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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蔡骏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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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6:54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1 )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3 点切尔西。
    今天是周末,好在英超联赛已于本月结束了,阿布的切尔西拿下了冠军,要
是斯坦福桥有比赛的话,周围的街道恐怕会被挤爆吧。
    春雨在商场门口等了许久,她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就像这个绿色的季节。
两小时前,她来到附近一条街道,是学校接待留学生的办公室。千辛万苦办理好
入学手续,却被学校告之宿舍还没腾出来,暂时要学生自己解决住宿。一个半月
后,学校会举行统一考试,之前几周将安排学生补习相关课程,这将决定留学生
的新学年计划。
    一辆蓝色的POLO呼啸着停在街边,车喇叭响了几下后,车窗里露出一张年轻
的中国人的脸庞:“喂,快点上车!”
    龙舟终于赶到了。她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谢谢你。”
    “系好安全带!”说罢他踩下油门,飞快地开过前面的路口,“昨晚睡得好
吗?”
    “还不错。”
    “不错,真不错啊,不过我没有睡好!”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接着开上了
大名鼎鼎的国王路,六十年代这里是欧洲朋克和嬉皮士的大本营,而今却成了庸
俗时尚商品的集散地,“我还以为,你到了旋转门那个鬼地方,就把我忘记了呢。”
    “差不多吧,只剩下你的手机号码还没忘。”
    龙舟耸了耸肩膀:“哦,那你记性蛮好。对了,你不是要找什么精神病院吗?”
    “维多利亚精神病院,一个非常古老的医院,据说当年很多名人都在那里面
住过。”
    接着,春雨打开手机,念出了那条来自中国的短信,里面有我亲自键入的一
条英文地址。
    “原来是那个地方啊。不过我想不明白,你万里迢迢来到英国,就是为了要
找一家精神病院?”他忽然一脸坏笑,“还以为你是来看病的呢。”
    “我没病!”
    “没病去什么精神病院?”
    “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龙舟加大了油门:“蛮会卖关子的嘛。不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帮你呢?”
    “因为昨晚你的出现,打乱了我的一件重要事情。”春雨冷冷地回答,就像
遭受了深深的委屈,“而且,当时你还差点撞死了我。所以——你欠我。”
    “好一个讨债鬼,你好像已经给我烙上原罪了。”
    她瞪了龙舟一眼,不再说话了,任由他把着方向盘向南飞驰……。
    下午四点。
    POLO停在郊外的一条林荫道上,迎面是那道维多利亚时代留下的大门。
    他们下了车,阴冷的风从大门里吹来,高墙后绿树摇曳,诡异的静谧。龙舟
走到大门前,像囚犯般隔着铁栅栏向里面看:“这里适合拍恐怖片。”
    “冲出疯人院。”
    她随口念出了一部美国电影的名字。
    铁门上挂着大锁,看门的警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询问有没有预约?春雨想
了想说:“请问院长先生在吗?我想和他通电话。”
    警卫很快拨通了院长办公室的电话,春雨战战兢兢地对院长说:“Hello ,
请问四年前有没有一个叫高玄的中国人在这里住过?”
    “GaoXuan ?”电话那头传来了院长沉重的声音,“是的,我记得这个中国
人的名字,不过他早已经离开了这里,女士,请问你是哪位?”
    春雨低下头颤抖了几秒钟,轻声回答:“我是——高玄的未婚妻。”
    “Oh,原来你是——”院长显然很是惊愕,随即声音柔和了下来,“那请进
来吧,我在院长办公室等你。”
    院长又在电话里向警卫关照了两句。于是,警卫给春雨和龙舟做了简单的登
记,便把他们放进维多利亚精神病院的大门了。
    走进这扇古老的大门,龙舟似乎闻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气味,他忽然低声问春
雨:“喂,刚才你在电话里对院长说了什么?”
    原来龙舟并没有听清刚才春雨说的“我是高玄的未婚妻”的话。
    “没什么。”
    她淡淡的回答,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龙舟皱起了眉毛,快步抢到春雨前面,穿过一片幽静的树林,来到医院办公
楼前。
    他们走上石头砌成的楼梯,看到院长已经顶着一个秃头,等在办公室门口了。
    院长依然保持着惊讶的表情:“小姐,你就是——”
    “对,是我。”
    春雨立刻点了点头。院长的惊讶是有道理的,因为这里从没来过一个东方美
人,他也不会想到“高玄的未婚妻”竟是这个样子。
    龙舟怔怔地跟着他们进了办公室,然后春雨提出了她的问题:“我想知道四
年前,高玄在这里生活的情况?他离开这里以后,还有没有关于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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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2 )
    院长摸摸头顶说:“奇怪,几天前这里还来过一个中国警官,也问了我差不
多的问题。”
    “中国警官?”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叶萧的脸,“是不是叫Ye警官?”
    “对,你们认识?”
    春雨点点头,心里疑惑更大了,为什么叶萧也来过这里?一切越来越混乱了。
    院长轻叹一声道:“高玄这个中国人确实不同一般,虽然只在这里待了不到
半年时间,但从他进来的第一天起,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还有没有他的消息?比如最近一段时间?”
    “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当年他是自己逃出去的——你知道吗?他创造了一
个纪录,在维多利亚精神病院一百多年的历史上,这是唯一的一次成功逃脱。至
今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现在想来真是可怕啊。”
    春雨却觉得不能理解:“你觉得高玄可怕?”
    “也许有一些吧——好了,让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
    院长把他们带出办公室,下楼穿过一大片草地,来到另一栋古老的楼里。
    几分钟里龙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周围一切。当他们走进一道昏
暗的走廊,他在春雨耳边说:“你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春雨用厌烦的口气回答。
    龙舟指了指走在前面的院长的背影:“他会不会引诱我们进入病房,然后把
我们作为精神病人关起来呢?”
    心想这人好烦啊,她随即冲了一句:“不错,你正适合这个地方。”
    “你们在说什么?”
