,窗外还有接站的人急切地观望。他看看站台上的牌子,确实是花都站。
  邻铺旅客迅速穿上衣服,提着一只大箱子,下了车。
  那个圆脸乘务员好像没看见娄小娄一样,根本没理他。
  他爬起来,快步朝车下走去。
  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慢慢下车,圆脸乘务员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地鞠躬说再见,只有他下车的时候,乘务员好像没看见,什么都没说,转身就上车了。
  娄小娄满腹疑惑地走向了检票口。
  他是最后一个人。
  一个瘦高的检票员在检票。娄小娄走到她面前,把票举向她。她却像没看见一样,根本不理睬。
  娄小娄说:“不用检了吗?”
  瘦高的检票员跟另一条通道的同事挤眉弄眼,似乎在嘲笑着刚刚走出去的一个农民,还是不理娄小娄。
  娄小娄试探着朝外走,检票员竟然没有拦他。
  于是,他就走出去了。
  车站广场上的人流熙熙攘攘。娄小娄有些迷茫,抬头看看天,天刚蒙蒙亮,这个南方山城有一种湿漉漉的气息。
  他慢慢朝前走着,有个瓦刀脸小伙子迎面走来,竟然撞到了他身上,瓦刀脸小伙子惊叫了一声,一下就跳开了。
  娄小娄也愣住了。
  瓦刀脸小伙子盯着娄小娄站立的地方,看了好半天,终于挠挠脑袋,走开了。走出很远,还不放心地回头看。
  娄小娄前思后想,突然如同五雷轰顶——这个城市的人看不见他!
  为了验证一下,他慢慢走到一个卖茶蛋的妇女背后,小声问:“茶蛋多少钱一个?”
  那个妇女没反应。
  他把声音提高,又问了一遍:“茶蛋多少钱一个?”
  那个妇女还是没反应。
  这时候,娄小娄已经确定,他成了隐身人,并且被消音了!别人只能触碰到他的存在!
  他抬头看了看火车站的电子计时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06年4月23日。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回到了一年以前的时间,他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桑丫,是一年以前的桑丫。现在,她还活在这个城市里!
  他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说,1975年莫斯科发生过一起不可思议的失踪事件:有一辆地铁,从白俄罗斯站驶向布莱斯诺站,它在中途运行的十四分钟内,载着满车乘客,神秘失踪了。这起诡异事件迫使全线地铁暂停,警察和地铁管理人员在专家的指挥下,对莫斯科的地铁线展开了地毯式搜索,始终没有找到这辆地铁。想起来真可怕——洞道黑糊糊的,像一张巨大的嘴。上一站的工作人员眼看着这列地铁钻了进去,可是下一站的工作人员却没有看到它驶出来。洞道死寂无声,深不可测……专家猜测,这列地铁可能进入了某种时空隧道,不知会在哪里现身。
  那么,就是说,在2007年的人们看来,娄小娄乘坐的火车也半路失踪了?
