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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蔡骏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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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6:20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1日  上海
  当巴黎的子夜来临时,万余公里外的上海已是清晨时分了。
  晨曦透过老虎窗射在林海的眼皮上,使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用了好几分钟才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阁楼上。
  林海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几乎从木床上滚了下来。是的,他已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在西洋美术馆的黑夜里,看到油画里的玛格丽特走了出来,然后有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要来抓他们,于是他带着玛格丽特逃出了美术馆,又把她带到了这间老屋里。
  难道此刻她就在阁楼下面?
  不,林海猛然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油画里的人物怎么可能跑出来呢?美术馆里怎么可能有幽灵呢?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大腿,认定昨晚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梦,是睡在阁楼木床上做的一场噩梦而已。
  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什么玛格丽特根本就不存在,或者说她只存在于四百多年前的法国。
  林海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紧张的身体轻松了下来,缓缓爬下了阁楼的扶梯。
  “Bonjour!”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身后响起,这是个法语单词,意思是“你好”。
  林海吓得几乎跳了起来,急忙回过头来,见到一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
  这是一场真实的梦。
  玛格丽特正微笑地看着他,头发披在身体一侧,如丝绸发出黑色的光泽,那条天鹅绒的披肩已经放下了,露出了衣裙内光滑的肌肤。
  看着她的眼睛,林海不敢再欺骗自己了。现实是多么残酷,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活生生的玛格丽特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傻站了一会儿,总算挤出一句法语:“昨晚上还好吗?”
  “谢谢你,我睡得很好。”
  林海心里想,原来她还真的需要睡觉啊,可能在油画里也有白天与黑夜的分别吧。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眼前的玛格丽特真的妩媚动人,根本不是这个人间所能有的——对,她本来就不是这个人间的嘛,她是四百年前的美丽幽灵,是画家笔下创造的神奇尤物。恐怕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也没这么美吧,许多著名的油画中的人物,其实都带有画家“再创造”的成分。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脸还没洗呢,不过昨晚他已经在便利店里买了毛巾了,他有些害羞地躲进了卫生间,发觉已经有了使用过的痕迹。匆忙洗漱完毕之后,林海便跑了出去,临行前关照玛格丽特乖乖地等他。
  原来他是出去买早点的,玛格丽特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吧,但出于礼貌他还是买了两份,而且是西方人习惯的牛奶和蛋糕。
  回到老屋以后,林海把早餐端到了玛格丽特面前,试探着说:“我不知道你是否需要这些东西,如果不需要就告诉我。”
  玛格丽特看着眼前的早点,轻声说:“我可不是什么仙女。”
  既然不是仙女,那就是幽灵了。
  她是公元16世纪出生的,就算活到现在的话,也该有四百五十多岁了,世界上有这样的“人”吗?
  不过,虽然是幽灵,但只要来到了人间,那就要拥有与人类相同的欲望,自然也包括食欲。
  玛格丽特缓缓拿起牛奶,很文雅地喝了下去。
  林海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聊斋志异》的故事里,那些来到人间的美丽女鬼们,她们隐瞒着自己真实的身份,与心爱的男子共同生活着,往往在许多年以后,愚蠢的男子们才会发现真相。
  幸好林海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她吃早点的动作很优雅,一定是四百多年前的宫廷礼仪,只是与这老屋实在太不相称。林海终于饿得撑不住了,也坐在她对面吃起了早点,想起自己祖宗几辈都没做过大官,如今却和一个公主加王后面对面吃饭,只觉得还是像一场梦。
  早饭吃完后,林海才想起今天是星期一,上午学校里还有课呢。如果现在去学校的话,那玛格丽特该怎么办呢?中午是肯定赶不回来的,于是林海又跑了出去,买了很多长条的法式面包,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和水回来。
  他把面包放到桌子上说:“如果你想要吃东西的话,可以吃这个,我想你不会感到陌生的。记住,千万不要离开这里。我现在要去学校上课了,在我回来之前也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玛格丽特连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而且,诺查丹玛斯也一定在找我们,我怎么敢跑出去,万一又被他抓到浚怎么办?”
  又是那个诺查丹玛斯,他在玛格丽特口中竟然是如此可怕,那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林海来不及多想了,又关照了她几句,拎起书包就匆匆离开了。
  低着头跑出弄堂,周围似乎没有一个人认出他,更不会有人想到,有一个四百多年前的法国王后,就藏在他们的房子中间。
  一个小时后,林海回到了学校里。
  上午的课是法国文学,讲课的还是法籍老师温格先生,他那头栗色头发潇洒如故,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时而夹杂着几句中文,据说他来到中国已经好几年了。
  这堂课说的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当迟到的林海踏人课堂时,温格老师已经讲到《恶之花》诗集的出版了,这本诗集在当时备受争议,一出版就遭到攻击和诽谤,甚至受到法院制裁。
  温格缓缓地说:“诗集分为好几部分:《忧郁与理想》描写诗人物质上的匮乏和精神上的痛苦;《巴黎风光》把目光从内心转向外部,静观巴黎的花花世界;《酒》,酒杯里的天堂是多么虚幻啊;《恶之花》,深入虱罪恶中体验快感和痛苦,得到的却是绝望和对自己的痛恨;《叛逆》,因为对周围充满厌恶,而使诗人质问上帝;《死亡》,表达了诗人最后到死亡中寻求安慰和解脱。”
  如果在平时,林海很快就会沉浸到温格先生的讲课中,但现在脑子里全是玛格丽特,就算波德莱尔亲自从坟墓里爬出来朗读《恶之花》,都无法使他集中思想。
  下课后,正当林海要离开时,却被温格老师叫住了。
  温格微笑着说:“林,你最近几天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啊,果然被他看出来了,林海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敢把事实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没人会信这种事,准会把他当成精神病人。
  林海想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个迂回的话题:“温格老师,我最近看了《玛戈王后》这部电影,你看过吗?”
  “当然看过,这是法国人的电影嘛,而且小说原着是大仲马,女主角还是阿佳妮呢。”
  这时课堂里已没什么人了,最后一个和温格打招呼的女生也离开了。林海点了点头说:“嗯,我对玛格丽特王后这个人很感兴趣,历史上的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温格老师有些疑惑:“怎么问起玛格丽特来了?那可是个历史上备受争议的人物啊。她的父亲是法国国王,母后来自大名鼎鼎的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她的三个兄长先后继承了法国王位,但全都是短命鬼,在瓦卢瓦家族所有的男人死光之后,只能由玛格丽特的丈夫——纳瓦尔国王亨利继承了法国王位。”
  “亨利也是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吧?”
  “是的,历史上称他为亨利四世,也是法国历史上一位有名的君主,他统一了分裂的国家,发布‘南特敕令’,保证新教徒的信仰自由。还记得大仲马的《三剑客》吗,里面有位懦弱的国王路易十三,他就是亨利四世的儿子。”
  林海忽然有些疑惑:“既然玛格丽特是亨利四世的王后,那么她也是路易十三的母亲了?”
  “不,玛格丽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她的丈夫,事实上她从婚后就一直看不起亨利,两人长期分居,早已形同陌路,更没有生下过儿女。在亨利四世继承法国王位之后,玛格丽特就被她的夫君抛弃了,她失去了法国王后之尊,带着一个黄金圣体匣在圣母院修行,最后病死在了圣母院里。”
  现在林海明白了,玛格丽特始终爱着拉莫尔,她从来没有留下儿女,她的后半生是孤独而凄惨的——这是一个轰轰烈烈来到世上,却又默默无闻离开人间的奇女子。
  “亨利四世在抛弃了玛格丽特之后,一定又再婚了吧?”
  “对。但令人不解的是,亨利四世的第二任妻子,竟是他的仇敌美第奇家族的玛丽 · 美第奇。”温格老师又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不过话说回来,玛格丽特身上也有美第奇家族的血统。亨利四世和他的新王后生下一子,就是后来继承王位的路易十三。不过与他的政治对手一样,亨利四世同样也没有善终,他于1610年被刺身亡,享年五十七岁。”
  在和学生说话的时候,温格总是尽量放慢语速,让他们都能听清他的发音。不过林海的法语水平相当好,即便说得很快也没问题,他想了想说:“这段历史实在太复杂了,恐怕就连法国人自己也很难搞清楚吧?”
  “是的。不过我觉得在所有这些人里,最可怜的是玛格丽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虽然她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去。最有戏剧性的一个例子是:她要用带有毒药的书毒死玛格丽特的丈夫,却不料那本书被国王查理九世拿了去看,结果女婿没有被毒死,反而毒死了自己的儿子。最后的结局具有莫大的讽刺意义,当凯萨琳王太后的儿子们全部死光,法兰西王位的宝座.只能落到她的仇敌也就是她的女婿——玛格丽特的丈夫亨利手上。”
  “温格老师,能再谈谈玛格丽特吗?为什么她是历史上很有争议的女人?她真的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吗?”
  问到这里,林海想起了老屋里的玛格丽特,她究竞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温格老师神秘地笑了笑说:“你是指她年轻时的放荡生活吧?那只是人们传说中的事情。过去的历史书都是男人们写的,他们宁愿相信玛格丽特是个荡妇。我们今天看到的玛格丽特,其实都是小说和电影里的那个她,而未必是历史上真正的她。”
  “但至少她和拉莫尔的故事是真的。”
  温格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谁知道呢,除非她从坟墓里爬出来告诉你。”
  林海听到这句话不禁心里一颤——她已经爬出来了,不是从坟墓里,而是从油画中。
  他暗暗苦笑了一下,忽然联想到了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林海摇了摇头说:“温格老师,那么说来你也不了解她吗?”
  “是的,事实上没有人了解玛格丽特,即便在她那个年代里,她也是一个很神秘的女人,就算她的丈夫也未必真正了解她。”
  “很神秘的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对,据说玛格丽特是当时全法国,乃至整个欧洲最美丽的女人,当时许多人都私底下传言,她的美丽来自于她母亲的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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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6:3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说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
  温格微微点了点头说:“没错,王太后出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这是一个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家族,在当时的欧洲政坛举足轻重。据说凯萨琳王太后迷恋于巫术,常与吉普赛女巫或阿拉伯魔法师秘密交往,甚至还学会了某种神秘的魔法,用以消灭她的政治敌人。”
  “女巫?魔法师?”林海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幽灵——会是他吗?于是他脱口而出,“有没有一个叫诺查丹玛斯的人?”
  “诺查丹玛斯?”温格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说,“这个人太有名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诸世纪》这本书吗?”
  “好像听说过,是很有名的未来预言书,有点像刘伯温《烧饼歌》的性质。”
  温格当然不知道刘伯温是谁,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诺查丹玛斯就是16世纪的法国人,据说当时他能够准确地预言法国的政治事件,更重要的是他还预言到了王室成员的生死。这引起了凯萨琳王太后的关注,她把诺查丹玛斯召唤到了巴黎,秘密地向他学习预言术和各种魔法。”
  “那么玛格丽特也一定认识诺查丹玛斯了?”
  “是这样的吧。据传说诺查丹玛斯晚年多次出入宫廷,而那时候玛格丽特还是法国的公主。”温格忽然抬腕看了看表,拍着林海的肩膀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海感到很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回答:“对不起,温格老师,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
  在温格老师离开大教室后,林海一个人呆坐了很久——昨晚那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竟然是奇书《诸世纪》的作者,举世闻名的大预言家。而林海不过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如何斗得过大名鼎鼎的诺查丹玛斯呢?!
  在学校里度日如年般地挨过了整个下午,林海心里总想着昨晚的事,还有老屋里的玛格丽特,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还不到4点钟,林海就小跑着离开了学校,跑到对面的肯德基买了两份套餐,外加明天早上的早餐。
  回老屋的公车是最新型的巴土,是有车载移动电视的那种,林海好不容易抢了个座位,正好对着后门的电视屏幕。
  电视屏幕上播放了一条新闻,标题叫《美术馆里发生怪事,法国名画奇异变形》。林海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他抓紧了栏杆看着屏幕——只见西洋美术馆进入了新闻画面中,镜头随着记者深入珍室展览室,在这间密室里出现了一幅画框,正是16世纪的法国油画《玛格丽特》。
  但新闻画面里不可思议的是,油画中间本来应该是玛格丽特的位置,现在却变成了一团黑色,大致可以看出是个人影的轮廓,而这团黑色的外沿,正好是原来油画里玛格丽特的轮廓。就好像原本有个人坐在镜头里,现在那个人起身离开了,镜头里只剩下了一片阴影。
  没错,油画里当然不可能再有玛格丽特了,因为她此刻正在林海的老屋里。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若干位专家模样的人,他们也对油画上的离奇现象啧啧称奇,并且还出现了一些争论,似乎没有一个人能解释——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究竟到哪里去了?
  这条新闻到此就被切换掉了,但在林海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着刚才的一幕。他忽然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掌,那行红色的“Aider moi”依然在那里。
  这时公车停到了老屋附近的站头,林海急匆匆地跳下车,拎着肯德基套餐跑回老屋。
  天色正好暗了下来,他在下面看了看老屋的窗户,玛格丽特会不会在窗前盼望他归来呢?
  回到老屋的门前,他并没有敲门,而是掏出了钥匙。在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害怕了起来,玛格丽特会不会又消失了?又回到了油画里面去?或者——诺查丹玛斯正在屋子里等着他……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杞人忧天,玛格丽特正在窗前等着他呢。
  林海忽然有些激动起来,他靠近了这个美丽的画中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玛格丽特紧张地回过头来,像森林里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林海从脑子里搜出了一句法语:“你在害怕什么?”
  “我怕你就此离我而去,不再回到我身边来了。”
  她的语气就像是受了委屈似的,任谁听了心都会软。
  “不会的,既然是我把你从画里救了出来,那我就要保护你的安全,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这时林海看了看桌子,法式面包已经不见了。他把肯德基套餐放到桌子上,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这些东西。”
  “这是什么?”
  四百年前的法国人当然吃不到肯德基,玛格丽特看了看汉堡包说:“这是面包吗?”
  “也算是吧,有时候我饿了会吃这个东西。”
  其实林海并不喜欢洋快餐,但如果是中餐的话,恐怕玛格丽特会更不习惯。
  即便生活在四百年前,但说到底还是个洋人,玛格丽特已经拿起汉堡包来吃了,她看起来不会使用吸管,就把盖子掀掉了喝饮料。看着她身上四百年前的打扮,再看看她吃汉堡包和鸡翅的样子,林海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洋快餐广告创意。
  “Merci!”
  玛格丽特说了声“谢谢”,她已经全部吃完了,看起来胃口还不错。林海想她该不是四百多年都藏在油画里没吃过东西吧?
  “对不起,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当你在油画里的时候,有没有饮食和睡眠呢?”
  其实,这个问题简而言之就是: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是否也需要吃喝拉撒?
  “当然,你以为我只是一个画像吗?不,我是法兰西的公主,是国王的妹妹,我只是被我的母后和诺查丹玛斯施了魔法,他们强迫我留在卢浮宫的一个房间里,让我永远面对一面镜子。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我再也算不清时间了。一开始我还能见到母后,但后来我就什么人都见不到了,只有一个幽灵总是监视着我,他就是诺查丹玛斯。”
  “真难以置信,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是说吃饭和睡觉吗?每当我感到饿的时候,诺查丹玛斯就会送给我吃的;当我感到困的时候,我就会在镜子后面的大床上睡觉。”
  但林海又想到了今天在学校里,温格老师所告诉他的玛格丽特的生平,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啊,他摇了摇头说:“告诉我,你结婚了没有?”
  “是的,我的丈夫是纳瓦尔国王亨利。”玛格丽特低下了头,幽幽地说,“可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他,而他也从来没有碰过我的身体,因为我不允许他靠近我。”
  “你说你被软禁在卢浮宫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耶稣诞生后第一千五百七十四年的5月1日。”
  “公元1574年5月1日?”
  林海立刻想到了《红与黑》——就在这个日子的前一天:1574年4月30日,玛格丽特的情人德 · 拉莫尔被斩首了,当晚玛格丽特亲手捧着爱人的头颅去埋葬,所以《红与黑》里的玛蒂尔德小姐,才会在每年的4月30日穿戴重孝。
  也就是说:玛格丽特是在情人死后的第二天被叫禁起来的。
  可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并没有在1574年以后销声匿迹,此后她仍然是纳瓦尔国王亨利的王后。在十几年以后,她的丈夫登上了法国王位,她才遭到了丈夫的抛弃,独自在圣母院中死去。
  那么1574年以后的那个玛格丽特又是谁?
  林海已经被这段复杂的历史弄得昏头了,坐在椅子上愣了半天,直到玛格丽特轻轻拍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就像个傻子一样。”
  “也许我就是个傻子。”林海摇了摇头,看着她翡翠色的眼睛说,“你不知道你在历史上的后半生吗?”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说:“不,你不是诺查丹玛斯,你不可能预测未来的。”
  “对你来说是自己的未来,但对于我这个世界的人来说,那是四百多年前的历史。”
  然后,林海把今天从温格老师嘴里听来的玛格丽特的后半生都告诉了她。
  看着眼前这个中国青年讲述自己未来的人生,玛格丽特半信半疑地瞪着眼睛,最后摇了,摇头说:“我真的活得有那么长吗?可是,我已经忘记了时间,不知道在那问屋子里过了多少年。”
  “今年是公元2005年,从1574年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四百三十一年。”
  “我已经被囚禁了四百三十一个年头?”但玛格丽特随即摇了摇头,“不,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幽灵,我的肉体早已经在四百多年前毁灭了。从1574年5月1日那天起,我的灵魂就被囚禁在卢浮宫里,你们在历史上看到的那以后的我,只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她并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真正的我只能在油画中被你们看到。”
  虽然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但林海已经隐隐猜到一些了,也许真的存在两个世界——现实世界与画中世界,每个人都有可能生存在画中世界,而玛格丽特的画中世界,就是卢浮宫的一间密室。而对于被囚禁在密室里的玛格丽特来说,油画的画框仅仅相当于一面镜子,她可以从这面镜子窥视油画外的世界——也就是现实世界。玛格丽特之所以从油画里走出来,只不过是跳出了这面镜子,或者说是跳出了一扇窗户,而窗外正是2005年上海的西洋美术馆。
  但林海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了,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真正弄清楚。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聊天,玛格丽特显然对2005年的世界非常好奇,对所见到的一切现代文明也充满了问题。林海只能尽可能地回答,幸好他掌握的法语词汇量相当大,还一直随身携带着法语辞典。倒是他说出的许多现代法语单词,是来自16世纪的玛格丽特所不能理解的,还需要林海解释给她听。
  玛格丽特似乎越来越对这个世界感兴趣了,林海索性打开了电视机,并教会了她使用遥控器。电视里出现的画面,对玛格丽特来说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这神奇的电视屏幕让她无比惊讶,林海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还好,玛格丽特的兴趣很快就转到了电视节目的内容上来了,林海给她调到了新闻频道。这里面的信息实在太多了,林海根本就来不及解释,而她对电视里出现的一切都有浓厚兴趣,就像一个乡下人初次来到大都市。他们就这样一直聊到了深更半夜,林海觉得把这当做口语训练也不错。
  子夜时分,玛格丽特才露出了倦容,幽幽地说:“如果你在午夜来到美术馆,会看到油画里的我是闭着眼睛的,那时候我正在休息呢,直到清晨我才会睁开眼睛——似乎几百年来,从没人发现过油画里的这个秘密。”
  林海怔怔地说:“其实,我从看见那幅油画的第一眼起,就觉得画里隐藏着一个惊人的秘密。”
  玛格丽特的眼皮忽然一跳,冷冷地说:“什么秘密?”
