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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0 18:3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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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旧楼上有人
旧楼在烟笼雾罩之中,带着几分迷蒙的色彩,那种残破的外观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整栋楼正在慢慢地融化。
回到办公室,几个年长的同事将李云桐单独拉到一边,询问着什么,看起来是在问关于顾全的事情。不知道李云桐是如何跟他们说的,当他说完之后,那几个人都露出释然的表情。没多久,一个客户又将李云桐叫了出去,在他离开之后,办公室里才慢慢地开始讨论起他上午奇怪的表现来。
“他上午那个样子,我还真的以为他得了精神病呢。”张兰手里玩着一支铅笔,对小彭说道。
欧阳笑了起来:“所以说你们都要多多学习,没听说过蓝牙耳机吗?”他这么一说,我恍然大悟——蓝牙耳机是接在手机上的无线耳机,直接塞在耳朵眼里,手机内有任何电话便自动接通,机主不必自己动手,十分方便。使用这种耳机,在外人看来,就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我不由暗暗佩服李云桐的机智,用一个蓝牙耳机就解释了他自己的怪异举动,这下应该没人再怀疑他有什么问题了。提到了蓝牙,大家的兴趣立即从李云桐身上转移到IT方面,办公室里响动着一片诸如“芯片”、“接口”之类的话题。
因为所有的工作都已经在上午完成,下午比较空闲。我正要登陆qq和人聊上两句,想到西出阳关,又停了下来。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这个西出阳关是个很奇怪的人物,他似乎是我所熟悉的人,却又始终不肯说出他是谁。也许他现在正在qq上,我暂时不想见到他,便打开网页随意浏览着。小耿在我旁边用铅笔画着漫画,每画完一幅,我们两人就品评一番,有时候别的同事也会加入进来。当小耿画完五、六幅的时候,我就在这些漫画上编号,并且加上文字,将这些毫不连贯的画连成一个古怪的故事。这是我们休息时喜欢玩的游戏。当小耿又完成一副画时,我拿过来一看,画面上用虚线画着一个颤抖的人形,四周的景物则用实线表现出来。
“这人怎么了?”我指着那虚线的人问道。
“这是个隐身人。”小耿随口说道,头也不抬地继续画着下一幅画。
隐身人?
这话让我想到了顾全。
我们都把顾全忘记了。从餐厅回来以后,忙着应付办公室里同事的问话,我和李云桐都忘记了顾全的事情。他应该是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公司,但是那之后,李云桐似乎没有再见过他。如果李云桐精神没有问题的话,那么,那个看不见的顾全,现在也许就在我的身边。这个想法让我有些发毛,我悄悄朝小耿靠拢一些,朝四周看了看,却只看见春光明媚,一切都显得分明,看不出有什么人隐藏在空气中而我们看不见。
也许本来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可是我的心思还是恍惚起来,小耿的画虽然有趣,却再也不能完全吸引住我。假如顾全真的存在,那就表示,在我的住所和我的办公室里,都有一个人在暗中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我却看不见他们。这种情况出现在一个地方已经够多了,何况现在还是两个地方都出现了。云升街六号302房和现在的这家公司,我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在这两个地方度过,而这两个地方都不够安全了。
一直以来,这些事情都是这样发生着,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让这些事情发生。现在它已经让我感到困扰,我想,也许我应该主动调查些什么了,就像许小冰那样。
对,就像许小冰那样。
顾全不是说他是公司的策划吗?我可以从调查公司的档案开始,就像许小冰调查孟玲一样。要查公司的人事档案是很简单的,这段时间,老总一直想要我为公司设计一套CIS,关于公司的所有资料,我都可以直接查阅。人事部的魏风正在电脑上玩着纸牌,听我说要查人事资料,他将一串钥匙扔给我,让我自己去资料室找我要的东西。
资料室被几个合成材料做的柜子挤得满满的,地上堆着废弃的电脑硬盘、键盘之类的东西。跨过那些积满灰尘的废弃物,我沿着墙壁一路察看那些柜子。这里放着公司从建立以来所有的文件。其中一个柜子的门上用标签写着“人事档案”几个字,打开柜门一看,满满一柜的资料让我心生怯意,同时也对许小冰感到十分钦佩,她居然能在那么多资料中找到孟玲的档案,实属难得。我随便翻了翻,就已经感到不耐烦起来,想了想,回到外面的大办公室,看了看办公室里的人,大家表面上都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电脑键盘声此起彼伏,分辨不出谁在工作谁在聊天。我原本想找小耿帮忙,正要叫他时,又停了下来。小耿虽然很喜欢帮人的忙,但是他做事一向粗心,没准会漏掉顾全的资料——假如有的话。做这种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想来想去,似乎还是徐阿姨最合适,她既不忙碌,也有热心,加上是会计,细心这个优点是大家都知道的,唯一不好的就是,她恐怕会要不断地问我为什么要查这么个人。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想了想便有了主意。
“徐阿姨。”我小声招呼着。徐阿姨正在那里研究一本杂志上的毛衣花纹,听到我叫她,飞快地回过头来,我朝她招了招手,她便走过来了。
“徐阿姨,帮个忙好不好?”我说。
“什么事啊?”她走进资料室,左顾右盼地望着。
“是这样,”我开始说谎了,“公司不是要做CIS吗?我借了别的公司几份资料来看,现在找不到了,你能不能帮我一起找找?”这次撒谎我居然没有脸红,真是一个意外。
“啊?”徐阿姨望着满墙的资料,倒抽了一口凉气,“从这里找?”
