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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蔡骏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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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十四日
  在情人节如果能接到一个女孩的电话,而且她邀请你出去,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很漂亮,那么你一定是非常非常走运而且幸福的了。今天,我接到了ROSE打给我的电话,她约我出去。
  夜幕降临,弯弯的新月爬上了夜空,“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淮海路几乎每个男孩手里都捧着一束花。一个十三四岁的卖花姑娘从我身边经过,我看着她手里的一束玫瑰,给ROSE是最合适了,但我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买花,因为我突然想到了黄韵,死去的人的影子往往比活着的人更纠缠。
  在陕西南路地铁站里的季风书店门口,一身白色衣服的ROSE向我挥了挥手,两手空空的我有些尴尬,向她咧了咧嘴。我们走出了地铁,向东走去。
  “去哪儿?ROSE。”我问她。
  “随便走走吧,我喜欢随便走走。”她对我笑着说。
  走了几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知道这话不应该今天说,但我必须要告诉她:“莫医生出事了,你知道吗?”
  “已经知道了。”
  “哦,那你现在找到工作了吗?”
  “我现在正在应聘一家网络公司,计算机程序方面的工作,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
  “那我祝你成功。”
  “谢谢。”
  在国泰电影院的门口,我又见到了那个卖花的小姑娘,ROSE从小姑娘的手里买了一束白色的玫瑰。我真后悔,前面为什么没有买,现在居然轮到OSE自己买花了。
  “我喜欢玫瑰。”ROSE把玫瑰放到了我手里。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帮她拿着的,她却说:“送给你了。”
  “给我吗?”
  她眨了眨眼睛,对我笑了笑。
  是暗示?
  我又立刻否定了,男人总是自作多情的。一切的幻想都是多余的,我暗暗地对自己说。我们旁边走过的全是成双成对卿卿我我的,而我总是和她分开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以至于竟然有好几对人从我们两个的当中穿过,于是ROSE故意向我靠了靠,这晚上风很大,她长长的发丝被风吹起,拂到了我的脸颊上,我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终于忍不住了,轻轻地问她:“ROSE,你用哪种牌子的香水?”
  “香水?我不用香水的。”
  “那——”
  “你是说我身上的香味吗?我生出来就有这香味了,医生说我可能是得了什么遗传病吧。呵呵,得这样的病可真幸福啊。”??
  我却不说话了,我的心里充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不是ROSE,也不是黄韵。多年以前的那个人,这味道却一直纠缠着我,我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她问我。
  “我没事。”仙踪林到了,我走累了,于是我和ROSE走进了仙踪林,一对对的人很多很挤,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空位,坐在用绳子吊着的椅子上喝起了奶茶。
  我盯着她看。
  “怎么这样看着我?挺吓人的,呵呵。”她把脸凑近了我,“难道我的脸上长了青春痘?”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么?告诉我。”
  “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发生了什么事?与我有关吗?”
  “ROSE,与你没有关系的,这些事情很糟糕,你最好不要知道。”我决心不让她卷进我的这些事,“我们还是说些别的吧。比如——你的过去。”
  “我很普通啊,就和这里所有的女孩们一样。”她对着四周的人看了看。
  “那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一起住吗?”
  “他们都去世了。”她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
  “没关系的,早一点逝去与晚一点其实都没有什么分别,只要没有痛苦,二十年的生命与七十年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有的人活得很长很长,其实并不值得有什么庆幸的,因为他(她)的痛苦肯定也很长很长的。如果一个婴儿,还来不及啼哭就夭折,也许对于婴儿自己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呵呵,你也许不会理解的。”她喝了一口茶,摇动起了椅子,绳子荡过来荡过去,就象是朝鲜女人的秋千。
  “ROSE,说下去啊。”
  “你真的想听啊,那么我告诉你我的感觉,人的生命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知道吗,二十岁死的人未必就比七十岁死的人短命,在某种意义上,生命是可以无限延伸的。比如,在我的心里,我的父母就永远活着,我一直能感觉到他们活着,在这个意义上,他们还活着。但这只是非常小的一方面,更大的一方面,是脱离别人的感觉而独立地存在下去,因为时间,时间这样东西在普通人眼力是一条直线,但从宇宙学的角度而言,时间是可以扭曲的,空间也是可以扭曲的,就象黑洞,不要以为黑洞是离我们非常遥远的东西,也许,黑洞就在我们的身边,也许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黑洞,呵呵,开玩笑的。”
  我搔了搔头,说:“听不懂,ROSE,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怎么又搞起物理了。”
  “这不是物理,是哲学,大学时候,除了自己的计算机专业,我还选修了许多哲学方面的课,对时间空间这些命题比较感兴趣。不说啦。”她又摇了起来。她的脸离我忽远忽近,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我突然有些困了。于是我把头伏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夜景,外面还是有许多红男绿女在霓虹灯下穿梭,一看到他们,我不知怎么却更加疲倦了。在玻璃上,反射着ROSE的脸,她还在荡秋千似地摇着,就象一只大钟的钟摆。她摇摆的频率极为均匀,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动了起来,她靠近我,我的眼皮就睁开,她退后,我的眼皮就合上。于是,我的眼皮也象钟摆一样运行着,只有她的眼睛还在继续闪烁,渐渐的,我看到的只有她的眼睛。
  我的意识渐渐淡去了,我就这样过了好久,眼皮一张一合,我好象看见ROSE伸出了手,她轻轻地问我:“你生病了吗?”然后,她站起来,扶起了我,我的双脚跟着她移动,她扶着我走出仙踪林,叫了一辆出租车,她问我:“你家住在哪里。”
  我好象回答了她,然后出租车把我带走,她也坐在我旁边,她的发丝拂着我的脸,我的眼角被她的发尖扎疼了,但我没有叫,我的眼睛麻木了,我的鼻子也麻木了,因为她身体里的气味。出租车停下来了,她又把我扶下来,再把我扶上楼,我下意识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开了门。她把我扶进去,让我躺在床上,还给我盖上了被子,然后无声无息地离开了我。我的眼皮依然在一张一合,做着钟摆运动,在一黑一白里,她帮我带上了门,消失了。
  我终于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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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十五日
  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穿着外衣躺在被子里,手里还攥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样子有些滑稽,我起来洗了一个澡,才渐渐地清醒了回来。
  我家里没有花瓶,我只能把玫瑰花插在平时放牙涮的茶杯里,倒有了些后现代的味道。
  我仔细地回忆着昨晚每一个细节,想着ROSE的脸,还有她身上的那股气味,那股气味刺激了我的嗅觉器官,使我开始用自己的鼻子回忆起了另一个女孩。
  香香。
  我叫她香香。
  ROSE的脸,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从我第一眼见到ROSE起,我就又想起了香香,想起了她的脸,她的气味。
  我叫她香香,因为她天生就有香味,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味。
  我能用自己的鼻子在一万个人中分辨出香香来,我发誓。
  但这再也不可能了,因为,香香已经死了。
  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
  我想她。
  在那个夏天,炎热干燥的夏天,副热带高气压控制着我们的城市,连坐在家里都会出一身大汗。香香是我的同学,我们班级还有其他十几个人,除了林树以外,我们全都报名参加了一个三日游的野营,去了江苏的一个海边小镇,据说那里非常凉爽。
  坐了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和轮渡,我们达到了一片广阔无边的芦苇荡。那儿有大片的水塘和泥沼,长满了比人还高得多的青色芦苇,范围有上千亩大。一旦你躲在其中某个地方,密密麻麻的芦苇足够把你隐藏,谁都无法找到你。我们就在芦苇荡中间的一片干燥的空地里扎下了营,搭起了两个大帐篷,一个是男生的,一个女生的。会游泳的人,就跳进清澈的水塘里游泳,象我这样不会游泳的人,就在水边钓鱼钓龙虾。其实这并非真正的龙虾,只是一种当地常见的甲壳动物。到了晚上,我们就把龙虾洗干净,用自己带来的锅烧了吃,那种味道胜过了饭店里的海鲜。
  第一天的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钻了出来。绿色的芦苇深处送出来绿色的风,这股风把我引到了一片芦苇中,我索性脱了鞋子,光着脚走在泥泞里,穿过帏幔般的苇叶,苇尖扫过我的脸颊。我觉得自己变成了隐身,被芦苇荡完全吞没了。我抬起头,看到的天空是在许多随风摇曳的芦苇尖丛中露出的一方小小的深蓝色,水晶般的深蓝,没有一点瑕疵,在这深蓝色的水晶中间是个圆圆的月亮。
  我沿着芦苇丛中的一条小河继续走去,拨开密密的苇杆,穿过一个极窄的小河汊,又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了一个被芦苇层层包围起来的更隐蔽的小池塘。我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水声,在月光下,我见到在水里有一个人。
  同时,我闻到了一股香味从水中散发出来。
  我悄悄地观察着,那是一个女人,只露出头部和光亮的双肩。不知道她是游泳还是洗澡,我尽量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隐藏在芦苇丛中。她的长发披散在洁净的水中,舒展着四肢。过了许久,直到我都快站麻了,她才慢慢上岸。我先是看到她赤裸的背脊,两块小巧的肩胛骨支撑起一个奇妙的几何形状。然后,她的腰肢和大腿直至全部身体都象一只剥了壳的新鲜龙虾般一览无遗地暴露在河岸上。她的体形犹如两个连接在一起的纺锤。沾满池水的皮肤被月光照着反射出一种金色的柔光。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香香。
  她虽然只有十八岁,但脸和身体看上去都象是二十出头的女子。
  她穿上了衣服,把所有的诱惑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出来吧。”
  躲在芦苇中的我脸上象烧了起来一样,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出来。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头砰砰地乱跳,我有些害怕,她也许会告发我,把我当作有什么不良企图。
  “对不起,我刚到这里,什么都没看见。”我想辩解,却越来越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你看到了。你全都看到了。”香香靠近了我,我的鼻孔里充满了她的气味。
  “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她突然笑了,笑声在夜空里荡漾着,撞到风中摇晃的芦苇上,我似乎能听到某种回音。
  “香香,你真的不会告发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当然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那种人。”香香赤着脚坐在了一块干净的地上,对我说,“来,你也坐下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了她面前,却一言不发。
  “你说话啊。”她催促着我。
  “我——”我一向拙于言辞的,坐在她面前,鼻子里全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差点成了木头人。
  “是不是睡不着觉?”