  “我也不知道,也许那个秘密就是你,也许还有更大的秘密。”林海摇了摇头说,“别说了,你早点休息吧。”
  林海又回到了他的小阁楼上,看着老虎窗里射下来的月光.躺在床上许久都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他又悄悄地爬下了木床,打开小巨楼的门向下望去。
  虽然卧室里的灯关掉了,但窗外的光线还是射进来几缕,依稀照出了床上的轮廓。玛格丽特正裹在被子里,看起来已经睡熟了。林海呆呆地趴在阁楼门口,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便又爬回到了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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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6:51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1日  巴黎
  这是我在巴黎的第一个清晨,在伏尔泰大学历史系的顶楼,我打开这问古老的客房的窗户,只见到外边阴郁的天空。
  时差差不多已经倒过来了,回想着昨天抵达巴黎后的一切,似乎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一幕幕闪回在眼前。可我还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似乎在踏上法兰西的那一瞬间,这种不安就已埋藏在心底了。
  早上于力来接我了,他故作神秘地问我:“昨天晚上有没有昕到敲门声?”
  “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那太遗憾了。莫泊桑晚年曾写过一篇文章,回忆他年轻时住在伏尔泰大学,晚上时常有美丽的女人来敲他的门,那女人说自己是路易十四时代的人。”
  “路易十四时代的人跑到19世纪?那不就是鬼魂吗?”
  “就是嘛。”于力说着露出了一脸坏笑。
  我也笑了起来,如果真给我碰到的话,一定要再写篇《巴黎遇鬼记》。
  于力先带我去餐厅吃早饭,在历史系楼下见到了大楼的女管理员,这胖阿姨用阴郁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早饭后我带上羊皮书,去了伏尔泰大学的办公室,和教授一起办理了文物鉴定手续,并拿到了学校发给我的证明,确认只是代办鉴定,而不是捐赠或收藏,教授也签字保证归还。
  所有手续办妥以后,我才放下了心,将羊皮书连同铁皮盒子,一起交给了奥尔良教授。忽然,我发现教授在接过铁皮盒子的一刹那,眼里掠过了几丝奇异的光芒,难道我心里的不安就来源于此吗?
  奥尔良教授和于力将羊皮书带到了实验室,就在教授办公室的隔壁,据说里面有许多考古仪器。他们丝毫没有耽搁,立刻就开始了工作,教授戴着手套和口罩,用放大镜对着羊皮书,念出上面的中古法文,然后由旁边的于力记录下来。他们一边解读羊皮书,一边还不断地咬着耳朵,只是说话的时候都把头撇开,以避免呼吸和唾沫溅到羊皮书上。
  看着他们工作的样子,我也知道自己肯定帮不上忙,便悄悄把于力拉出来,说好不容易来一趟法国,自然要瞻仰瞻仰巴黎市容了。于力说教授不让他离开,然后送给我一张地图,在地图上标了几个点,让我按照他说的线路走,又关照了几点要注意的事项,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打发走了。
  到这时我才感到了“独闯天涯”的悲壮,挺胸抬头走出伏尔泰大学,按照地图指示找到了最近的地铁站。法国的道路标志基本上都是法文,不过我本来英文水平就惨不忍睹,也搞不清楚法文和英文的区别,反正按照罗马字母的拼音规则去想象就是了。
  谢天谢地我蒙对了,经过十几分钟的地铁旅程,我顺利地抵达了Eiffel——就是我们记忆中那巨大的铁塔。然而,当我来到仰慕已久的埃菲尔脚下,却开始在心中暗暗诅咒于力了,因为他并没有告诉我:Elffel是不能在白天看的,白天的埃菲尔铁塔与平时见到的夜景完全不同。但我还是朝圣般地上去转了一圈。可惜巴黎的4月天气不佳,阴冷的苍穹下一片灰蒙蒙的,就算是在塔顶居高临下,还是看不太清楚这个城市的全貌。
  从EIffel上下来,我立刻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只说了一声:“Musee Du Louvre。”
  你猜得没错,我要去的地方就是卢浮宫。
  记得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电视台放过一部很长的外国纪录片,就是专门讲卢浮宫的,大概小时候学画的欲望也是从那里来的吧。
  从EIffel到Louvre并不太远,很快我就来到这座塞纳河北岸的圣殿里了。呼吸着艺术的空气,感觉人也变成了这里的一部分。卢浮宫已有七百多年历史,1204年,菲力普 ? 奥古斯都在此兴建城馒,历经查理五世、路易十三、路易十四、拿破仑一世和拿破仑三世数度改建和扩建,到1857年才全部完成。
  文艺复兴时期许多著名的画家,比如达 · 芬奇等人,都曾给法国王室作过画,17世纪,枫丹白露宫的名画也搬迁到了卢浮宫。1791年,法国国民议会颁布法令,把卢浮宫作为国立博物馆对外开放。在法国人最引以为自豪的拿破仑年代,法兰西的军旗所到之处,当地的文物宝藏就被运往了法国,至今藏品总共超过了四十万件。
  我被困在说着各种语言的游客中,周围不时听到几句中国话,我只能拿着数码相机小心地拍照,可惜还是拍进了不少人头。到了Louvre,有三样东西是不得不看的,那就是断臂维纳斯、胜利女神,还有蒙娜丽莎。
  维纳斯是当之无愧的镇馆之宝。据说被损坏前的维纳斯,左臂是手持苹果置于左肩,右手则自然下垂。当然,是不是这样谁都说不清了,今天的人们习惯的还是那断臂美人。
  接下来我终于亲眼瞻仰到《蒙娜丽莎》了,是谁画的我就不介绍了吧。《蒙娜丽莎》恐怕是卢浮宫里唯一占据了整面墙的作品。画被锁在一个特制的小箱子里,看来只有A3复印纸大小,外面还隔着厚厚的玻璃。蒙娜丽莎——这个正襟危坐的女人(另一种说法是男人)注视着密密麻麻的游客们,宛如神龛里的圣像。听说常有小偷藏在人群中,我只能拼命地用一只手捂住钱包的位置,另一只手高举起相机,模样颇为滑稽。
  等看到第三件宝物的时候,我的腿都已经软了,那就是胜利女神的雕像了。公元前190年的胜利女神(La Victoire de Samothrace)英姿飒爽,展开天使般的双翼,裙摆连皱褶都雕刻得细致入微……
  喘息着从卢浮宫里出来,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我又累又饿地扑到街边,花九点五欧元买了几个面包充饥。法国人的面包实在太长了,我只吃了一个差不多就饱了,剩下两个面包就像Jay的双截棍似的插在背后,穿梭在洋人们中间,倒有几分古龙笔下剑客的做派。
  看看离回去的时间还早,我就在卢浮宫附近的小巷间钻了起来,看巴黎那些古老的房子,有点像小时候住的上海江西中路的大厦。转悠了半个多小时,一不小心就转到了塞纳河边上,许多人都做过泛舟塞纳河的美梦,不过看起来比苏州河宽不了多少。
  天色又暗了许多,一阵阵冷风从河面上吹过,清晨就知道要下雨了,但我手头却没有伞。我忙不迭地在寻找着那座桥——就是电影《新桥恋人》里的那座“新桥”,就像到了,伦敦泰晤士河畔的人,都要寻找《魂断蓝桥》里的滑铁卢桥那样。
  “新桥”没有找到,老桥倒是一座接着一座,我一一给它们起了中文名字:从“老闸桥”一直到“外白渡桥”。
  倒霉的是雨终于下了起来,4月的巴黎转眼间飘起了凄风苦雨,我四处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地方,最后躲进了塞纳河边的一个桥洞里。
  身边就是塞纳河水了,雨水使这条河变得混浊了起来,几只小船横在岸边,正是“野渡无人舟自横”。
  忽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Sir,Sir!”
  我紧张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蓬松的长发带有18世纪的风格,下巴上爬满了胡楂,他满脸微笑地向我点了点头,然后说了一串法语。
  可惜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那人又说了一句英文:“Hello,How are you?”
  我搜索着脑子里有限的几个英语单词,结结巴巴地回答:“How’s yourself?”
  “Bread——”
  他指了指我背后的长面包,我立刻明白了这个单词的意思,是英文的面包。
  更让我意外的是,他居然对我摊开了双手,敢情是讨饭的叫花子!搞笑的是那人脸上却是一脸微笑,好像是在歌颂中法友谊似的。
  想想我平时在国内就“乐善好施”,到了国外自然也得发扬我们中国人民善良的天性啊,于是我掏出了那两根长面包,“施舍”给了这位桥下的有缘人。更多的原因是我实在吃不下了,带回去也嫌麻烦。
  “Thank you!”那人极有绅士风度地接过了面包,全然一付“不卑不亢”的贵族姿态,他盯着我的眼睛问,“Chinese?”
  大概来巴黎的日本人和韩国人都很抠门儿吧,人家一眼就看出了我是来自堂堂天朝大国的,让我不禁扬扬自得地点了点头。
  此刻,桥洞外的风雨依然不减,塞纳河水似乎有漫过河堤的势头。我只能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那人看到我的样子,立刻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从桥洞下一个破沙发的后面,掏出了一把破破烂烂的雨伞。我立刻“Thank you”了几旬,剩下几个可怜的英语单词,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了。但他只是摆了摆手中的面包,那双大大的黑眼睛好像在说:你给了我面包,我给了你雨伞,我们公平交易。
  忽然,我发觉他长得有些像阿兰 · 德隆,怎么沦落到加入丐帮了,实在是世事多变啊。匆匆说了声“Bye”,我撑起伞就跑出了桥洞。
  外面正风雨交加,将巴黎笼罩在一片雨雾中,我撑着伞沿着塞纳河跑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地铁站,按照地图上指示的位置,坐上了回伏尔泰大学的地铁。
  回到大学时天都已经黑了,于力在餐厅里等着我,带着我吃了顿研究生晚餐。他看起来很累,似乎一整天都在研究羊皮书,他摇了摇头说:“这件事看起来越来越复杂了,奥尔良教授认为这卷羊皮书的价值非常重大,无论是羊皮书的质地和制作,还是上面文字的书写方式,确实都是13世纪的原物,至于作者是否就是路易九世本人,这个还待明天继续研究。”
  “这不是很好吗?奥尔良教授的鉴定不是最权威的吗?羊皮书是真的,里面记载的内容也一定很重要。”
  “是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真是13世纪的文物,肯定会引起整个欧洲历史学界的轰动,到时候会有许多人来采访你。可是,教授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他希望我们都能够保密,他要在一种秘密的状态下研究。因为破解‘路易九世之谜’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也是其他许多学者毕生研究的项目……”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于力点了点头:“嗯,其实你不知道:在20世纪70年代,我们伏尔泰大学也有过一个专家,他用毕生的精力来研究‘路易九世之谜’,据说他在法国南方某地找到了线索,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坟墓,在棺材板里刻满了关于路易九世在埃及的记载。这位专家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研究那副棺材,并宣称将在1975年的圣诞节那天,向全世界公布‘路易九世之谜’的最终答案。然而,就在那一年的平安夜,人们发现了他的尸体,就躺在他所研究的那副棺材里。警方始终都没有找到死因,也没有人再敢研究那棺材,只能重新秘密掩埋。”
  “真有那么玄吗?”
  我不禁想到了古埃及法老的诅咒,也许有许多历史之谜,是不允许我们现代人去探究的,而许多人往往就把生命葬送在了好奇心里。
  “刚才我所说的那次死亡事件,只是最近几十年来比较有名的例子,事实上从19世纪开始,就不断有著名学者和探险家,因为研究‘路易九世之谜’而神秘死亡。与其说是路易九世使这个秘密有名,不如说是这些研究者的死亡,使他们的研究对象变得更加神秘莫测。据我自己的不完全统计,从1945年到2000年之间,总共有十三位欧美学者和探险家,因为‘路易九世之谜’而死于非命,至今都死因不明。当然,这只是有记录的死亡事件,如果加上各种没有记录的,恐怕会有更多吧。”
  听到这里我已经毛骨悚然了,这卷涉及“路易九世之谜”的羊皮书,正是我亲手带到巴黎来的,我自己也摸过这卷羊皮书,难道这么可怕的事情,也会把我给牵扯进来?
  现在我才有些后悔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们请我来免费欧洲游,而代价则是某种未知的危险。
  而这危险究竟在哪里呢?
  我看着于力沉默的脸,茫然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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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2日  上海
  今天林海醒得很早,不到清晨6点,就悄悄走下了阁楼。玛格丽特依然睡在床上,被子刚好盖住脖颈,长长的黑发散在枕头上,也许昨晚已经洗过头了。
  他缓缓地走到玛格丽特身边,清晨的光线射在她眼皮上,白皙的皮肤如玻璃般剔透,很容易让人联想起睡美人的传说。
  能唤醒她的只是一个吻吗?
  林海的心跳又加快了,他赶紧扼制住自己心里的念头,让它快点断绝吧。
  眼前的玛格丽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呢?她的肉身在四百多年前就老去了,变成了一堆枯骨躺在法兰西的泥土里。可是,如果说现在她只是一个幽灵的话,又如何解释她的吃饭睡觉等行为呢?
  也许,她的灵魂早在1574年的4月30日,随着心爱的拉莫尔的人头落地而死了,剩下的躯体只是行尸走肉,伴随着她的丈夫在数年后走向了死亡。但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依然是爱她的,不愿意见到爱女变成没有灵魂的人,于是王太后通过掌握魔法的诺查丹玛斯的力量,重新召回了玛格丽特的灵魂,并将她囚禁在了卢浮宫的密室里。
  也就是说——玛格丽特在1574年4月30日就已经死了,至少在精神上彻底死亡了,但她随后又在诺查丹玛斯魔法的召唤下复活了,或者说是她的另一个自我——为了不与那个行尸走肉的玛格丽特发生冲突,真正具有灵魂的她只能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而这个所谓的“密室”,其实就是《玛格丽特》这幅油画。
  正如人生具有无数种可能性的分岔,对于玛格丽特的人生来说,她在1574年4月30日之后具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变成彻底“死心”的玛格丽特王后,第二种是被永远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我们在历史书上看到的是她第一种可能性,而第二种可能性也确实存在,只是我们平常人看不到,或者只有通过油画才能发现。而此时此刻林海所见到的她,就是这个第二种可能性里的玛格丽特。
  如果从外部世界来看,玛格丽特确实是被囚禁在了油画里,但从玛格丽特自身来看,她又是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在这个神秘的油画(密室)的空间里,时间是永远停滞的,这让林海想起了光速旅行的时间理论——当太空中光速旅行的宇航员回到地球时,发现地球时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而飞船上仅仅用去了几小时,地球上他的子孙都已经繁衍好几代了,而他自己仍然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这恐怕也是人间虽然已过去了四百多年,但油画(密室)里的玛格丽特依然保持着美丽青春的原因。
  在玛格丽特的油画(密室)世界与我们的现实世界之间,存在着一个可以相互见到的窗口,这个窗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油画的画框,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就是密室里的镜子。她可以从密室的镜子里见到我们这些欣赏油画的人,而我们欣赏油画的人也可以从画框里见到玛格丽特本人。通过这面画框(镜子),油画(密室)里的玛格丽特,与我们现实世界的人可以互相窥视。
  至于玛格丽特为什么能离开油画(密室),从她的镜子里跨出画框,从她那个世界进入四百多年后的人间世界?林海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这时候玛格丽特终于醒来了,她睁开翡翠色的眼睛,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林海听不清她说的话,不禁把头低下来靠近了她:“你在说什么?”
  但她立刻抿住了嘴,摇着头什么话都不说了。
  忽然,林海意识到自己不该站在一个女孩子的床前,他识相地退到了老屋的外间,出门去买早点和午餐了。
  当他带着吃的东西回来时,玛格丽特已经梳洗完毕了,头发似乎被挽了起来,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工具,很随意地做成了一个发型。
  在吃早点的时候,玛格丽特轻声地说:“刚才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因为——”林海踌躇了好一会儿,总算大着胆子说了出来,“你非常迷人。”
  虽然,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喜欢这句话,但玛格丽特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她淡淡地说:“我好像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许多男人都曾经对我说过这句话。”
  她的回答一下子让林海呆住了。没错,历史上的玛格丽特美艳动人,裙下拜倒过无数王公贵族,不知流传过多少风流韵事,刚才那句话对她而言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
  林海心里一沉,只感到自惭形秽,虽然他在学校里,也是个许多女生暗暗喜欢的小帅哥,但他只要一想起16世纪的法国宫廷,想起那部叫《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就会感到无地自容,在那个宏大而浪漫的历史舞台上,玛格丽特是动人的女主角,而林海根本连群众演员都挨不上边。
  忽然有一只手抬起了林海的下巴,那是玛格丽特温柔的手,她的手指如水晶般冰凉,轻轻地托在他的颏下,让这个中国少年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的话伤害到你了吗?”她口中的呼吸吹到了林海的脸上,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的话让我回忆起了某些往事——天哪,我差不多都要忘记那些人了,我那几位哥哥、吉斯公爵,还有……”
  她的话突然停住了,眼眶颤抖了几下,似乎有什么古老的液体要涌出来了。这让林海很意外,她一定想起了什么人吧?