    原来院长也听到了后面嘀嘀咕咕的中国话,好在听不懂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
    春雨瞪了龙舟一眼。
    终于,他们来到那个屋子前。院长打开一扇小门,他怕惊动旁人,压低声音
说:“四年前,高玄就住在这个房间里。”
    没错——春雨似乎闻到了那个人的气味,正从小门里弥漫而出。她深吸一口
气,就像钻进某个温暖的怀抱,缓缓走进了房间。
    就像几天前另一个中国人看到的,这是个三十多平米的房间,光线透过铁窗
照在脸上。
    同时也照亮了墙上的壁画。
    春雨仰头看着墙壁,仿佛看到了他的眼睛。
    对,她看到他了,他也看到她了。
    他在这堵墙面前,赤裸上身,皮肤上布满油彩,手中画笔在墙上勾勒着轮廓。
而那些鲜艳的线条,在阴郁的天空下,堆积出一个梦中才有的世界,而他就是那
个世界的主宰。
    她也属于那个世界。
    龙舟走进了屋子,随即瞪大眼睛愣在墙壁前,巨大的壁画烙进他的眼里,画
里的大本钟如定格的电影镜头,大钟的指针摆向十点整的位置。
    院长打开了电灯,壁画中的夜景显现出来,在高高的钟楼上方,他们看到了
满天的星斗,混沌的宇宙螺旋形扭曲上升,直到接近天花板处的那扇门——旋转
门。
    这是壁画里的旋转门,在宇宙苍穹的中央,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门转出来了
……。
    “别看那扇门!”
    在春雨和龙舟都看得发呆时,院长突然疾声打断了他们的遐想。
    她感到后背沁出了汗珠,刚才仿佛自己飘到了画里,钻进了那扇小小的旋转
门。
    龙舟退到了窗边,光线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突然想到了囚笼中的基督山伯爵。
    春雨回头向院长问道:“是他画的吗?”
    “是的,是他四年前留下的壁画。”
    “嗯,我认得他的风格,这样的颜色和线条,只有他才能够画。”
    院长指了指壁画的下端:“你们还可以看看下面这几行中国字。”
    春雨这才注意到下面的字,她半蹲下来用中国话轻声诵读——“睁眼地狱/
闭眼天堂/ 一双神秘眼/ 关门天堂/ 开门地狱/ 一扇旋转门/ 地狱/ 天堂/ 旋转
门/ 天堂/ 地狱/ 四载之后的五月/ 第二十七天/ 大本钟/ 昏然睡去/ 黑暗中的
主宰/ 将为我开启/ 地狱/ 天堂/ 旋转门/ 天堂/ 地狱”
    龙舟也过来念了一遍,马上倒吸了一口冷气:“四载之后的五月/ 第二十七
天——那不就是昨天吗?2005年5 月27日。”
    “对,昨天晚上大本钟不是停了吗?”
    “没错!看接下来几句话。”他的嘴唇都有些发青了,“大本钟/ 昏然睡去
——你看壁画里的大本钟,不是正好指着晚上十点钟吗?”
    接着她念出了最后几句话:“黑暗中的主宰/ 将为我开启/ 地狱/ 天堂/ 旋
转门/ 天堂/ 地狱”
    “地狱天堂旋转门?”说罢龙舟又看了看壁画顶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就在旋转门,看来我找对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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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7:14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3 )
    “Revolvingdoorhotel?”龙舟念出了旋转门饭店的英文名字,“你是说昨
晚那个饭店?”
    她的表情像冰块一样点点头:“对,就是那里了。”
    院长听不懂他们的中文对话,忍不住插话了:“对不起,你们看好了吗?”
    春雨最后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要把壁画里的油彩味全都收入胸中。
    出来后感觉又回到了人间。院长带着他们下了楼,穿过一片草地,这时才看
到一些穿着病人服的人们。院长介绍说他们现在出来放风了,但天黑又得回到病
房里去。
    经过一片石砌的平地,据说这是一百多年前鞭挞病人的地方。忽然,龙舟发
现有个人坐在地上,手里居然拿着根中国的毛笔,在地上画着什么东西。
    龙舟好奇地走近,原来那人用毛笔蘸着水,在地上写着中国字。他急忙拉了
拉春雨的衣角,她原本有些生气,但一看到地上写字的人,也感到十分奇怪了。
    院长把春雨拉到一边轻声说:“这个在地上写字的人,叫斯科特(Scott ),
本来是心理学教授,四年前高玄进来后,斯科特便志愿到此治疗他。斯科特每夜
都与高玄长谈,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当时斯科特对我说,他在对高玄实施
催眠治疗,并已发现高玄内心的地狱妄想。但几个月后谁都想不到——斯科特开
始声称自己是天使长迦百列,每夜都会到地狱中拯救痛苦的人们,还能直接与撒
旦对话。”
    “他疯了?”
    “没错,斯科特突然患上了严重的妄想症,从一个对别人实施治疗的心理学
教授,变成被关在这里接受治疗的精神病患者了。我认为是高玄通过与斯科特的
长期接触,从他身上学会了催眠术,并且掌握了斯科特的心理弱点,对他实施了
反催眠。哦,可怜的斯科特,你看他到现在还没有康复,终日沉溺于他的天使妄
想之中。”
    院长的话令春雨毛骨悚然,但她不相信自己爱过人的会是恶魔。
    坐在地上的斯科特四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一副金丝边的眼睛,
身上穿着干净的病人服装,若换身西装和大学教授没啥区别。他拿着一支中国毛
笔,笔尖蘸了些清水,在地上“画”出了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地狱居然是中
文繁体字“地狱”!
    这两个神秘的汉字,如烧红的铁丝伸入春雨的眼睛,她感到脑中一阵炙热,
差点没站稳。
    龙舟抓住她的胳膊,但她迅速挣脱:“别碰我,我没事。”
    突然,斯科特站起来,睁大一双蓝眼睛问:“Chinese ?”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Yes ”。
    紧接着龙舟用英语对斯科特说:“你知道刚才写的中国字的意思吗?”