  我点了点头。
  “我也是。”忽然她对我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听。”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也停了。
  “听什么?”我摇了摇头。
  “嘘,又来了,听——”
  “什么都没听到。”我的听力还可以的啊。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声音,我听的很清楚,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她睁大了眼睛问我,此刻从她嘴里出来的声音让我毛骨竦然。
  这时候,风又起来了,芦苇摇晃,我听了香香的话突然有些害怕,我站了起来,向四周张望了片刻,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现那种拖鞋的声音,一个人也没有啊。我想去芦苇的深处看看。
  “别去。”香香叫住了我,“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可我怎么没听到。”但我的心却开始越跳越快。
  “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她幽幽地说。
  “别信那些鬼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
  “我们回去吧。”我真的有些怕了。
  我们绕过那条小河,拨开芦苇,向我们的帐篷走去,突然她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深蓝色的天空。
  “又怎么了?”我问她。
  “真美啊。”她还是看着夜空。
  “什么真美?”
  “流星。我刚才看到了一颗流星,从我的头顶飞过去。”她无限向往地说。
  “你运气真好。”我看着天空,心里觉得很遗憾。
  回到了营地,我们钻进了各自的帐篷。
  那晚,我梦见了一个穿着拖鞋,梳着两根小辫子的女知青。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一钻出帐篷就看到了香香,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了笑。
  后来,我们分开来自由活动,许多人去了海边,我也去了,回来以后,我们发觉香香不见了,她好象没有去海边。我们到处找她,始终没有找到,一直到了晚上,大家都非常着急,有的人急得哭了,我们向当地人借了煤油灯和手电继续寻找。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我带着大家去了昨天晚上香香游泳的那个小池塘,当我们来到芦苇深处的水边,用手电照亮了水面,在微暗的光线里,我见到水面上漂浮着什么东西。我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我冲到了水边,闻到了一股香味。
  漂浮在水面上的是香香。
  几个会游泳的男生跳下了池塘,他们把香香捞上了岸。
  香香死了。
  她平静地躺在岸上,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而昨天晚上,她还在这里对我说她听到的声音。我想起了她的那些话,我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滑落在了地上。当香香被抬走以后,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这里的夜晚静悄悄,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我非常渴望,能够听到那拖鞋的声音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香香的验尸报告说她是溺水身亡的。可香香的水性是我们这些人里最好的,没有人能够理解。根据规定,香香的遗体必须在当地火化,我们都参加了她的追悼会,在追悼会上,我走过她的玻璃棺材,看着静静地躺在里面的香香的脸,我似乎还能闻到那股香味。
  香香,香香,香香。
  我想她。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时光倒流,让她再活过来。
  我知道这不可能。
  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我都会到她的墓前送上一束鲜花。
  现在,她的脸又清晰了起来,还有,她的气味,重新使我的鼻子获得了满足。
  因为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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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8: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十六日
  南湖中学位于一大群老房子的中心,从空中俯看就象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中间被某种动物破坏掉了一块,那空白的一块就是中学的操场。
  我和叶萧走进这栋五十年代建造的苏联式教学大楼,在空旷高大的走廊中,我们通过这里的校长,来到了档案室。1966年的档案很齐全,但是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用。
  老校长喋喋不休地说:“红卫兵之类的内容是不会进入档案和学籍卡的。那一年有几百个学生加入了红卫兵,他们分成了几十批去各个单位‘闹革命’,要想查出哪些人去了南湖路125号简直是大海捞针。”
  “那这里还有什么人熟悉当时的情况?”
  “这个嘛,过去那些老教师都退休了,现在一时也找不到。恐怕有点难度。”
  突然负责档案室的中年女人插了一句话:“校长,教历史的于老师过去不是我们学校66届的毕业生吗?”
  “哦,对,我带你们去找他。”
  校长带着我们走出档案室,在一间办公室里,校长对着一个正埋头看书的中年男子说:“老于,你不是我们学校66届的毕业生吗,市公安局的同志想调查一下66年我们学校红卫兵的一些情况。”?
  于老师抬起了头,他的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看了看我们,然后表情又平和了下来,淡淡地说:“校长,三十多年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校长对我们摇了摇头,轻轻地对我说:“你们别介意,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性格内向,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话。”
  叶萧向我示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说:“于老师,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我们到外面去谈谈。”
  “我正在备课呢。”他有些不耐烦了。
  “对不起,我正在办案。”叶萧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最后,于老师的目光避开了他:“好的,我们出去谈吧。”接着他又对校长说:“校长,你回去忙吧,我会配合的。”
  穿过阴暗的走廊里,我们来到了操场边上,阳光懒洋洋地照着我的脸,一群上体育课的学生正在自由活动。叶萧抢先开口了:“于老师,1966年你是红卫兵吗?”
  “是,但这重要吗?当时几乎每个学生都是。”
  “对不起,你也许误解我们了,我们只是来调查一些事的。你知道南湖路125号这个地方吗?”
  “黑房子?”他突然轻声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冒出来一句。
  “什么是黑房子?”我问他。
  他不回答,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看四周,把我们带到操场最安静的角落里,那里种着几棵大水衫,还有一些无花果树,地上长满了野草。在树荫下,阳光象星点一样洒在我们的额头,他缓缓地说:“因为那里是一栋黑色的楼房,十分特别,我小时候就住在那儿附近,所以我们那时候都把那地方叫做黑房子。”
  “我们就是为了这栋房子而来的,于老师,我想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们,要全部。”叶萧说。
  “1966年的秋天,我是这所学校里毕业班的学生,我们绝大部分同学都成为了红卫兵,批斗老师,搞大字报大辩论,但是许多人感到在学校里闹还不过瘾,于是有一群红卫兵去了黑房子。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他突然停顿了,在我们目光的催促下,他才重新说起来,“你们年轻人不会理解当时的情况的,每个人都象疯了一样,尤其是十六七岁的学生,有许多事,需要时间才能让我们明白。我们去黑房子,因为那里是一个有许多知识分子的事业单位,据说是什么走资派的大本营。我们进去把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给赶了出来,没人敢反抗,我们在所有的房间里都写上了大字报。最后,只剩下了地下室。我们命令看门的打开地下室,然后我们下去,那个地下室非常深,我们走台阶走了很久,回想起来挺吓人的,但是少年人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红卫兵又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终于,我们壮着胆子下到了地下室里。我们发现了一个玻璃棺材,在玻璃棺材里,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1945年以后,皇后的遗体留在了地下室里。我再看了看于老师的脸,他的双眉紧锁在了一起,低下了头。
  “继续说吧。”
  “当时我们非常惊讶,一方面因为我们还小,不懂女人,一下子看到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一丝不挂躺在玻璃棺材里,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惊喜。是的,她太美了,我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大约20岁出头的样子吧,浑身雪白,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一开始我们还真的以为她是在睡觉,我们有些害羞,想躲出去,后来有人说,一个女人脱光了衣服睡在这里肯定是个女流氓,要对她实施无产阶级专政。于是,我们打开了玻璃棺材,叫她起来,但是她却没有反应,我们中的一个人大着胆子碰了碰她,却发觉她的身上是冷的,再摸了摸脉搏,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死了。一下子我们变得害怕起来,我们开始猜测她会不会是被人谋杀的,但实在也想不出什么结果,我们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因为我们看见了裸体的女人,也许会被别人认为我们也是流氓。我们只能例行公事一般在墙上涮上了大字报的标语,然后离开了地下室。”
  “就这么简单?”我怀疑他还藏了些什么。
  “不,当时我们白天在黑房子里闹所谓的革命,晚上还照样回家睡觉,毕竟我们还是孩子。进入地下室以后的第二天早上,我们象往常一样在黑房子门口集合,但是发觉少了一个人,叫刘卫忠,于是我们到他家去找他。到了他家里才知道,刘卫忠昨天晚上喝了一瓶老鼠药自杀身亡了。而昨天,只有他摸过地下室里的女人。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我离开了他们跑回到家里,再也不敢去黑房子了,那天我在家里窝了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到了晚上,十点多了,我已经睡下了,突然张红军到我家里来了,他也是红卫兵,昨天也和我们一块去过地下室。他说他很害怕,晚上做恶梦睡不着觉,所以来找我,他告诉我一件事:昨天晚上,他和刘卫忠两个人偷偷地去过黑房子,他们发觉看门的人已经逃走了,大门开着,于是他们进去下到了地下室里。张红军说,他去地下室只是想摸摸那个女人,因为刘卫忠说这种感觉很舒服,他是在刘卫忠的鼓动下才去的,他说在地下室里,他们摸了那个女人的身体。”
  “只是摸吗?”?叶萧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胡思乱想,那时候的我们很单纯,能摸一摸女人就已经被认为是大逆不道了。”
  “对不起,请继续说。”
  “那晚张红军说,他没想到刘卫忠会自杀,一点预兆都没有。我问他这件事情还告诉过谁,他起初不肯说,后来才告诉我,下午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件事说给那些去过地下室的红卫兵听了。后来实在太晚了,那时候的人们睡的都很早,张红军被我父亲赶走了。第二天,我还是没有去黑房子,我对那里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我去了学校,清晨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来上课,我在操场里转了转想呼吸新鲜空气。但是,我在操场上发现了张红军,对,就在这里,就是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他就躺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方,口吐白沫,手里拿着一瓶农药。”他痛苦地低下了头,看着这片杂草丛生的地面,“当时的验尸报告说他是在那天凌晨三点钟左右喝农药自杀的。也许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他和刘卫忠自杀的原因。”
  我的脚下忽然生起一股冰凉的感觉,我急忙后退了几步,我真没想到,1966年,我鞋子底下的这块地方居然死过人。
  “那么其他人呢?”叶萧继续问。
  “以后他们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张红军死了以后,我再也没有参加红卫兵的任何活动了,不久以后,我就离开了上海,去云南上山下乡了。后来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以后,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成为了一名教师,被分配到了我的母校教书,一直到现在。”
  “就这些吗?”