  林海取出手绢塞给她,却被她摇着头拒绝了。玛格丽特似乎在痛苦地忍耐着,泪珠却缓缓流了下来。
  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玛格丽特流泪,她是那样的楚楚可人,她究竟是在为谁而伤心?林海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他不想再打扰玛格丽特了,便把午饭放在桌子上,轻声说:“现在我去学校,下午再回来看你。”
  林海离开老屋,心里忽然有些酸涩起来。
  一个小时后,他回到大学,正好遇上几个室友,问他这些天到哪儿去了,林海只能敷衍着说,去郊区照顾爸爸了。
  上午有两节大课,都是林海不喜欢的,如梦游般听了三个小时,便赶去食堂吃中午饭了。
  午饭后他回到寝室里,打开那台很久没用过的电脑,上网进入Google搜索引擎。他搜索的关键字是“诺查丹玛斯”。
  是的,林海要查一下玛格丽特所说的这个幽灵,这个施展了某种手段让玛格丽特囚禁在油画(密室)中的人,这个以神秘的预言家而闻名于历史的人。
  他搜索了许多中文网站,还进入了法国的网站搜索,得到了更多的法文资料,诺查丹玛斯——这个16世纪法国的神秘人物,终于浮出水面。
  诺查丹玛斯本名米歇尔 • 德 • 诺斯特拉达穆斯,“诺查丹玛斯”是其拉丁语风格的名字。1503年12月14日,诺查丹玛斯出生于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据说其祖上曾经做过宫廷医生。
  诺查丹玛斯从小就有非凡的才能,年轻时成为一名医生,因为受到宗教法庭的惩罚,他有六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并开始显露出预言能力——有个贵族指着两头小猪,请诺查丹玛斯预言其命运。诺查丹玛斯预言黑色的猪将成为盘中餐,白色的猪将被狼吃掉。事主下令杀掉白猪做晚餐,没想到一条狼趁人不备偷吃了白猪肉,仆人只得杀了黑猪做成菜肴。事主说白猪已在餐桌上了,诺查丹玛斯则坚持说是黑猪,最后叫来仆人才发现了真相。
  1555年,诺查丹玛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预言集《诸世纪》,时间跨度是从他生活的时代直至shi jie mo ri。他原计划写一千首诗,编成十部预言集,但第七部没有完稿。《诸世纪》诗集以晦涩的中古文体写成,有法语、普罗旺斯方言、拉丁语、意大利语以及希腊语,时间顺序被故意打乱,书中所隐藏的秘密,只有专家才能解读。
  《诸世纪》出版后,诺查丹玛斯的名字震动了整个欧洲,特别在宫廷引起了巨大反响,因为其中一句预言了国王之死。1556年,凯萨琳王后在巴黎召见了诺查丹玛斯,王后询问了暗示国王之死的四行诗。1559年,国王果然驾崩,事实验证了预言。于是在凯萨琳王后漫长的一生中,始终对诺查丹玛斯的预言深信不疑。
  1564年,凯萨琳王太后率王室巡游全国,在普罗旺斯再次会见了诺杏丹玛斯。王太后的随从中有一名少年,诺查丹玛斯想要看他身上的痣,但被少年拒绝了。次日,诺查丹玛斯趁少年熟睡时,偷看了一眼便预言:“这少年未来将成为法兰西国王。”当时谁都不相信,因为这少年是纳瓦尔的亨利,王太后的几个儿子都健在,根本轮不到他继承王位。但多年后,诺查丹玛斯的预言竞真的应验,当初的那个少年成为了玛格丽特的丈夫,在政治敌人全部死光之后,终于登上法国的王位,他就是亨利四世。
  1566年,诺查丹玛斯离开人世,当人们发现他的遗体时,正如他本人的预言:“僵硬地躺在椅子与床之间。”
  看到这里林海深呼吸了一口,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美术馆里那恐怖的脚步声——是的,那就是诺查丹玛斯,一个可怕的魔法幽灵。
  但根据历史记载,诺查丹玛斯在1566年就死了,到玛格丽特被囚禁的1574年,他已经了有八年了。林海只想到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1574年的诺查丹玛斯已经是一个幽灵了;第二种可能:1566年死去的只是诺查丹玛斯的替身,真正的魔法师诺查丹玛斯并没有死(或者说他的生命已变成另一种特殊的形式),他被凯萨琳王太后秘密召入了巴黎的王宫,成为了王太后对付政治敌人的重要工具。
  或许,诺查丹玛斯是不是幽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存黑暗里永生不死,在油画(密室)中的某个隐蔽角落里,陪伴玛格丽特度过了四百多个年头。
  而现在玛格丽特已经逃出了油画(密室)的囚笼,诺查丹玛斯负有看守她的责任,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呢?也许他很快就会追过来了,在黑暗中响起那可怕的脚步声……
  林海的后背心已经冒冷汗了,他关闭了有关诺查丹玛斯的一切网页,不敢再去想那位巫师般的大预言家了。
  沉默了大半分钟,林海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很惭愧,那个人就是我。
  对,林海想到了身在巴黎的我,他立刻查出了我的E-mail地址,在键盘上给我敲了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的内容,就是他最近两天遭遇的事情,从前天晚上林海进入西洋美术馆,晕倒后被锁在厕所里,然后救出了画中的玛格丽特,再到现在所面临的种种谜团和困惑,全都写在了邮件里。
  林海写完后长长出了一口气,其实他也很想知道我在巴黎的进展。
  下午只上了一堂课,他就离开学校,急匆匆地赶回了老屋。
  打开老屋的房门,却没有见到玛格丽特,林海的心跳立刻加快了,里间依然没有她的踪影,而桌子上的午饭已经吃完了。
  难道她已经被诺查丹玛斯抓走了?
  不,林海紧紧捂着胸口,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嗓子了,他大声地叫了起来:“Margueritte! Margueritte!”
  “我在上面。”
  阁楼上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声音,总算让林海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赶紧爬上了阁楼,果然见到了玛格丽特,她正站在小木床上,把头探出了老虎窗。林海也爬到了老虎窗边上,和她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轻声地问:“为什么到阁楼上来?”
  “我想看看天空,我记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天空了。”
  玛格丽特的眼睛盯着蓝天,不停地深呼吸,似乎就连屋顶上的瓦片也是芬芳的。
  他们并排着站在窗口,狭窄的窗户里只能容纳两个人的脑袋,他们的头发几乎紧紧贴在一起。林海轻轻叹了一声:“是啊,你已经在油画里被关了四百多年了。”
  “我想飞——我想获得自由,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林海点了点头,他能理解玛格丽特的忧伤,从小生在帝王家也自有烦恼,被关在密室里四百多年,更是人间所没有的痛苦。
  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整天关在这间老屋里,和被囚禁在油画里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我害怕——”
  “害怕什么?是诺查丹玛斯吗?玛格丽特,看着我的眼睛。”
  玛格丽特果然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林海想要给她以安全感,诚恳地说:“我会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出发!”
  几分钟后,林海带着玛格丽特离开了,老屋。
  这一回玛格丽特终于被人们发现了,但她用一块纱巾蒙着脸庞,所以没有人看出她是外国人,但她那身四百多年前的“奇装异服”,确实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林海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她带到了淮海路上。首先要去的当然是服装店了,每个女人都喜欢买衣服,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当然也不例外。在路上她就看中了一幅服装广告,那是个穿着牛仔裤的金发女郎。林海很快帮她买到了这套衣服,当玛格丽特走出试衣间,林海几乎已经认不出她了,那身宫廷服饰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格子棉布衬衫和牛仔裤。
  玛格丽特很喜欢这身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好一会儿,看来这是女人的天性啊。这套衣服立刻激起了她购物的欲望,她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从来不用考虑钱袋子的问题,便拉着林海冲进了商场里。这架势让林海心惊肉跳了起来,难道今天要成为她的ATM了吗?
  幸好林海已经带好了信用卡,虽然只是个大学生,但法语是中国市场上稀缺的语种,法文翻译往往能赚到更多的钱,最近一年来林海常在外边打工,帮人家翻译法文合同,所以也积攒了不少外快。
  对于来自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来说,上海就宛如一个外星球的天堂,幸好昨晚已经在电视里见识过了,但还是有许多东西看不明白,需要林海来为她解释。更要命的是,林海的信用卡里很快就烧掉了四位数,玛格丽特又买了好几套衣服和鞋子,当然也有女孩子的内衣,从头到脚把自己“武装”了起来——看来她已经成为一个21世纪的女人了。
  然后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跑到红房子西餐厅吃了一顿晚饭,虽然林海并不喜欢西餐,但很适合玛格丽特的“法国胃”。
  晚餐后她又拉着林海在淮海路上走了起来,这条路上的洋人多如牛毛,再加上她已经完全改变了形象,不会再有人盯着她看了。
  这是上海的夜晚,所有的灯光都亮了起来,玛格丽特仰头看着这花花世界,周围时尚的小资男女们涌过,仿佛回到了梦幻般的“圣巴托罗缪之夜”。
  就当林海也有些得意忘形的时候,玛格丽特忽然抓紧了他的手腕,在他耳边颤抖着说:“天哪,他来了。”
  林海一下子没听明白:“谁来了?”
  “他——诺查丹玛斯!”
  这个四百多年前的名字,如利箭般射在了林海耳朵里,让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赶紧回头向四周张望,在这上海的夜色里,攒动着无数个人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根本就分辨不清楚。
  林海颤抖着问:“他在哪里?”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了——就藏在我们身后的人群里。”
    “可我看不到他!”
  “诺查丹玛斯是永远不死的幽灵,你当然看不到他。”玛格丽特紧紧抓着林海的手,快步向前面走去,“快点,我们快点走。”
  他们手拉着手,就像是两只被猎人追杀的兔子似的,慌不择路地在人群中穿梭着,不时撞到别人的身上,周围响起好几句抱怨声。
  玛格丽特一边跑一边喘着气说:“诺查丹玛斯可能会伪装成某个普通人的面孔,所以你要小心身边每一个人。”
  无数张面孔从眼前闪过,黑夜的淮海路上时而灯光璀璨,时而又被阴影覆盖,在林海慌乱的视线里,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是诺查丹玛斯,或者说每个人的眼睛后面,都可能隐藏着一双幽灵的目光。
  不行,林海觉得人越多的地方,越是有可能碰到诺查丹玛斯,他拉着玛格丽特转到一条小马路上。这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光线也暗了不少,马路两边的梧桐树影婆娑,夜色里发出沙沙的风声。
  虽然脱离了人群,但林海的恐惧感并没有减弱,他觉得在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暗藏着杀机。他着急地想要拦出租车,但这个时候空车很少,他们又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只能向老屋的方向步行而去。
  没走多远林海就冒了汗,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他回头看了看黑暗的街道,再看看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忽然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场永远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晚上10点,他们气喘吁吁地回到了老屋。刚关上房门,玛格丽特就背靠在门后,大口地呼吸起来。林海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然后在她耳边说:“没事的,有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诺查丹玛斯来伤害你。”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扑到桌边喝了一大口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格子衬衫、牛仔裤和耐克鞋,茫然地说:“我是不是变成另一个人了?”
  “不,在我的眼睛里,你永远都是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
  “林海……”
  但她随即又沉默了,盯着林海的眼睛,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玛格丽特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捂着嘴巴说:“林海,我想你还是快点离开我吧。”
  “为什么?”
  林海一下子靠近了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如此忧伤,就像油画里见到的那样。
  “没有什么原因,你离开我吧,这是为了你好。”
  “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还是你很讨厌我?”
  玛格丽特立刻摇了摇头:“不,我非常感谢你给我的帮助,是你把我从油画里解救了出来,你是我的恩人,我永远永远感谢你。”
  “你不说出原因,我绝不会离开你。”
  她又沉默了片刻,老屋里的气氛令人窒息,直到她把原因说了出来:“林海,如果你现在不离开我的话,我想你可能会死的。”
  “死?”林海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可怕的字眼,他摇了摇头,“你是说——如果我继续和你在一起,那我就会死?”
  “没错。我想诺查丹玛斯已经发现我们了,他一定会来抓走我的,到时候你恐怕会死于非命。”
  林海的嘴唇有些发紫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死?”
  “因为我已经回忆起来了——这不是我第一次逃出密室。”
  “不是第一次逃出来?什么意思?”
  “过去我也曾经逃出过密室,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年轻的美术学院学生,他在半夜里闯进了巴黎圣路易博物馆,把我从油画里救了出来。”
  玛格丽特的回答让林海非常惊讶,他怔了怔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我刚刚才回忆起来。因为诺查丹玛斯不允许我回忆,他总是强迫我忘记所有的往事,让我永远都守在密室里。”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歉疚,痛苦地低下了头。林海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安慰着她说:“你说当年你被救了出来,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我已经在密室里忘记了时间,我记不清那是哪一年了,我只记得那个夜晚,年轻的大学生带我逃出了博物馆,他将我藏在巴黎一个楼顶的房间里,每天都来给我送吃的东西。就这样过了七天,他的脸每天都在消瘦,似乎有个幽灵附在他身上。直到第七天的夜晚,他打开顶楼的窗户,微笑着跳了出去……”
  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哽咽了,林海也感到后背一阵发毛,但他还是尽量克制着说:“如果你觉得回忆太痛苦,那就别再说下去了。”
  “让我说下去吧,那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就这样死了,然后诺查丹玛斯就出现了,就是他害死了那个无辜的年轻人。诺查丹玛斯将我带回了博物馆,重新把我关进那间密室里。他警告我说,所有帮助我逃出去的人,都会在几天内死去,谁都无法幸免。”
  “这就是拯救你的代价?”
  林海忽然摊开了自己的左手,那行红色的“Aider moi”像伤疤一样仍未褪色。他嘴里喃喃地重复着“Aider moi’,然后摇着头轻声说:“谁救了你,谁就会死,那么说我就快死了——那谁来救救我呢?”
  最后那两个单词,仍然是“Aider moi”。
  玛格丽特颤抖着低下了头,连说了好几遍:“Excusez-moi.”
  这个词的意思是“对不起”,但林海摇了摇头说:“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绝不会怨恨你的。这一切都因为我自己,因为我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你。”
  “你说什么?”
  玛格丽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你”。
  此刻,林海想到的是十年前的那个正午,就在这间充满了过期颜料味的老屋里,少年的他偷偷地爬上了阁楼,看到了那幅玛格丽特的画像。
  从那个阳光照射着灰尘的正午起,所有的一切就都已经注定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每个人都无法抗拒的宿命。
  林海的表情不再恐惧了,他恢复了镇定说:“玛格丽特,你相信命运吗?是命运让我们在此相遇的。”
  然后,林海把自己十年前在老屋阁楼上所见的那一幕,告诉了玛格丽特。
  她的眼睛里立刻掠过了一丝奇怪的东西:“你说在十年以前,就在这间屋子的阁楼上,你见到过我的画像?”
  “是的,那幅画像很小,大概只有美术馆里那幅油画的三分之一,看起来就像个相框似的,但画像里肯定是你的面孔,我想那应该是临摹的吧。”
  “为什么那幅画现在没有了?”
  “我也不知道。”
  林海又想起了父亲对他说的话,难道自己真的是梦游吗?难道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幻觉吗?
  但玛格丽特的眼神却有些不一样,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面就是那小阁楼。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是的,我们是命中注定要相遇的,命运注定了我要被囚禁四百年,也注定了我要在四百年之后遇到你。”
  “四百年……四百年……那是多少次轮回啊。”
  玛格丽特忽然放低了声音:“林海,你看着我的眼睛——”
  瞬间,林海像是中了咒语似的,直盯着那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他原以为那只是画里才会有的眼睛,人间哪来的这样的尤物呢?
  她继续柔声说:“在你第一次进入美术馆,来到我的油画前面时,我就从密室的镜子里发现了你——这是一面透明的镜子,可以看见外面那些欣赏油画的人。在你看着油画里的我的同时,我也在密室里看着镜中的你。其实在那个瞬间,我们是在互相凝视着对方,我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跳,感受到你的呼吸,感受到你内心的颤抖。”
  “我听懂了:对我来说,你是画中人,而对你来说,我是镜中人。当画中人面对着镜中人,当我林海面对着你玛格丽特——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林海,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似曾相识,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了。”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可是我又想不起你是谁,我只能忧伤地看着镜子里的你。”
  “这就是我在美术馆里见到你,发现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是如此忧伤的原因吧?”
  “对,我想命中注定你要遇见我,那么我就必须要向你求救,把我从密室里救出去。”
  林海又一次摊开了左手,看着那行红色的“Aider moi”,这是因为她意念的力量吧,当一个人或幽灵渴望自由的时候,那是谁都无法阻拦的。他点了点头:“你的呼救成功了,我几乎每晚都会梦到你,你让我夜不能寐,最终你把我召唤到了美术馆里,让我闯人密室来解救你。”
  “是的,当那个美术馆的黑夜,你奇迹般地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到了你目光里的欲望,也似乎看到了自由的希望,我相信你一定会帮助我的,也只有你能够帮助我。因为我知道镜子的秘密——只有某个来自人间的年轻男子,在某个寂静的深夜里,才有可能把我从油画里带出去。以上任何一个条件都不能少,否则我就无法逃脱囚笼。”
  “果然是一个奇迹。”
  玛格丽特像是感恩似的低下了头,喃喃地说:“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许那是我们的前生,我就已经认识了你——在那一世里我们有过某种特殊的、刻骨铭心的关系。”
  “前世?”
  林海的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难道自己的前世竟是他——那个在四百年前的巴黎被斩首的男人,他失去了自己的头颅,却被深爱着他的女子所埋葬。
  一刹那间,他仿佛回到了巴黎血腥的夜晚,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变了样,阴暗的天色中响彻着丧钟,四周高耸着古老的楼房,在这以断头台着称的广场上,他正等待着情人的到来,带走他即将落地的人头。
  他才是“爱人的头颅”?
  玛格丽特又仰头看着他说:“我让你害怕了吗?”
  “不,你让我快疯了。”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你一定很累吧?那就早点休息吧。”她喝了一大口水,坐在床上说,“我也很累了。”
  林海点了点头说:“今晚诺查丹玛斯会找到这里吗?不,我不能让他进来伤害你。”
  于是,他先去检查了一下房门,在门后插上了一根铁门闩,就算有人把锁撬开也休想进门。林海又把所有的窗户都关死了,再用木棍或铁条卡在窗后面以防万一,就差用木条把窗户封起来了。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把桌子移到门后顶住,这样诺查丹玛斯就进不来了吧?他默默地问自己,也许这只是心里自我安慰吧。
  玛格丽特看着他所做的一切,神情却更加忧伤了,仿佛是猎物落人了陷阱,只有乖乖地等待猎人的宰杀。
  在互道了“Bonne nuit” (法语:晚安)之后,林海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匆匆爬上了阁楼。
  但是,林海发现老虎窗还开着呢,他赶紧把老虎窗关紧了,插上了里面的插销,他不敢看外面的月色,索性用旧报纸把窗玻璃堵了起来。
  闭上眼睛,躺在小木床上,林海不敢想今晚发生的事,似乎诺查丹玛斯随时都会敲响他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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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2日  巴黎
  这里是巴黎的清晨,昨夜的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到现在都没有停的迹象。在伏尔泰大学历史系顶楼的这间屋子里,我正在窗边眺望着静谧的校园,整个巴黎仿佛进八了上海的梅雨季节,永远沉浸在朦胧的烟雨之中。
  本来今天想去协和广场和香榭丽舍大街,但法国4月的天气打乱了我的计划,只能窝在传说闹鬼的古老房子里,挨过这大好的巴黎之春了。早上于力没来找我,我一个人去楼下的餐厅吃了早饭,法国人的英语水平和我一样惨不忍“听”,倒是打哑语更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于力和奥尔良教授还在一起研究羊皮书吧,被困在屋子里的我闲着没事,索性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插上房间里的电话线上网了。
  上网第一件事当然是开电子邮箱,几天没上线,收到了十几封新邮件,其中大半都是垃圾邮件,但其中有一封E-mail吸引了我的眼球,因为发件人是林海。
  我立刻打开了林海的E-mail,他在邮件的正文里写了好几百字,把他最近几天来的离奇经历全都告诉了我。
  看完这封来自国内的E-mail,我面对着笔记本显示屏沉默了许久——林海说他又一次进入了西洋美术馆,结果油画里的玛格丽特居然逃了出来,他带着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回到了老屋,而且还有一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可能随时都威胁着他。
  就在我离开上海后的几十个小时内,竟然在他身上发生了这么多“奇迹”,这是真的吗?因为我确信: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说家才能编出的故事。
  然而,林海毫无疑问地认定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他亲眼目睹、亲耳所闻的亲身经历。尽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些经历在外人看来是多么不可思议,以至于会把他当做精神病人或妄想狂。
  玛格丽特从油画里逃了出来?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当然是这一点,如果发生了这种重大的事件,新闻媒体一定会报道的。对,只要查一查新闻不就知道了吗?我赶紧进入了国内一家新闻网站,搜索着关于西洋美术馆的新闻,很快就查到了好几条相同的新闻标题——《玛格丽特王后奇异失踪,法国名画遭遇“变形记”》
  新闻的正文是这样的——
  本报讯:4月11日,在本市西洋美术馆举行的“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发生一桩怪事,陈列于珍品展览室的16世纪法国宫廷名画《玛格丽特》出现奇异变形。原画的主人公为16世纪法国著名的玛格丽特王后,但在11日上午,西洋美术馆工作人员意外发现《玛格丽特》油画中的主人公不翼而飞了!油画中间本来应该是玛格丽特的位置,竞变成了一团黑色,而这团黑色图案的外沿,正好是原来油画里玛格丽特的轮廓,看起来就好像玛格丽特从油画里走了出去,原来的位置上只剩下一片黑色的阴影。西洋美术馆馆长对此事件表示不可思议,称这是世界美术史上绝无仅有的名画“变脸”案例。有关专家正在对该油画进行深入研究,目前尚无法得出合理的解释。本报将对名画“变脸事件”继续深入报道。
  看完这条令人难以置信的新闻,我足足怔了好几分钟,有许多媒体都报道了这条新闻,现在甚至都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了。
  难道林海在E-mail里说的都是真的?四百年前的法国公主玛格丽特,真从油画里跑了出来,现在就躲在林海家的老屋里?