    斯科特看着地上渐渐干涸的“地狱”,重重地吐出了一个英文单词:“Hell.”
    Hell= 地狱春雨盯着斯科特的眼睛说:“你认识高玄吗?”
    “GaoXuan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见到了那个故人,目光里有些兴奋,
“当然,我当然认识高玄,他是我在这里最好的朋友。”
    “我们能聊聊吗?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春雨恳切地看着斯科特,他忽然给了她一个微笑,坐到大草坪的一张石桌边。
他们围绕石桌就像开什么会,只有院长站在远处,树荫下顶着个醒目的秃头。
    “很高兴认识你,小姐。”
    斯科特极有礼貌地伸出了手,春雨不得不与他轻轻握了一下,接着问道:
“斯科特教授,你看到过高玄房间里的壁画吗?”
    龙舟倒暗暗吃了一惊,心想这号精神病人怎么还是教授?
    斯科特点头回答:“是指他房间里的艺术杰作吗?我当然看到过,事实上在
他创作那幅壁画期间,我每夜都与高玄促膝长谈,我也可算是看着那幅画诞生的。”
    龙舟突然插话了:“画里有大本钟。”
    “对,我很喜欢那幅画里的大本钟。”斯科特说话时的眼神里满是向往,
“可惜,当时我看不懂他在壁画底下写的那些中文诗。后来高玄离开这里以后,
我就开始自学中文,每天都会在这里用毛笔练习一下。虽然是一门极其难学的语
言,不过到现在我也学会了几百个汉字。但几年来院长再也没能准许我去那个房
间,否则我一定会把那首诗翻译出来的。”
    但春雨还有疑问:“刚才你在地上写的‘地狱’两个汉字,也是你自己学的
吗?”
    “不,这两个字倒是四年前高玄教给我的。”
    “那他还对你说过什么呢?”
    斯科特眯起眼睛想了想说:“地狱——有很多层,每一层里都会有人遭受酷
刑,因为人人都犯有罪行,在地狱的第……。”
    “够了,这我知道。”春雨突然打断了斯科特的话,脸色都有些不对了,但
她迅速平静了下来,“对不起,除了地狱以外,高玄还说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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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7:26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4 )
    “他对我说过很多,让我想想——”斯科特低头沉思了片刻,“对了,还有
一个中国间谍的故事。”
    “中国间谍?”
    龙舟不由自主地叫了出来,怎么突然从悬疑片变成间谍片了呢?
    斯科特点点头:“是的,一个中国间谍!不过你们不要紧张,那是很久很久
以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起来,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还是在第一次世界大
战的时候。”
    “第一次世界大战?”龙舟终于用自己的母语脱口而出,这个故事可真的说
远去了,难不成还与1914年萨拉热窝的枪声,或1917年十月革命的炮声有关?他
悄悄对春雨耳语道,“喂,他可是个精神病人啊。”
    春雨不屑地回答:“我相信他的话!”
    然后,她又用英文对斯科特说:“请继续说下去吧,我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好的,那个中国人其实是个英语教师,但暗地里为德国人服务,潜伏在英
国刺探各种机密军情。1916年他被英国谍报部门逮捕了,不久后就以间谍罪被处
以绞刑——事实上这个故事非常复杂,高玄说他到英国来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当
年那个中国间谍的秘密,甚至不惜为此而冒险。”
    “有什么秘密?”
    斯科特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他没有告诉我,但这个秘密据说非常重要,
关系到上千万人的生命。”
    “上千万人的生命?拜托啊。”
    龙舟又一次说出了中文,他觉得眼前这个精神病人的话,简直就是危言耸听
了。
    但春雨的心已被悬了起来:“那高玄有没有说过那个中国间谍叫什么名字呢?”
    “有,那个中国间谍的名字叫——”
    斯科特忽然拿起了毛笔,蘸蘸水在石桌上写下了几个字母:YuTsun春雨和龙
舟都很意外,他们还以为会看到中文呢。
    “念‘愚蠢’吗?”龙舟扑哧一声自己笑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
的名字。”
    斯科特不懂他在说什么:“高玄没告诉我这两个音节是什么意思,你们知道
吗?”
    “中文里有许多发音相同但字形和意思都不一样的字,尤其是人的姓名,单
听读音是很难确定意思的。而且,不知道这个姓名的排列是按照中国还是欧美的
习惯,如果按照中国人姓氏在前的习惯,那么他应该姓‘于’。”
    不过即便是“Yu”这个读音,也有“于”、“余”、“俞”、“虞”、“郁”
等许多个字呢,龙舟摇摇头:“那么后面的‘Tsun’呢?可能是港台的汉字音译,
天知道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天色已完全昏暗下来了,草地上只剩下他们三人,所有的病人都回房间去了。
    “你们可以回去了。”
    身后突然响起了院长的声音,傍晚降临他给春雨和龙舟下了逐客令。
    院长又对斯科特说:“我的朋友斯科特,你也应该回去吃晚餐了。”
    斯科特听话地走到院长身边,向春雨他们挥了挥手说:“再见,欢迎常来这
里作客。”
    龙舟不禁苦笑:“要是常到精神病院来作客,岂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春雨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龙舟,然后挥手向斯科特告别。
    傍晚六点,院长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院长向春雨问道:“小姐,请等一等,
能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真是高玄的未婚妻吗?”
    这个问题让春雨怔住了,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没说话。
    龙舟同样也给怔住了,两小时前进大门的时候,他并未听清春雨在电话里说
的这句话。刹那间,心里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接着掉进了深深的地洞。
    院长盯着她的眼睛追问:“我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撒谎。
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春雨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紫了,几秒钟后缓缓吐出那个单词——“No”
    得到了这个答案,院长微微颔首:“Thankyou,Bye.”
    “Bye.”