“没那么多,”我赶紧解释,将她拉到人事档案柜前,“就这里,帮我找一份‘顾全’的档案。”不等她说话,我已经双手合十哀求道:“求求你了,帮我找找嘛。”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给我一个大白眼,“你怎么总是丢三落四的?”说完就开始在一堆档案里找了起来。我吁了一口气,也跟着一起寻找着。
我们找了很久,鼻子和手上都被灰尘积满了,人事档案被我们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见到一份“顾全”的档案。我丧气地将手一撒:“看来没有了。”
“别急。”徐阿姨又将那些已经翻查过的资料重新翻了一遍,仍旧没有看到顾全的资料。
“看来真是没有了。”她看着我,“要是不能还给人家,有多大问题吗?”
“问题倒不会很大,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我说。实际上正好相反,找不到顾全的档案,不会对任何公司感到不好意思,但是李云桐问题可就大了。孟玲那样的人,至少还留下了档案,这让我和许小冰知道,我们并没有产生幻觉。而这个顾全,却连档案也没有,他越来越像一个虚构中的人物了。
也许他本来就是虚构中的人物。
我不由叹了一口气。
“行了,下次注意点就是了。”徐阿姨安慰着我,我只好点了点头。
将钥匙还给魏风的时候,他仍旧在玩纸牌,非要拉着我看他的辉煌战绩,我心中有事,无心理他,只好将乌黑的手掌在他面前一摊,让他嘲笑了几句,便赶紧到洗手间将手洗净。
刚刚洗干净手,欧阳便在外面叫我的名字:“江聆!”
“哎!”我甩着手上的水珠走了出来,“什么事?”
“跟我走一趟。”他收拾着桌上的几张纸,将它们小心地塞进文件包里,“望月小学要我们做一个CIS,你跟我去一趟。”
“望月小学?”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怎么?你去过?”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在等我。我连忙摇了摇头,抓过包就朝外走。身后徐阿姨叫住了我:“江聆,等等,”她赶上来,“你顺便帮我买二两毛线——望月小学附近不是有个毛线批发市场吗?”她将一截果绿色的毛线递给我,“就买这种。”
“好。”我将那截毛线小心地收藏好,欧阳偷偷对我做了个鬼脸,徐阿姨猛一转头,吓得他赶紧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那个鬼脸的余韵仍旧残留在脸上,一时之间无法消退,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望月小学靠近郊区,沿途转了两三趟车,颠簸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两人正好在车上补了个午觉,当车子终于停在望月小学门前不远的那一站时,已经快四点了。下车以后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雨了,天色重新阴暗起来,地面上湿漉漉的,到处散发出一股潮味。我们加快脚步走进望月小学的围墙,门卫疑惑地看着我们,正要将我们拦住,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从传达室里间走了出来,欧阳马上叫了一声“李主任”,又给我们互相介绍了一番,就一起进了校门。