  我离开了笔记本显示屏,来到窗前看着巴黎的阴郁天空,不知现在的上海是什么天气?打开窗户听着窗外的雨声,我深呼吸了几口,在我最近几年的写作经历中,曾经遇到过好几次不可思议的神秘事件,但这一次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画中幽灵”的说法。不知该怎样回复林海,我在房间里不停地踱着步,直到中午时分于力的到来。
  于力带着我去餐厅吃中饭,看到我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试探着问:“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我没有陪你出去玩?”
  虽然我心里确实有这种不快,但更主要是因为上午收到的E-mall,我摇了摇头说:“不,这件事与你无关。”
  于力显然已经饿了,他一边大口吃着牛排,一边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但我并没有回答于力,我不想让他知道那边发生的事情,这件事实在太复杂了,绝不能让太多的人卷进去。
  我说过我不喜欢西餐,但于力早已习惯了欧洲的生活,他熟练地用刀叉吃着半生不熟的牛肉,越看越像茹毛饮血的古高卢人了。我只能要了一份意大利面条,用这据说是马可 · 波罗从中国元朝带回来的食物填补我的中国胃。
  吃完以后我们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忽然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于力,你相信世界上有幽灵吗?”
  “幽灵……”于力显然被我的话吓坏了,“你什么意思?”
  “我现在在想一个问题,一个人能不能穿越四百年的时光,通过某种媒介抵达另一个时空呢?”
  “你是说时空旅行吗?”
  “不,我只是在说一种现象,假设这种现象真的存在。”
  于力忽然点了一支烟,蓝色的轻烟缠绕着他光光的脑袋,似乎里面正在转动着轴承,他皱着眉头说:“对不起,我想不出来。你为什么问这些问题,是不是和羊皮书有关?”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我转过头看了看餐厅外面,巴黎的阴雨依然下个不停,不时有法国小MM从雨中穿梭而过,是该把那个问题说出来的时候了,“于力,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有什么需要就说吧,我们不是情同手足的朋友吗?”
  “请为我查一幅油画,是16世纪法国宫廷画家的作品,名字叫《玛格丽特》,画中人物是当时法国的玛格丽特公主。”
  “玛格丽特公主?也就是大仲马笔下的玛戈王后吗?”
  “对,就是她。”
  “那可是法国历史上一个有名的人物啊,她是凯萨琳王太后的女儿,查理九世与亨利三世的妹妹,还是波旁王朝开创者亨利四世的王后。”于力忽然暖昧地笑了一下,“玛格丽特以生活放荡而着称,但她与德 · 拉莫尔之间绝望的爱情,却令后世无数法国女孩子流泪。”
  “这些我都知道,现在我要查的,是那幅名叫《玛格丽特》的油画,这幅画的作者不详,但我猜应该是亨利三世时代的宫廷画家吧,这幅画收藏在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目前正在中国展览。”
  但我并没有告诉于力,这幅油画目前所遭遇的“变形记”。
  “既然是圣路易博物馆收藏的16世纪宫廷油画,那一定是历史上的名画了,我们伏尔泰大学的艺术资料库里一定有记载的,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那太好了!可奥尔良教授那边呢?”
  “今天下午奥尔良教授出去查资料了,因为羊皮书里有一些文字很难解读,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破译出来,所以教授去了里昂的一所研究院,他需要那里收藏的一些中世纪文书,来和羊皮书进行比对,期望解读出剩余的文字。”
  然后,于力带着我去了伏尔泰大学的艺术资料库,那是一栋全新的三层楼房,具有后现代的风格,与周围19世纪的建筑显得极不协调。
  这里收藏了从古埃及到当代,绝大多数艺术品的详细资料,在这里寻找一幅油画,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于力和我一起从电脑里查,在资料库的搜索系统里,换了十几个关键词,每次都跳出上百条信息。就这样我们用了足足一个下午,终于查到了关于油画《玛格丽特》的记载。
  于力把这段法文翻译成中文读给我听——
  油画《玛格丽特》,大约完成于公元1574年。作者不详,疑为法国亨利三世时代某宫廷画家。此画很早即流出宫廷,据记载在法国大革命之前,此画一直被法国南方某家族收藏。罗伯斯庇尔掌权时期,因该家族属于保王党,参与过南方的王党叛乱,遭到了革命派的镇压。油画《玛格丽特》因此被政府没收,后来成为拿破仑皇帝的私人收藏品,悬挂在枫丹白露宫,据传此画深受约瑟芬皇后的喜爱。1815年,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流放大西洋圣赫勒拿岛,此画成为复辟的法国波旁王室的藏品。1830年,七月王朝取代波旁王朝,此画又被新国王路易—菲利浦收藏。1852年,法兰西第二帝国建立,此画被拿破仑三世收藏。1871年,巴黎公社起义,此画流出宫廷,由圣路易博物馆收藏至今。
  听完这段话我沉默了许久,点着头说:“原来这幅画的流传如此曲折,连拿破仑的约瑟芬皇后都喜欢它。”
  “嗯,这里还有一幅图片呢。”
  原来电脑里还储存着油画《玛格丽特》的资料图片,虽然电脑里的图片不是很大,但足够我看清油画里的玛格丽特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
  我和于力都把头凑到了电脑屏幕前,看着玛格丽特正襟危坐在油画中。大概过了几十秒,我忽然长出一口气说:“果然是人间尤物,怪不得有三位法国国王为她而折腰啊。”
  这时于力的眼神忽然诡异了起来,冷冷地说:“我觉得这幅画有些怪。”
  “怪在哪里?”
  “我也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敏感的直觉。也许是我跟着奥尔良教授太久了,整天面对着一些古代的文书和艺术品,于是产生了某种心灵感应吧。”于力的脑袋在灯下发亮发光,似乎正在激烈地思考着什么,“在这幅画里头,似乎隐藏着某个秘密。”
  “秘密?你怎么知道的?”
  于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了我的眼睛一会儿:“你为什么要查这幅画?难道它和羊皮书有关吗?”
  这句话一下子问倒了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只能支支吾吾地说:“不,我不知道。”
  还好于力没有继续追问,他又看了看电脑说:“好了,艺术资料库里关于这幅画的内容只有这些了,我们走吧。”
  晚饭还是在学校的餐厅,对这里的西餐我已经完全厌恶了。我向于力打听附近有没有中餐店,于力的回答是附近有几家中餐店,但里面的菜做得比国内的盒饭还低级,而价钱相当于上海的三星级酒店。这立刻就打消了我出去吃中餐的欲望,只能陪于力一起啃半生不熟的牛肉。
  像受刑一样吃完了这顿晚餐,我看着外面绵绵的巴黎夜雨,忽然想到了某个名字,于是我回过头犹豫着说:“于力,你听说过这个人吗?诺查丹玛斯……”
  “诺查丹玛斯?当然,我还写过一篇关于他的论文呢。诺查丹玛斯是16世纪法国著名的预言家,他写过一本叫《诸世纪》的书,据说准确地预言了历史上的许多重大事件。”
  “你认为这可能吗?我是指预言未来的能力。”
  于力又皱起了眉头:“你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让我回答,因为我们在评价所谓的预言时,首先要做两件事:一是判断记载预言的资料的真伪性;二是确认该预言产生的时代。如果所谓的预言是后人伪造的,那当然就毫无意义了。”
  “那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是不是伪造的呢?”
  “《诸世纪》肯定有一个最初的版本,这个版本的预言得到了后人的证实。但后来出现了许多伪造的《诸世纪》,或者假托诺查丹玛斯之名的预言书。其中有许多很恶劣的人,他们根据自己的需要任意篡改原文,希望利用诺查丹玛斯预言家的声望,来为某些集团策划的阴谋服务。”
  我摇了摇头:“怎么又牵扯到阴谋论了?”
  “举个例子吧,希特勒就对诺查丹玛斯的《诸世纪》很重视,据说是因为臭名昭着的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的夫人,她读到了一首诺查丹玛斯的四行诗,引起了戈培尔和希特勒的浓厚的兴趣。二战时期,德军飞机撒下大量据称是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告诉人们诺查丹玛斯早就预言到了德国的胜利。其实,这些所谓的诺查丹玛斯的预言诗,全都是纳粹德国伪造出来的,为的是对法国人进行心理战。”
  “我还是不明白,诺查丹玛斯是一个真正的预言家,还是一个骗子呢?或者是某个拥有魔法的巫师,是在黑暗中永生不死的幽灵?”
  “谁都无法轻易否定诺查丹玛斯,也都无法轻易肯定诺查丹玛斯。”
  这时餐厅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于力两个中国人。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我突然问道:“所谓‘预言’,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诺查丹玛斯预言某人会在某时死去,他就在预言某人死去的那个时间,秘密实施魔法使那个人死亡,这样他的预言不就‘应验’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比如说我预言你下一分钟要倒霉,因为我已经准备在下一分钟打你一拳。”但于力随即摇了摇头,“但这也不对,《诸世纪》中的绝大多数预言,基本上都是在诺查丹玛斯死后才实现的,难道他还能够在死后干预历史吗?”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死过——他本来就不是与我们相同的人类,而是一个拥有魔法的异种!他永生不死,冷酷无情,永远徘徊在人界与地狱之间,数百年不断干预人类历史,以符合他的惊世预言?”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控了,这让我显得很尴尬,也使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
  于力一直在摇头,他的脑袋在餐厅的灯光下越发亮了:“你说的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即假设世界上真的存在幽灵。但如果从哲学的意义上去理解,你会有新的发现。”
  “对不起,我刚才有些激动了,你把你的理解都说出来吧。”
  “永远的现在——”于力显然已经过了深思熟虑,“你相信永远的现在吗?爱因斯坦承认永远的现在,古代东方和西方的神秘主义者们,也同样相信永远的现在。”
  虽然只提醒了一句话,但我的脑子似乎在瞬间开窍了:“如果说‘现在’是永远的,那么我们现在坐在这个餐厅里,不论时间向前进行了多久,都有可能重新回到这里,因为有一个‘永远的现在’存在。那么对于未来而言,同样也有一个‘永远的现在’。也就是说:过去,现在,未来可能同时存在。”
  “对,相互平行运行的,可以选择的多种可能性的未来,就是多元宇宙的概念。”
  突然,我想到了万里之外的林海,他所见到的四百多年前的玛格丽特,难道也是某个“永远的现在”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油画就是一个多元宇宙,玛格丽特可以从中选择自己的未来——天哪,这样的假设太大胆了,以至于我根本就不敢说出口。
  于力没有注意到我内心的变化,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都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从客观世界的进程来说,却有一个数学上的概率问题,再结合到所谓的神秘预言,就很难一下子解释清楚了。”
  “但至少可以提供一个思维的方向。”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走到窗边看着夜色中的校园,外面的雨水正飞溅到玻璃上,“谢谢你,于力,今天为我解答那么多问题。我们走吧。”
  临别时于力好像还有什么话,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便匆匆地跑进了雨幕中。
  我顶着雨一路小跑,回到了古老的历史系大楼,整栋大楼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外面的雨声和脚下的木板声交织在一起,陪伴我回到了顶楼的房间里,这是许多恐怖片导演惯常使用的伎俩。
  不知道此时此刻,在万里之外的中国,林海和他的玛格丽特正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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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3日  上海
  诺查丹玛斯没有来。
  在一片清晨的幽光里,林海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老虎窗的格子,还有窗外飞过的几只鸽子。
  “我还活着!”
  林海轻声地对自己说。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口,感觉就像从坟墓中重生一样。
  他悄悄打开阁楼的门向下看去,只见玛格丽特已换上一身白色的睡裙,正抱着自己的膝盖,像只虾似的蜷缩在床上。
  老屋的卧室里充满了暖昧的晨曦,如瀑布般倾泻在玛格丽特的身上,她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间,黑色的长发覆盖了脸庞,睡裙底下只露出一双白白的脚丫。林海揉了揉眼睛,仿佛玛格丽特从油画变成了黑白照片。
  林海小心地走下阁楼,来到玛格丽特身边,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说:“你怎么了?”
  她乖乖地任由林海抚摸着,直到她缓缓抬起头来,睁大着那双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楚楚可怜地说:“因为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玛格丽特盯着他的眼睛,嘴唇嚅动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哪一天,哪一小时,哪一分钟,我们将不能在一起——我会被重新关进油画,而你则会失去生命。”
  这话说得如此辛酸,立刻让林海也战栗了一下,他连忙摇了摇头说:“不,诺查丹玛斯不会来的,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你死了。”
  林海的心又凉了半截,但他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喃喃地说:“玛格丽特,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死。”
  与其说这句话是说给玛格丽特听的,不如说是他给自己壮胆的。
  玛格丽特终于下了床,看了看窗外说:“你真的还活着吗?”
  “当然,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林海又检查了一下门窗,然后跑出门去买早点和午饭了。
  回来后他们默默地吃完了早饭,因为林海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吃完后他一句话都没说,背起包就要去学校了。
  玛格丽特忽然从后面拉住了他,林海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轻声说:“放开我吧,下午我一定回来,请相信我。”
  沉默了半分钟,玛格丽特终于放开了手,林海匆匆地走出了老屋。
  在去学校的路上,林海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结束,不知道诺查丹玛斯何时会出现,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而死。
  就算那个可怕的幽灵不再出现,就算能够侥幸逃过一劫,那玛格丽特又该怎么办?她不可能永远都被“老屋藏娇”,林海感到自己就像个无助的落水者,只能随着漩涡而慢慢沉没。
  如果现在还有希望的话,那就是那卷羊皮书——假定藏在老虎窗下的羊皮书,和十年前阁楼上的画像存在某种关系,那么一旦解读出羊皮书的内容,就可以知道更多的线索,比如关于玛格丽特的疑问,还有神秘的老屋和阁楼。
  对,目前最大的希望不在林海这边,而是在欧洲大陆另一头的巴黎,是那位被他寄予了厚望的作家,不知道他在那边的情况如何?昨天林海已经发过E-mail了,但愿那边已经看到了,再不行就给巴黎那边打手机吧,别管什么国际长途的电话费了。
  就这么天马行空地想着,林海已经到了大学校园里。糟糕,上午第一节课已经迟到了,他急冲冲地向教学楼跑去。在路过学校的小礼堂门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小礼堂是50年代建造的苏联式房子,林海猜想它和图书馆该是同一个人设计出来的吧。这里曾经是大学举办重大活动的场所,但随着大学规模的扩大,新的大礼堂和学校剧场相继落成,这里就冷清了许多,渐渐被许多人遗忘了。
  此刻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小礼堂的边门敞开着,里面露出来微暗的光线。既然已经迟到了,索性就到里面去看看吧。林海悄悄走进了边门,只见小礼堂里空空荡荡的,地上还积了很多灰尘。
  他在寻找那幅画——老天保佑,那幅画还在,依然挂在墙上。
  这才是林海走进小礼堂的原因,因为这幅画是他爷爷的作品。
  油画高高地挂在墙上,足有两米多长,一米多高。画里是一片金色的麦田,有个中年农妇坐在田埂上,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孩。
  这幅画的名字叫《母亲》。
  林海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被爷爷带到学校里来,爷爷特意带他来到小礼堂,让他看看这幅画,爷爷还饶有深意地说:“多看看,不要忘了她。”
  大概是爷爷要让小林海记住死去的妈妈吧。
  爷爷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是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老师,他说自己是个不成功的画家,只能一辈子做个默默无闻的教书匠。爷爷在1 955年画的这幅画,当时足足花了半年时间,其中有三个月是在农村下放劳动。他显然是受到了农妇的启发,才有了这幅名为《母亲》的大幅油画。因为意识形态的原因,当时的校长很喜欢这幅画,便在小礼堂落成的时候,把这幅画挂在这里作为装饰,这一挂就是漫长的五十年,直到它渐渐地被人遗忘,而当年画画的人早已作古了。
  虽然这幅画充满了那个时代的意识形态,但画中金色的麦田还是给人一种视觉的震撼力,那种浓墨重彩竞有点凡 · 高的感觉。面中的女主人公朴实而健美,这样的母亲是否象征了中国农村无穷的生命力?
  每个人都可以对一幅画有自己的解读。
  林海轻轻叹了一声,告别了爷爷留下来的画,离开了寂静的小礼堂。
  上午的课是温格老师的,这还是林海第一次在温格老师的课上迟到。下课后温格想要来问一问他,但林海却躲避似的逃开了,因为他心里全都乱了,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特别怕自己会说漏了嘴,把玛格丽特泄露出去。
  午饭吃完以后,他马上就回到了寝室里,准备把一些生活用品带回老屋去。当他把那些东西往自己背包里面塞时,忽然在包里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没有文字标志的碟片。
  林海这才想了起来,在第一次去西洋美术馆的那天晚上,他在图书馆外遇到了一个黑衣男人,结果意外地得到了这张DVD。
  里面有电影《玛戈王后》,还有最后那段玛格丽特的话。
  是的,前几天林海忽略了这个细节,一直让这张DVD躺在自己随身背的包里。这张DVD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黑衣男子究竟是真的还是幻觉?
  再放一遍看看吧!林海立刻带着这张神秘的DVD到了学生会,这里有间活动室是可以放碟片的。趁着中午这里没有人的机会,他赶紧把DVD放进了机器里。
  电视机屏幕上果然出现了电影《玛戈王后》的画面,林海为了抓紧时间,按着遥控器的快进键,很快就让这部两个多小时的电影放完了。
  当电影《玛戈王后》片尾的演职员表结束后,DVD已经放到了尽头,屏幕上并没有出现玛格丽特。
  这是怎么回事?林海又把片子倒回去放了一段,还是没有出现玛格丽特。电影结束片子也就结束了,这张DVD总共就这么点容量。他又看了片子的花絮部分,还是没有出现真正的玛格丽特,只是一张普通的电影碟片而已。
  当初那个在DVD里向他求救的玛格丽特到哪里去了?