  娄小娄还记得一个报道:1990年,在南美洲委内瑞拉机场的控制塔上,工作人员突然发现上空出现了一架早已经淘汰的“道格拉斯型”客机,而雷达根本找不到这架飞机的存在。这架客机降落之后,立即被警卫人员包围。驾驶员和乘客们走下飞机后,立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机场人员说:“这里是委内瑞拉,你们从哪里来?”飞行员听后惊叫道:“天哪!我们是泛美航空公司的班机,从纽约飞往佛罗里达,怎么会飞到这里?误差两千多公里!”接着,他拿出飞行日记:该客机1955年7月2日起飞,时隔三十五年!后来经过查证,这架客机确实在三十五年前从纽约起飞,飞往佛罗里达,途中莫名其妙地失踪,一直没有找到。
  美国着名科学家约翰。布凯里经过研究,对“时空隧道”提了几点理论假说:1.“时空隧道”客观存在,它看不见摸不着,长久关闭,偶尔开放。
  2.“时空隧道”与人类世界不是一个时间体系。进入另一套时间体系里,有可能回到遥远的过去,或者进入遥远的未来。在“时空隧道”里,时间可以正转,也可以倒转,还可以相对静止。
  3.对地球上的人类和物质来说,被吸入“时空隧道”就意味着神秘失踪;而从“时空隧道”中出来,又意味着神秘再现……来花都之前,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娄小娄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个旋涡就像太极图,黑的推白的,白的推黑的,他再也没有出来……看来,这个预兆应验了。
  想来想去,娄小娄认为,自己不是进入了科学意义的“时空隧道”。过去,他跟桑丫聊过,如果把控制万事万物的某种神秘力量,比喻成一个老头在下棋,在那个更大的世界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偶然事件,这个棋盘突然被弄翻了,于是,他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时空…想到这里,娄小娄又恐惧又激动。
  恐惧的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令人激动的是,他终于能见到桑丫了!说不定,他还可以拯救她躲开2007年的那场灭顶之灾!
  他远离车站人群,坐在一个角落的台阶上,慢慢思考。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比如:人们看不到他的肉体,也看不到他肉体之外的附加之物,包括衣服,钱包,钥匙,手机……那么,是不是挨着他的东西,大家就看不见呢?
  那样的话,他的手摸到大楼,大楼就会在大家的眼中消失?大楼里的员工呢?他摸到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会在大家的眼中消失?和她牵手的那个男人呢?他摸到马路,马路就会在大家的眼中消失?大地还存不存在?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可能,那么,为什么大家看不到他的衣服、钱包、钥匙、手机?如果把手机扔在大街上,离开了他的肉体,大家能不能看到它呢?
  他想试一试,于是就站起来,走出十几步,把手机放在地上,退回来观察。
  走过来一个旅行的女孩,她背着一只很大的包,昂着头,直接朝售票大厅走去,没看见地上的手机。
  又过来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人,他一边走一边吃茶蛋,也从手机旁边走了过去。
  又过来一个穿花衬衫的小偷模样的人,眼珠子滴溜溜四处转,似乎在寻找什么机会。他踢在了手机上,“哐当”一声,回头看了看,骂了一句什么,继续朝前走了。
  看来,这些人对他的手机视而不见。
  他把手机捡了回来,装进了口袋里。
  接着,他小心地避开人流,走进了一家商铺。他随手拿起了一只烧鸡,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注意观察周围人的反应。时间太早,商铺里没有几个人。一个母亲牵扯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在挑选食品。那个孩子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烧鸡,终于奶声奶气地对母亲说:“妈妈,那只烧鸡在飞。”
  母亲没有理睬孩子的胡言乱语,拿起一袋方便面,在仔细查看出产日期。