  “我知道的全是这些了,那么多年来,我每次要路过黑房子的时候,总是绕道而行,尽量不看到它,那是一场恶梦,我一直生活在这阴影中。”从他痛苦的脸,我可以看出他的确没说谎。
  “谢谢。能不能告诉我当时去过地下室的其他人的名字。”
  “还好,那么多年了,我一直记得他们。”他拿出随身的纸和笔,写下了十几个名字,然后把纸交给了叶萧。
  “非常好,谢谢你的配合,再见。”我们刚要走,于老师突然叫住了我们:“对不起,我想知道,你们去过那个地下室吗?”
  “去过。”
  “那个女人还在吗?应该已经成为一堆枯骨了。”于老师说。
  “不,她已经不在了,但是,她不会变成枯骨,她永远是她。”我回答了一句。
  我能看到他惊恐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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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8:3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十七日??
  我又梦见了香香。
  我实在在家里呆不住,我出去了,天色已晚,我在上海的街头游荡着。不知逛了多远,我突然看到眼前矗立着那尊有名的普希金雕像。看到沉思的诗人,我知道我该去哪儿了,又穿过两条马路,我拐进那条小巷,走进小楼,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但愿ROSE在家。
  天哪,黄韵的脸又浮现了,我承认我是个容易遗忘过去的,和所有的男子一样喜新厌旧的人,但是,我永远无法遗忘的是香香。
  我敲了敲门。门开了,是ROSE。她很吃惊,然后对我笑了起来。她的房间还是我上次见到的老样子。只是电脑开着,一个系统软件的界面。
  “请坐啊,你怎么会来?”?她坐在一张摇椅上。??????????????????????
  “顺便路过而已。”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路过。
  “你撒谎。呵呵,你一撒谎就会脸红。”她轻轻的笑声塞满了我的耳朵,还有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摸摸自己的脸,挺热的,的确是红了,我想转移话题,把目光盯着电脑问:“你在玩什么呢?”
  “我在编一个程序,我被那家网络公司录取了。”
  “恭喜你了。”
  “没什么啦,就是编辑一些防范黑客和病毒的软件而已。”
  我又没话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谢谢你上次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让你在仙踪林茶坊里过夜。那天你到底睡着了没有?”?
  “没有,回到家以后才睡着的。”?
  “哦,那你还知道啊,别看你人瘦,扶着你还挺吃力的。”
  “真不好意思,我怎么会那么狼狈呢,你可别以为我有什么病啊,我挺健康的,过去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真搞不懂。ROSE,为什么我看你摇来摇去,就有一种摆钟摇晃,时间停顿的感觉,然后我的眼皮就跟着你动了起来。”
  ROSE把双手向我一摊:“我可不知道。”
  “你能不能再试试?”
  “随便你。”她坐在她的摇椅上晃了起来,就和上次在仙踪林里一样。一前一后,她的脸离我一近一远,从清晰到模糊,再从模糊到清晰,甚至连她的那股天生的香味,也随着她的摇动而一浓一淡。我的眼皮再次被她控制,我的视线从明亮到昏暗,再从昏暗到明亮,在明亮和昏暗的中间,是她的眼睛。
  但我的意志是清晰的。
  是时候了,我必须要说出口,这两个字在我心里酝酿了酗酒,终于,两眼无神的我对ROSE轻轻地说:“香香,香香,香香。”
  ROSE的眼睛明亮了些,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些别的东西,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了她的回答:“听——”
  我半梦半醒地回答:“听什么?”
  “嘘,又来了,听——”
  “我只听到你的声音。”房间里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我的视线有些糊涂,但我的耳朵还完全正常。
  “嗯,现在没有了,那个人过去了。”
  “哪个人?谁过去了?”
  “你刚才真的没听见吗?是拖鞋的声音,快听——嗒——嗒——嗒,从泥地里走过的声音,我听的很清楚的,这么清楚的声音你怎么没听到?”
  天哪,这些几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在我的记忆深处锁了许多年了,那些痛苦的回忆。没错,那是香香说过的话,那天晚上,在池塘边上,芦苇荡里,在她死的前一夜。
  怎么从ROSE的嘴里说出来了?
  她继续说:“今天下午我听这里的乡下人说,许多年前,这块池塘淹死过一个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他们说,从此每天晚上,这里的水边都会有拖鞋的声音响起,因为那个女知青是穿着拖鞋淹死的。”
  怎么回事,难道时光真的倒流了?难道这里不是ROSE的家,而是在十八岁时的苏北芦苇荡中的一个夜晚。
  她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低缓:“乡下人说,一般人是听不到的,而如果有人听到,那么这个人很快就会死的。”
  我静静地听着,我的眼皮一闭一合,但我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听错。我快疯了。我知道,还有一句话——
  “呵呵,我才不会信呢,我是骗你的,不过我真的听到了那种拖鞋的声音。”ROSE把这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然后,她停止了摇晃。
  我的眼皮恢复了正常,我睁大着眼睛,看着她,没错,她是香香。她就是香香。她的眼睛,她的脸,她的香味,她说的话,每一样,她都是香香。
  “ROSE,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靠近了她,双眼直逼着她。
  她呡了呡嘴唇,幽幽地说:“我叫香香。”
  “请再说一遍。”我有些痛苦。
  “香香,我叫香香。”
  我在发抖,我不知道我应该高兴还是害怕,我只知道,香香已经死了,我亲眼看到过她的遗体,她确确实实地已经死了,已经在那个苏北小镇上火化了,我理解不了,我痛苦地说:“这不可能。”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她靠近了我,她的香味刺激着我,“我回来了,我从那个池塘里游了出来,我上了岸,我自己回了家,我考上了大学,我大学又毕了业,我工作了,我又遇见了你——我所爱的人。”
  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话,我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我的内心决堤了,是的,我承认,她是香香,她绝对是香香,没人能冒充的了。我的香香,我的香香又活了回来,我的香香没有死,她没有死。香香就是ROSE,ROSE就是香香。
  我开始相信了她的话,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相信了复活。
  我相信了时间的黑洞。
  现在,我的香香就在我的面前,她靠近了我,她和我在一起,没有别人,我忍耐了那么久,因为我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我要得到她。过去我以为我永远都得不到她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还可以得到她,拥有她,就是现在。
  让这个世界崩溃吧,只有我,和她。
  香香,我来了。
  这一晚,我和她,完成了我们应该完成的一切。
  她很快乐。
  一切结束以后,在幽暗柔和的灯光下,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当我的目光触及她光滑的腹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道淡淡的伤痕,淡红色的,象是一条直线似地镶嵌在白色的皮肤上。????
  我把头垫在她柔软的腹部,闻着那股香味,象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睡着了。
  我睡得很熟,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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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十八日
  我的耳朵里听到了鸟叫,各种各样的鸟,我醒了,我知道清晨到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蓝蓝的天空。
  多美的天空啊。
  我感到了有点不对劲,怎么早晨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天空。我支起了上半身,我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绿色的长椅上,我的四周是树林,眼前是一条林间小径。我穿着衣服,衣服外面还盖着一条毛毯,我发觉自己身上有些湿,我用手一摸,全是清晨的露水。
  “香香。”我喊了一声。没人回答,只有鸟儿在叫。
  怎么回事?我站起来,看着周围的一切,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再看了看表,才早上六点半。
  我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我去了ROSE的家里,她承认她就是我的香香,我得到了她。然后,我头枕着香香的身体睡着了。
  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就在昨晚。
  可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我应该躺在香香的床上,看着她,看着她家的天花板和窗户。而此刻,当我醒来,却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盖着条毛毯躺在小树林里的长椅上,就象个流浪汉。
  我要去找香香。
  我抓起毛毯,离开了这片小树林,穿过林间小径,惊起了几只飞鸟,它们扑扇着翅膀,发出羽毛的声响飞向天空。清晨的林间笼罩着一层薄雾,我踏着露水走上了一条更宽阔些的石子路。这里还有一个池塘,有些红色的鱼正在水里游着,我通过一座跨越池塘的木桥,看到了一堵围墙。透过围墙,我能看到墙外面的几栋高层建筑。还好,我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在荒郊野外了。
  沿着围墙,我见到了一扇门,门关着,我打不开,我明白,这里应该是一个市区的小公园。我在一片树丛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公园终于开门了,我从大门里走了出去,公园卖票的人显然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叫我停下来,我已经走到马路上了。
  我看了看路牌,这里应该是徐汇区,离香香的家不远。
  我来到了昨晚我来过的地方,宽阔的巷子,一栋小楼的三层,我敲了门。
  没人开门。
  再敲,我敲了很久,整栋小楼都可以听到我急促有力的敲门声。也许她出去了?