  林海一下子有些懵了,到现在耳边似乎还嗡嗡地响着那句话:“Aider moi!”
  他低头摊开了左手掌心,“Aider mot”依然像个耻辱的伤疤刻在手心里。
  难道这一切都不存在?
  也许在那天晚上,被他叫出来的值班老师说的是对的,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编造,是他脑子里的妄想。或许,那所谓的黑衣男子根本就不存在,写在手心里的那个“Aider moi”,其实是林海自己用特殊颜料写上去的。
  至于那张《玛戈王后》的DVD,为什么会出现在林海的口袋里?原因可能也很简单:那天在回学校的路上,正好在碟摊上发现了这张片子,于是就买下来放在口袋里了。
  但玛格丽特在DVD里的求救又如何解释呢?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求救”本来就不存在,而是林海自己的幻觉,或者是记忆错误;第二种则是玛格丽特确实求救了,她在密室的镜子里发现了林海,然后通过镜子作为媒介(对林海来说则是油画),把某种求救的信息输入到了林海的脑子里,使他在当天晚上产生了种种错觉和幻想,从而发现了玛格丽特传递给他的求救信息。
  那为什么现在又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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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9:12 | 显示全部楼层
 按照上面的逻辑来解释,既然玛格丽特已经逃离油画了,那碟片最后的求救也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林海也就看不到了。
  林海无法从正常的推理去判断,但这件事本来就已经脱离了逻辑,无法以正常人的思维来面对。
  已经下午1点多了,很快就会有人来学生会了,林海急忙把DVD从机器里退了出来,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因为下午是选修课,他提前离开学校赶了回去。
  林海没有食言,在说好的时间里回到了老屋。玛格丽特正满脸焦虑地等着他:“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她又换了身白色的衣服,这是昨天在一家街边小店买的,看起来很是素净,正好与她的胜雪肌肤、乌木青丝相配,看来无论16世纪还是21世纪,女人的审美心都是一样的吧。
  林海感到一阵莫名的疲惫,虽然心里有很多话,但此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只能乖乖地呆坐下来。
  “上午我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些东西……”
  玛格丽特拿起几本旧书放到桌子上,一股淡淡的灰尘扬了起来。林海这才恢复了精神。那几本书都是法文版的,年代似乎已经很久远了。
  他先翻开其中最厚的一本,没想到竟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是1930年巴黎Pascal出版社出版的。这是林海第一次看到30年代的法文版图书,而且还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更重要的是,在书的内页里写着一行中文——
  林丹青  民国二十四年购于Paris
  这行字像是烙印一样刻进了林海的眼睛,他一下子就怔住了,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词:“爷爷!巴黎!”
  他是用中文说的这两个词,所以玛格丽特没有昕懂:“你说什么?”
  林海缓缓地回过头来,指著书页上的那几个汉字,用法语回答她:“‘林丹青’就是我爷爷的名字,‘民国二十四年’就是1935年,这本书是他1935年在巴黎买的。”
  “你爷爷去过巴黎?”
  “我也不知道。爷爷过去一直住在这间老屋里,直到十年前他去世。我记得爷爷在活着的时候,从没说起过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我只知道他是学美术出身的,后来在大学里当美术老师。”
  他又翻了翻其他几本旧书,全都是30年代法国出版的图书,有司汤达的《红与黑》、大仲马的《玛戈王后》与《蒙梭罗夫人》、莫泊桑的《她的一生》,此外还有两本美术方面的书,林海叫不出作者的名字。
  在这些书的内页里,全都有林丹青的签名,还有购书的时间和地点。购买时间都在1 933年到1936年之间,购书地点基本上是Paris(巴黎),只有《她的一生》是在Lyon(里昂)买的。
  “这些书都是你爷爷在法国买的?”
  林海只能点了点头说:“没错,看来在30年代,爷爷真的去过法国。”
  四百年前的法国还没有大仲马与普鲁斯特,所以玛格丽特从没听说过这些作家和作品,她茫然地问:“这些书说的都是什么?”
  “历史——爱情——童年——命运——”
  林海的嘴唇嚅动着,说出了几个重要的法语单词。
  “好像还有关于画画的书吧?”
  “是的,我爷爷年轻时就是学美术的,看来当年他是在法国留学的。”但林海又疑惑地低下了头,“可这么重要的事情,爷爷为什么从来都没说起过呢?”
  而且,如果爷爷曾经在法国留学过,那他肯定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可是在林海的记忆里,爷爷从没说过半句洋文,身上也没有任何法国文化的痕迹,甚至看不出他曾去过国外。至于林海学习法语,则丝毫都没有受到过爷爷的影响,当初他在中学里选修法语时,爷爷都已去世好几年了。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玛格丽特也说出了她的疑问:“可我不明白,既然中国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到法国去学习?”
  林海只能苦笑了一下:“你不知道1574年以后的历史,虽然我们中国古代很伟大,但自从19世纪开始,中国就变得非常落后,受到了很多国家的欺负,其中也包括你们法国在内。为了改变中国的落后,我们必须要向你们先进的国家学习,所以在19世纪末以后,就有许多中国学生到你们的国家去,直到今天都是这样。”
  “真难以想象啊,我那个时代的法国是多么虚弱,国家面临分裂,人民自相残杀,而遥远的东方则充满了魅力,上帝是多么宠爱你们中国人。没想到四百多年以后,世界居然颠倒了过来。”
  “别说这些了,这件事太复杂了。”他把那些书都收拾了起来,放在床边一个小纸箱里说,“如果你觉得太无聊,可以拿一本出来看看。”
  “其实,刚才我已经翻过其中一本了。”她忽然低下了头,咬着嘴唇说,“那本书叫《玛戈王后》。”
  林海心里忽然一抖,大仲马的《玛戈王后》,主人公不就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吗?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经典的历史小说里,并且成为了小说的主人公,那他(她)会有如何的感觉呢?
  他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说:“这本书你看了多少?”
  “看了开头几十页,书里写的那个人好像就是我吧?还有我的母后、我的哥哥们,还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止住了,似乎又勾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林海知道她要说的那个人是谁,而他不希望再听到那个名字。
  “够了,这只是一部小说而已。小说的内容都是小说家虚构的,就算历史小说也绝不等于历史,只能说是大仲马的个人创造,你千万不要把书罩的那些事情当真。”
  玛格丽特的语气越来越忧伤了,但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虽然,对于我出生的时代来说,这是两百多年以后的人写的书。但恰恰是这本书,唤醒了我的某些记忆,让我无法自拔……”
  “别说这些了,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林海故意要转移话题,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虽然是十年前买的老彩电了,但画面还是挺清晰的,总算吸引住了玛格丽特的眼球。
  电视里说的话全都是中文,玛格丽特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她还是专心致志的样子,就像我们在看没有字幕的外国原版片。
  黄昏时分,林海跑出去买晚饭了,这回他没有买洋快餐,而是特意买了两份中餐,他想应该让玛格丽特尝尝中国菜的味道了。此外,他还到超市买了胶带、钉子、榔头之类的物件,这些东西今晚都是要派用场的。
  他没有让玛格丽特久等,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老屋,饭菜还是热腾腾的呢。
  让林海感到欣慰的是,玛格丽特只吃了几口,就深深喜欢上中国菜了。怪不得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餐馆,连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公主也被征服了,原来中国菜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在林海的帮助下,玛格丽特尝试着用起了筷子,但夹了几下还是又抓起调羹了,这让她难得地笑了起来。林海也想要笑,但却笑不出来,因为他觉得这快乐太短暂了,简直就像是不真实的梦。
  看着玛格丽特吃菜的样子,他忽然想到了一幅画——《最后的晚餐》,也许诺查丹玛斯今晚就会出现,这会是他们两人最后的晚餐吗?
  吃完后玛格丽特忘记了公主之尊,她用舌尖舔着唇边说:“这大概是我四百多年来最好吃的一顿晚餐。”
  林海早就吃好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半晌都没有说话。
  玛格丽特的快乐也很快就过去了,她没有再开电视机,只是一个人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老屋里沉默了两个多小时,林海一直静静地看着玛格丽特,终于忍不住说话了:“Margueritte,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人。”她缓缓抬起了头,神情非常复杂,“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你能说出他的名字。”
  犹豫了几秒钟,林海说出了那个名字——德 • 拉莫尔。
  这个名字犹如电流般穿过玛格丽特的身体,她咬着嘴唇说:“是的,我已经想起了他。”
  “把你和他的故事说出来吧,我愿意倾听。”
  她静默了好一会儿,轻声地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我和亨利结婚的那天。”
  林海吃了一惊,难道竞和电影里拍的一样吗?
  玛格丽特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在巴黎的大街小巷,流传着许多关于我和拉莫尔的不同版本的故事,但我绝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的人。”
  林海明白她的意思了,只要看着玛格丽特的眼睛,就知道她绝不是传说中的荡妇。她与拉莫尔之间的爱情,原本就是纯洁和高尚的,没有理由怀疑她的贞节。他幽幽地问:“你也经历过‘圣巴托罗缪之夜’吗?”
  “对,那是个充满血腥的恐怖之夜,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忆那个夜晚。”
  “你和拉莫尔就是在那夜相爱的吗?”
  “也许是吧。我和拉莫尔的关系是非常秘密的,尽管后来被我的丈夫知道了,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因为我和亨利纯属政治婚姻,本来就没有丝毫的感情。”玛格丽特似乎还隐瞒了许多,很快就跳到了最后,“真正下令逮捕并处死拉莫尔的,其实是我的母后。”
  “你还记得拉莫尔被处死那天的情形吗?”林海的心也绷紧了,他知道自己可能触到了玛格丽特的痛处,于是他又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你可以不说的。”
  “让我说——那是1574年4月30日,这是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日子,拉莫尔在巴黎的广场上被斩首。当时我就躲在广场附近的一个小房间里,当我再一次看见拉莫尔的时候,他已经身首异处了。我买通了刽子手,得到了拉莫尔被砍下的人头,在暗夜中的巴黎街头,我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抱着爱人的头颅匆匆走过。当我来到蒙特马尔高地的小教堂时,我的白裙已被头颅的鲜血染红了,我感到四周飘荡着无数幽灵,在坟墓中为我们吟唱着挽歌。我含着眼泪将人头埋在小教堂的地下,而我的心已跟随着拉莫尔一同被埋葬。”
  听完了这一大段心灵独白,林海觉得自己也到了1574年的巴黎,他的人头也已经被砍下,正在玛格丽特白衣飘飘的怀中,缓缓穿越黑暗而阴冷的街道。
  她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出了四百多年的忧伤:“是的,从那天起我的心就已经死掉了,第二天我就被囚禁在卢浮宫的密室里。四百多年过去了,我失去了时间与岁月,直到现在我重新遇见了你。”
  林海颤抖着后退了半步:“不,我不是你的德 • 拉莫尔,我也不是四百年前的法国人。我就是我,我的名字叫林海!”
  “你不是很相信命运吗?是命运让我们相遇的,这是四百年前就注定了的,我们要分别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遥远的地方重逢。”
  玛格丽特缓缓靠近了林海,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就像黑暗中爬出来的章鱼,紧紧地抓住了林海。
  他们的脸庞也越来越近,寂静的房问里可以昕到彼此的心跳。
  还有对方的呼吸。
  越来越近……
  突然,电灯一下子暗掉了,屋子里变得一团漆黑。
  就在林海的心几乎要跳出来时,灯光忽然又恢复了,但没隔几秒钟灯又暗了。电灯就像抽风似的,不停地忽明忽暗了起来。
  玛格丽特的脸庞时而被灯光照亮,时而又笼罩在黑暗中,每次光线闪烁的时候,林海都能发现她目光里的恐惧。她紧紧地靠在林海身边,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林海也手足无措地盯着电灯,那忽明忽暗的光线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看起来像是电压不稳,这在电线老化的房子里也是常有的事,但此刻他更愿意相信另一种可能——诺查丹玛斯来了。
  在墓地鬼火般的闪烁灯光下,玛格丽特也战栗地说着那个名字:“诺查丹玛斯。”
  就在林海的心如铅般沉重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夜半鬼敲门?这暗夜里的声音是如此可怕,差点敲碎了他的心。
  玛格丽特也抬起了头说:“他来了!”
  他们的脸庞在灯光下忽隐忽现,宛如两只惊弓之鸟,而外面的敲门声依然在继续,持续不断宛如夜晚的涛声。这“地狱之声”渐渐包围了整个老屋,从窗玻璃上、天花板上、地板上似乎都传来了这种声音。
  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后,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外面那重重的敲门声,猛烈地撞击到他的耳膜上——门外的人究竟是谁?或者说门外是不是人类?
  这时玛格丽特大声地喊了起来:“千万不要开门!”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赶忙把桌子搬了过来,死死地顶在门板后面,然后任由外面的敲门声继续。
  玛格丽特已经躲进了他的怀中,林海再也没有顾忌地搂住了她。此刻他们都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尤其是林海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下一分钟死去。他只感到玛格丽特的身体不再冰凉,她是那样火热而颤抖,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黑色的长发沾在他的嘴角,一股淡淡的味道侵入心脾。
  这就是shi jie mo ri了吗?如果就这样两个人抱着一起死去,是不是也挺浪漫的呢?虽然没有拉莫尔血染的头颅,也没有巴黎暗夜的灯火,但在诺查丹玛斯制造的彻骨恐惧之中,林海似乎窥到了玛格丽特最真实的眼神。
  在幽灵般闪烁的灯光下,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那是临死之人最终的倾诉,根本不需要半句的语言,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那可怕的敲门声忽然停止了,电灯也恢复了正常。林海像是刚被救起的溺水者那样,缓缓睁开眼睛深呼吸了几口,额头已满是汗珠。
  玛格丽特也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电灯,还有玻璃窗外的黑夜,停顿了片刻说:“他走了?”
  诺查丹玛斯走了吗?林海轻轻地放开了玛格丽特,他又走到房门后面,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老屋里的空气依然接近窒息,他和玛格丽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面面相觑地等待着,等待诺查丹玛斯再度来临的时刻。
  然而,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电灯始终都保持着正常,门外再也没有响起声音。林海终于放松了下来,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着。
  但玛格丽特冷冷地说:“诺查丹玛斯还会回来的。”
  这句话立刻提醒了林海,谁知道那个幽灵什么时候还会来呢?他重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步,忽然想到了下午在超市里买的东西。
  林海急忙把那些胶带和钉子拿了出来,先用榔头把钉子敲在窗户的重要位置上,等于把窗户给固定住了,然后再用胶带封住门窗的缝隙。他连阁楼上的老虎窗也没有放过,那些厚厚的胶带几乎把窗玻璃都遮住了,根本就看不清外面的光线了。然后他把桌子顶在门后,就算再用力都不能把门撞开。
  最后连林海自己都摇了摇头,他差不多把老屋做成了密室的样子,或者说更像一个密封的古墓。
  玛格丽特苦笑了一声:“你想把我们都埋葬在这里吗?你能躲得过今晚,明天又怎么办?”
  这时林海的精神都快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说:“我们还有明天吗?”
  玛格丽特不再说话了,她低下头说:“早点休息吧,我累了。”
  十分钟后,林海爬到了阁楼上,他看着被胶带封起来的老虎窗,忽然想到了“作茧自缚”这个成语。
  已经是半夜了,他静静地躺在小木板床上,刚才那可怕的经历,使他很久都没有睡着。
  林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暂时忘却刚才的恐惧,然后重新清理一下最近发生的一切。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啊,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头上呢?
  那一幕幕场景如电影画面般转过,他想起了自己身处的这间阁楼,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中午,想起了在老虎窗下发现的羊皮书卷。
  不,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十年前挂在这里的玛格丽特画像、关于“路易九世之谜”的羊皮书,全都发生在这间阁楼里,而这些东西都是爷爷留下来的吧?
  今天他已经发现了,爷爷在上世纪30年代,曾经在法国巴黎留学,学习的是美术。而玛格丽特的画像和羊皮书,显然都和法国历史有关,这一切都指向了他的爷爷——林丹青。
  会不会和爷爷在法国留学的经历有关呢?
  如果真的有关系的话,那也许就是林海最后的救命稻草了,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在黑暗的阁楼里大口喘着气。
  他想到了那位远在巴黎的人。
  昨天给那边发了E-mail,不知道收到了没有,不能再等到明天早上了,老天给林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现在就要告诉他!
  林海拿起自己的手机,很快就找到了那位作家的号码,用力地按下了拨号键。
  电波转瞬飞出了小阁楼,直上遥远的星空,跨越万余公里和无数个国家,直抵遥远的Paris……2005年4月13日  巴黎
  雨依然没有停。
  看着窗外巴黎清晨的雨,我已经心急如焚了,总不能把大好春光耗在这里吧。于是我打定主意——雨中游巴黎。
  上午9点,我带上一把伞走下大楼,胖胖的女管理员已经和我很熟了,我用新学的几句法语和她打了招呼。
  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我坐地铁直奔Place de la Concorde——协和广场。
  走出地铁站不远,就见到了那片古老的广场,在霏霏细雨中静默着。因为下雨,游人不是很多,我很惬意地撑着伞,在Place de la Concorde r漫步,听着细雨敲打伞面的声音,如果身边再多个美女就好了耶。
  协和广场建于路易十五年代,大革命时期相当于北京清朝时期的菜市口,路易十六、玛丽王后、罗兰夫人还有罗伯斯庇尔,都在这里走上了断头台。不禁让我想起当年罗兰夫人那句临刑前的遗言:“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义施行!”
  自从看了大美女苏菲 • 玛索主演的《卢浮魅影》,我就开始向往协和广场的古埃及方尖碑了——这是1831年埃及统治者穆罕默德 • 阿里送给法国的礼物。
  方尖碑果然非同一般,周身雕刻着歌颂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看到这里我就想到了羊皮书卷,凡是我们不能解读的古代文字,其实就和密码差不多了。广义而言,人类的文字本来就是一种密码符号,那么在这些密码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也许本来并不是秘密,但因为历史的流逝而成为了秘密。当年路易九世也去过埃及,曾经在那里做过多年俘虏,他看到过方尖碑和金字塔吗?
  离开协和广场时已是中午,随便在路边吃了点,便赶去法国的橱窗——香榭丽舍(Champs Elysees)了。
  其实就是从协和广场走到凯旋门的这段大马路,直译过来就是“爱丽舍田园大街”,但我更喜欢“香榭丽舍”这个名字,因为这四个字在汉语里太富有古典诗意了。终于走到Louis Vuitton的门口,才发现雨中排了很长的队,反正我本来就不哈洋货,看一眼就拜拜了。
  走到香榭丽舍大街的西头,就看到大名鼎鼎的L’arc de Triomphe——凯旋门了,从这里辐射出十二条大街,据说地下就是巴黎最大的地铁转换枢纽。
  从凯旋门出来,趁着时间还早,我马不停蹄地赶往巴黎荣军院——同时也是拿破仑的安葬之地。1821年5月5日,拿破仑 • 波拿巴死于流放地圣赫勒拿岛,他的遗体运回国安葬在巴黎荣军院,由战无不胜的法国军团战友们陪伴着他长眠。
  在荣军院的圆顶之下,我随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瞻仰这个曾经震撼欧洲的人物。拿破仑的骨灰安放在六个不同材料做成的棺材内,外面是一个红色的花岗岩石墩,十二尊胜利女神像环立于石棺上方,象征法兰西人民团结在伟大英雄周围。
  从荣军院出来,雨差不多已经停了,门口有许多流浪汉,看来这个世界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平等。正好对面有个人过来,与我迎面撞了一下,他赶紧说了声:“Excusez moi!”