  娄小娄手忙脚乱地把那只烧鸡扔在了货架上。
  第三章 回到从前 2 消失了b那个孩子直直地盯着这只烧鸡,又说:“妈妈妈妈,那只烧鸡降落了。”
  母亲回头看了一眼,说:“别胡说!走,跟妈妈买酸奶去。”
  娄小娄又来到收款台前面,趁那个女孩转身喝水,他把手伸进了半开的抽屉里,在一堆硬币上划拉了一下,那个女孩一下就转过身来,警觉地盯住了那个抽屉。他慢慢缩回手来,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走出商铺,娄小娄似乎明白了,他从2007年带来的身体和物品,这里的人们都看不见。而他进入2006年之后,拿起这个时空的任何东西,大家都看得到。
  他从2007年带来的声音,这里的人们听不到。他在这个时空里弄出声响,他们就能听到了。
  对于娄小娄来说,现在最急切的事,就是去桑丫的学校,看看她是不是在那里读书。
  桑丫跟他说过,她高中时就读于花都第三十中学。
  首先,他得知道第三十中学的位置,那就必须买一张地图。
  他来到一个报摊前,把一块钱慢慢放在卖报的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没反应。他又把这枚硬币朝老太太面前推了推,老太太依然没反应。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老太太看不到他的钱。他的钱在这里不存在,给不给是一样的。他把钱收起来,想了想,又放到了报摊上,全当是一种良心安慰吧。接着,他蹲下身,趁老太太不注意,快速拽下一张本地地图,想借来看一看。没想到,老太太发现了,她满脸诧异地绕了过来。他赶紧把地图扔在了地上。老太太走过来看了看,弯腰把地图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又放在了报摊上。
  娄小娄继续等待。
  来了一个买报的人,趁老太太忙活的当儿,他又把那张地图拽了下来,打开铺在地上,紧急寻找第三十中学的位置。终于找到了,它位于花都市中心,离火车站不远。记下了街道和门牌号码,他再把地图叠起来,趁老太太转身的时候,小心地放在了报摊上。
  然后,他站起身,看着不远处的一排出租车,转来转去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他只好来到公交车站。
  他看了看站牌,确定了路线,然后站在没人的地方,等车。
  等车的人三三两两,大家都一言不发,焦急地朝远处张望。
  终于,公交车开过来了。娄小娄等大家都上去之后,乘务员要关门的时候,一个箭步跳了上去,车门就在他背后关上了。
  车慢慢朝前开动了。
  娄小娄小心地躲开站着的乘客,来到车厢连接处,这里没人。人总是谨慎地活着,怕撞鬼。现在他才明白,其实鬼更谨慎,它们也怕被人撞到。
  乘务员说:“刚上车的乘客买票啦。”
  娄小娄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元钱,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车摇摇晃晃地朝前开。一个人站起来要下车的样子,他旁边一个女孩朝他摆了摆手,叫道:“你过来坐这里!”
  他一愣——难道自己显形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背后撞了他一下。他一边靠边一边回头看,一个男孩惊悚地盯着他刚才的位置,张大了嘴巴。
  原来,那个女孩是叫这个男孩过去。
  女孩显然怕有人占了那个座,又对男孩喊道:“你怎么了?快点儿过来啊!”
  男孩突然伸出两只胳臂,朝前摸了一圈,娄小娄猝不及防,被他摸到了!男孩一下缩回手去,后退几步,大叫:“有鬼!!”
  车里一下静下来,乘客都看这个男孩。
  售票员大声问:“怎么回事呀?怎么回事呀?”
  男孩指着娄小娄的位置,大声说:“那里站着一个人!我摸到了!”
  车里人的目光“刷”一下都射向了车厢连接处,临近的几个女乘客纷纷朝后退。
  娄小娄紧紧靠在车厢上,像被捕到网里的鱼,惊惶不安。
  那个女孩跑过来,站在了男孩身旁,挽着他的胳臂,小声问:“你摸到什么了?”
  男孩说:“一个人!就在那里!”
  一个屠夫模样的高大男子大大咧咧地走过来,说:“小伙子,你神经过敏了吧?哪里有人?我看看。”他一边说一边四处乱摸。
  娄小娄蹲下身,狼狈地躲避着这双粗壮的胳臂。
  车慢慢停下了,满脸胡子的司机走了过来。几个男乘客走了过来。
  那个女生对司机说:“千万不要开车门,赶快报警吧!”
  司机说:“报警?要是真见了鬼,警察也捉不住!”