  忽然隔壁另外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走了出来。
  “别敲了,你是来租房子的吧。”老太婆说。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你是说那个小姑娘啊,她今天早上已经搬走了。”
  “这怎么可能,昨天晚上——”后面那句“我还在这里过夜”的话我没敢说出来。
  “搬走了就是搬走了,今天早上八点,搬场公司来搬走的,她还给我结清了房租。你不信我开门给你看看。”说着,老太婆从掏出了一串钥匙打开了门。
  我冲了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留下,房间里只剩下一股淡淡的香味,没错,我不会记错的,我还记得这里墙壁和天花板,就是这里。
  她为什么搬走呢?
  “阿婆,请问你知不知她搬到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老太婆不耐烦地回答。
  “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租这房子的?”
  “去年九月吧。”
  “那她在这里租房子是不是该到派出所去登记的?”我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尽管的确有这样的规定。
  “喂,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来查户口的啊,去去去,”老太婆把我向外推了一把,接着嘴里嘟嘟囔囔地:“小赤佬,不正经。”
  我知道在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我走出了这栋小楼,再回头望望那个小阳台,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无助。
  香香,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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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十九日
  今天我的脑子里全是香香。
  我坐卧不安,细细思量着前天晚上和昨天早上发生的一切,但我却丝毫无法理解香香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就象一个谜,突然地解开谜底,又突然地变成另一个谜。
  我打开了电脑,上网。我先去了我常去的一家国内的大型综合网站,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无非是些东剪西贴来的东西。当我要从首页退出时,我忽然发现左下角的友情链接里,发现了四个楷书字“古墓幽魂”。
  不会搞错吧,怎么这里会有“古墓幽魂”的链接,要知道这家大型网站每天的浏览量有几百万,它的链接通常都是同样重要的著名网站,而古墓幽魂最多只能算是个人主页。会不会是其他同名的网站?我点了点链接地址,没错,的确是我所去过的那个古墓幽魂。
  不行,我必须阻止他们,古墓幽魂放在著名网站的首页链结里,肯定会引来许多网友去登陆,也许会有更多的人遭遇不测。我立刻给该网站发了封MAIL,希望他们立刻停止链结古墓幽魂。
  接着,我上了另一家国内的著名网站,令我吃惊的是,这家著名网站的首页里也有古墓幽魂的链接。接着我又换了一家国内大型网站,居然还是跟前面的一样。
  忽然,我在这家网站的新闻里看到了一则报道——“神秘病毒袭击各大网站,首页链结遭到篡改”,我打开这则新闻读了读内容——“据国内各大网站的消息:日前,国内各大综合性门户网站,均遭到神秘病毒的攻击,所有被攻击的网站的首页链结的内容均被篡改,出现了一个叫古墓幽魂的链结站点。据专业人士称,该网站系本市的一家个人主页,主题为中国的古墓,目前已经请求公安机关介入此事,具体详情不明,但至少可以确知的是,该病毒系通过黑客入侵者的方式传播,虽然被入侵的网站有严密的防范黑客系统,但是,入侵者具有更为高超的技术手段,轻而易举地修改了各网站的内部系统。各大网站的技术人员正在加紧努力修复被篡改的首页,但是目前为止,尚无法成功。但请网友不必担心,被篡改的仅为首页链结,不会影响到其他内容,网友的个人资料也未被黑客盗取。”
  遭了,我早就料到古墓幽魂有某种极为高超的技术手段,但没想到它开始用病毒攻击各大网站了,通过这种方式,它可以使它的浏览量大幅度上升,简直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门铃响了。
  是叶萧。?
  从第一眼我就可以看出,今天的他的情绪似乎特别糟糕,他一进来,我就把网上的发生病毒事件告诉了他。他平静地点了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前几天就发生了,我们动用了一切先进的技术手段,始终没能查出谁是古墓幽魂的策划者。我还尝试过删除其内容,也失败了,虽然地址应该就在本市,但是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它,怎么也找不到,就象是一个幻影。”
  “的确象幻影,你曾经说过,那些不明不白的自杀者就象中了某种会传染的病毒。现在来看真的是病毒。”我担忧地说。
  “是的,现在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似乎这些日子来,古墓幽魂的技术水平在不断提高,现在古墓幽魂可以通过病毒来篡改首页链结,将来就可以直接篡改各大网站的网页内容,到那时候,就会非常可怕了。”
  我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一副图象,在一家国内著名网站的网页里,突然变成了黑色的屏幕,出现了一个骷髅,一个墓碑,还有清朝皇帝的画像,然后冒出一行字——“她在地宫里”。所有的网民都象那些自杀者一样沉迷于其中,最后全都——我想象不下去了。?
  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些别的吧,我问叶萧:“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上次我们在南湖中学,那个于老师给了我们一个1966年去过地下室的红卫兵的名单。我今天去户政档案部门查过这些名单上的人了。我复印了一份资料给你看看。”说着,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我。
  “刘卫忠,男,生于1950年3月17日,1966年10月15日晚在家中服鼠药自杀身亡。”
  “张红军,男,生于1950年1月26日,1966年10月17日凌晨在南湖中学操场服农药自杀身亡。”
  “穆建国,男,生于1949年11月6日,1966年10月18日晚在南湖路上故意冲向疾驶的卡车身亡。”??
  “吴英雄,男,生于1950年5月15日,1966年10月19日凌晨在家中上吊自杀身亡。”
  “张南举,男,生于1949年9月27日,1966年10月19日凌晨跳入苏州河自杀溺水身亡。”
  “辛雄,男,生于1950年2月10日,1966年10月19日晚在家中服毒自杀身亡。”
  “冯抗美,男,生于1950年6月18日,1966年10月20日凌晨在其父单位内割腕自杀身亡。”
  “樊德,男,生于1949年12月2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家中上吊自杀身亡。
  “成叙安,男,生于1950年4月18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南湖路上割腕自杀身亡。
  “罗康明,男,生于1949年11月27日,1966年10月24日凌晨在一栋南湖路125号大楼上跳楼自杀身亡。”
  “陈溪龙,男,生于1949年10月12日,1966年10月24日凌晨在家中上吊自杀身亡。”???
  “李红旗,男,生于1950年1月15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踪。”
  “黄东海,男,生于1950年3月21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踪。”
  看完了之后,我感到毛骨竦然,从1966年10月15日到10月24日,短短的九天的时间内,包括于老师说过的两个人在内,总共有十一个人自杀身亡,另有两人失踪,他们都去过地下室见过皇后,除了于老师没有继续去过那里以外,其他人都遭遇了不测。
  叶萧缓缓地说:“你仔细地看,其中有两个死亡高峰,即从10月18日晚到10月20日凌晨,共死了五个人,10月21日和10月22日都没有死人,但是从10月23日晚上到10月24日凌晨,其实只有一晚的时间,就又死了四个人。至于那失踪的两个人,我估计恐怕是死了以后没有找到尸体才被定性为失踪的。”
  “这样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差不多吧。”叶萧苦笑着说,“我决定放弃了。”
  “你说什么?”
  “放弃,我厌倦了,我厌倦了这一切,我不想再继续了。”他低下了头。
  “我们努力了那么多,从古墓幽魂到东陵,到发现皇后的事情,再到现在,难道我们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不回答,沉默了许久,我也不说话,我的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忽然他说话了,声音非常轻,低沉地吐出几个字:“我很害怕。”
  “公安局的也会害怕?”我很奇怪。
  “够了,我也是人,我真的很害怕,从一开始,我知道这案子,看到那些死者的资料,进入古墓幽魂的网站,去东陵,调查那些档案和资料,这些事情,每一分钟,我都是在极度恐惧中度过的。你不会理解的,我总是在表面上装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其实,我的心理比你还脆弱。”
  “我要依靠你。”
  “听着,每个人都有权利害怕。”他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着,他睁大着眼睛,额头冒着汗,那一副表情我从来没见过,我心中突然有些隐隐的恐惧,他会不会也——
  叶萧继续说:“现在,我心理最后的防线终于崩溃了,我已经失去任何希望了,我想活下去,活下去,从一开始,我所谓的调查就是我的自作主张,现在是该退出的时候了。”
  “你真的变了很多,我记得过去我们小的时候,你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是的,我变了许多。你一定要知道原因吗?”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那是恶梦,我不敢回忆的恶梦。我在北京读公安大学的时候,我谈过一个女朋友,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谈得很好,在一起很开心,后来,我们毕业以前,去云南实习,跟着云南的一个缉毒队,我和我的女朋友也在一起,在一次缉毒行动中,不幸出现了意外,贩毒分子的力量要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我的女朋友被他们扣留了。几天以后,我发现了我的女朋友的尸首。简直惨不忍睹,她被他们轮奸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被注射的针孔,他们给她注射了大量的海洛英,她是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的。当时在现场我逮捕了其中的一个毒贩,我把他拷了起来,用枪指着他的脑袋,我的女朋友的尸首就躺在我身边,我非常愤怒,我恨那些家伙,恨到了极点,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为她报仇。我差点就扳动扳机了,子弹将从枪口射出,把那个混蛋的脑浆给打出来,但是,在抠动扳机前的一瞬,我想到了——如果我开枪,那么我就违反了纪律,甚至违反了法律,因为他已经被抓住了,没有反抗,我不能打死他。那个瞬间,我更加痛苦,我在报仇与执行公务间选择着,我真的非常想看到那家伙脑浆迸裂的样子,因为我的女朋友,我所深深爱着的人死得太惨了。最后,我没有开枪,我放下了枪,把他押回了警局。后来,我总是给自己找许多理由,总是自我安慰说自己遵纪守法,其实我知道这些全是假的,我是因为害怕,我害怕,我害怕看到杀人,我害怕我被开除出公安,尽管我有报仇的冲动,但这种强烈的冲动在我的害怕面前居然一点作用都没有了。我害怕,真的害怕,也许在骨子里,我真的是一个胆小鬼。所以,后来我没有参加刑警,而是在信息中心搞电脑,我再也没有碰过枪。就是这样,我变了,我发现了我心底深埋着的那种东西,那是害怕,是恐惧,天生的恐惧。而自从,发生了最近的这些怪事以来,我的恐惧就与日俱增了,我觉得那种害怕每夜都纠缠着我,我现在几乎每晚都要梦见我的女朋友死时的景象,我受不了。就这么简单。”
  他哭了。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眼泪。
  “叶萧,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把这些痛苦的事情都说出来。”我想安慰他。
  “好了,说出来就没事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擦了擦眼泪,然后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我走了,我要回去早点睡觉,记住,别再管这件事了,我不想失去你,兄弟。”他抱住了我的肩膀,我们就象亲兄弟一样,我觉得我重新找回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
  我送他出门,嘱咐他路上当心,然后我回到了房间里。
  害怕。
  什么是害怕,是恐惧吗?