李主任是教务处的主任,他领着我们绕过正对着大门的一个花坛,朝侧面一栋崭新的办公楼走去。一路上,欧阳和他东拉西扯着,我跟在后头不出声,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所小学。此时正是上课的时间,校园里看不到几个人,非常安静。正面的主教学楼和两侧的实验楼、办公楼都是新建起来的,即使是在在阴暗的雨天,看起来也十分精神,只有北面的一栋三层的旧楼,不知道是做什么用得,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楼前的花坛已经杂草丛生,看来许久无人打理。到了办公楼前,欧阳叫我在楼下等着,他和李主任上楼拿一份文件,很快就下来。我独自站在楼下,百无聊赖间,目光不由自主又投向那栋陈旧的楼房,它就在这栋新办公楼的旁边。我慢慢走到那栋楼前,那栋楼屹立在蒙蒙雨雾之中,发黑的外墙上似乎还长着些青苔,一股荒凉之气迎面而来,让我油然而生凄凉之意。这栋楼使我想起我在南方那个城市就读的小学,在我读书的时候,那里的建筑都只有这栋楼那么高,建筑材料和眼前这栋旧楼一样,只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那所小学经过全面翻新,昔日的旧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了,我们这些当年的弟子偶尔回到校园想缅怀自己的小学时代时,发现一切都是崭新的,和我们小学时代有联系的,除了几个头发斑白的老师,再也不剩下什么了,不由满怀惆怅。在望月小学再次见到同样的建筑,让我觉得分外亲切,而这种建筑中表现出来的凄凉颓唐之气,又让我感觉到时光的巨大威力。
我走到这栋楼的门前,发现楼道已经被一道铁门拦住,一把生锈的大锁锁在门上,显然,这栋楼已经不对外开放了,在它脚下有些脚手架和横七竖八堆放的竹条和砖块,我转到楼的侧面,这才发现,原来这栋楼已经被拆除了一半。看来,这样的建筑不会留存多久了,我要缅怀自己的小学时光,只怕只能到照片上寻觅旧迹了。我颇为感慨,绕着楼走了一圈,满地的泥泞加上青苔,也无法掩盖住这里许许多多的小鞋印——从来都是如此,学校里每一个稍微带点神秘色彩的角落,都是学生们最爱的去处,这样一栋陈旧的楼房,加上又被锁了起来,富有冒险精神的小学生们,一定将这里视为探险的好地方。
再次回到楼房的正面,仰头可以望见开放的走廊上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有些窗口上的玻璃已经碎裂了,愈发显得阴沉。不知道当年是哪些孩子曾经在这里读书,当他们某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大楼被拆除的遗址,想必心中会和我一样惆怅吧?
正在仰望之际,三楼的走廊上忽然跑过一个小小的身影,仿佛一个灰色的影子从走廊上闪过,眼看就要闪出我的视线时,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男孩,由于天色阴暗,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依稀望见苍白的一团浮现在深色的楼房之上。他俯身望着我,朝栏杆外探出大半个身子,这让我十分担心,对着他大声喊道:“小心,别掉下来了!”他立即缩回了身子,但是仍旧露出一个脑袋望着我。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为什么不上课?”我大声问他。
他默默地看着我,忽然缩回身子,从走廊上跑开,消失不见了。
“你在跟谁说话?”欧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来了,他和李主任站在我身边,循着我的视线朝楼上望着。
“一个孩子,大概是逃课的,在那上面。”我指了指楼上对李主任说。
“哦?”李主任抬头张望一阵,走到楼房门前检查了一下铁锁,有些疑惑地道,“楼门不是锁上了吗?你没看错?”