  娄小娄四下看看,有一扇车窗敞开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抓住窗沿,跳了出去。这时候,几个男人还在车厢连接处乱摸。
  跳下车后,娄小娄快步朝前走。
  走出了一段路,回头看,那辆车还停在马路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后来,有人在天涯社区“莲蓬鬼话”写了一篇文章《亲历:花都市55路公交车闹鬼》,写的就是这件事。
  他不可能走到第三十中学。
  交通成了大问题。
  他想买一辆自行车,可是,他非把售货员吓死不可。而且,尽管他带来了很多钱,在花都却等于身无分文……正想着,他忽然看到马路边一棵树下,停着一辆很旧的自行车,没上锁。他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四下看了看,没人,就把自行车搬到了马路上。接着,他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放在原地,又用手指在土地上写道:对不起,买走了你的车。钱在砖头下,你能摸到它。尽管你看不见它,不过它肯定不是假钞。
  然后,他就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两个上学的中学生,肩并肩朝前走,他们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大清早的马路上,有一辆无人自行车,在神奇地向前滚动。脚蹬子还一圈圈转着,似乎有人在用力蹬。
  一个中学生大叫:“哇噻!太酷了!”
  接着,很多人都发现了这辆诡异的自行车,它的后面,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不上班了,不上学了,有人奔跑着追随,有人骑着自行车跟随,有人慢慢地开着车尾随……有一辆摩托车追上来,坐在后面的那个中年人大声喊道:“这是我的车!拦住它!”
  娄小娄的目标太大了,他不得不跳下来,把自行车扔在路边,一个人逃之夭夭。
  娄小娄步行来到了花都第三十中学。
  他一直没有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他来到学校附近,挑选了一家日本餐馆,溜进厨房,趁人不注意,吞了几个紫菜卷寿司,填饱了肚子,然后走出来。这一次,他没有付钱。
  他来到学校大门口,等待桑丫。
  放学的时候,学生们三三两两鱼贯而出,却始终没看到桑丫的影子。他没有放弃,继续等待。
  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女生从校门里孤单地走出来。
  桑丫!
  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蓝色牛仔裤,短发。她的眼神比2007年更忧郁。
  娄小娄看着她,忽然想哭。他是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即使进入了另一种时间,也三十三岁了,他是一个叔叔,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桑丫忽然想哭。
  他湿着眼圈,仔细打量走过来的桑丫。她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直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朝前走。
  她要走过娄小娄的时候,娄小娄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拦住她,马上又把胳膊放下了。
  他和她不在同一个时空里。
  接着,他一直跟随着她,心里谋划着,该如何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如果拦住她,用这个时空的笔和纸和她交流,可以把事情说清楚的。可是,想来想去,他最终决定不惊扰她。
  她太小了,而且是一个女孩子,如果突然被一只看不到的手拦住,她肯定会吓昏。即使,她没有吓昏,通过一张纸一支笔,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了他从哪里来,知道了未来的实情——2007年4月23日是她的死期,那么她的世界顿时会暗无天日——就像医生对一个只能活一年左右的癌症病人说明病情,那是一件最残酷的事。
  娄小娄决定,以后再见机行事,暗中阻止她避开2007年4月23日那个死局。
  跟着跟着,桑丫似乎发觉了什么,一直回头看。
  走进小巷之后,桑丫似乎真切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次次回头。
  娄小娄也看到了那辆婴儿车,他走在它的后面。
  他发现,这辆婴儿车并没有人推,却慢慢朝前走,看得他毛骨悚然。又一想,大清早的时候,不是还有很多人看到,一辆没人骑的自行车在大街上朝前滚动吗?在这样一个错乱的世界,没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推婴儿车的人来自2005年4月23日,由于某种娄小娄不能理解的逻辑,娄小娄是看不到他的。
  这辆婴儿车在跟娄小娄作对。
  它忽左忽右,娄小娄走哪边,它就走哪边,阻挡着娄小娄的跟踪,娄小娄明显能感觉到它的故意和敌意。后来,娄小娄猛地冲了过去,超过了它。回头看,有一双眼睛在里面盯着他,阴森森的。
  他没有再理会这辆婴儿车,一直跟随桑丫回到家,知道了她的住址。没想到,那条小狗好像能看到他,朝着他叫个不停。他赶紧下楼了。
  第三章 回到从前 3 宾馆离桑丫家不远,有一家很小的宾馆。桑丫回家要路过一条小巷,这家宾馆就位于巷口。由于偏僻,显得很冷清。
  一个清洁工在打扫404客房,她手脚麻利,拾掇干净之后,出来,锁好门,又打扫另一间客房去了。
  都打扫完之后,她走过长长的走廊,要下楼。忽然,她在404客房门前停下了,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
  接着,她走到服务台,问值班的服务员:“404住进客人了?”