  我看了看那天ROSE(香香)送给我的白玫瑰。
  玫瑰已经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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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9:1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二十日
  我又上网了,几乎每个我上过的综合网站的首页里都能看到古墓幽魂的链结,一看到这四个字我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于是,我一头钻进了我喜欢的一个论坛。
  我发现今天几乎每一个贴子都只有五个字——“她在地宫里”。发贴人叫“古墓幽魂”。古墓幽魂在灌水?还是有人的恶作剧。我立刻发了一个贴子:“请版主删除所有的灌水贴子”。发完了以后,不可思议的是,我发现我的新贴子居然变成了“她在地宫里”,我的ID也变成了古墓幽魂。一定是服务器有问题,遭受病毒攻击了。
  我该怎么办。
  我关了电脑,静静地想了一个多小时,我想到了许多,想到了这两个月来所发生的这些匪疑所思的事情,还有那些死去的人,我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就象冬至前夜的那晚,所有恶梦的开始。
  也许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必须要阻止它。
  我终于上了古墓幽魂。
  首页还是老样子,不同的是浏览量发生了巨大变化——“您是第1072982名访问者”;“在线人数3197人”。我吓了一大跳,访问量居然超过一百万人次了,而上一次还是几万,看来古墓幽魂对各大网站的病毒攻击获得了显着的效果。
  接着,我进入留言版,铺天盖地的贴子,我看了一会儿,全是些新来的人发的贴子,他们似乎都很兴奋,非常喜欢这里,许多人讨论如何玩最后那个迷宫游戏。然后我刷新了以下,又多出了十几条贴子,我再看了看点击数,一个一小时前的贴子,点击数已经超过了一百。真难以置信。
  我再进入聊天室,还是一样,密密麻麻的名字,至少有一百多个,拉得我手都酸了。我不敢和他们对话了,我离开这里,进入了明清古墓中的清东陵。再进入惠陵,还是那五个字——“她在地宫里”。
  进入迷宫。?
  系统还保留着我上次到达的地方,我继续前进。还是黑色的地道,前面一束微光,上下左右全是黑色石头砌成的,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一个又一个分岔路口,我几次迎头“撞”上黑色的墙壁,音箱里传来非常逼真的“砰”的一声。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产生了一种剧痛。我想到了这些天来我所看的那些资料,还有南湖路黑房子里那个地下室。我的脑子里全是“地宫”这两个字,没错,现在电脑屏幕里的环境就是地宫,那天我下到地下室里时产生的恐惧与我现在的感觉是相同的。也许我真的离她越来越近了,我加快了速度,我觉得我越来越熟练了,我能非常有预见性地避开那些死胡同,如果我选择错了岔路,我就会七拐八弯地进入一个最终是没有出路的地道,然后我要再费很大的力气退回来。左面笼罩在地形图上的黑雾正在一步一步退去,一个小时以后,几乎已退去一半了。
  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越来越近,直到来到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难道又是叶萧?
  我在下面的对话框里面打了几个字:你是叶萧吗?
  接着对话框里的回答让我吃惊——
  香香:我是香香。
  我:香香,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快离开,马上就离开。
  香香:不,该离开的是你。
  我:我不会走的,香香,你为什么离开了我。
  香香:对不起,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我:告诉我什么原因。
  香香:你不能知道。????
  我:我想见你。
  香香:现在见吧。
  电脑屏幕里我面前的那个人逐渐地清晰了起来,黑色的雾气消失了,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香香。
  音箱忽然响了,传出了香香的声音:“离开我,永远离开我。”
  我继续在对话框里打字:不,我一定要找到你,无论你在天涯海角。
  音箱沉默了片刻,接着又响了:“你不后悔?”
  我:绝不后悔。
  接着,电脑屏幕里香香的脸靠近了我,越来越近,直到整个屏幕都是她的脸,屏幕的中心是她红色的嘴唇,她的嘴唇有些变形了,就象是把嘴唇贴在了摄像机镜头上,我明白了,她在吻我,我能感觉到她嘴唇上的温度。
  我也在电脑屏幕上吻了她的嘴唇。
  瞬间,她的嘴唇消失了,她整个人也消失了,前方的地道里空空荡荡。
  刚才也许是吻别。
  我不后悔,我要找到她,我继续前进。我越来越感受到了地宫与墓室里的气氛,我知道那扇大门已经为我开启了,地形图里一大半的空间已经显露出来了,在地宫的中心,我知道,她在那儿。
  我来了。
  我终于闯进了地宫的中心。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黑色的雾气笼罩着四周,头顶是黑色,脚下是黑色,前后左右都是黑色,在这黑色世界的中心,有两口硕大的黑色棺椁。
  我点击了其中较大的一个棺材,棺盖打开了,我看到里面是一具穿着清朝皇帝龙袍的白色骷髅。
  我知道,他是同治皇帝。
  那么下一个呢?
  我会看到什么?
  我的鼠标移动到了第二个棺椁上面,停留了片刻,我的手指似乎不听我自己指挥了,僵硬了一会儿,终于,我深呼吸了一口,连着按了两记左键。
  棺材盖打开了。
  屏幕变成了一片黑色,在黑色的中心,出现了一只眼睛。
  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的眼睛。
  我能到这只眼睛有长长的睫毛,乌黑的眼球,明亮的眸子,黑洞般的瞳孔。我又产生了那种感觉——这瞳孔象个无底洞,象个深深的水井。
  灯灭了。
  一瞬间,我房间里的灯灭了,全部的灯,包括电视机的电源灯也灭了,整个房间里一片漆黑。怎么回事,也许停电了?天哪,但愿只是停电而已。但我却感到了一种心底自发的恐惧,深深地渗透进了我全身每一寸皮肤,黑暗是恐惧的根源,陷入黑暗中,每个人心中,都会把自己深埋着的恐惧挖掘出来。我不想挖掘这恐惧的潜力,但我无法抗拒,我无能为力。但我又无法确知这恐惧到底在哪里,但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直觉——恐惧就在我背后。
  电脑屏幕里的那只眼睛消失了,而变成了一片灰色。
  十几秒钟以后,灰色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行字——看看你的身后。
  我回过头去。
  一个人影,我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我的背后。
  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几乎要穿出自己胸膛了。我站了起来,借助着电脑屏幕里发出的微弱的灰色的光线,看着我身后的人影。
  人影向前移动了一步,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一个影子,而且是女人的影子,就在我的房间里,就在我的面前。
  电脑屏幕灰色的光线照射在那个人的身上。
  香香。
  她全身穿着白色的衣服,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我能感到她的身上发出一种寒冷的气息。
  “香香。”我叫她。
  她不回答,只盯着我看,几秒钟后,从她的嘴里,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还——我——头——来——”
  那不是她的声音,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她的声音,无论是十八岁时候的香香,还是我的ROSE,都不是这个声音,而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充满了哀怨,充满了仇恨,不象是从我的房间里的人发出来的,而是从地下发出的声音,就象是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地面上而听到的那种声音一样,异常地沉闷。
  当她说完这四个字,突然,我房间里的灯全都亮了。
  在这瞬间,她消失了。
  我的眼睛刚从前面的黑暗中出来,还没恢复,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我的房间,她不见了,的的确确消失了,就象这空气,这光线一样。
  我再看了看电脑,我的电脑居然已经自动关机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又坐了下来,我的额头上全是汗,我知道我刚才恐惧极了。我不敢再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了。我匆忙地睡下了。
  我梦见了一个女人。她有丰满的胸脯,修长的手臂和腿,白皙光滑的皮肤,惟独缺了一样——她的头。
  一个没有头颅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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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9:2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二十一日
  早上醒来,我的眼皮还是很重,我一夜没睡好,却不敢继续睡下去,因为我怕做恶梦,我的经验告诉我,清晨是最容易做梦的。
  我起来了,我的窗玻璃上结了许多水气,昨晚很冷,也很潮湿,这些水气就象霜花一样,覆盖在玻璃上,小时候我常爱在结满水气的玻璃上写字画画。但现在,我看到在窗户玻璃的水气中,有着非常醒目的几个大字——“还我头来。”
  是谁写的?我靠近了看,我肯定这是在室内写的,也许是她在昨晚写的。但是,她究竟是谁呢?真的是香香吗?我产生了怀疑。
  我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心情平静了一些,开始回忆昨晚所看到的一切。
  我仔细地想了想昨晚所发生的几件奇怪的事,也学着叶萧的样子开始归纳推理:第一,昨晚我房间里所有的灯怎么会突然灭掉,又突然恢复,我再把这些灯包括电路检查了一遍,没问题,总电源也对,我的电脑没有装UPS,如果停电,肯定不会亮的,而昨晚只有电脑是发出灰色的光线的。我出门问了问隔壁一户人家,他们说昨晚上打麻将打了整个通宵,绝对没有停过电。所以,我这里肯定没问题,问题应该在古墓幽魂身上,我过去看过一些文章,讲的是利用电波信号,使家用电器出现故障,或许古墓幽魂在传输内容的时候,同时传输了一些电磁波信号,通过我的电话线进入我家的电路系统,从而使房间里的电灯灭掉,也许这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第二:怎么香香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又突然地消失。她绝不可能是预先打开了我的门,进到我房间里躲着,然后突然出现再突然离开,尤其是她离开的时候,就这么一瞬,显然不可能。我注意到昨晚我并没有碰过她,也许这一点很关键。她先是站在我的背后,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而我开始是在电脑前,后来再站起来,也就是说她始终都面对着电脑。当时在灯全灭了的情况下,可以说,亮着灰色光线的电脑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没有电脑的光,我就看不到她,我借助电脑屏幕灰色的光才看到她的,那么,也许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影像。虽然就和我面对面,但是,我知道通过光源的折射和其他许多途径,再加上电脑屏幕的光源本身可能就是一个类似于电影院里电影放映机一样的装置,对,电影院里也是一片漆黑的,除了屏幕。那么,或许这样就可以制造出一种宛如身临其境的感觉,误以为看到的就是她本人。