“没错。”我肯定地说。见我说得肯定,李主任叫来两个保安,他们打开楼下的铁锁,上去巡视去了。李主任则引导着我和欧阳朝实验楼走去,边走边说:“我们学校的各种资料都放在一楼的资料室里,你们需要什么,只管跟资料员说,我们会尽量配合。关键是这次CIS要做得大气,要朝气蓬勃,这样才符合我们学校的形象。”
“明白明白。”欧阳说,“我们也要看看才知道什么资料是可以利用的。”
实际上,望月小学CIS的资料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这所小学的管理比较规范,但是没有什么特色,教学方法也毫无独到之处,要找出独特的地方,的确不容易。加上CIS小组的几个领导各执己见,无法达成一致,倒让我和欧阳十分为难。我们这次打算进入资料库内查找他们的教师档案和学生获奖情况,以及其他类似的东西,看能不能发掘出一些亮点来。这话当然不能直接对对方说,即使我们的意见对客户有利,也不能直接说他们没特点,还得绕着弯子来。尤其是这类有点文化的客户,通常都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企业,倘若我们直接说要什么资料,那么送上来的资料已经经过层层筛选,留下来的是他们认为最有价值的——实际上,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就在他们这样的内部筛选中被遗漏了——“我们其实和客户没有多大不同,不过我们更加客观,所以没有习惯思维的影响,反而更容易发现客户产品的亮点”——这是我刚进公司时,在一次培训课上,欧阳对我们策划设计部的人说的一段话,我觉得十分有道理。
李主任将我们送到资料室内,和管理资料的女孩介绍了我们,交代了两句就走了。管资料的女孩姓管,一双眼睛弯弯的,即使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仿佛笑眯眯的,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
“你们要什么资料?”小管弯眉弯眼地望着我们道。
“我们能进去随便看看吗?”欧阳问。
“行。”小管很爽快,将资料室的门打开,带着我们就走了进去。
望月小学的资料室和我所见过的其他资料室差不多,幽闭的巨大空间,四面的窗户上垂着厚厚的帘子,即使是白天也必须开灯才能看清室内的东西。室内一排排的合成材料制成的书柜都上着锁,靠墙的地方堆着几堆积满灰尘的文件袋,此外就是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纸张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欧阳走到标志着“奖惩记录”的柜子前,示意小管将柜门打开,小管笑道:“没锁,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原来那上面的锁竟然都是不管用的,欧阳随手一拉,柜门就打开,他在一堆文件中翻看起来。我朝另一个方向踱步而去,毫无目标地东翻西看,小管跟在我身后好奇地问:“你要看什么文件?”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也是随便翻翻,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哦。”小管呵呵地笑了,压低声音对我道,“那个人长得挺帅的。”她说的是欧阳,我看了看欧阳,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仍旧在认真地翻着资料,于是我小声道:“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他长得很丑。”
不出我所料,欧阳忽然咳嗽了一声:“工作的时候不要说话,”他的目光仍旧留在资料上,“尤其是不要说别人的坏话。”
我和小管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一边走一边闲聊,小管帮着我翻出各种资料让我看,我们有时候会对资料上记载的某个人或者某件事评论一番,欧阳偶尔也会加入我们的评论。大部分资料都没有什么用,我集中看了建校以来的大事记录和学校里历任校长的资料,发现和校方提供的资料没什么出入。欧阳提示我看看教师的资料,也许会有某些有特色的教师可以拿出来做文章。教师的资料塞了满满一柜子,我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小管起初还在我身边说些什么,由于我看资料入神,顾不上搭理她,她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一连看了三十多份教师的资料,将有些特色的资料挑出来放到一边,我伸了一个懒腰,将手伸入柜中,拿出下一份资料来。
这是一个女教师的资料。
这是一个叫孟玲的女教师的资料。
我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望月小学”这几个字让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原来在昨天夜里,从许小冰拿回来的那些关于孟玲的资料中,我早已看过这个名字。孟玲在去辉南科技公司做秘书之前,正是望月小学的教师。手里这份资料相当简单,其中的内容我早已从许小冰带回来的资料上看到过,如果说我对许小冰还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怀疑的话,现在,随着这份资料的出现,这仅剩的一点怀疑也消失殆尽了——许小冰无论多么善于编造谎言,也不可能将手伸到望月小学的资料室来。
“小管,”我拿着这份轻飘飘的资料,却很有些沉甸甸的感觉,朝小管走过去,翻开封面,装作不经意地笑道,“这个老师好漂亮啊。”资料第一页上,孟玲那张一寸的彩照,显然是刚出校门没多久,甚至也有可能是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照的,那时候她的头发还没有我昨夜在许小冰那些资料上见到的那么长,只短短地齐肩,形成一张乌黑明亮的网,紧紧包裹着略带几分稚气的笑脸,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羞涩。
小管朝资料上瞥了一眼,惊讶地道:“真的呢,这么漂亮的老师,我怎么没见过?”她将资料拿在手里,匆匆翻弄着:“哎,写错了吧?”
“什么写错了?”对于她不认识孟玲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听她说出来,还是有些沮丧,听到她这么问,我以为出现了什么转机,不由大为兴奋。
“这里。”她指着孟玲的离校时间,“这里肯定写错了,我来这里三年了,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老师,这里却写着,说她是在一年前才离开学校,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绝对不可能不认识她!”