    春雨有些感激地点点头,快步走出了大门。
    紧跟着的龙舟心情很复杂,刚才那半分钟,仿佛从人间坠到地狱,再从地狱
爬回了人间。
    坐进POLO车里,龙舟轻声问道:“未婚妻?”
    春雨满脸疲惫地低下头:“别问了,快点开吧。”
    车子迅速开出林荫道,回到通往伦敦市区的道路上。龙舟并没有像昨晚那样
飞快飙车,而是保持正常车速,继续说:“你是高玄的未婚妻?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不用再说第二遍No了吧。”
    但龙舟依然不依不饶:“高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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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7:39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5 )
    “你管不着!”
    “昨天晚上你在大本钟底下,拼命寻找的就是这个人对吗?”
    她闭上了眼睛,微弱地说了声:“对。”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春雨不再回答了,她系着安全带,头靠在座位上边,像是睡着了似的。
    该死!龙舟心里暗暗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女人是谁的未婚妻跟我有
什么关系?我干嘛为这个而揪心呢?我和她不过萍水相逢而已,想当年白居易同
志不是说过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正是傍晚的交通高峰时期,通往市区的道路上车满为患,任凭龙舟再大的本
领也动弹不得。他烦躁地看着眼前的滚滚车流,旁边的春雨一句话也不说,夜色
笼罩苍茫大地,每个人每辆车都如尘埃,消失在无边的星空下。
    晚上七点半,POLO终于回到切尔西区,下午他们碰面的地方。龙舟问她晚上
要去哪里?春雨只是痴痴的摇了摇头。
    于是,龙舟继续向前开去,停在附近一家西餐馆门口,只是与周围锃亮的宝
马和奥迪相比,这辆又旧又小的POLO显得寒酸了许多。
    “如果有国内的朋友第一次到伦敦,我都会带他们来这里吃晚餐。”
    他领着春雨到了餐馆二楼,找了一处安静的座位。虽然菜单上的价格很是吓
人,但龙舟点了几样最便宜实惠的,几乎就只能填饱肚子了,费用比麦当劳大叔
高不了多少。还好这里没有规定最低消费,要不然可能会被赶出去的。
    餐厅侍者悄悄对他翻了下白眼,然后给他们在餐桌上点了盏蜡烛。
    春雨确实饿了,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不一会儿就吃光了这顿可怜的烛光晚
餐。
    龙舟尴尬地喝着汤,轻声提醒说:“你应该吃得慢些。”
    “我知道。”她轻叹了一声,幽幽道,“可惜,现在没这个心情。”
    “至少吃得下还是好的。”龙舟调皮地笑了一下,虽然觉得不适合在餐桌上
讲,但他还是说了出来:“今天上午,我去看过弗格森教授的遗体了。”
    沉默了片刻后,春雨冷冷地说:“你应该等我把晚饭消化好再说。”
    他吐了吐舌头:“哦,对不起。”
    “你是故意的吧!”
    春雨皱起眉头有些恶心的样子。
    “不,不是。”
    龙舟像被抓住的小偷那样为自己辩护。
    她摆了摆手:“算了。教授的死因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他们说要把教授送到伦敦警局去做尸检,也就是——”
    然后他举起明晃晃的餐刀比划了一下,做了个用刀剖开肚子的动作。
    “拜托!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要这样比划好吗,你是在故意吓唬我还是恶
心我呢?”
    龙舟埋下头吃了口沙拉:“哎!真是太意外了,教授怎么会在飞机上猝死呢?
他一年要坐近百次飞机呢,从没说过有什么不舒服。”
    “他就是在我的身边死去的!当时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心脏病突发。”
    “可是教授很健康,并没有心脏病啊。”他摇了摇头,忽然一本正经地盯着
春雨的眼睛,“告诉我,在飞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春雨低头沉默了片刻,喝下一口凉水,脑中如电影放映机般,将昨天下午飞
机上一幕幕场景又过了一遍,弗格森教授那蓝色的眼睛,正在臆想中凝视着她。
    此刻他正在停尸房中,抑或法医的解剖台上。
    一个冷战让她从回忆中惊醒,微蹙蛾眉,轻启红唇,将昨天在飞机上的所见
所闻,主要是弗格森教授的种种奇怪举止,全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龙舟。
    像一部悬疑片开头十分钟的剧情,他已完全被吸引住了,忽然发现她竟有某
种说故事的天才,仿佛小时候围坐在夏夜树荫底下,听人讲述那些神秘的传说。
好久都没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了,一帧帧画面从她口中放映出来,似乎令人置身
于三万英尺高的机舱之内。
    只不过,这是一部纪录片。
    当这些事情全部说完之后,她仿佛拔出了插在胸口的一根毒刺,三十多个小
时来的紧张和恐惧,竟一下子释放出了许多。面对眼前这个倾听者,春雨还有了
一分感激之心。
    “不可思议,教授怎么会这样?”
    龙舟也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顺便把最后一点水果咽了下去。这时他忽然同
情起春雨来了,这可怜的女孩还没降落到英国的地面,就已经历了如此的磨难,
接下来等待她的还不知道有什么厄运呢。
    “我也想知道原因。”她猛喝了一大口水,“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
意思?”
    “教授是个非常冷静谨慎的人,在公众场合很少说话,通常喜怒不形于色,
更是从来不会和陌生人说话的。你说的这些状况真是反常,我想他一定是有某种
原因才对你说那些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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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7:51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6 )
    春雨越来越迷惑了:“你是说教授是有意要和我说话?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呢?我和他又从来不认识,干嘛偏偏对我说呢?”
    “你的‘为什么’好多啊!”
    但她还是又问了个‘为什么’:“对了,教授为什么去中国呢?”
    “抱歉,这个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尽管我是教授生前唯一的学生。”龙舟
使劲挠了挠头说,“弗格森教授是欧洲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在国际物理学界非
常知名。他是在一个多月前启程去中国的,之前他并没有告诉我去中国的原因。
对此我也感到很奇怪,因为他过去从没去过中国,这次也没有得到中国方面的邀
请,也不是学校让他去的,完全是他自费出行,又没有跟旅行团旅游,不知道去
做什么?”