  第三:最后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还我头来”。这声音吗,很可能是从我音箱里发出的,那么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呢?在进入迷宫游戏以前,出现了“她在地宫里”五个字,然后我又多次见到这个字,比如在端木一云工作室的档案里我也见到了这五个字,也许这五个字就是一种暗示,给人以一种好奇心,来探究她是谁,地宫又在哪儿,吸引人们进入地宫。而我昨晚在电脑的迷宫里,确确实实进入了地宫,打开了棺材,出现了那只眼睛,就象我在被莫医生催眠以后一样的感觉。接着,就是香香的影子,香香对我说:“还我头来。”我可以肯定,这不是她的声音,至少不是我所到过的香香或者ROSE的声音。难道还有另一个女人?我想不通。“还我头来”又是什么意思?我过去读过的那些中国古典小说里,那些被砍了头的人变成鬼魂以后常说的那句话就是“还我头来”,大多都是向那些仇人报仇索命来的。我与她有仇吗?她的头不是好好的吗?或许是——我理解不了。
  我又抬起头,深呼吸了一次,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射在玻璃上,昨晚凝结的那些水气已经都快化了,变成了一道道水流向下滑落。
  “还我头来”。
  玻璃上这四个字也模糊了,变成了水,象条小溪一样镶嵌在玻璃上,不过,我觉得那更象是一道道从脸颊上滑落的眼泪,阳光,剥夺了它们的生命。
  也许,这四个字又是一种暗示,希望看到这四个字的人去进行某件事。“还我头来”,从句式来看应该是祈使句——请你把我的头还给我,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了。对,也许这就是她对我提出的要求,她要我为她办这件事。而那些自杀的人,一定看到过这四个字,也许冬至前夜的晚上,林树就是看到这四个字,而且,也许他也见到了香香的影子,他和我,还有香香都是同学,他一定非常惊讶,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觉得很害怕,才发MAIL给我的。而一旦,当他没有为她完成这件事的时候,或者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这件事,于是,他就绝望地自杀了?其他人也一样,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但愿我没有猜错。
  假设我前面的猜测都是正确的,她要我把她的头还给她,这就说明她失去了自己的头,希望找回自己的头颅。我知道这十分可笑,哪有满世界寻找自己的人头的人,但我觉得这是我唯一能够理解的理由了。她怎么会失去自己的人头的呢?太离奇了,这我暂时没有功夫去管了,我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满足她的愿望,帮她找到她的头,如果我办不到的话,也许我会和那些自杀的人一样?我又产生了那种恐惧。
  我办得到吗?
  我摇了摇头,说实话,找到她的头,这种事,连她自己都办不到,我们凡夫俗子就更办不到了,我简直是在痴人说梦。难道我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了?也许我会在不久以后的某个瞬间,绝望到从这楼上跳下去,就象林树一样,在公安局的记录里,又会多一个不明不白的自杀者。
  我不想死。
  我又想到了香香,到底是不是她,如果是,又如何解释“还我头来”,我发觉我难以自圆其说。我再次陷入了痛苦中,我意识到,香香应该是突破口,香香的确死了,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香香就已经死了,千真万确,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一个用不着怀疑的真理。
  就从香香开始。
  我去找香香的父母。
  过去,我们同学之间经常互相串门,还好,我现在还记得香香的家。香香家里的条件很好,房子很大,位于市中心的一栋三十层楼的建筑里。我敲开她家的门,她的父亲为我开了门,他没有认出我,其实他过去是见过我的。我说我是香香过去的同学,于是他对我很热情,给我倒了杯咖啡。
  我没有喝,仔细地观察了香香的父亲,他比过去老多了,应该只有五十岁,但头发却白了许多,看上去象六十岁的样子,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也许他一直没有从中年丧女的悲痛中恢复过来,我直接了当的说:“对不起,我这次来,是因为我见到香香了。”
  他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你认错人了,这世界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有许多。”
  “那么那股天生的香味呢?”
  他似乎颤抖了一下,声音有些变了味:“别提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对不起,但是,今天我一定要提,因为这也许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
  “你说什么?”
  “伯父,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在香香出事以后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忆那段痛苦的事,但现在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真的吗?那我想想。”他锁起了眉头,然后有些犹豫地说:“没发生过什么事,把咖啡喝完,你快回去吧。”
  他好象在回避着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也许在说谎,而他似乎并不是那种善于说谎的人,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没有正视过我的眼睛。因为他害怕。
  我决定冒险:“伯父,我几天前还和香香在一起,她什么都告诉我了,你不要再隐瞒了,请相信我,这事关重大。”
  “别说了,你饶了我吧。”这个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低下了头,他的头发在颤抖着,我知道,他也是一个脆弱的人。
  “请告诉我,也许你会拯救许多人的生命的。”
  他抬起了头,两个眼睛大大地瞪着我,然后又平和了下来,缓缓地说:“这件事情,这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曾决心永远埋藏在心里,不对任何人说的。因为即便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的。”他又停了下来。
  “我相信。”我催促了一声。
  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那年的夏天,当我和香香的妈妈听到你们从江苏打来的电话告诉我们香香遇难的消息以后,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立刻赶到了那里。当我们看到香香的遗体以后,我的精神崩溃了,香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们养了她十八年,她漂亮,可爱,聪明,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可是,她就这么死了,我觉得我的生命缺少了一部分。按规定,香香要在当地的火化,我们把她送到了当地的殡仪馆里,然后住在那里的宾馆中,准备第二天的追悼会。就在追悼会的前一天晚上,有一个人来到了我们的房间里。他问我们想不想让我们的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我说当然愿意,但这是不可能的。可是,他说他能使香香复活。我当时觉得他是神经病,但他坚持说他可以让我女儿回到我们身边,条件是必须把这件事保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然后,他离开了。我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我是一个大学教师,教生物的,我绝对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但是,非常奇怪,我的心里深处,却隐隐约约地希望这个人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们太爱香香了。为了香香,我们一切都会做的。追悼会上,我们与香香见了最后一面,她安静地躺在玻璃棺材里,睡着了似的,我真的希望她仅仅只是睡着了。追悼会结束以后,我和香香妈妈进入了准备火化的工作间,要送香香最后一程。令我们意外的是,这里的火化工,正是昨晚上来到我们房间里说可以让香香复活的那个人。他向我们笑了笑,然后让我们退出去,我不同意,坚持要看着香香离开我们。可是,香香的妈妈心软了,她同意了那个火化工的要求,最后,我也没有坚持,离开了火化房。一个小时以后,那个火化工捧着香香的骨灰出来了,我怀疑这是不是香香的骨灰,他说千真万确,是香香的骨灰。但同时他也保证,香香可以在三天后回到我们身边,让我们三天之内仍然留在宾馆里。回到宾馆以后,我不相信他的话,决定回家,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但是,走到长途汽车站,我又折返了回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我还是回到了宾馆,也许是因为我们太想香香了,失去了应有的理智,还存在着幻想,认为香香的死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恶梦。在怀疑中,我们在宾馆里度过了三天,第三天的一个夜晚,当我们失望地准备行装回家时,突然有人敲门。我打开了门,瞬间,我惊呆了,在我的面前站着的是香香,没错,绝对是她,她身上天生的香味我立刻就闻了出来,不会有人假冒的,绝对是香香,我和她的妈妈立刻抱住了她,我们都哭了,除了香香。她似乎对自己所发生过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池塘里游泳,然后上了岸,就直接到宾馆里来找我们了。她还穿着那天出事的时候的穿的衣服,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嚷嚷着自己饿,于是我们给她吃了许多东西,当天晚上就回上海了。我们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不敢让香香和我们住在一起,以免让别人看到,我们在外面给她租了间房子,让她改名换姓,供她读大学。但是,她变化了许多,也许是由于分开住的缘故,对父母很冷淡。以往她喜欢唱歌跳舞,非常外向,但上大学以后就变得内向了,喜欢看一些不知所云的书,说一些关于生命和哲学的非常玄的话,总之和过去大不一样了,尽管外表和声音一点都没有变。大二以后,她放寒暑假就不回家了,不知在什么地方租房子住。一年前,她的妈妈生了癌症去世了,她居然没有回家见她妈妈的最后一面,等到她大学毕业以后,就和我失去联系了,我们父女再也没有见过一次面。”
  “这也许是个错误。”我自言自语地说。
  他叹了一口长气:“是的,刚开始的时候,我虽然无法理解,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个奇迹,我需要这个奇迹,但是,到后来,我发觉香香发生的这些变化,我就开始重新衡量当初发生的一切了,也许,让香香安静地躺在地下更好,虽然那是一个悲剧,但毕竟是已经发生了的事,要去人为地改变这个结果,是会遭到惩罚的。也许这真的是一个错误。”
  “那么那个火化工呢?他什么样?”