“哦。”原来是这样,我心里有些失望,“你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有。”她摇了摇头。
“你帮我找找她的其他资料,”我说,“只要出现了她的名字或者照片的资料,麻烦都帮我找出来。”
“你要这个干什么?”她惊讶地问。
“策划嘛,有时候要从令人想不到的角度切入。”我胡乱搪塞道。小管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她没有多问什么,开始帮着我在一堆资料中寻找起来。这次因为有了目标,翻查的速度很快,翻出了一大堆的教案和工作报告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家访的笔记,甚至她本人的学生档案,也仍旧保存在这里。起初,我纯粹是出于好奇才寻找这些资料,并不明白找到这些资料之后有什么用处,但是,当我看到那些资料上显示的一个个与孟玲有过联系的人名时,我猛然意识到,这也许正是我们证明孟玲存在与否的一个途径。昨夜,我和许小冰不是都为她是否存在感到疑惑吗?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她有大量曾经存在过的证据,却没有任何人能证明她的存在——只有物证,没有人证,不可能有这么多人撒谎。就算她真的是鬼,也一定有人曾经见过她,只要她的确存在过。
我们翻资料的声音很大,引起了欧阳的注意,他走到我们身边:“你在找什么?有价值的资料吗?”他这么一问,我心里有些慌,虽然欧阳这个人很好说话,但他毕竟是策划总监,让他看到我查一些毫不相关的资料,怎么也说不过去。我脸上掩饰不住的慌张神情让欧阳笑了起来:“搞什么鬼?”他不由分说从我手里将孟玲的档案拿了过去,我正要解释,只见他挑了挑眉:“这不是孟玲吗?”
我的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跳起来,它像一颗不安分的炮弹在我的胸腔里猛烈冲击着,让我怀疑自己的身体是否会在一瞬间爆裂。我用手按住了心脏的部位:“你认识孟玲?”
“当然了。”欧阳漫不经心地翻着那份资料,“这个女孩工作很认真,不过她身上没什么可挖掘的——你要她的资料干什么?”
“你怎么认识她的?”我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急切地问。他这才注意到我的神态有异,有些惊异地看了看我,合上那份资料,手指在封面上轻轻叩着:“你为什么要找她的资料?”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不由涨红了脸。我没想到真能遇到一个认识孟玲的人,并且是这么快就遇上了,尤其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居然还是欧阳。我恨不得一口气问清楚所有关于孟玲的情况,可是在此之前,我得先找到一个理由来解释我对孟玲的兴趣。
而我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或许应该告诉欧阳所有的一切?这个念头刚刚在脑海里闪过,便立即被否决了——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事,就像他们认为李云桐头脑出了毛病一样,欧阳一定也会认为我的脑袋有问题。
“我有我的理由。”我低声道。这个回答如此软弱无力,我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真笨啊。
果然,欧阳很快就问道:“什么理由?”
“她很漂亮。”鬼使神差地,我忽然想到了要这么说,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说算是什么理由?
“可是她是女人。”欧阳似乎觉得好笑,但是他的眼神有几分严厉,“她漂亮不漂亮,关你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暗恋她。”谎言一旦开头,就无法煞尾了,何况这并不算完全的谎言——租书店的老板的确是暗恋着孟玲,虽然我的行动完全不是为了那位老板,不过,我也没说自己是为了朋友才来找她的资料,我只是说他暗恋她而已,欧阳要怎样理解,那是他的事了……我在心里拼命为自己辩解着。
不知道欧阳是否相信了我的话,他转换了话题:“你找到我们要用的资料了吗?”
“没有。”我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快找吧。”他将那份资料还给我,又转身到其他资料柜上搜索去了。我赶紧将孟玲的资料收拾好,认真地查找起工作需要的东西来。小管见我忽然变得神情严肃,吐了吐舌头离开了。我偷偷瞥了瞥欧阳,他的表情十分专注,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欧阳这个人平时很幽默,对我们也不严厉,这次应该不会骂我吧?我心里颇有些忐忑不安,在上班时间找一些无关的资料,怎么说都是我的不对,不过,他认识孟玲,这点是无论如何不能放过的。我在暗处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劲,开始掏出笔记本记录找到的有效资料。
时间缓慢地流淌着,我的脑子在一行行的签字和手写字中间飞速运转着,就像一个筛子,不断筛去无用的信息,那些我认为有价值的内容,都被我一一抄到了笔记本上。这样高度集中注意力,四周的声响都听不见了,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直到欧阳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从蚂蚁般的资料堆中抬起头来:“啊?”