  我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总感觉有点不对劲,这时我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我听不懂那是什么话,只见一个坐在路边的男人冲向了大街,前面撞到我的那个人也在撒腿狂奔。
  我赶紧摸摸自己的衣服口袋,果然钱包不见了踪影,原来刚才撞到我的人是个毛贼!我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飞快地向前面追去。而前面也在上演一场追逐戏,撞过我的男人在前面跑,后面紧追着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而我则跑在了最后面。
  终于,我目睹了一幕法国版的“见义勇为”,那个小偷已经被压在了地上,“见义勇为者”大声斥骂了他几旬,从他手里抢过了我的钱包。这时我也跑了过来,“见义勇为者”回头站了起来,把钱包交还到了我的手中。
  这时我才看清这位好人的脸,没想到我居然还认识他,就是那天在塞纳河边的桥洞底下,给了我一把破雨伞的法国丐帮。
  世界真是太小了啊。
  他也微笑了起来,用那“不堪入耳”的英语向我比画着,大意是他早就看出那个贼不怀好意,那三只手的一幕正好被他收入了法眼,他是法国的有为青年,自然要挺身而出见义勇为,维护巴黎的旅游形象啦。
  正当他这么比画着,那个小偷已经趁机脚底抹油溜走了。不过我已经查看过钱包了,里面什么都没少,八百欧元现金外加一张信用卡,更重要的是我的护照。
  拉着这位法国见义勇为好青年的手,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碰上小偷已是难得的遭遇,再碰上这位丐帮英豪出手相助,钱包失而复得,这实在是缘分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他:“what’s your name?”
  他回答说:“Jack.”
  这名字在英文里念“杰克”,在法语里就是“雅克”,许多法国男人都叫这名字。
  虽然我和雅克的英文都惨不忍“听”,但似乎很快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雅克又说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英文,意思是我还记得在塞纳河边遇到过你,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就这样我交了一个法国丐帮的朋友。
  我原本想要谢谢他的,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欧元钞票,但他却笑了笑死活不肯收,真个是法国版的活雷锋啊!
  经历这惊险的一幕之后,我离开了巴黎荣军院,也变得异常小心了,把口袋捂得严严实实的,让梁上君子们无从下手。
  还是坐着地铁回伏尔泰大学,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座位,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周,看着旁边哪个人具有小偷的可能性。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林海的号码。
  他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了,难道是遇到危险了吗?
  虽然是昂贵的国际长途,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起了电话。
  果然是林海的声音,万里之外的他显得很紧张,但声音却非常轻,似乎是故意压低了说话的,在这巴黎的地铁里更加听不清楚了。我只有大声嚷嚷着问:“喂,林海,我已经收到你的E-mail了,知道了你碰到的情况。现在我住在巴黎伏尔泰大学,已经把羊皮书交给奥尔良教授了,他们非常重视羊皮书里的内容,正在解读文字过程中,你就放心吧。”
  在我大声说话的时候,引起了地铁车厢里其他人的注意,他们默默地注视着我,似乎都对中国话很好奇。
  林海在电话那头颤抖着说:“你没事就好,我一直都很担心你和羊皮书。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诺查丹玛斯可能已经发现我了,他很可能会杀死我的。”
  最后那句话我总算听清楚了,平时我打电话从不会一惊一乍的,但此刻我也忍不住大叫起来:“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没胡说!现在玛格丽特就在我阁楼下面,我差不多已经把老屋给封起来了,那个幽灵真的快要来了。”
  “你打几十块钱的国际长途,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吗?”
  “不,我想告诉你我新的发现。我爷爷在30年代的时候,曾经在法国巴黎留学,可能是学习美术的吧,我认为这可能与羊皮书的来历有关,你能不能在巴黎帮我查一查呢?”
  这个新发现倒确实有用,我急忙冷静地问道:“林海,你爷爷叫什么名字?他当年是在巴黎哪所学校读书的?”
  “我爷爷的名字叫林丹青,丹青就是中国画的水墨丹青。我只知道他30年代在法国巴黎留学,但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就连读什么学校我也不知道。”
  “哦,天哪,这怎么个查法?”
  林海的语气挺无奈的:“我也不知道,但既然你人在巴黎,就只有请你帮忙了。”
  “好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尽力而为的。”
  “谢谢你了,假如我能活到明天早上的话。再见!”
  接完这个来自祖国的长途电话,我坐在地铁座位上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我,大概是我口中的汉语太大声吓着他们了吧?我只能抱歉地说了好几声:“Excusez moi!”
  这时地铁已经到站了,我急忙冲出车门,快步向地面跑去。现在是巴黎时间5点30分,中国与法国的时差是七小时,这么说林海是在子夜12点30分打电话的,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呢?非要在半夜里打电话,还是特意要照顾我这边的时差?
  回到伏尔泰大学时,天色差不多已经黑了,但我很远就见到一个光头男人,站在学校大门口向我挥着手。
  原来是于力,他撇了撇嘴角说:“知道你吃不惯法国菜,到我家里去吃中国菜吧。”
  终于有机会填补我的“中国胃”了,我摩拳擦掌地跟着他上了那辆雷诺。刚开出去不到十分钟,车子就停在了一栋宿舍楼下,于力说这是伏尔泰大学的研究生楼,整栋楼就他一个中国人。
  于力住在三楼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居然还是二室一厅七八十平方米的样子,真是让人羡慕啊。房子里有个很大的厨房,看起来很干净,显然平时极少开火。料理台上已经放着洗好的菜了,于力让我在旁边歇着,自己开了火炒了起来。
  他一边炒菜一边叹起了苦经——原来当初他跟我们说的全都是吹牛皮,什么刚到法国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贸易公司打工,周薪两千欧元,连泡了三个法国女朋友,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现在他终于承认了,他刚到法国的第一年,白天待在学校里上课,晚上就到中餐馆里炒菜,吃了不少的苦。后来他投到了奥尔良教授的门下,受到教授的器重,总算领到了学校里发的研究津贴,教授每年做研究课题都有经费,于力跟着教授拿了不少好处,这两年也总算买了辆二手车。
  其实于力也不容易,他的父母都是搞学术研究的,照理说也是书香门第了。于力常吹嘘自己小时候就有天赋,八岁能背唐诗三百首,父母从小教了他好几门外文,不到二十岁已精通英、法、俄三国语言了。就在他大一那年,他的父亲出国做了一年访问学者,不知在那里碰到了什么课题,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研究,结果弄得走火人魔,回国后疯疯癫癫,不久就出车祸和妻子一起死了。
  于力炒菜的动作非常快,很快就完成了四菜一汤,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已是很不易了。吃完了这顿难得的中国菜,于力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再加上剃着的光头,看起来倒有几分黑社会的神韵。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说话了:“过去我对你说过,我父亲曾经出国做过一年访问学者。”
  “难道他是到法国做访问学者的?”
  “没错,而且就是伏尔泰大学,他研究的课题也正是‘路易九世之谜’!”于力忽然有些激动起来,直起身子幽幽地说,“中国几乎没人研究这个课题,只有我父亲对此深感兴趣。他在巴黎伏尔泰大学研究了一年,与奥尔良教授在一起工作。我父亲刚来到法国,就接触到许多神秘的资料,立刻就忘我地投入了进去。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有如此的激情,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几乎连我电话里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你曾经说过你父亲在国外走火人魔了。”
  于力怔怔地说:“对,在研究‘路易九世之谜’的过程中,他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最终失去了理智——他声称自己在伏尔泰大学历史系的走廊里,见到了路易九世的幽灵,还经常与大预言家诺查丹玛斯下国际象棋。当然没人相信他的话,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走火入魔了,便把他送回中国治疗了。”
  “许多人因为研究‘路易九世之谜’而神秘死亡,难道你的父亲也在此列?”
  “是的,我父亲回国不到一个月,就在车祸中和我母亲一起去世了。过去我一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命运的不公。但自从我来到法国,在奥尔良教授门下研究‘路易九世之谜’,才发现了这个可怕的秘密,我确信我父亲死于非命,就是因为‘路易九世之谜’!”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继续下去呢?难道你不怕重蹈你父亲的覆辙吗?”
  “一开始我也害怕过,曾经犹豫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想这是我父亲未完成的遗志,在冥冥之中,一定有种力量操纵着这些神秘事件。我有责任把这些秘密挖掘出来,查明害死我父亲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某些事情一旦带上了个人情感,就变得很麻烦了!”
  说到这句话时,我忽然想到了林海和他的玛格丽特。
  “不,这不单单是个人情感,最最关键的是,自从我拜在奥尔良教授门下,便发觉‘路易九世之谜’可能含有重大的价值,这种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想象力。”
  “天大的秘密?”
  “对!”于力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让我不由得不相信,他颤抖着说,“我相信我父亲绝不会白死,他的死有重大的意义,他是为了破解人类最重要的一个谜而死,也是为了人类未来的生存而死。我必须继承父亲的遗志,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这是对他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只能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于力渐渐恢复了镇定。他的眼角似乎有些闪光,摇着头轻声说:“对不起,可能是今晚太高兴了吧,把这些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出来。”
  “为什么不该说?”
  他苦笑了一声:“这你就别管了,我会告诉你原因的,但不是现在!”
  停顿片刻之后,我忽然想起了今天在地铁里,接到林海打来的那个电话。我立刻问道:“于力,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
  “说吧。”
  我在纸上写下了“林丹青”这个名字,一边说:“这个人在上世纪30年代,曾经在巴黎留学,是学习美术的。”
  “就这些吗?”
  “是的,我对林丹青的情况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他读的是哪个学校。”
  于力摇了摇头:“查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曾经有成千上万的中国青年到法国勤工俭学,其中有许多人后来成为新中国的缔造者,他们在法国留下的只有学籍档案。如果不知道就读学校的名称,要从那么多人里查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你说得没错,我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这个人可能很重要……”
  现在我非常犹豫,到底要不要把原因说出来呢?
  于力从我为难的眼神里发现了什么,便朗声道:“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吧,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的,假如你还把我当做好朋友的话。”
  听到这句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再隐瞒了,便把林海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都说了出来—一从林海第一次去美术馆,到意外发现羊皮书,再到林海救出油画里的玛格丽特,受到了诺查丹玛斯的死亡威胁,直到今天接到的越洋电话。
  当我说完这些事情时,觉得简直就是在说一部惊险悬疑小说的梗概,拍成好莱坞电影大概也不错了吧。
  于力听完也大吃了一惊,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再看着窗外沉沉的巴黎夜色,眼神里不知掠过了什么。
  他咬了咬嘴唇说:“果然是不可思议的事,但我宁愿相信那是真的。明天我带你去大学图书馆,我们查一查历史上玛格丽特的详细资料。”
  “好,这两件事一定要联系在一起。”
  我们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晚上10点多钟,我知道他可能有夜生活,便主动告辞回去了。
  于力又开车把我送回了伏尔泰大学,车子一直停在了历史系大楼下面,我没有再让他送,独自爬上了恐怖的顶楼。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客房里,听着19世纪幽灵们的脚步声,我仿佛能看到遥远的玛格丽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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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4日  上海
  在充满迷雾的黑夜森林里,林海见到了一个幽灵般的影子,暗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下,渐渐照出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远方不时响起野狼的嚎叫。雾越来越重,飘满坟墓般的森林。那个人影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无声无息地来到林海面前,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掀掉了蒙在头上的黑布。
  林海看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鹰钩鼻梁下是充满皱纹的嘴唇,那双灰色的眼珠缓缓向前,凝视了他片刻。
  然后,那人缓缓吐出一句话:“Tu va mourir sans doute!”
  这句话是法语,翻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你必死无疑!
  “不!”
  林海挣扎着跳了起来,却发现黑森林已不复存在,只看到幽幽的光线,透过布满老虎窗的胶带照射进来。
  原来又是一个噩梦。
  “我还活着。”
  林海如释重负般地吐出了这句话,他揉了揉眼睛,自己还在小阁楼里,手机显示的时间是清晨6点。
  正当他还在庆幸自己活着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是玛格丽特的声音,她看到了什么?
  林海飞一般冲出小阁楼,几乎是滚下了狭窄的扶梯,只见在幽暗的卧室里,玛格丽特蜷缩在床上,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面色异常苍白。
  他赶紧扑到床边,抓着玛格丽特的肩膀问:“怎么了?”
  玛格丽特的手指颤抖着,指着窗户的方向,嘴里却喃喃地说不出话。
  林海抬头向窗户看去,只见几行红色的墨水写在窗玻璃上——“Tu va mourir sans doute!’’
  瞬间,那行字母就像是雷电一样,从天空打中了他的头顶,让他差点窒息了过去。
  还是在梦中听到的那句话——你必死无疑!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雾气弥漫的森林,那黑色斗篷下的苍白脸庞,一双灰色的眼珠。林海知道他是谁了,幽灵进入了林海的梦。
  玛格丽特终于说话了:“诺查丹玛斯!这行字是诺查丹玛斯写的!”
  但林海放开了她的手,缓缓走到窗玻璃前,昨晚这扇窗已经被胶带封了起来,简直已经密不透风了。但就在窗玻璃的中央,写着那行血红色的字,竟如伤疤般异常醒目。
  他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依然留在掌心的“Aider moi”,与窗玻璃上的那行文字,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独特笔迹。
  这说明是同一个人,或者说是同一个幽灵所写的?
  林海又回想到了在图书馆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充满着腐尸味的黑衣男子,刚才出现在梦中的那个幽灵不正是他吗?!
  他就是诺查丹玛斯?
  可奇怪的是,既然诺查丹玛斯在林海手心留下了“Aider moi”,在他真的救出了玛格丽特之后,又为何要说“你必死无疑”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诺查丹玛斯安排好了的?林海只不过是一只懵懂的小动物,乖乖地等待猎人的宰杀?
  他回过头看着玛格丽特,她的眼神同样无比惊恐,他颤抖着问:“你刚才看到他了?”
  “不,我没有看到。但他一定进来过,只有他会在窗户上写字。”
  是的,诺查丹玛斯不单单进入过这房间,而且还进入过林海的梦境。
  清晨的老屋依然昏暗,林海立刻冲到房门口,却发现大门完好无损,桌子依然顶在门后,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进来过。而所有的窗户也都关死了,胶带也封得很好,没有任何撕开过的痕迹。他又冲到了小阁楼上,发现老虎窗也是完好的,整个房间依然是间密室,没有人进来过的迹象。
  除非那是个幽灵。
  如果诺查丹玛斯真的进来过,那他要杀死林海简直是易如反掌,这也是推理小说中才有的“密室杀人案”吧。
  可他为什么不杀死林海呢?
  林海摸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庆幸。但他随后又感到了彻骨的恐惧,因为诺查丹玛斯随时都可以取他的性命,他的生死完全被捏在那个幽灵的手中,说不定在下一分钟下一秒钟,自己不明不白地就死了。
  他战栗着回到玛格丽特身边,他们只能以互相依靠来驱散恐惧,但这依然没有用,幽灵的气息正弥漫在这间屋子里。
  玛格丽特匆忙地穿好外衣,是上次在淮海路买的黑色上衣,还有灯心绒的裤子。她靠在林海耳边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林海茫然地看着窗户上的字,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吗?不,他必须要活下去,玛格丽特不能失去自由。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去。
  老屋已被布置成了铜墙铁壁的密室,但这对诺查丹玛斯没有丝毫作用,反而会成为林海葬身的坟墓。他再也不能停留下去了,虽然逃出去的危险很大,在外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毕竟还有生的希望。
  林海抓住玛格丽特的手说:“Margueritte,我们赶快离开这里,逃出去吧。”
  她也似乎完全乱了方寸,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然后他们收拾了一下东西,林海除了书包外什么也没带,倒是给玛格丽特带了个包,放了许多从淮海路买来的衣服。
  一切准备停当,林海移开了顶在门后的桌子,把封在门缝上的胶带都撕了下来,好不容易才打开了房门。
  门外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们手拉手走下楼梯,每走一步都停顿一下,生怕黑暗中会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来。
  小心翼翼地走出这栋房子,外面的天已经很亮了。林海给玛格丽特戴上一副墨镜,免得吸引别人的注意,他自己也不知从哪儿弄了顶鸭舌帽戴着。
  他们低着头离开弄堂,来到上海清晨的街道上,全都低着头竖着领子,就像藏在衣服里的“套中人”。
  林海走到路边想要拦辆出租车,但总觉得迎面开来的空车里,坐着的全都是诺查丹玛斯,正等着他们上来呢。
  就这样在路边站了十几分钟,他一辆空车都没敢拦,无奈地退到玛格丽特身边说:“看来我们只能到处流浪了。”
  他们在僻静的小马路上走了很久,直到玛格丽特说自己又累又饿了,林海才停下,在路边小吃店吃了些早点。小吃店里弥漫着蒸汽,许多上班族到这里吃早饭。他不时地向四周张望,似乎蒸汽里隐藏着某个人影,随时都会凸现出一张苍白的脸。
  林海心里一颤,他想不该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诺查丹玛斯很快就会找来的。他们又匆匆地离开这里,拐到北京东路上,向外滩方向走去。
  清晨的黄浦江面上弥漫着浓雾,玛格丽特冷得瑟瑟发抖,茫然地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江水。海关大楼上忽然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她回头看着那些欧洲风格的外滩建筑,惊叹着说:“真像Notre-Dame de Paris。”
  林海点了点头,Notre-Dame de Paris就是有名的巴黎圣母院。
  他们在外滩的迷雾中走了好一会儿,潮湿的风弄乱了玛格丽特黑色的长发,几缕发丝遮挡在她眼前,配着那副墨镜简直像时装写真。她在防汛墙的栏杆边停了下来,轻声说:“我们该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就藏在这雾中吧。也许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像雾一样难以看清楚。”
  在栏杆边停留了足有半个小时,直到雾气渐渐散去,看清了黄浦江对面陆家嘴的建筑。玛格丽特仰望着东方明珠,整个人都像雕塑似的不动了,目光里充满着震惊,如果你从四百年前来到现代,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此刻,他们暴露在了众多游人的目光里,玛格丽特立刻低下了头说:“快离开这里吧。”
  林海带着她快步向前走去,一直来到黄浦江边的轮渡站,买了两张去浦东的票,挤进了赶轮渡的人流里。
  玛格丽特从没坐过轮船,面对渡轮时显得异常紧张,林海在她耳边安慰着说:“你就当这是巴黎塞纳河上的桥吧。”
  林海也很久没坐过轮渡了,但小时候有亲戚住在浦东,经常要坐轮渡过江,所以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赶轮渡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浪漫的事情,当渡轮靠岸后,等候许久的人们会一拥而上,或步行或推着自行车,全然顾不得风度和面子。从堤岸到码头之间,由几条铁桥式的通道连接,通道底下是镂空的,可以从网格状的缝隙间,看到黄浦江水拍打着堤岸。
  林海拉着玛格丽特,匆匆走过这铁网格,脚下发出轰轰的金属回声。渡轮与码头靠得非常近,仅一小步就跨进了渡轮里,玛格丽特紧张地转过身来,只见船舷的铁栏杆放下,渡轮呜咽几声便缓缓开动了。脚下的船舷率先与码头分离,混浊的白浪汹涌了起来。林海趴在冰冷的铁栏杆边,只见码头正越来越远,随同远去的还有一排排巨大的古老建筑。
  渡轮随着波涛颠簸起来,外滩在他们视线中一上一下地向后退去。林海拉着玛格丽特从人群中挤过,一直挤到渡轮的最前头去。呼啸的江风使玛格丽特的发丝扬起,拂到林海的脸上。
  清晨他们还躲在老屋里,几小时后就在同一条渡轮上了,这简直太奇特了,让林海想起了一句古话:“十年修得同船渡”——至于后面那句话就属于“非分之想”了。
  也许,人生就如同一艘渡轮,永远往返于一条河的两岸。而可能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就站在两岸互相凝视,缘分就通过渡轮连接在了一起。
  林海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些什么啊?为何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还会想到这种问题?