  服务员说:“没有哇。”
  她说:“里面好像有电视声。”
  服务员说:“我去看看。”
  她拿起一串钥匙,走过去打开404客房的门,电视果然开着。她走进卫生间看了看,没人。又打开衣柜,没人。最后,她把电视关了,走了出去。
  无人的客房,整整齐齐,安安静静。
  半夜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电视又被打开了,声音调得很小。花都卫星电视频道,正在播放川剧绝活“矮子功”。
  床下的那双拖鞋一前一后地移动了,它们走进了卫生间。过了一会儿,卫生间里传来冲澡的声音。
  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娄小娄就拿出那叠奇门遁甲学习。
  每个人前方的拐弯处,视线的盲角,都有不同的命运等待着——有人会发财,有人会破财运;有人会被提升,有人会被降职;有人会遇到一生的爱情,有人会遇到露水缘分;有人会欣喜,有人会哭泣;有人会得到贵人相助,有人会遭到小人暗算;有人会平安,有人会伤残;有人会长命百岁,有人会身患绝症……所有人都在匆匆忙忙地奔波,对未来一无所知。每个人都是盲人。
  奇门遁甲就是给人类一双趋吉避凶的眼睛。
  如果娄小娄当时掌握奇门遁甲,桑丫就能够避开那个死局。
  现在他回到了过去,对未来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是,桑丫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盲目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她根本无法想到,2007年4月23日那个直击雷在耐心地等着她。
  只有娄小娄一清二楚。
  那种神秘力量把娄小娄扔进了2006年,一定是想通过这个伟大的行为艺术,告诉他奇门遁甲的伟大意义。
  娄小娄十分懊悔,过去为什么不珍视传真机吐出的那些古怪文字?想来原因有三:第一,天性懒散,每天被世俗琐事淹没;第二,奇门遁甲过于高深,过于复杂,太难啃;第三,骨子里对这门古老的数术并不是全盘信任。
  如今,他茅塞顿开。
  如今,他要静下心来,认真学习奇门遁甲了。
  这天夜里,娄小娄洗完澡,他穿上衣服,站在镜子前,一边擦头发一边看镜子。
  这是一个习惯性动作,其实他早就发现,自从来到2006年之后,他就在镜子里消失了。也就是说,他已经有很多日子没见过自己的长相了,只能时不时地摸摸脸,看看胡子多长了。他猜测,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h t t p : // hi. ba idu .co m /云 深  无  迹擦着擦着,他看到镜子中出现了一个人,这个突然出现的影像把他吓了一跳!他马上发现,这个人是他自己!
  难道,自己显形了?
  为了验证这件事,他立即打开门跑了出去。猩红的走廊里,正好走过来一个服务员。他慢慢迎着她走过去,严密观察着她的眼神。
  服务员朝他笑了一下。
  娄小娄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他掩饰了一下狂喜的表情,说:“请问,这里是花都吗?”
  服务员停下来,客气地说:“先生,你说什么?”
  娄小娄打着手势,一字一顿地说:“你,听不见我说话吗!”
  服务员遗憾地摇摇头,说:“你应该找个哑语翻译。”
  娄小娄沮丧地放下手,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慢慢走出去了。
  他走出宾馆,一个人在午夜的大街上晃荡,走着走着,心里又充满了希望:一个真实的人,要穿越时间,完整地回到过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天,他的灵魂已经来到了2006年,可是,他的影像和声音并没有传输过来,这很像QQ视频。
  视频技术,需要把影像和声音变成数字再传输。谁知道,一个物质的生命需要变成什么成分,才能在时间里穿行?