  “大约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说话的样子神秘兮兮。”
  “你后来没有去找过他?”
  “没有,原本有过去专程道谢的念头,但最后也没有去成,因为我始终想不通,那个人为什么要为我们这么做,他没有得到一分钱的好处。因为有那么多疑问,而且,我心里一直对这个人有一种恐惧的感觉,所以一直没有去找过他。”
  “谢谢你,伯父,没有别的了吗?”
  “没有了,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说出来,心情就好一点了,我现在,已经违反了当初和那个人说好了的约定,把这些事告诉了你。年轻人,你能不能告诉我,香香现在还好吗?”
  “她——很好,一切都好,你别为她担心,也许,她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的。”我不愿把那些可怕的事告诉这个可怜的父亲。
  “这样我就放心了。还有,你前面说,这些事关系到许多人的生命,是真的吗?难道香香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这我不知道。”我不愿意回答。
  “不,我明白,这是一个错误,香香已经死了,死了就死了,她不应该再回来,不应该,我知道,这迟早要出事的,因为违反了自然规律,必然要遭到自然规律的惩罚。”他有些哽咽了。
  我不想再给他平添伤心了,我匆匆地告辞了。
  我要找到那个火化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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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二十二日
  车过长江了,远处一片白茫茫的,全是灰色的水和灰色的天空,看不到陆地。风很大,我能看见车窗外的船员被吹得东倒西歪。我坐在车窗边的位置上,盯着窗外波涛汹涌的长江口。这是一辆开往苏北的长途汽车,车子正固定在汽车轮渡上过长江。
  我的身边是叶萧,他依旧是一副忧郁的神情。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你不应该不听我的劝告去上古墓幽魂,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最近已经有多少人出事了吗?”
  “我绝不后悔。”
  “别说了,你以为是我要来帮你的吗?我已经对你说过了,我决心退出了,不想再管这件事了,去他的古墓幽魂,和我没有关系了。”他上了些火气,声音很大,引来了车厢里许多人的注意。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来?”
  “因为你妈妈,前几天我见到你妈妈了,她说你最近一直没有回过去,她和你爸爸都很担心你,他们好象已经看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了。你妈妈对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照顾好你,你爹妈就你一个儿子,他们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吗?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父母想想,我从小在你家长大,你妈妈对我就象对自己的儿子一样,我不能不答应她。所以,我必须跟着你来。”
  我沉默了半晌,然后,我把香香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地说给叶萧听了,我说了很久,全部的细枝末节都说了,包括那晚在香香家里发生的事。轮渡上了岸,汽车继续在苏北的平原上疾驶,又过了几个小时,我们终于抵达了当年香香出事的那个县城里。?
  到了这个小县城,我发现这里已经变化了许多,但大致的模样还没变,又让我触景生情了一番。如果十八岁那年,我和香香能够安分守己地呆在家里,熬过那个酷暑,一切的错误就都不会发生了。
  我和叶萧直奔当地的殡仪馆。
  我一直觉得,殡仪馆对于人生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医院的产房是人们的来到这个世界之处,而火葬厂的火化炉则是人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处。我们走进殡仪馆,被一片萧条的气氛笼罩着,这里地方不大,我很快见到了香香开追悼会时候的那个小厅,当时,我以为这是最后一面了,我哭得很厉害,从来没有那样哭过。
  我们找到了这里的负责人,还是老样子,叶萧出示了工作证,说明了我们的来由。于是,我们查阅了香香火化的那天这里的工作值班记录,记录上登记着那天工作的火化工的名字叫齐红李。
  “这名字挺怪的,我们现在可以找到他吗?”我忙着问。
  这个负责人回答:“齐红李这个人一年前突然双目失明,回家了,不过我可以把他现在的住址告诉你。”
  我接过他抄给我的地址,然后就要走,叶萧却拉住了我:“慢点。”然后,他对那负责人说:“对不起,我能看一看你们这里有关齐红李的人事档案吗?”
  “可以,不过他眼睛都瞎了,不可能犯罪啊。”
  “没说他犯法,只是调查一下。”
  我们在殡仪馆的人事档案里找到齐红李的名字——性别:男。出生年月:1950年1月15日。籍贯:浙江湖州。婚姻状况:未婚。
  而在简历里,只填写着:1972年起在本县殡仪馆火化房工作至今。
  “怎么工作前的简历全是空白的呢?这不符合规定啊。”叶萧问。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我听这里的老职工讲,齐红李这个人,是文革时候来到我们这里的,当时的社会上的形势很乱,这里有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流浪汉,他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和别人不同的是,他讲的是上海口音,他是唯一来自上海的流浪汉。因为这个,当时的老馆长可怜他,同意他在这里做临时工,做最脏最累的火化工的工作。后来,时间长了,他工作非常认真卖力,从来不出错,于是就给他转成正式工了。”
  “他是流浪汉,当了正式工后,那么户口怎么办?”
  “文革的时候,一切都很乱,后来,他就自己报了一个户口,那时候的派出所天天搞阶级斗争,谁还管这种小事啊,就真的给他报上了,算是我们这里的人了。”
  “真奇怪,他为什么一直不回上海,而要留在这里呢?”我不解地问。
  “是啊,他这个人一直都很怪,很少说话,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也一直没有结婚,有人怀疑他是文革的时候犯了案逃到这里来避风头的,但是也没什么证据,而且他虽然性格很怪,但应该还算是一个好人,平时工作一直很认真,没做过什么坏事。一年前,他突然双目失明了,检查不出什么原因,也许他真做过什么坏事,遭了报应了。”?
  “谢谢了。”
  叶萧和我离开了殡仪馆,按着那个负责人给我们的齐红李的地址找到了那里。
  这是在小县城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栋小平房。低矮,潮湿,阴暗,我们钻进那房子立刻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那个人就在我们面前,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毫无特点的脸,眼睛睁得很大,却一点神采都没有,直盯着正前方,果然是个瞎子。
  “你是齐红李?”
  “两个年轻人,你们找我干什么?”
  他居然知道听出了两个年轻人,叶萧说话的声音能够被听出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我还没说过话呢。我仔细地观察了他片刻,然后轻轻地说:“四年前,你做过一件事。”
  “什么事?我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烧尸体。”
  “你火化过一个女孩,然后,你使她重新回到了她父母身边,我就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我听不懂。”
  他的口风可真紧,我决定吹个牛皮,冒一回险,我突然大声地说:“我是那女孩的哥哥!你不要再隐瞒了。难道你一定要见到她才肯说实话吗?”我看了看叶萧,他偷偷地对我翘了翘大拇指。?
  “你真是她哥哥?”
  “当然了,同一父母生的亲兄妹。”
  “你说谎。你的声音告诉我,你在说谎,相信一个瞎子的听力吧。”
  我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还想硬撑,却说不出话了。叶萧给我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他靠近了齐红李,用上海话说:“72年以前,侬在啥地方?”
  齐红李显然吃了一惊,神色有了些变化,然后他吞吞吐吐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明明是上海人,文革结束以后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私自在这里报户口,为什么在简历上1972以前的全是空白?”叶萧的说话具有一种咄咄逼人之势。
  “你到底是谁?”
  “你用不着管我是谁,问题在于你究竟是谁?齐红李?这名字可太怪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了多少?”他的回答有些忙乱了。
  “那取决于你了,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而关系到许许多多的人,我想,你不是那种搞阴谋的人吧。”叶萧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接着说,“相信我们,我们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们是为了真相,因为这真相事关重大。”
  齐红李不回答,他那无神的眼睛眨了几下,最后轻声地说:“告诉我,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这是突破口,叶萧立刻回答:“许多,至少已有几十人了,过几天,也许会更多,我们在和时间赛跑,能挽救多少人就是多少。说吧。”
  “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我的眼睛全瞎了,用不着担心见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我的真名叫李红旗,齐红李倒过来读就是李红旗。1966年,我是南湖中学的毕业生,参加了红卫兵,我们那里有一栋黑色的房子,我们占领了那个单位。”
  “你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又看了看叶萧,他对我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你们居然知道?”