  渡轮终于抵达了对岸,稳稳地靠在码头上,铁栏杆打开,人流匆匆涌出,仿佛一道小小的决口。
  走出轮渡站,来到浦东的土地上。林海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只能拉着玛格丽特到处乱走。天空中渐渐下起了小雨,他们没有伞,只能到一栋大厦底下避雨。
  一直等到中午,雨势越来越厉害,整个陆家嘴都笼罩在一片烟雨中。林海感到肚子饿极了,外套披在玛格丽特身上,自己只剩下一件衬衫,寒气直往身体里头钻去。他实在忍不住了,索性抓起玛格丽特的手,把外套盖在两个人的头顶,一口气冲人了雨幕中。
  两个人飞奔在大雨中,冰凉的雨点砸在头顶的衣服上,脚下飞溅起无数朵雨花。林海伸手揽着她的腰,就像爱情电影里的场景。
  冒着雨跑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家餐厅,两人将就着吃了顿午饭。又冷又累的玛格丽特哪儿都不想去了,只是赖在餐厅里不走,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
  外面的马路上,人们撑着雨伞匆匆地走过,许多人的脸被伞檐遮盖住了,似乎又隐藏着一张诺查丹玛斯的脸。林海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外边,玛格丽特则显得困极了,她索性倚靠在林海肩头,闭起眼睛小憩了起来。
  肩上枕着玛格丽特的头,林海不免有些心猿意马了,抚摸着她被淋湿的头发,她就像传说中有着海藻般头发的女子。此刻,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衣服大半都已经湿了,彼此可以感受到体温,他俩就依靠这个来驱散寒冷。
  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玛格丽特忽然打了个喷嚏。不行,这样睡着她会着凉的,林海急忙把她弄醒,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大声地问:“诺查丹玛斯?”
  “不,是我啊。”
  玛格丽特这才看清了他的脸,惊魂未定地说:“我们快点走吧,也许他很快就会来了。”
  餐厅外边正好有个公交站,他们还没看清几路就跳上了一辆公车。幸好车子很空,他们并排坐在座位上,任由公车带着他们在这座城市漫游。
  林海始终搂着玛格丽特的肩膀,她已经摘下了墨镜,身上的衣服依然没有干,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感冒的,不知道她在油画里的四百年有没有生过病呢?不,不能再这样流浪下去了,一定要找个地方给她换衣服,起码要让她洗个热水澡。
  车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落脚点——那就是父亲住的房子。可是,他不愿意让父亲知道这一切,父亲一定会以精神病医生的目光来看他的,说不定会打电话给精神病院,将他和玛格丽特都送进去治疗。
  可现在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到父亲那里暂住一晚也可以嘛。
  车子从隧道开过黄浦江,林海和玛格丽特又换了一辆车,赶往父亲在西郊的房子。
  又折腾了一个多钟头,当他们抵达那片田埂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在一片阴冷的雨幕中,可以看见父亲的农家小楼,门前几棵橘树在风中摇摆着。
  他们吃力地走到楼前,用力地敲响了房门。等了好一会儿,房门才缓缓打开,露出了父亲惊讶的脸——他看见了玛格丽特的脸。
  玛格丽特立刻羞涩地低下了头。林海尴尬地说:“爸爸,她是我的朋友,我们遇到了一些急事。”
  父亲把他们让进了客厅,依然用狐疑的目光盯着玛格丽特,但还是给她泡了一杯热茶。玛格丽特抓过茶就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吸着热气,看来确实已经冻坏了,父亲看了看她的头发说:“你淋雨了吧?要不要换换衣服?”
  玛格丽特听不懂中国话,茫然地看了看林海。
  林海急忙点了点头,把玛格丽特带到后面一个小房间里,让她在里面换身衣服。
  当玛格丽特在里面换衣服的时候,客厅里父亲一把拉住了林海,紧张地说:“她究竟是谁?”
  “我说过只是一个朋友而已,她是法国人。”
  “法国人?”
  父亲怔了半天,目光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似乎对准了另一个时空。
  “爸爸你怎么了?我们想在你这里住一晚上。”
  父亲惊讶地张大了嘴;“你和她一起?”
  “是的。但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我只是在保护她而已,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龌龊。”
“我龌龊?”父亲一下子勃然大怒起来,“你把一个外国女人弄到这里来过夜,反倒教训起我来了,你说到底是谁龌龊?”
  林海也忍无可忍了:“我们又没有犯罪,为什么要背负龌龊的罪名?”
  父亲气得把手举了起来,正要像过去那样扇儿子耳光时,里间的房门忽然开了,玛格丽特换了身干净衣服走了出来,还是那天在淮海路买的衣服。
  “作孽!”
  父亲长叹了一声,又把手放了下来。玛格丽特看到他脸色很不好,便也识相地退到林海身后。父亲仔细地看着玛格丽特的脸,他的目光里隐藏着什么东西,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他又后退了好几步,接连摇着头说:“你究竟是谁?”
  “玛格丽特。”
  林海犹豫了片刻,还是代替她回答了出来。
  父亲没有说话,转身退到了厨房里面,然后林海听到了开煤气炉的声音,父亲大概在为他们准备晚饭吧。
  林海总算长出了一口气,幽幽地对玛格丽特说:“你不要介意我父亲,其实他是个好人,就是性格有些孤僻。”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这孤零零地噩立在野外的房子,让林海想起了英国的哥特式小说。
  父亲忙了好一会儿,总算把饭菜端上了桌子,林海和玛格丽特都是又累又饿,全然顾不得风度地吃了起来。
  他们很快吃完了,倒是父亲一个人在细嚼慢咽着。林海忽然提出了问题:“爸爸,你还记得爷爷的过去吗?”
  “你问爷爷干吗?”
  “在爷爷年轻的时候,他是不是去法国留过学?”
  父亲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你爷爷从没向我提起过这件事。”
  “那你听到过他说法语吗?”
  “不,他几乎从不说外国话。”
  林海感到一阵绝望,他大声地说:“爸爸,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你知道吗?我可能很快就会死了。”
  “我警告你,是不是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我没有开玩笑,如果你再不帮我的话,可能就会失去你唯一的儿子!”
  父亲第一次被儿子的话震住了,他默默地看着儿子和玛格丽特,半晌都没有说话。
  林海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指着玛格丽特的脸说:“爸爸,你看看这张脸吧。十年前,在爷爷的小阁楼上,你究竟看到过她没有?”
  父亲的眼神立刻变了,心中隐藏最深的东西被儿子点破,使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他紧张地踱了几步,又回头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玛格丽特只能眨了眨眼睛,用眼神与他说话,希望他能相信林海的话。
  忽然,父亲走到玛格丽特跟前,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和画里的女子一模一样。”
  林海立刻激动地跳了起来:“爸爸,你终于承认了?你看到过那幅画像是不是?”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父亲终于缴械了,他看到了玛格丽特,这张脸庞让他无法拒绝。
  父亲叹了口气说:“你真是作孽啊!好的,我承认在爷爷的小阁楼上,确实挂过一幅小小的画像,而画像里的女子,正与这位玛格丽特长得几乎一样。”
  “这就对了!”林海兴奋地抓紧了玛格丽特的手,“爸爸,为什么上次问你的时候,你却回答说没有呢?”
  父亲停顿了片刻:“对不起,儿子,那是你爷爷在临终前吩咐我的。”
  “是爷爷不让你告诉我?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十年前,你爷爷突发急病送进了医院,眼看就要不行了,在他临终的前一晚,他紧握住我的手关照我,让我把小阁楼里的那幅画像拿下来,而且不要让你知道此事。”
  林海着急地问:“这就是爷爷的临终遗言吗?他没有说为什么吗?”
  “当时他没有说原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照办就是了。在你爷爷死后不久,我把阁楼上的小画像拿下来,放在我自己的柜子里。”
  “那么说这幅小画像就在你身边了?”
  父亲缓缓点了点头:“对,就在楼上我的卧室里。”
  “快点让我看看吧!”
  林海已经等不及了,没等父亲同意,就拉着玛格丽特往楼上跑了。父亲只能跟在他们身后,打开卧室房门,从一个老柜子的底下,抽出了一个画框。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林海睁大着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画像,然后又抬起头看看玛格丽特的脸。
  没错,小画像里就是她的脸。
  林海忽然有些激动起来,鼻子也有了些酸涩。虽然窗外下着淋漓的春雨,但他却似乎已回到了小阁楼上,那个充满着阳光与尘埃的正午。
  画像大概只有16K纸大小,仅仅画出一个西洋女子的脸庞,她有着黑色的头发,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但画的下沿仅仅到她的脖子就结束了,几乎看不出任何背景,一定是从四百年前的油画《玛格丽特》里临摹过来的。
  玛格丽特也惊讶地看着画里的自己,就像在照一面镜子似的,她摇了摇头说:“这究竟是谁画的?”
  “我猜是我爷爷画的吧。”
  林海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仔细地看了看画框,甚至连背面都没有放过,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总之这幅画也有些年头了吧。
  然后,父亲把画重新包好,小心地放回到了柜子底下。
  “爷爷怎么会临摹《玛格丽特》的呢?”林海用法语轻轻地说,“难道他当年在法国看到过那幅油画?”
  父亲听不懂法语,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现在林海又回到了母语,“爸爸,你告诉我,爷爷在临终前,除了这幅画像以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父亲又一次沉默了,他低着头想了片刻,又看了看玛格丽特灼人的目光,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本来我是绝对不能告诉你的,但现在你把这位画像里的女孩带来了,我想一定是有某种原因吧。”
  “是的,这关系到一个重大的秘密,甚至还关系到你儿子的生死!”
  “你真的没有妄想症吗?”
  “爸爸,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再吓我了。你看我都把玛格丽特带到你眼前了,这个大活人会有假吗?难道你也是妄想吗?”
  “够了!”父亲打断了林海的话,他打开窗户深呼吸了几口,黑夜的风雨吹到他的脸上,使他的脸色更加吓人,“好,你爷爷说得没错,等你长大以后,可能会遇到不可思议的事情的。”
  “爷爷这么说过吗?”
  “是的,你爷爷在临终前这么对我说的,他还交给了我一本书。”
  说完,父亲关上了窗户,从最里层的柜子里,取出了一本1935年法文版的《红与黑》。
  林海抚摸着这本旧书说:“这一定是当年爷爷在法国留学时带回来的。”
  父亲提醒了他一句:“你把书翻开来。”
  果然,刚把这本书翻到一半,就露出了一张书签似的纸条——
  竟然是一张银行保险箱凭证!办理时间是1995年1月,也就是爷爷去世前的几个月。
  拿着这张凭证,在五十年的有效期内,可以到指定的银行开启保险箱。
  对,爷爷一定在银行保险箱里藏了什么!
  可为什么没有钥匙呢?也许是设定了什么密码吧,但密码是不可能印在凭证上的。林海摇了摇头,不愿再多想下去了。
  他拿着凭证说:“爷爷当年只给你这张东西吗?”
  “没错,就是夹在这本书里一起给我的,十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动过。”父亲感觉有些虚脱了,他喘了一口气艰难地说,“爷爷临死前关照,不能把这本书和里面的东西交给你,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对,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在征得了父亲同意之后,林海把这本法文版《红与黑》塞进了书包里,那张凭证依然夹在原来书页的位置。
  现在父亲的表情已经温和多了,也不再向林海追问具体情况了,赶紧为儿子收拾出了一间空屋子,但房子里也仅剩下这间了。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会儿说:“没关系,我可以睡在这里。”
  “那我睡到楼下客厅去吧。”
  “不,你陪着我。”玛格丽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幽幽地说,“也许诺查丹玛斯很快就会来了,我能感知到他的气味,也许可以提前通知你逃命。”
  林海傻傻地站了一会儿,觉得玛格丽特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他们两人分开的话,恐怕都会完蛋,合在一起或许还有生的机会。
  父亲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当林海说要和玛格丽特住一个房间时,他很是害怕地说:“儿子,她可是外国人啊。”
  “外国人又怎么了?我说过我们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关系,她需要我在她身边保护她,仅此而已。”
  但父亲还是满脸狐疑:“你能保证吗?”
  “当然!”林海斩钉截铁地说,但马上又露出了一脸倦容,“爸爸,我们都累极了,白天又淋了雨,这里能洗热水澡吗?”
  父亲点了点头,把他们带到了二楼最里端,那儿有个小小的洗澡间,地上铺着瓷砖还算干净。林海打开了热水,让玛格丽特先进去洗澡。
  父亲知趣地走开了。林海独自打开二楼的窗户,看着绵绵的夜雨,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起来。
  半小时后,玛格丽特穿着睡衣,头发上冒着热气出来了。她看起来很冷,一句话都没说,就钻到房间里去了。
  林海也匆匆地洗了个澡,总算舒服了一些。回到二楼的小房间里,只见玛格丽特正蜷缩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
  “你还不睡吗?”
  “我在给你放哨呢,我怕诺查丹玛斯会突然出现。”
  林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要来就来吧,不就是死吗?我已经厌倦这样的东躲西藏了,还不如快点了结吧。”
  她伸手封住了林海的嘴:“不行,我不能让你死。”
  “我知道,你害怕失去自由。”
  “不,我已经失去了四百年的自由,再失去四百年也不可怕,但我唯独不能失去你。”玛格丽特的眼睛突然变得那样炽热,几乎要烧透林海的心了,她用无比忧伤的语气说,“我已经等了你四百年,我们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重逢,你为何又要离我而去?”
  “四百年?”
  林海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德 · 拉莫尔侯爵的爱情。
  “对,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也要活下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害怕和退缩,这才是我喜欢的男人!”
  “你喜欢我吗?不,你爱的是德 · 拉莫尔,不是我林海!”
  “在我眼里这没有区别。”
  “我不是你情人的替身,我就是我自己。”
  林海的心里忽然酸酸的,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抑制地爱上了玛格丽特,但他却根本说不出口,怎么能爱上一个四百年前的女人呢?然而,这不可思议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即便他可能付出死亡的代价。
  玛格丽特也不再说话了,转过头依然看着窗外。林海坐在门口的一张椅子上,身上披了条毛毯,呆呆地守着她,两个人异常尴尬。
  不一会儿,困意已经缠绕着林海了,他无意识地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窗外,夜雨连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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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9:50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4 日  巴黎
  今天是我来到巴黎的第五天。
  早上起来就感到心一阵乱跳,似乎有某个声音不断召唤着我,抬起头看看天花板,不知这古老大厦的屋顶上,半夜里有没有女鬼在漫步?
  自从来到巴黎以后,我的进展出人意料地缓慢,没有从奥尔良教授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去巴黎市区兜了几圈,除了认识了一个流浪汉之外,根本一无所获。倒是于力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让我对“路易九世之谜”有了新的认识。
  在窗前看着清晨的伏尔泰大学,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发生过的一切,包括远在国内的林海发给我的E-mail,还有他在手机里对我说的那些话。虽然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看起来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但仔细想想,似乎仍有一些线索可寻——
  现在,我所要搞清楚的两件事,第一是路易九世的羊皮书卷,第二是16世纪的油画《玛格丽特》。
  第一,“路易九世之谜”为何会吸引那么多人的兴趣?它究竟隐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第二,画中的人是怎么跑到林海的现实生活中去的呢?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所能掌握的知识了。
  而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历史年代来看,路易九世是13世纪的法国国王,而玛格丽特则是16世纪的法国公主,两个人的年代相差了三百多年。虽然他们都出自法国王室,但路易九世是卡佩王朝的国王,玛格丽特则是瓦卢瓦王朝的公主,分属于不同的家族和王朝,两人之间没有直接的关系。
  如果说羊皮书卷和《玛格丽特》油画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关系的话,那就是发现羊皮书卷的小阁楼,也曾经出现过玛格丽特的丽像。
  而这两样东西毫无疑问都来自法国古代,那么林海家的老屋怎么会与法国古代的东西有关呢?
  对,关键就在于林海的爷爷——林丹青。
  想到这里我立刻冲出了房间,快步跑下古老的走廊和楼梯,身后留下一长串幽幽的回音。
  在餐厅迅速地吃完早餐,我跑到研究室去找于力,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奥尔良教授。于力也在旁边,他说教授今天凌晨刚从里昂回来,找到了有关羊皮书的重要参考资料。
  奥尔良教授显得憔悴了许多,花白的头发愈见稀少,眼圈红红的显然整夜没睡。原来教授已经在里昂待了两天多,他根据羊皮书里的一个人名,从里昂一家研究院里面,查找有关古代文字拼写密码的资料,果然查出了可以破解羊皮书的线索。
  教授显得异常兴奋,他紧紧抓住我的肩膀,就差没亲我两口了,我急忙把脸挪开后退几步。于力倒是非常冷静,似乎有某些东西在他眼睛里深藏不露,他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次教授的收获非常大,我们已经解读出了羊皮书的大部分内容。”
  我也激动了起来:“能不能告诉我?”
  于力和教授耳语了几旬,教授似乎面有难色,八成是不想告诉我吧。但于力好像在据理力争,毕竟这卷羊皮书是我带来的,没有我也不会有他们的研究成果。
  最终,教授答应把羊皮书的内容告诉我。
  于力的脸色依然冷峻,脸颊如雕塑一般,他缓缓地说:“毫无疑问,这卷羊皮书是关于‘路易九世之谜’的,而且可以确定是路易九世亲笔所写,因为教授已经核对过其他中世纪文献上的笔迹和记载了。羊皮书是从第七次十字军东征说起的,开头的第一人称‘我’就是路易九世。”
  “也就是自传体的战记了?”
  我忽然想起了尤利乌斯 · 凯撒的《高卢战记》。
  “不仅仅是战记而已,更确切地说是游记。历史上的路易九世是个著名的国王,他集国王、英雄与男子汉的品德于一身,是法国历史上难得的明君。然而,他过于虔诚地信仰宗教了,这使他五体投地地崇拜行乞僧法兰西斯和多米尼克,甚至模仿苦行僧的行为。他具有真正的中世纪骑士精神,简直就是法国版的堂吉诃德,他曾两度因追求游侠骑士的冒险精神,而离开他的国王宝座,走到荒野中与恶魔或女巫作战。”
  “听起来怎么像指环王的故事啊?”