    “哦,一定有些事情不想让你知道吧。”
    “我猜也是。本来我想跟他一起走的,顺便可以回到上海的家里住几天,因
为——我妈想我了。”龙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尴尬地说,“不过,教授却
没有同意,他要求我继续留在英国,完成手头那超级无聊的论文。”
    春雨忽然觉得这男生有些可爱了:“好不尽人情啊。”
    “英国老头大多如此固执,你要是在这待久了就明白了。我发觉教授在去中
国之前几个月很反常,但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他藏着什么心事,一直掩饰着
不让别人看出来。”
    “那教授到了中国以后,还有没有和你联络过呢?”
    “他上了飞机后就渺无音讯了,到了中国也没有和我联系,还是过了几天我
给他打电话,他告诉我:他正在上海的S 大学。”
    “S 大?”她忽然觉得世界真小啊,“那是我的学校啊。”
    “哦,怪不得,听说S 大出来的人都有些神经质啊。”
    龙舟又插科打诨了一下,其实是为了缓解一下春雨紧张的情绪。
    “哼!”
    果然春雨一脸不屑。
    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继续说下去:“教授没说他在S 大做什么,很快就把电
话给挂了。后来我几次打他手机,不是无法接通就是关机。直到前天晚上,教授
从上海给我打了电话,把他回国的航班号告诉了我。第二天嘛——我就遇到了你。”
    “遇到了你,算我倒霉。”春雨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却说,“你好了吗?
我想回宾馆了。”
    龙舟看了看表:“九点钟,伦敦的夜晚才刚刚开始——好吧,我送你回去,
就是那个叫旋转门的鬼地方?”
    “不用送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饭店。”
    “你知道伦敦的物价吗?打车到那个地方巨贵啊,反正我的车也是借来的,
不用白不用嘛。再说都是中国学生,应该彼此帮助的。”
    说完他迅速结完帐,带着春雨下楼了。走到马路边,终于看到外国的月亮了,
龙舟说在伦敦的阴雨季节,月亮和星星都难得一见。春雨仰望着天上半圆的月亮,
心底忽然潮湿起来。
    坐进POLO车,龙舟动作麻利地开出一堆跑车的包围,驶上了前往郊外的道路。
    月光下的伦敦别有风味,车子飞一般穿过夜色,春雨只感觉浑身疲惫,半阖
着双眼靠在座位上,任凭龙舟放肆地“甩尾”发飙。
    不知不觉接近十点了,车子已开入了郊外的公路,两边的房子越来越稀少,
黑黝黝的树丛在风中摇曳。就在昨天的同一时间,春雨来到大本钟脚下,不久就
看到了停摆的百年奇观,然后便是那个人的出现。
    今天,她还会看到他吗?
    这时POLO拐过一道弯,又一次停在了“Revolvingdoorhotel”的路牌前。
    他们跳下车,才发现月亮已被云挡住了,五月末的凉风从遥远的海边吹来,
眼前那古老的楼房里闪着点点幽光,似乎还传出一些奇怪的喧闹声。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走到旋转门饭店大门口,昏暗的大堂里照样空无一人。龙舟站在门口侧耳倾
听,突然拉住了春雨的胳膊:“等一等,里面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请不用再送我了,今天——”胳膊慢慢从他手里脱了出来,春雨
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轻声道,“借用了你半天的时间,真是麻烦你了,非常感
谢。”
    此刻她的嗓音能溶化一切,龙舟自然也不能抵挡,他抓了抓后脑勺说:“不
用谢,你不是说过嘛,这是我欠你的。”
    “对不起,是我太没礼貌了。”
    “别客气嘛,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欠你的。好了,我不送你了,晚上要小心
些。”
    “嗯,再见。”
    春雨点了点头就往里走,身后又传来了他的声音:“这房子里有股妖气啊。”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有说,便走进了饭店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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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7 )
    龙舟摇着头后退了好几步,依旧仰望着整栋饭店,夜空下的丛林一片死寂,
只有饭店深处传出的那些奇怪声音,好像在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
    突然,饭店三楼的一个窗户亮了起来,某个人影映在了窗玻璃前。
    绝对不可能是春雨,她刚刚走进大堂,没有那么快就到三楼的。
    那个人又是谁?
    他靠近几步但依旧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似乎正贴在玻璃上,注视着饭店外
的龙舟。
    但彼此都看不清楚,仿佛在黑夜里摸着一场京戏“三岔口”。
    转眼间窗口里的灯又灭了,整个三楼回到了黑暗里。
    “我会把你找出来的!”
    龙舟向那里点了点头,然后回到了POLO车里,飞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镜头切回到春雨身上。
    和昨晚一样大堂里没有人,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明显,似乎是某种音乐声,好
像是华尔兹?
    她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寻找声音的来源。循着声音进入了底楼的走廊,原来
音乐声是从这里发出的,她轻轻推开一扇隔音门,眼睛便被天花板上打下的旋转
灯光刺痛了。
    就是华尔兹——耳边清晰地响着华尔兹舞曲的旋律,明亮的灯光照得这里宛
如白昼,脚下竟是上等的东南亚木地板,只有在专业的舞池里才能看到。
    舞会进行时。
    是的,呈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场华尔兹舞会,几十个人站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对不起,用“翩翩”这样的词实在不贴切,因为跳舞的全是头发花白或没有头
发的老头子们。
    这一幕令春雨惊呆了,甚至怀疑自己的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那些跳着华尔
兹的老人们,分明就是早上在餐厅用餐的那些人,其中几张脸还给她留下了深刻
印象。
    这是个足有几百平方米的巨大舞厅,还保留着维多利亚时代的遗风,墙壁和
柱子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天花板正中有盏精美绝伦的吊灯,只是太过久远而摇摇
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这是高级贵族才有的气派,再加上华尔兹本就
是宫廷舞蹈,更有一股皇家风范,难不成当年还和王室有关系?唯一的缺憾是没
有乐队伴奏,音乐是从音响里出来的。
    本来华尔兹应该男女成对跳的,但舞池里清一色全是老男人。他们一律身着
晚礼服,按照身高不同搭配起来,由其中较矮的人扮演女士角色。虽然年纪都很
大了,但他们的舞步倒还是不错,或许年轻时都是“舞林高手”,随着音乐不停
地旋转着——每一对都像是一扇旋转门,在春雨面前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诱惑
着她闯入门内。
    虽然华尔兹还是保持着适中的节奏,但春雨却感到他们在越转越快,最后似
乎连天花板也随之而转了起来。盛大的舞会开始了,谁是舞会皇后?