欧阳笑了起来,看了看我的笔记本:“你还真找到不少的东西,怎么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理我。”
“啊?”我搔了搔头发。
“今天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他边说边帮我将翻出来的东西归回原位,“有什么想法没有?”
“嗯,”我点了点头,“有一点。”
“说来听听。”整理好东西之后,他朝外走去,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将自己刚才脑子里冒出来的点子一一说了出来。望月小学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但是在那些资料之中,还是有一些可供挖掘的东西,能成为很好的广告素材。欧阳频频点头,中间不断插入他自己的一些看法,经过门口时,我们匆匆和小管打了个招呼,又继续讨论起来。欧阳是个很有经验的策划人员,他的点子不算很多,甚至都不算很新,但是都切实可行,和他相比,我的创意虽然咕嘟咕嘟地不断冒出来,但是经他一分析,我才发现,真正具有可行性的很少,不免有点沮丧。
“没关系,你刚入行,做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难得了,”他安慰我道,我正为这话高兴,他话题忽然转到了另一方面,“你查孟玲的资料到底是为了什么?”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我张口结舌什么也答不出来。
幸好,并不需要我回答什么,有人帮我解了围。我们已经离开那栋办公楼,走到了学校门口,从这里可以望见校门外喧闹的公路,与校园内的寂静形成鲜明的对比。此时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学生和老师们都已经放学了,淡绿色的雨雾笼罩之下,只有几个留校的学生在慢慢沿着小路朝校门口走来。李主任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出现,我和欧阳回过头来,他正热情地朝我们小步跑过来:“就走了?”在他黑色的身影背后,整个空旷的校园显得有几分寂寥,人去楼空的时候,一切都了无生机,那几栋楼房都显得异常高大。
“李主任,”欧阳赶紧伸出手去和他握了握,“你还没走?早知道我们就该跟你打个招呼,你看……”
“别这么说,别这么说,”李主任连连摆手,“有什么收获没有?”
“有一点,回头我们整理好跟你们商量商量。”欧阳笑着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主任连声说,将目光转到我的身上,“小江,创意就拜托你了,听欧阳说你的创意很不错。”
“嗯,还行。”我点了点头。
李主任和欧阳同时笑了起来,欧阳轻轻推了我一把:“刚毕业真是不一样,以后如果有人这么夸你,你该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嗯。”我点了点头。
“对了,小江,”李主任笑着问道,“你真的在那栋旧楼上看到一个学生了?”
“对啊。”我连连点头。
“哦,那就奇怪了,我们的保安在里面没有找到任何人……”他喃喃自语道,忽然又笑了起来,“也可能他趁他们没注意跑了出来。”他的笑容似乎有点不自然,我一边琢磨他为什么要这么笑,一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再次投到了那栋旧楼上。
旧楼在烟笼雾罩之中,带着几分迷蒙的色彩,那种残破的外观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整栋楼正在慢慢地融化。黑色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楼前高大的乔木将一截还没有返青的树枝伸到了走廊里,从我所站的位置望去,树枝上一个个未曾萌发的嫩芽的柔嫩绿色完全被距离、黄昏和这种浸润的细雨染成了黑色。正是起风的时候,那截树枝在风中剧烈抖动着,一切的树木都在摇晃和抖动着,越发衬托出建筑物的静,以及校园内的静。
不知什么时候,那几个留校的学生也走光了,校园内似乎只剩下我们三个人,气温似乎更加低了,寒意从四面八方沁入体内,我将衣服裹紧了一点。
希望我看到的那个男孩真的离开了那栋旧楼,倘若他因为淘气而躲了起来的话,在这将近天黑的时分,那栋阴暗的楼房也许会让他害怕——不过,他一定已经离开了,没有哪个孩子会愿意在这种天气里长时间地藏在那样一栋楼房里。
似乎是为了要推翻我这种想法,旧楼二层楼敞开的走廊上,赫然又出现了一个孩子。
这正是我起初看到的那个孩子,他从建筑隐藏的部分慢慢走到走廊上来,雪白的容颜,深色的衣服,一头乱糟糟的长头发被风吹得似乎要从他头上连根拔起。他站在走廊上,一只手拽着那截伸入走廊的树枝,低头望着我们。
“他还在那里!”我赶紧指给李主任看。那孩子似乎没看到我在指着他,仍旧安静地站在走廊上,眼光朝我们这边望着,也许,他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从那个角度俯看校园,站在校门口的三个人,也许看起来不过是些卑微的投影吧?