  “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你别管我们知道不知道,你照实全说就是了。”叶萧说。
  “当时,我们为了‘闹革命’,下到了地下室里,我们发现里面躺着一个赤声裸体的女尸,我们很害怕,写了些标语就离开了,第二天,我们发现我们中的一个自杀了,于是其中另一个人张红军就告诉我们,他们昨晚上去摸过那个女人了。没想到,第二天凌晨,张红军就自杀了,我们觉得非常奇怪,于是,就又下到了地下室里,想探明个究竟。在地下室里,我们再一次面对那个女人,已经没有了害怕的感觉,虽然已经死了两个人,但我们实在想不出他们的死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那个女人非常美,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我们从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于是我们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身体和皮肤,其实也仅此而已了。那天晚上,当我们从地下室出来以后,我们中的一个,他叫穆建国,就发疯似地冲向了在南湖路上疾驶而过的一辆大卡车,司机根本来不及刹车,穆建国就被撞死了。在那晚的下半夜,回家以后,吴英雄和张南举就自杀身亡了。第二天的晚上和凌晨,辛雄和冯抗美又自杀了。在短短两夜的时间里,我们就死了五个人,我们剩下的六个人非常害怕,我们开始意识到,这一定和地下室里的女人有关。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认定那个女人是个妖怪,给我们下了咒语,虽然当时我们红卫兵说要除四旧,自己却开始相信这种东西了,于是我们决定要把那个女人的头砍下来,就能消灭她了。我们又下到了地下室里,用一把锯木头的锯子把那个女人的头给锯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真的非常可怕,简直是一场恶梦。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流了很多血,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我们心里都很害怕,看到那些血,看到那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下来,我们都有一种很恶心的想吐的感觉。我们把女人的头留在地下室里,纷纷回家去了。接着过了三天两夜,我们都平安无事,我们以为恶梦已经过去了,但是,第四天早上,我却发现,樊德、成叙安、罗康明、陈溪龙四个人已经在昨晚上短短的一夜之间全都自杀了。我害怕到了极点,我们只剩下两个人了,我和黄东海。我相信到了这天晚上,我和他也要死了,于是我们再次下到地下室里,那个女人的躯体和头都滚落在地上,惨不忍睹。我们决定,我们两个分别带着这个女人的头和躯体远走高飞,我带着她的身体,黄东海带着她的头颅。我把她的身体装进了一个大编织袋,坐上了船,离开了上海,来到了苏北。而黄东海则自己带着那个女人的头颅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从此我和他再也没有见过面了。”他喘了一口气,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我和叶萧对视了一眼,他的脸上也充满了惊讶,我继续问李红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还有香香。”
  “我活了下来,在苏北流浪了几年,带着那个女人的身躯,后来,我来到这里,在殡仪馆里做火化工。我隐姓埋名,不敢回家,我一直把那失去了人头的女人藏在这间房子的床下,我惊讶地发现,这女人居然没有腐烂,身体还象我刚看到她的时候一样,完好如初,简直是个奇迹。我渐渐地感觉到,这女人非同寻常,三十年来,我的身边总是发生种种奇怪的事情,我经常梦到一个地下的环境,长长的地道,通到一个黑暗的大房间里,在中间,有两口巨大的棺材,第一口棺材里是一具骷髅,第二口棺材里就是那个女人。每当我睡上这张床,我就能通过心灵体会到有人在对我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说着四个字:还我头来。我明白,是她,她有强烈的愿望,要得到自己的失去的头颅。当几年前的一天,我在殡仪馆里见到了那个被淹死的女孩,她很漂亮,身上有一股香味,非常完美,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有些邪恶,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念头是可以成功的。于是,我告诉了那个女孩的父母,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在火化的那天,我自己一个人在火化工作间,我用锯子,锯下了那个女孩的头。然后把女孩的身体火化了,接着我偷偷地把女孩的头带回了家,安放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体上,我觉得她的身体和那个刚死去的女孩的头还挺配的,至少两个人的年纪差不多。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无论是那个失去头颅的女人,还是那颗女孩的人头都消失地无影无踪。我想,我应该是成功了,我给了她一颗完整的人头,也许,她得到了头颅之后,就会从我身边消失,不再发生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说真的,听完了这些,我有一种想吐出来的感觉,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幅香香的人头从她的身体上被锯下来的景象,若不是叶萧死死地拉着我,我真想揍这家伙一顿。
  李红旗继续说:“但是,我错了,去年的一天,她回来了,那个被淹死了的女孩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是一股香味,没错,就是她,而她的个头,她的身材,完全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的身体。她复活了,真的复活了,用另一个女孩的人头复活了。我很害怕,她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然后就离开了这里,当天晚上,我的眼睛就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医院里也检查不出原因。我自食其果了,我又想到了当年死去的那些红卫兵,我们那时候还是孩子,现在,她重新回到了人世,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不敢想象了。”
  “没有了吗?”
  “是的,我全告诉你们了,我知道,我有罪。”
  “你是有罪。你把香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叶萧拉住了我,“够了,他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们走吧。”
  我松开了手,离开了这间狭小的房间,出门前我特意回头看了看他的那张床,那个失去头颅女人,一定也就是同治皇后阿鲁特氏,曾在这张床下躺了许多年。而李红旗,则闭上了他那失明的双眼,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
  夜幕即将降临,我们搭上了最后一班回上海的长途汽车。
  长江口上的晚霞壮观无比,但我的心中,却充满了——她。
  因为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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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9: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月二十三日
  在这几个昼夜里,我时常产生幻觉,每当我闭上眼睛,就会感到那只眼睛在看着我。过去我睡觉的时候房间里总是一片黑暗的,但是现在,我总是开着一盏壁灯睡觉,因为我有那种感觉,强烈的感觉,感觉到那只眼睛在看着我,感觉她就在我的身边,随时随地都会抓住我的手。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些天来,我所见到的香香,或者说是ROSE,其实,就是皇后。由于李红旗所干的那件罪恶的事,她的头颅是香香的,而身体是她自己的。我知道除了叶萧,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的,就连我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但是,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却太真实了。我们一直在苦苦地寻找“她”,却没想到,其实从一开始,她就在我身边,对我微笑着,让我想入非非,让我——我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她租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天哪,我干了些什么,我以为那是香香,香香的身体,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香香和她的身体,其实,香香的身体早已经化做了骨灰。事实上,我所得到的,竟然是皇后的身体!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那晚当她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面前时,我见到她腹部那道粉红色的淡淡的伤痕其实就是当年盗墓贼剖开她肚子所留下的,当时愚蠢的我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但愿这只是恶梦,我突然全身发冷,我干了些什么啊?她,她已经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埋入了坟墓中,而碰过她的人,几乎全都死了,现在,我却完完全全地,从里到外地,得到了她。我算是什么?皇后的情人?也许这种不可思议的情节在小说里是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却无疑让我坠落进恐惧的深渊。
  也许我会象那些碰过她的人一样?
  死亡离我很近了。
  我很害怕。
  现在是下午,叶萧的电话来了,我和他在外面会了面,叶萧说:“我今天又重新查过黄东海的户籍资料了,现在的关键就是他,只有他和李红旗两人活了下来,李红旗带走了皇后的身体,黄东海带走了皇后的头。那句‘还我头来’毫无疑问就是指黄东海所带走的她的人头。”
  “对,找到皇后失去的的人头,也许就是唯一的机会。”我觉得我现在就象一个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一跟救命稻草一样。
  “现在我们去黄东海的家里去看看,他家一直都没有搬。我听说有许多在户籍上失踪注销的人其实还是跟家里存在某种联系的,也许我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们赶到了闸北的一个工业区里的居民小区,四周都是灰暗的空气,令人的情绪也变成了灰色。我们踏上一栋青色居民楼那肮脏的楼梯,敲开了四楼的一户人家的门。
  家里只有一对七八十岁的老人,家里很简单,什么都没有。
  “请问你们是黄东海的父母吗?”
  “你们是哪儿的?”?
  叶萧说:“我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的?难道我们家的东海有消息了?同志,是不是?”老人一把紧紧抓住了叶萧的手,两只有着重重的眼袋的眼睛放出浑浊的光芒。
  “不是,我们是来调查一些他的情况的。”
  “难道他做过什么坏事?”老人依然很关切,从他的眼神来看,我觉得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哪里。
  “不,老伯伯,我只是做一些调查而已。”
  “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东海就失踪了,那年他参加了红卫兵,天天出去‘闹革命’,后来,我们发觉他有些不对劲,总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好象非常害怕的样子,成天提心吊胆的。突然有一天,他带了一个铁皮箱子回家,我们要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他却死活都不肯,反而问我们要了几张全国粮票和一些钱。第二天,他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三十多年了,一直到现在,我们老两口做梦都盼着他回家,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说着说着,两个老人都流眼泪了,完全没有顾忌我和叶萧两个年轻人。
  “那么我们能不能看看他过去的照片?”我突然问了一句。
  老人的手颤抖着从一个柜子里去出了一本照相簿,一边说着:“东海可是一个好孩子,从来没干过坏事,同志,如果有了他的消息,一定请告诉我们。”他拿出了一张照片,交到了我的手里,“瞧,这是他失踪前几个月拍的照片,多漂亮的孩子啊。”
  是的,照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消瘦的脸庞,明亮的眼睛,的确很漂亮,照片的背景是外滩的几栋大楼。我仔细地端详着这张照片,觉得照片里的这张脸有些熟悉,在哪儿见过?我锁起了眉头,在脑海里搜索了起来。
  “小同志,有什么不对?”老人关切地问我。
  “不,不,没什么不对。”我再仔细地看了一眼照片,把那张脸牢牢地记在了自己心中。然后我把照片还给了老人,接着向两个老人告辞了。
  出了楼,叶萧神色凝重地说:“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相信。”
  “我也相信,如果黄东海真的找不到的话,也许我们就没希望了。”叶萧的手搭住了我的肩头,“过来和我一起住吧,我怕你——”
  “怕我和那些自杀的人一样?不,我要试验一下我的意志力,哪怕以生命为代价。”
  叶萧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好自为之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有事打电话给我。”接着,他消失在了夜幕中。
  我现在独自一人徘徊在上海的夜路上,这里的空气很不好,我抱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踱过一条条街道。那张黄东海的照片一直在我脑子里时隐时现,那眉毛,那眼睛,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片迷雾,晚上的夜风吹到了我身上,我开始浑身发抖。黄韵,我突然想到了她,那双眼睛,明亮的目光,消瘦的脸庞,黄韵,怎么会想起她?我以为我要遗忘她了,这些天来,我全想着香香和皇后,而黄韵,她差点就和我领结婚证了,而我却几乎遗忘了她,我感到了深深的内疚。
  而现在,凄惨的月光下,我仿佛看到了她的那张脸,那张脸,还有黄海东的脸。我终于记起来了,感谢我的记忆——在我去黄韵家找她的那天,当我发现她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以后,我在她家看到了那个小镜框。小镜框里有一张青年男子的照片,那眼睛,那脸庞,我还深深地记着,因为他是一个英俊而忧郁的男子,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没错,我现在可以肯定,那张照片里的青年男子,和我今天看到的黄东海的照片是同一个人的。不会有错的,虽然一个是十六七岁,另一个是二十几岁,但是变化并不大,脸部的轮廓还是那种独一无二的漂亮男孩的脸,尤其是气质,是绝不会有别人重复的。
  我还记得,黄韵的妈妈对我说——照片里的这个男子是黄韵的亲生父亲。
  我加快了脚步,冲进了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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