    眩晕令她后退到了墙角里,这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梦境?
    忽然,一只骨节细长的大手伸到了她面前,她依旧低着头问自己:“是他吗?”
    缓缓仰起脖子,却没有看到期望中的那双眼睛那张脸,而是一张克拉克。盖
博式的脸。
    他正是饭店的老板乔治。艾伯特。
    那双灰色的眼珠盯着春雨,瞳孔里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又把眼帘垂了下来,却看到那只大手离她更近了,慢慢伸向她的心脏……。
    背后紧贴着墙壁,她已无处藏身。
    “Ms.Springrain ,能允许我请你跳个舞吗?”
    艾伯特露出了英国式的矜持微笑。
    “啊?”
    春雨又抬起了头,眼前的艾伯特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白色的礼服,
盖博式的气质从眼睛里露出来,散发着中年男人的风度和魅力。
    那只手不可抗拒。
    终于,她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随后春雨就被他带到了舞池中央,在一大群老头子中间,年轻的春雨和白衣
的艾伯特分外醒目,仿佛是宫廷舞会上的国王与王后,而周围都是谦卑的贵族与
大臣。
    艾伯特向她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她转了起来。华尔兹的旋律就像是深海中
的漩涡,永远不知疲倦地旋转着,握着艾伯特那双冰凉的大手,仿佛握着旋转门
的门把,它将她带入门与门之间,玻璃与玻璃之间,时间与时间之间。
    不仅仅是华尔兹中的艾伯特与她,还有整个舞池连同饭店,都变成了一个硕
大无朋的旋转门,在音乐声中尽情地狂欢——国王与王后戴着面具翩然起舞,铁
面人隐藏在众人身后,弄臣发出搞笑的尖叫,唐璜悄悄与公爵夫人调情,玛格丽
特穿上了新娘的婚纱……。
    而春雨似乎已不属于自己了,她被艾伯特带着旋转在舞池中央,四周的老头
们向她投来古怪的目光,似乎狼群在盯着一头可怜的小母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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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8:28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8日下午(8 )
    不知道转了多久,华尔兹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呆呆地
站在原地注视着春雨和艾伯特。
    “盖博”的胡子微微翘了翘,然后他举起春雨的左手,高声道:“今晚的舞
会皇后——Ms.Springrain !”
    周围那些老头都发出了同样的喊声:“Springrain!”
    他们像是在欢呼得到了某件战利品。
    忽然,舞厅的大灯灭掉了,只剩下几盏昏暗的壁灯。人们纷纷转头离去,不
消半分钟已全都走光了,只剩下春雨和艾伯特还站在舞池中央。
    空旷的舞池里鸦雀无声,不知从哪打出的幽光射在艾伯特脸上,他神情凝重
地对春雨说:“舞会散场了。”
    第三扇门
    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
生大业。——《易经。系辞上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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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8:44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9日子夜(1 )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9日子夜零点春雨不记得是如何从舞厅里走出来的,
她摸着楼梯栏杆和走廊墙壁,回到了319 房间。
    喝口凉水躺在床上,回忆刚才跳舞的一幕幕画面——那些老头那些表情,与
其说是华尔兹舞会,不如说是一场祭祀仪式吧,而她就是被奉献给神的牺牲,一
头等待宰杀的沉默羔羊。
    还有那个长得像盖博的饭店老板艾伯特,他究竟是什么角色?是主持祭祀的
巫师还是做人肉包子的厨师?
    他为什么不来救我?
    春雨喃喃地问自己,眼角又有些湿润了……。不能就这么睡下,她艰难地从
床上爬起来,打开藏在行李箱里的笔记本电脑。
    这还是她上飞机以来第一次用电脑,找到客房里的网线,插上后就进了宽带。
    但她并没有登陆网站,而是打开了自己的邮箱,删除了几封垃圾邮件后,她
给远在万里之外的一个人写了封邮件。
    在这封邮件里,她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全都原原本本地写了进去——不管他
是否会认为这是篇悬疑小说,或者认为她已经精神不正常了,她都要把这些写出
来。
    写完邮件已是子夜十二点半了,发送到那个人的邮箱后,春雨便关掉了电脑。
    入睡后。
    虽然人已躺在床上,但似乎仍在跳着华尔兹的舞步,对面是克拉克。盖博的
脸庞,身体悬浮在空中,在这旋转门饭店里旋转着。
    她失眠了,房间里弥漫着股熟悉的气息,仿佛他已在站在床前,凝视着他的
睡美人。
    要睁开眼睛看看他,眼皮却无法动弹,黑暗如张大网笼罩着她,困在网中央
拼命挣扎,网线在脖子上勒得越来越紧,直到窒息……。
    声音来了。
    耳膜被门外那声音深深刺了一下,心里也揪着疼了起来,是他在敲门吗?
    黑暗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门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春雨屏声静气到
了门后,感到那个人或东西就在外边,仅仅隔着一道几厘米的门板,与她面对着
面,眼睛对着眼睛。
    手抓着门把了,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了门,迎面仍然是一团漆黑,惟有
两只眼睛闪着幽幽的光,宛如山洞里狼的眼睛。
    “你是谁?”