听到我这么说,李主任和欧阳同时朝楼上望去。
“在哪?”李主任回过头来问我。
“那。”欧阳热心地指给他看,“二楼,那根树枝旁边。”
“哪里?”李主任摇摆着脑袋张望着,然而无论我和欧阳如何明确地指明位置,他始终看不到那个孩子。站在他的侧面,我看到他那张苍黄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煞白,在如此寒冷的日子里,他的脸上竟然布满了汗珠,神情中除了焦急和紧张之外,似乎还有某种别的东西,那种另外的东西莫名地让我想到了许小冰。
“你们肯定是看错了,”李主任用手掌擦拭着满脸的汗水,讪讪地道,“我真的没看到什么小孩。”
我和欧阳对视一眼,在我们的视线里,那孩子一直那么安静地站着,从未离开过。但是李主任的神情也不像是假装的,他表情中另外的那种东西现在表现得更加明显,几乎就是挂着“恐惧”两个字的招牌了。他这样的神情让我也觉得有些可怖起来,欧阳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盯着李主任琢磨了几秒钟,忽然笑了笑,挥了挥手道:“嗨,管他呢,我们该走了。”
“嗯,走吧走吧,校园里都没人了。”李主任连声道,用手客气地将我们轻轻朝外推着。
我满心疑惑,一边在他们两人的带领下不由自主地朝外走着,一边仍旧回头望了望旧楼——那孩子依旧在那里——我和欧阳都没有看错,这个孩子立在旧楼上,即使是从这个距离来看,也是非常清晰的,李主任不可能没有看到他,如果他真的没有看到他,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孩子和顾全一样,是个看不见的人。我很惊讶自己在这一刻能如此冷静地想到顾全,也许是因为那孩子距离遥远吧,但是,一想到顾全,想到那孩子也许和顾全一样可能是无法被一般人看见的,我就觉得,四周迷茫的雨雾中,似乎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生灵,正在窥探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噤。
李主任将我们送到校门口之后,又寒暄了两句,便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和欧阳因为要给徐阿姨买毛线,便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雨渐渐大了一些,头发和衣服有被淋湿的趋势,欧阳没有带伞,我从包里将自己的小伞拿出来递给他,两个人在伞底下勉强遮住了头,露在伞外的棉衣却渐渐被雨淋湿了,一闪一闪地发出水光来。欧阳将大半边的伞遮在我头上,和我继续讨论着策划案的事情,我却仍旧在想着一些不明白的问题,嘴里胡乱应付着他。
事情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理解了。假如李主任的确看不见那个孩子,那么他的神情为何如此惊慌?这中间是不是另有隐情?假如那个孩子的确和顾全一样,是被人看不见的——这至少说明李云桐没有得精神病,也许这是唯一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假如那孩子和顾全一样,为什么我和欧阳看不见顾全,却可以看见这个孩子?不仅如此,欧阳甚至还认识孟玲,这是自从我搬到云升街六号以来,除了那个书店老板之外,第一个看到过孟玲、并且认识孟玲的人,在这之前,孟玲仅仅是一种概念,一种书面的存在。
“你说什么?”欧阳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奇怪地看着我。
“什么?”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刚才说‘你也认识他’”,他皱着眉头望着我,“什么意思啊?牛头不对马嘴。”
“你看到那个孩子了吧?”我没心思理会他的问题,依照自己的思路问道,“李主任怎么看不到他?”
欧阳的脸色变了变,加快脚步朝前走去:“快点走,市场快要关门了,买不到毛线,当心徐阿姨吃了你。”
“你说呀,李主任为什么看不见他?”我快步跟上他,坚持问道。他转过头去左顾右盼,明显地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急着得到答案,索性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强行让他站在原地,直瞪瞪地望着他。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害怕?”
“嗯,你不说我才害怕呢。”我用力点点头。
“先买毛线吧。”他指了指正在收摊的毛线市场。此时已经接近黄昏,这一条专卖毛线和毛衣的小街道变得十分冷清,只有商贩们在走来走去地收拾着各自的店铺,街道路面上被各种塑胶袋和包装纸点缀得花花绿绿,看起来肮脏无比。我们拿着徐阿姨的那截毛线走了好几家店铺,终于在一个关了一半门的铺面找到了同样的线,一大袋毛线已经差不多卖光了,只剩下几扎留在塑胶袋底部,孤零零地晃荡着。对方开了个价,我正要掏钱,欧阳却拉住了我,笑道:“便宜点吧?”
