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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2 06:2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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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南辕北辙
在医院门口,许小冰叫我陪欧阳去检查,欧阳执意不肯。
“你赶快回公司做我的那个单子,我已经做了一半了,文档就在共享文件夹下,”他说,“我这里估计没什么问题,可能是感冒了,不用你陪。”
“好吧。”我点点头。我和许小冰都知道,欧阳的头疼和孟玲有关,从他一听到孟玲的名字就犯病这点来看,这大概也不是下毒或者其他什么疾病,如果是以前,我会认为是催眠,可是现在,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巫术,或者是某种超自然力,就算看医生,大概也没多大用处。
目送欧阳走进医院之后,我和许小冰重新上车。
“你们追到孟……”许小冰刚说到这里,猛然改口道,“你们追到那个人了吗?”她说出这话时,神情十分紧张,看来欧阳的头疼把她吓坏了,她甚至连孟玲的名字也不敢再说出口。
“我们看到孟玲了。”我故意说出这个名字。许小冰浑身一颤,望着我:“孟……孟玲干了些什么?”
“没干什么。”我把我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她,在我说的过程中,许小冰一言不发,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我,手指紧紧抠着车上的坐垫。司机专心开着车子,似乎没有留意我们在说什么,不时从镜子里瞥我一眼。我刚刚说完,许小冰正要说什么,司机已经先开口了:“那女的是要嫁给别人了吧?”
“啊?”我和许小冰都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讲的那个故事啊,”司机说,“听那女的口气,肯定是要嫁给一个有钱人了,可是她喜欢的又是这个欧阳,对吧?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只要是要抛弃对方,一般都说‘把我忘了吧’或者‘就当我从来不存在吧’之类的屁话,哈哈哈。”
我们没作声。
的确,司机说得没错,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如果没发生以前那些事,仅仅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我也一定会这么认为。然而事情当然不是这样,这可不是什么文艺片,这是活生生的事实,孟玲和欧阳也不是一对难分难舍的恋人,如果这其中有爱情的成分,那也是孟玲单方面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司机说的话好像提醒了我什么,在我脑海深处似乎有亮光闪烁了一下,然而黑暗那么重,这点亮光太微弱了,我还来不及找到它的方向,它就消失了。我反复在脑海里播放着司机刚才那段话,想要找到那种感觉,但是那种感觉彻底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我们的沉默让司机也沉默下来,他似乎发现我们并不喜欢他插入到谈话中,便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在收音机的音乐声中,许小冰转头问我:“我们怎么办?”
我看着她,想了很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摇了摇头。
“她真的说以后再也不会打扰我们?”她问。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许小冰吁了一口气,“只要她不打扰我们,这件事情我们就不用再管了。”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我听。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我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不会因为孟玲的退出而终止,我甚至觉得事情正在逐渐扩大,也许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我正为自己这个念头而感到困惑之时,许小冰踌躇着又道:“孟玲,她真的不会再出现了吗——要是她是说谎该怎么办?”
“到时候再说。”我笑了笑,将头转向窗外。车子正在拥挤的车流中缓缓前行,人行道上行人稀少,一个乞丐寂寞无聊地面朝马路坐着,一顶帽子口朝上放在面前的地板上。他一边数着帽子里掏出来的薄薄一叠钱,一边左右张望着,每当有人经过他身边,他便飞快地将钱塞到帽子里,作出哀求的神情,而那些经过他身边的人,无一例外地绕道而行,仿佛没有看到他和他的帽子。他似乎也并不气馁,当面前重新变成空白之后,他便再次掏出帽子里的钱,一张张地数了起来。车子行走得异常缓慢,那个乞丐将钱从帽子里拿出来5次之后,车子才勉强朝前进步了一点。我从摇开的车窗里探出头去,回头望着那个乞丐,他正伸出手朝又一个行人祈求着。
“你看什么呢?”许小冰好奇地凑了过来,将头放在我肩膀上。
“那个人。”我指着乞丐,“看见了吗?”
“讨饭的呀?他怎么了?”许小冰盯着他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见没有?所有的人经过他身边时,都绕道而行;所有的人连眼光都没有朝他斜一下——你看出来没有?”我问她。
“这是当然了,”她觉得无趣,从我肩上缩回她的头,“对讨饭的不都这样?”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顾全的事吗?”我没有回头,仍旧盯着那乞丐,“每个人经过顾全身边时的神态,和经过那个乞丐身边时是一样的——你说,那个乞丐是不是也和顾全一样?”
“啊?”许小冰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说真的假的?”她连忙对司机招手:“师傅,你看看,能看见那个叫花子吗?”