    春雨用中文喊了出来。
    那双眼睛眨了眨两下,然后开始向后退去。
    不能再让他溜走了。
    她冲出门跑向那双眼睛,黑暗中那个“人”转过身体,再也看不到狼似的眼
睛了,只有走廊里一个模糊的背影。
    前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背影仓惶地向楼梯口跑去,春雨跟在后面心跳越来
越快,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手指上,想要把他一把拉住。
    背影一下子消失了,但随之传来沉重的下楼梯的声音。春雨在墙上摸了摸,
却摸不到电灯开关,只能颤抖地摸着楼梯栏杆,循着前面的声音追下楼去。
    一直追到底楼大堂,这里始终亮着一盏昏暗的灯。她看到了那个背影,穿着
件宽大的白色睡袍,还戴着顶白色的睡帽,如幽灵般向走廊漂移。
    此时春雨毫无惧意,后背心已沁出了许多汗珠。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人,
不顾一切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一声凄惨的叫声传出,让春雨打了个冷战——那不是高玄的声音。
    接着那张脸转过了过来。
    她看到了一双狼似的眼睛,以及如刀刻过般的皱纹,还有满头长发如雪。
    竟是个老太太!
    那深深的眼窝里藏着诡异的目光,高挺的鼻子竟像格林童话里的巫婆,而白
袍下的肩膀竟没有半丝热气,难道是传说中的吸血僵尸。
    “So—Sorry !”
    面对这张丑陋吓人的脸,春雨居然有些结巴了。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想象
这老太太是否会伸出带血的手指,张开嘴巴露出满口的獠牙,白色枯萎的长发转
眼变成无数条毒蛇?
    老太太不再逃避,反而走进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接着露出森
白的牙齿说:“Goodnight !”
    她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发出的,只有即将溺死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声音。春雨恐
惧得能听到自己牙齿间打架的声音,掉转身体就朝楼梯上跑去。
    当春雨像个无头苍蝇般跑到二楼,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接着一双大手牢
牢抓住了她。无论怎样挣扎,她再也动弹不得。这时廊灯已经打开了,她看到了
两撇黑色的小胡子。
    又是旋转门饭店的老板艾伯特,他盯着春雨的眼睛问:“你怎么了?”
    这双灰色的眼球让春雨停了下来,她回头指了指底楼说:“那是什么——什
么怪物?”
    艾伯特靠着栏杆向下望去,然后微微笑了笑说:“原来是MadameJess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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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2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 月29日子夜(2 )
    “Jess?”
    “她也是这里的客人。”本来还是微笑之中,脸色忽然一下子沉了下来,
“对不起,太晚了,你应该回房休息了。”
    艾伯特的语气似乎无法抗拒,春雨低下头走上了楼梯,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
里。
    关好门怕不牢靠又挂上锁链,她坐倒在门后大口呼吸。也许那张苍老丑陋的
脸还在门外,她赶忙爬回到床上,钻在薄薄的被窝里头,似乎回到了母亲温暖的
子宫中。
    刚才那个老太太是谁?艾伯特说她是“MadameJess”,也就是Jess夫人。
    Jess可以译作“吉斯”。
    好的,就把那老巫婆叫吉斯夫人吧。
    春雨把头探出被窝,心跳也渐渐正常了下来,愿后半夜不再有妖怪来打扰。
    Goodnight
    北京时间2005年5 月29日上午(1 )
    北京时间2005年5 月29日上午10点上海。
    我的家中。
    刚从信箱里拿出早报,在今天国际的新闻里,果然出现了大本钟的照片,底
下还有关于大本钟停摆的详细报道。报纸上也没给出停摆的原因,据说经过工程
师的检修,至今仍无定论。有说天气原因的,也有说机械故障的,也有人干脆说
大本钟年纪大太了,偶尔“罢工”一下也很正常。
    放下报纸我打开电脑,发现电子邮箱里有新邮件,发件人竟是那熟悉的名字
——春雨。
    心里“咯噔”了一下,打开这封来自万里之外的电邮。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
春雨的邮件,屏幕上几十行字,就像蚕宝宝吐丝般,将她在四十八小时之内,从
上海到伦敦,从天空到地面,从活人到幽灵,从大本钟到旋转门,所有一切的离
奇经历,丝毫不差地倾吐了出来。
    虽然如此的不可思议,怎么看都更像是部小说,不,根本就是天方夜潭——
飞机降落时有个老头猝死在她身边;突然停摆的大本钟下,见到了曾经深深爱过
的,早已死去了半年的男子;在伦敦郊区还有个名为“旋转门”的饭店,里面住
着一群古怪诡异的老头老太……。
    只有中世纪的阿拉伯人才有这样的想象力,只有伟大如博尔赫斯的天才方能
写出这样的小说,只有我们未知的外星人才可以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然而,春雨既不是阿拉伯人,也不是博尔赫斯,更不是外星人——所以,我
仍然愿意相信春雨。
    相信她确实亲身经历了邮件中所写的这些事情。
    无法解释,或许也不需要解释。
    低下头来仔细想了想,这封邮件里的一切内容,包括文字里所包含的情绪,
都能让我触摸春雨的心:她在颤栗,她在恐惧,同时也在渴望,哪怕只有那么一
丝微弱的希望。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美丽的弱女子,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举目无亲。
    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帮助到她?
    邮件中所说的一切都发生在遥远的伦敦,唯一能与中国有关系的,就是龙舟
告诉春雨的那段话——弗格森教授在中国期间,曾经到过上海的S 大。
    又是S 大,请原谅我的小说里屡次出现这所大学,因为它正好是春雨的学校,
也是我的好友孙子楚任教的学校。
    弗格森教授究竟有没有到过S 大?如果到过的话他又是来干什么的?这个教
授在飞机上猝死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这些问题对于春雨来说都很重要,至少我可以证实第一个问题:在S 大当老
师的孙子楚一定能够帮上忙的。
    列位看官:这个家伙又要登场亮相了。
    我随即拨通了孙子楚的手机,电波那头传来了他慵懒的声音。我可没功夫和
他闲扯,马上开门见山的提出了问题。
    “弗格森教授?”孙子楚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一个月
前是有个英国的教授来我们学校,好像叫MacFerguson ?”