“行,你出什么价?”老板倒也爽快。
欧阳仔细看了看毛线:“关门货,又是最后一点了,太贵了可不行。”他报出一个价格,比老板报的价格低了2/3,我大吃一惊地望着他,心想这商家一定要骂人了。
“加一点吧?”老板用商量的语气道。
“就这个价,你卖不卖?”欧阳看了看时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你这个价是不能卖的,进价都不是这个数,”老板赌咒发誓,“这样吧,我看你也是诚心想要,各退一步,你加两块,怎么样?”我又吃了一惊,没想到价格竟然能压下这么多,正要答应,欧阳却摇了摇头:“就是这个价。”
“那算了,我卖不了,没道理做生意还倒赔钱的。”老板恼羞成怒,欧阳拉着我就走,我频频回头,脚在地上用力,对欧阳道:“算了,买了吧,要是别的地方没有卖怎么办?”
“是啊,现在都关门了,再说我这个货,这里只有我这一家才有,你再走一趟回过头来就卖光了。”老板大声道。
欧阳笑道:“我知道另一个地方的更好。”他拉着我走出了十多米,忽然听到身后那老板大叫道:“回来回来,卖给你了,唉!”
欧阳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偷偷对他竖了竖大拇指,我们转回去,老板已经将毛线包好,口里兀自心疼不已:“要不是快关门了,这个价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卖的,老板,你砍价真是厉害。”
欧阳笑眯眯地道:“还是你们厉害呀,对了,向碧华还在这里摆摊子吗?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在,”老板将毛线递给我们,指了指一个被铁闸门封得严严实实的铺面道,“她已经收摊了,我一直在这里摆摊呀,我们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可要多光顾我的生意。”
“一定一定,下回来你可要给我便宜点哟。”欧阳和我转身边走边说。
“哎呀,这已经亏本了,”老板在身后热情地道,“我保证不赚你们的钱就是了,好走啊。”
一直到走出这条街道,我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边对他抱拳作揖:“佩服佩服,你真是太厉害了。”
欧阳也笑了:“买东西就是这样的,你多学着点,其实和客户讨价还价,有时候就和买东西一样。”他指了指我,“脸皮要厚,要有自信。”
“嗯,”我连连点头,“你这是跟谁学的?”
“呵呵,我本来也不懂毛线的行情,不过我认识这里一个卖毛线的人,”他补充了一句,“就是孟玲的妈妈。”
“谁?”我的血好像在一瞬间变热了,“是那个向碧华吗?”
欧阳点了点头。
我心乱如麻,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却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才好。正在想着,欧阳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听了几句,唯唯诺诺一阵,便匆忙地挂了电话,神情发急地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哎,你……”我想说你还没告诉我孟玲和刚才那个小孩的事呢,但是看到他神情那么急切,只好作罢了,“好吧,在哪里可以坐车到云升街。”
“那边。”他给我指了乘车的地方,自己跳上一辆出租车就走了。我目送他的车子离开,正要朝车站方向走去,想了想,却又忍不住转过身来,朝望月小学的方向望去。望月小学的门口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只有风卷着雨水在校门前掠过,校门上几个退色的大字被雨水浇得崭新。
在更远的地方,有几个人正慢慢地背离我远去,其中一个人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熟悉,我张望了许久,却只见她越去越远,而那种熟悉的感觉,随着距离的加大,反而愈加浓重起来。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加快脚步,几乎近于小跑了。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时反张过来,让我狼狈不堪。眼看就要追上的时候,那人蓦然回过头来,雪白的容颜在雨水中疑惑地面对着我。
我吃了一惊。
“许小冰?”
“江聆?”
我们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迅速跑到一起,同时又问了一句:“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然后我们都沉默下来,等着对方回答。许小冰沉默的时间比我长,我忍不住说道:“我到望月小学来见客户。”
她张开嘴,更加吃惊地望着我:“你也是到望月小学?”
“你也是?”我惊讶地问。
她点点头:“也是来做业务。”
怎么会这么巧?我心里嘀咕着,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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