司机头也不回,用手在方向盘上合着收音机里的音乐打节拍:“知道,每天都看见他。”
许小冰松了一口气,摇晃了我一下:“他和顾全不一样。”
“你怎么肯定他们不一样?”我问。
“ 我们都看见他了,当然不一样了,这还用说?”许小冰“嗤”了一声。
“李云桐也看见顾全了,那个租书店的老板也看见孟玲了,那么顾全和孟玲也和我们一样了?”我并不是成心要抬杠,可是许小冰却认为我是这个意思,她板着脸,将头扭过去:“你就喜欢钻牛角尖!”
我默默地看着逐渐远去的乞丐,忽然间很想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所有人都在他身边擦身而过、对他视而不见时,他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当我们所有的人在顾全身边走过,却都看不见他时,他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被人忽视的感觉一定不好受,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我是说那些看不见的人们——他们才会渐渐地以孟玲那样的方式入侵到我们的生活中来,也许他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在我们的社会中获得一个位置……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惊讶——我怎么能这么想呢?非我族类,其心必殊,谁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样的阴谋?我望着四周的人群,以及人群之间或浑浊或透明的空气,不知何种滋味:这世界比我想象的更加空旷也更加拥挤,我们和那些看不见的人空间上距离也许可以无限接近,而真正的距离,也许是无限远。孟玲或许已经成功地进入了我们这个正常的社会,也许已经有很多人进入了我们的社会……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倾向于依照我所假设的那种可能来考虑所有的这一切,孟玲对欧阳说的那一番话几乎证实了我的假设。
然而,当真如此吗?也许只有这样荒谬的假设,才能符合这样荒谬的事实。
无论真相如何,无论将要发生什么,我只希望我现在所有的一切不要受到破坏——目前为止它们还没有受到破坏的迹象,只要我所认识的人们都能继续维持正常的生活,我想……我有点犹豫地摸了摸额头——好吧,只要正常的一切都能继续维持下去,就算有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们要加入进来,那也没什么关系,对不对?其实,就算有关系又如何呢?我能找到什么办法来阻止?这一次是真正的敌暗我明,我环视四面,感到自己和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们,都暴露在一种不可知的变化之中,我们空前脆弱,在这种强大的变化面前不堪一击。
后来,尘埃落定,帷幕揭开,我才知道,在这辆的士上,我的所见所想,曾经那么近地靠近了事实,但是走的却是一条南辕北辙的路。
我被一种莫名的悲凉和恐慌所包围,连许小冰和我说的话也没听见,直到她不耐烦地推了推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要下车了,晚上你和我一起吃饭吗?”的士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迈出一条腿,回过头来望着我,露出一种施舍般的神情,眼神却闪烁不定,那种眼神让我想到了什么,我本来想要拒绝,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一种感觉告诉我,这是一种善良的举动。
“那好吧,我买菜回来,你早点回家。”她皱着眉头,仿佛背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般,看到她的表情,我几乎要收回我刚才的话。没等我说话,她已经下车了,我跟她说“再见”,她没有听见,咯噔咯噔急匆匆地朝前走着。
车子开动了,我感到自己已经在后悔了——我为什么要答应和她一起吃晚饭?我什么也不会做,总是要她做菜做饭,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再说她也并不乐意……说到这个,我也觉得奇怪,她明明不喜欢我,觉得我幼稚而笨拙,什么都不让她顺眼,但是她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吃晚饭呢?我眼前又掠过她刚才那个飘忽的眼神——就是那种眼神让我答应了她,那种眼神让我想到了什么呢?
我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呢?
我将头靠在窗上,迟钝地想着这个问题,脑海里浮现出各种各样的眼神,渐渐地,有几双眼睛重叠在一起,我慢慢坐直了身子——那是他们的眼睛——孟玲的眼神、李云桐的眼神、流芳湖那个女人的眼神、许小冰的眼神、刚才那个乞丐的眼神……还有,某些时候,镜子里我自己的眼神——怪不得许小冰刚才那种眼神如此熟悉,原来在每一个人身上,我都曾经看见过那种一闪而逝的眼神。
那种眼神无法描述,透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我感觉有些水一样的东西在胸中弥漫开来,渐渐地整个胸口都有些酸楚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将目光转向窗外,刻意地留意着人们的眼睛,我发现许小冰眼中那种闪烁的光彩无所不在,所有的人眼睛深处,都藏着那样一种东西,让人心中的酸楚更加强烈。
那到底是什么?
我急切地捕捉,热烈地思考,却得不到任何答案,满大街流水般淌来淌去的人群,透过快乐或者悲伤的面孔,他们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透过重重叠叠的目光,在眼睛的最深处闪烁着,似乎在告诉我所有的答案,而我就像一个截获了敌人密电的情报员,密电在手,却不知道如何解密。
我忽然感觉自己和许小冰一下子亲近起来——这个世界都变得亲近起来,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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