    他在电话里准确地拼出了这个姓名,虽是个玩世不恭的家伙,但记性倒是让
我自叹弗如。
    “没错!就是这个人。你在学校里吗?我现在就来找你。”
    几分钟后,我冲出了家门。
    中午十二点整。
    又一次走进S 大校门,五月底的校园绿意盎然,昨夜刚下过小雨,三三两两
的男女学生,从沾着水滴的草坪边走过,全然不像稼轩笔下“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
    想起春雨也曾无数次走过这些地方,这方草坪也曾踩在她脚下过吧,旁边那
些花花草草也曾留过她身上的体香吧,她的眼泪与忧伤也曾驻留在这片空气中吧
……。
    哎呀,赶紧打住,怎么脑子里信马由缰到了这些,如今她已身在几万公里外
的不列颠岛,这校园也不过是她的梦中回忆罢了。
    孙子楚在教职工食堂等着我,自然他是不会请我在饭店里吃饭的,无非是送
我份两荤两素的餐盘而已。他的皮肤更黑了,原来在“五一”假期去了桂林,跑
到阳朔的山间玩攀岩来着。
    “那么着急地找我,又想把我写进哪本书里啊?”
    他嘻皮笑脸地给我端来了餐盘,捡了张清静的桌子坐下。
    “拜托正经一些好吗,你好歹也是为人师表的大学老师啊。”
    我只能苦笑了一下。孙子楚的年纪长我三岁,如今已然整三十岁了。他在拿
到历史学硕士学位以后,便留在S 大任教。虽然教书什么还算过得去,却整天在
研究些历史学上的“邪门歪道”,比如殷人东渡美洲、李陵西迁欧罗巴、古印度
众神之车等等。
    “好吧!”
    转眼间,他就换了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姿态,看起来倒有些搞笑了。
    “现在问你正事了,上个月见到过马克。弗格森教授吗?”
    北京时间2005年5 月29日上午(2 )
    “对,是英国詹姆士大学的教授吧?”孙子楚已低头扒起了饭来,“记得是
四月底,学校外事办找到我,说是来了一个英国的教授,想要查找中国清朝一个
人物的资料。”
    “清朝人的资料?”
    好奇怪啊,春雨的邮件里不是明明说了吗,弗格森教授是物理学方面的著名
科学家,怎么会到中国来查历史资料的呢?
    “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历史学教授,或者是国外的汉学家。但见面后才知道
他是研究物理学的,这让我感到非常奇怪。”
    “那么你接触的弗格森教授是个怎么样的人?”
    孙子楚皱了皱眉头:“一个与众不同的英国老头。虽然具有典型的那种英国
人的外貌,但他的眼神却给我特别的感觉,很难说清楚那是什么。他的表情几乎
从来没有变化过,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表情,好像戴着一副僵硬的假面具。”
    这番话已经为我勾勒出了一个英国老头的形象,沉默的人皮面具披在脸上,
面具后藏着一个天使抑或魔鬼?
    “不过,你还是要相信我的眼睛,任何细节都无法从我的目光下逃脱。”他
喝了口蛋花汤继续说下去,“只有一个瞬间,我从弗格森教授的眼睛里发现,一
种近乎于绝望的感觉。我猜想他一定有沉重的心事,却又要处心积虑地掩饰自己。”
    “嗯,我明白了。那他要查的是哪个晚清人物?”
    “老头只知道那个人的姓名的音译。”
    孙子楚拿出纸笔,写下一行字母——Ts'uiPen“这是什么名字?”
    现在的汉语拼音里没有“Ts'ui ”的写法,不过“Pen ”倒是有的。我打开
手机拼音看了看,发“Pen ”音的汉字非常少,只有“喷”和“盆”是常用字,
但不太可能是人名。加个后鼻音“Peng”就多些了,“朋”、“碰”、“彭”、
“鹏”都发这个音,其中“彭”是常见姓,而“鹏”则是常见名。
    “不知道,老头不懂中文,自然也不晓得这两个字的意思。他说Ts'uiPen是
清朝的一个大官兼著名文人,曾经当过云南省的总督。”
    “总督是很大的官衔,可算是封疆大吏了。”
    “是啊,清朝虽然有近三百年历史,但各地总督的资料都很齐全。”他差不
多已经吃光了午餐,剥开一个桔子说,“不过除此以外,弗格森教授就只知道这
些了,我认为他对他所要找的人其实一无所知。”
    “那你帮他找到Ts'uiPen的资料了吗?”
    孙子楚摇摇头:“很遗憾,虽然清史不是我的专长,但起码有一点我还是知
道的,在整个清朝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云南总督这个职位!云南省只有巡抚,没
有单独设置过总督。清朝只在贵阳置了云贵总督,统辖云南、贵州两省。”
    食堂里人渐渐少了,我这才想起来动筷:“嗯,就好像两江总督管辖江苏、
安徽、江西,而这三省都各设巡抚管理。”
    “英国老头当然搞不清清朝的官职,可能指的就是云贵总督,或是云南巡抚
吧。”孙子楚喝了口汤,有些失望地说,“可惜,我帮他查了清朝所有云南巡抚
和云贵总督的姓名,但没有一个人叫Ts'uiPen,或者PenTs'ui. ”
    “那就是没有这个人了?”
    “也不一定,可能老头给出的姓名拼音不对,或者这两个音节只是名字,而
没有包括姓。所以,我建议弗格森教授去找老马——我的研究生同学,现在社科
院主攻清朝政治史。”
    我已经如风卷残云般吃掉一半了:“那教授去了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反正我把老马的电话号码给他了,之后老头没有再和我
联系过。”
    “教授一定去过!你帮我再联系一下你的同学好吗?”
    孙子楚点点头,剥开餐后的桔子:“干嘛那么着急?你认识那英国老头吗?”
    “不,我永远都不会再认识他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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