  现在,他的影像已经成功地传输过来,只差声音了,因此,他暂时成了哑巴。说不定,他的声音正在半途,过些日子他就会恢复生命的全部功能。
  现在,他不可能再吃霸王餐,再住霸王店。他要找一家宾馆,光明正大地走进去,登记住下。他不需要再做贼了!
  有一个醉鬼,骑着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逆行而来。他想躲避却来不及了,自行车一下撞到了他身上,醉鬼“咚”的一声,摔了个嘴啃泥。娄小娄想把他扶起来,这个人却自己站了起来,伸手在半空中摸了一圈,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王八蛋!你敢挡我的路,怎么不敢现身?胆小鬼!”
  说完,扶起自行车,骑上去,摇摇晃晃地走了。
  娄小娄傻了眼——他又成了隐身人!
  后来,娄小娄渐渐摸出了一个规律:每天午夜十二点,他都会准时显形,时间仅仅是一分钟,然后就会再次消失。
  有一次,他站在镜子前,拿着手机对照了一下时间,发现手机快了三分钟。
  在这家宾馆里几天之后,娄小娄发现了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有个老头,一直在这家宾馆里住着。娄小娄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住在几楼。每天半夜的时候,他就在楼道里出现了。
  娄小娄第一次看到他,是一天半夜,他躺在房间里快睡着了,就听见有人敲门——不是敲他的门,而是敲别的房间的门。这个人似乎很有礼貌,敲得小心翼翼,每次三下,隔好长时间,才会轻轻再敲三下。那个声音在深夜里很清晰。
  没有人开门。
  这个人就换一个房间敲门,还是敲得小心翼翼。
  依然没人开门。
  这个人于是再换一个房间敲门。
  娄小娄觉得十分奇怪,就站起来,透过猫眼朝外看——走廊里亮着灯,空荡荡的,有个老头,上面穿一件白色背心,下面穿一条灰色衬裤,趿拉着一双宾馆的白拖鞋,手里端一个茶壶,正在敲对门。
  他应该有七十岁了,驼背,头发半灰半白。娄小娄觉得,他很像火车上的那个热心老头。
  对门没人应。
  老头就弯弯腰,从黑糊糊的猫眼朝里看看,就走开了,走到下一个房间的门前,再敲。
  他小心翼翼地敲过三下之后,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很高大的男人,他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不耐烦地说:“深更半夜的,你找谁啊!”
  老头友好地笑着弯弯腰,说:“我也是住店的,来给您送点儿茶水,我泡的,尝尝。”
  那个男人有些疑惑得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头,说:“我都睡了,不喝茶。”然后嘟囔了一句什么,就把门关上了。
  老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走到下一个房间门前,小心翼翼地敲……这个楼层里大约有二十个房间,一些房间有人,一些房间空着。他不知道哪个房间有人,哪个房间没人,于是就一扇挨一扇地敲。
  老头一扇扇地敲过来,终于敲到娄小娄左首相邻的房间了。娄小娄开始琢磨,给不给他开门。他马上意识到,即使给他开门,他也看不到自己的。
  左首相邻的房间没人。老头就走过来。娄小娄没想到,老头在他的门前并没有停,而是慢慢走了过去,停在了他右首相邻的房间门口,开始轻轻地敲……娄小娄觉得更奇怪了。
  为什么他单单绕过自己的房间呢?
  右首相邻的房间也没有人。
  除了娄小娄的房间,老头敲遍了这个楼层的每一扇门。只有一个房间要了他送的茶水,娄小娄听得出,那个房间的几个人正在打牌。他们给老头打开门之后,听说他来送茶,很高兴地接了,还连声说“谢谢”。
  老头温和地说:“都是异乡客,不用客气的。”
  那个房间的门关上之后,这个老头就离开了,娄小娄只能听见他走楼梯的声音,却判断不出他是上楼了还是下楼了。不知道他是继续给其他楼层的客人送茶水去了,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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