  “在这卷羊皮书的开头,路易九世说他的征服目的地是古老的埃及。事实上历史上的第七次十字军东征,也确实是攻打埃及而非巴勒斯坦。路易九世发动了法二皇西所有的军队和财力,用一千八百艘帆船,满载着几千五百名骑兵和十三万名步兵,向神秘的东方迸发。”
  “居然有这么多人?”
  于力点了点头,目光更加镇定自若:“所以说是倾国之力,这与历史上的记载也相吻合。路易九世在羊皮书里写道,他紧跟在飘扬的法兰西军旗之后,全身披挂甲胄,身先士卒跳上埃及的滩头。他的大军进展非常顺利,很快就攻占了固若金汤的达米埃塔城,但法军很快就遇到了一场瘟疫,使他们损失惨重。但路易九世依然由沿海向内地挺进,企图强渡尼罗河,然而尼罗河控制在埃及人手中,所有的给养都被阻拦。全军陷入了疾病和饥饿中。”
  “他们被包围了?”
  “是的,后来许多历史学家认为,如果路易九世肯丢弃他的子弟兵,他是完全可以自己逃跑的,但他选择了留下,结果被埃及军队俘虏了。路易九世并没有受到虐待,他得到了埃及人很好的待遇,在他答应归还达米埃塔城,并交付八十万块金币的赎金之后,他被埃及方面释放了。”
  “然后他回到了法国,那不是和历史书上说的一样吗?”
  于力摇了摇头:“不,就在羊皮书的这一段,出现了和历史上不同的记载。路易九世在羊皮书上说,他在埃及被释放后,由一群埃及士兵护送他去巴勒斯坦,但在路上遭到了沙漠部落的袭击,所有的护送士兵都被杀死了,他侥幸活了下来,成为了沙漠部落的俘虏,被带到撒哈拉沙漠的深处,见到了宏伟的大金字塔。”
  “路易九世被带到了金字塔?”
  “嗯,据羊皮书上所说,路易九世被沙漠部落关押在金字塔里,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进入金字塔的最里层。不久,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沙漠部落放弃了金字塔离开了,而把路易九世一个人留在里面。他为了求生而在金字塔里乱转,结果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发现了一件特殊的东西。”
  “什么东西?”于力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非常遗憾,羊皮书上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只是说某件特殊的东西。据路易九世所称,这件东两的来源极其神秘,可能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它隐含着某种巨大的力量,足以改变人类的历史与命运。”
  “真有那么玄乎吗?但我觉得这说得太笼统了,让人有些不知所云。”
  “确实如此。我和教授反复研究过这段话,实在看不出还有其他意思。我们甚至想过这是密码与谜语,但依然难以看出端倪。姑且算是路易九世在故弄玄虚吧,或许他还不想把这个秘密写存羊皮书上,因为一旦说出来可能就不是秘密了。”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教授继续在研究羊皮书,只能继续追问下去:“那路易九世后来怎么了?”
  “他侥幸找到了逃出金字塔的秘密通道,带着那件神秘的东西一起出来了,他在沙漠里流浪了两天,遇到了一支好心的骆驼商队,将他送到了巴勒斯坦。几年后路易九世回到了法国,自称得到了一件可以主宰无数人生死的东西,但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据称也有若干贵族见到过这件东西,但这些人很快就死了,那样东西仿佛成了瘟疫,到谁手里谁就会死,但只有路易九世活着。”
  “可他为什么又一次踏上了东征之路呢?”
  “是的,路易九世在十六年之后,进行了历史上的第八次,也足最后一次十字军东征。实际上这次东征是毫无意义的,上一次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他也明知自己必败无疑,但依然奋不顾身,简直就是自动送上门去做俘虏,结果他的军队被困在北非的沙漠里。至于路易九世本人,很不幸,他还没来得及被穆斯林俘虏,就已经病死在军队的帐篷里了。”
  “这实在太荒唐了吧。”
  于力终于冷笑了一声:“对,即便路易九世是个虔诚的国王,但他的这些举动依然不合逻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被那个秘密迷住了,根本就无法抗拒某个隐藏在沙漠里的诱惑,宁愿如飞蛾扑火般自取灭亡,造就了世界上历史上最荒唐的一次十字军东征。”
  “路易九世死在了北非,他的死也意味着——谁都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没错,这就是‘路易九世之谜’的由来。”
  但我摇了摇头说:“可是你说了半天,我依然不知道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也许有更大的秘密在等待着我们。”
  “这卷羊皮书说到哪里为止?”
  “就说到路易九世准备再度东征,他说他要重返北非,寻找沙漠中那个秘密的根源,这就是羊皮书的结尾。”
  听到这里我有些失望了,我依然无法将这一切与16世纪的玛格丽特联系起来,难道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关系?
  我低下头思考了许久,忽然把于力拉出了研究室,轻声地说:“能不能陪我去大学图书馆?”
  “为什么去那里?”
  “我想查一查有关16世纪玛格丽特王后的资料,只有请你来为我做翻译了。”
  于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答应了:“好吧,反正现在奥尔良教授也理不出头绪,我就陪你去图书馆吧。”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我们先去餐厅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饭,便赶往伏尔泰大学图书馆。
  图书馆依然是一百多年前的建筑,走在里面确实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于力似乎已经驾轻就熟了,他很快就找到了历史图书的目录,查到了16世纪后半叶法国历史的部分。
  走进一个特别的阅览室,周围的书架里陈列着关于那段历史的书,大部分都是很久以前的旧书,有些甚至是20世纪初印刷的。
  我看不懂那些法文的书名,只能由于力帮我在书架上寻找,他甚至搬来了一架木梯,爬到书架的最上层去翻。
  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梯子底下的我。
  这本旧书的封面上全是尘土,我轻轻地吹了吹。于力缓缓爬下梯子说:“我猜这本书已经很多年都没人动过了吧,书名很奇怪,叫《玛格丽特与拉莫尔》。”
  我当然看不懂书的内容,就交给于力请他翻翻,他随手翻了几页说:“可惜是小说,并不是严谨的历史着作。”
  随后他又看了看后面的版权页,出版时间是1925年,看来也是老古董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来翻了翻,忽然摸到最后一页有张硬卡,原来封底后插着一张借书卡。我把这张泛黄了的卡片抽出来,上面似乎只有一行借书者的名字,签名显得非常工整——“Lin Tantsing”。
  轻轻地念了一遍,感觉有三个清楚的音节,应该是中国人的名字吧?
  Lin Tantsing
  瞬间,我的脑子里想到了那个姓名——林丹青。
  对!“Lin Tantsing”就是林丹青的西文名字。
  林丹青——现在使用的汉语拼音是“Lin danqing”,但在几十年以前人们使用的是旧的拼音,就像现在香港人使用的拼音那样。
  “你怎么了?”于力不解地问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借书卡上“Lin Tantsing”的名字说:“也许,他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又看了看借书卡上的时间,这本书总共只被借过一次,是1935年2月14日借,1935年2月20日还。
  于力点了点头:“嗯,也就是说,从1935年2月14日至20日之间,这本书被一个叫林丹青的中国人借阅过。”
  “当年林丹青一定是在伏尔泰大学读书的!”
  这个关键的问题终于解开了,我兴奋地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能在伏尔泰大学查到林丹青的学籍吗?”
  “可以去学校档案室。”
  于是,我们急匆匆地跑出了图书馆,来到了伏尔泰大学的档案室。
  很快就查到了30年代的外国留学生的学籍卡,按照姓名的字母顺序排列,于力在“L”一栏里发现了“Lin Tantsing”的名字,下面果然有中文的签名,是一个漂亮的楷体字——林丹青。
  字如其人,果然是学画画的料。学籍卡上还贴着张黑白照片,一个英俊的中国青年在照片里微笑着。
  学籍卡记录的就学时间是1932年9月至1936年8月,总共是四年的时间,但其他记录就没有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仅仅知道这些是不够的。”
  于力把我拉出了档案室,他冷冷地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要问这个人?他和羊皮书究竟有没有关系?”
  在伏尔泰大学的操场上,往来着各种肤色的学生。我仰起头犹豫了半晌,终于说:“是的,我承认这个林丹青可能与羊皮书有着莫大的关系。”2005年4月15日  上海
  上海的春雨依然绵绵,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檐,如同清晨河岸的潮汐。
  林海恍惚着睁开眼睛,只感到浑身一阵酸痛,他挣扎着直起身子,发觉自己正躺在小床上,裹着一条薄薄的被子,身上穿得很少。
  晨曦透过被雨水冲刷的窗玻璃照射进来,使他的身体一览无遗,好像一只被去了壳的河蚌。心跳骤然加快了起来,他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昨晚玛格丽特蜷缩在床上,他自己是在椅子上过了一夜的,怎么早上醒来就会变成这样?
  玛格丽特又到哪儿去了?
  他赶紧穿好了衣服,冲出房门大声叫着:“Margueritte!”
  二楼走廊里的光线充满了暧昧的气氛,让林海感到一阵头晕。突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玛格丽特穿着件睡衣走了出来。
  林海再也顾不得什么了,立刻抱住了玛格丽特,在她耳边忘情地说:“你到哪里去了?”
  “我只是去洗把脸。”
  “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躺在床上的?”
  玛格丽特低下了头,脸颊上略带着红晕,幽幽地说:“你说发生了什么?”
  这句话刺激了林海的心,让他刹那间又惊又怕,他知道关于玛格丽特的那些传说,难道——
  不,这不行,她是四百年前的人,怎么可以和现代人发生这种事情?
  “你怎么了,不喜欢我吗?”
  玛格丽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让他感到天旋地转起来。林海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里,窗外的雨水不断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细的声音,他默默地对自己说: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忽然,一只温柔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但被他粗暴地甩开了,他大声地说:“我不是你的拉莫尔。”
  但林海立刻又抓住了她,轻声说:“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玛格丽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们快点走吧,不要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否则诺查丹玛斯会闻到我们的气味的。”
  “我们的气味?”
  林海点点头,也许能活过昨晚已经是他的幸运了。
  匆匆洗漱完毕之后,他拉着玛格丽特跑下楼,父亲已经给他们准备好了早饭。
  他用最快的速度吃完早饭,然后对父亲说:“对不起,爸爸,我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父亲似乎第一次理解了他,无奈地点点头:“去吧,遇到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林海轻轻抱了父亲一下,然后带上两把伞,和玛格丽特一起离开了这里。
  雨中的田野充满着泥土的湿气,他们都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玛格丽特目光迷离地说:“闻到这种气味,就好像回到了巴黎城外的王家庄园。”
  “那是你和拉莫尔幽会的地方吧?”
  玛格丽特像是被电触了一下,便再不说话了,两人间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林海沉默了一会儿说:“对不起。我们快点走吧。”
  “去哪里呢?”
  “当然是银行——去开我爷爷的保险箱!”
  他拍了拍自己的书包,那本夹着保险箱凭证的《红与黑》就在包里。
  撑着伞来到公路上,他们坐上了一辆回市区的公车。中间又换了两次车,直到上午10点,才找到了凭证上的那家银行。
  就是这里了!
  林海拉着玛格丽特的手,小心翼翼地踏入银行大门,里面果然有保险箱室,需要交验凭证才能进入。
  虽然爷爷留下了的凭证是十年前办的,但至今依然有效。走进狭小的保险箱室,林海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来到西洋美术馆陈列《玛格丽特》油画的密室。
  按照凭证上的编号,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保险箱,在一排排骨灰盒似的抽屉底下,号码是“091313”。
  保险箱外面有个按密码的小窗口,必须有密码才能打开箱子,但林海在凭证上找不到任何密码。
  这怎么办?林还扰了扰头,爷爷当年办理了这个保险箱,必定设定了密码,可为什么没有把密码留下来呢?
  难道是爷爷的病太突然,还来不及把密码告诉父亲,他就先一步去世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保险箱里的秘密就和爷爷一同走进坟墓了。
  玛格丽特自然从没到过这种地方,她也不太明白密码的意思,只能怔怔地看着林海。
  狭窄的保险箱室令人窒息,如果他们两个人待的时间太长,外面的银行保安肯定会特别注意的。
  不行,必须快点解开密码。
  林海忽然想起了那本法文版的《红与黑》,赶紧把它从书包里拿出来,在夹着保险箱凭证的那一页上,他早已经折过一个角,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这一页。
  这一页正是下卷的第十章“玛格丽特王后”,文字内容是1574年德 · 拉莫尔被斩首,玛格丽特王后抱着他的头颅去下葬。在这页左面的第一行,写着这样一个日期1574年4月30日。
  这正是当年德 · 拉莫尔被斩首的日子!
  林海又看了看上下文,这段话是一位院士说给于连听的,译成中文就是:“您果真不知道1574年4月30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也是整部《红与黑》中与玛格丽特最相关的部分,爷爷为何要把保险箱凭证夹在这一页里呢?
  难道这一页的文字里含有某种特殊的含义吗?
  林海忽然想到了某一本书,那本书里同样也有破解保险箱密码的情节。对啊,也许爷爷确实留下了保险箱的密码,而密码就藏在夹着保险箱凭证的这页书里?
  他又仔仔细细地读了这一页书,最显眼的数字还是第一行的“1574年4月30 日”。
  如果去掉年月日,按照现在中国人的顺序读的话就是“15740430”。
  难道这个数字就是密码?
  林海实在难以确定,他低着头踱了几步,万一密码不对怎么办?如果连输三次不对,保安一定会扣留他们的。要不要冒险呢?
  可是,如果这个重要的日期不是密码的话,爷爷又为什么要把凭证夹在这一页里呢?
  他又看了看表,秒针一点一点移动着,时间快来不及了。
  这时玛格丽特焦急地催促了他一句:“怎么样了?诺查丹玛斯可能就要找到我们了。”
  不能再干等下去了,恐怕诺查丹玛斯没来,银行保安就要来找他们了。反正这也是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林海作为孙子当然有权利打开看看。
  是赌一把的时候了。
  林海缓缓地半蹲下来,屏住了呼吸,颤抖着按下了密码——
  15740430
  机器停顿了大约两秒钟,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了“PASS”的字样,然后便听到保险箱门喀哒一声。
  芝麻开门!
  林海和玛格丽特颤抖着盯着保险箱门,宛如古老墓室的大门一样缓缓打开了。
  然而,让他们出乎意料的是,藏在保险箱里的既不是钞票,也不是古董,而是一封信。
  一封信?林海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了保险箱,确实再也没有其他物件了,偌大的保险箱里只有这么一封信。
  信封是黄色牛皮纸做的,上面写着一行爷爷的字——“吾孙林海亲启”。
  瞬间,林海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记忆中爷爷的脸庞一下子清晰了起来,鼻子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旧颜料的气味。
  果然是爷爷写给他的信,林海把头深埋进了双膝间,胸中充斥着淡淡的哀愁。玛格丽特轻轻地拍了拍他:“你怎么了?这是什么?”
  林海颤抖着站起来,仰起头深吸了几口气,轻声说:“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他拉着玛格丽特跑出了银行,怀里揣着那封爷爷留下的信。
  在银行外的马路上,林海不知所措地张望着,他知道不能够久留于此,自己已经在附近留下了气味,诺查丹玛斯很可能会找到这里的。
  林海在犹豫间拦下一辆出租车,拉着玛格丽特坐进了车里。出租车在雨中疾驰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停在了林海的大学后门。
  但他并不是想回学校,因为带着玛格丽特实在太显眼了,不可以让老师和同学们看见她的。林海去了学校后门对面的那家咖啡馆,在本书作者的前两部小说里,都曾经说到过这个半地下室的咖啡馆,许多重要的情节都在此交代。
  林海选择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即便有同学来到咖啡馆里,也很难发现他们的存在。他要了两杯咖啡和一些点心,16世纪的法国还没有喝咖啡的习惯,所以玛格丽特是皱着眉头喝下第一杯的,她并不知道这种饮料早已为他们欧洲人所喜爱上百年了。
  匆匆吃一些点心作为午饭,然后让服务生把桌子擦干净,林海缓缓地掏出了那封信。信封的封口依然很牢,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拆开,从信封里取出了一沓文稿纸。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但保险箱使这些纸张还像新的一样,蓝色的钢笔字迹清晰地显现着,林海确定这是爷爷的笔迹。
  究竟这封信里藏着什么重要的信息,值得让爷爷保存得如此秘密?林海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地读起了这封迟到了十年的信
  林海吾孙: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爷爷早已经去世多年了,但爷爷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看着你在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昨天,爷爷看到了医院的报告,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死神很快就会把爷爷带走。对于死亡,我从来都不恐惧,但我恐惧的是其他一些事情,是从多年前一直隐藏至今的秘密,那些秘密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有些人到死都不会甘心。几十年以来,我一直保守着秘密,绝不向任何人泄露半句,当我进入坟墓的那一刻,那些秘密将随之而永远埋葬。
  可我真的要永远埋葬那些秘密吗?对于世界上其他人来说,这也许是不公平的,我没有权利把秘密带进坟墓。所以,我要在此把秘密记录下来,我相信你一定有机会看到这封信的。
  林海,爷爷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过去,你也不知道爷爷年轻时的经历。其实,爷爷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经在法国留学过四年,那段经历是刻骨铭心的。1932年,我从上海美专毕业,便踏上了去法国勤工俭学的轮船。刚到法国巴黎不久,我就幸运地考入了伏尔泰大学美术系,我是没有背景的穷学生,只能白天在学校学习,晚上到酒馆或咖啡店里打工。
  生活在巴黎的环境中,迫使我很快就学会了法语。我忽然发现了自己对于法国文学的喜爱,便经常到旧书摊上去买法国小说看。有时我也会去蒙特马尔,在那里经常遇到毕加索等人,但我学习的是古典主义的写实油画,并没有被现代主义的画家们所接受。我觉得我生错了时代,我太喜欢19世纪以前大师们的作品了,便把心思放到了博物馆里,经常到卢浮宫去看古典主义的油画。
  有一次我去了有名的圣路易博物馆,因为那里收藏着一些法国宫廷画,其中有一幅名叫《玛格丽特》的油画。已经过去将近六十年了,至今我也难以忘记那一刹那,当我看到那幅画的第一眼,仿佛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的名字叫玛格丽特!是的,我被这幅油画深深地震撼了,那简直就不是一幅画,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自四百多年前起就从没停歇过,让一切看到过她的人为之而倾倒。
  当时,我在油画前傻站了足足有几十分钟,仿佛画里有种魔力吸引着我,一下子就把我的三魂六魄给勾走了。当我重新清醒过来时,才看清了下面的作品简介,原来这幅画里的女子,是16世纪末的法国王后玛格丽特。我被画中的人所深深吸引了,离开圣路易博物馆后,我就立刻去伏尔泰大学的图书馆,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几本关于玛格丽特的书,知道了历史上玛格丽特王后的一些情况。同时,我也发现了《红与黑》这本书里也提到了玛格丽特,特别是关于德 ? 拉莫尔这个人。
  此后的几天里,我眼前总是浮现起油画里玛格丽特的影子,我发觉自己已经被这画中人迷住了,我不能自已地又一次去圣路易博物馆。那天已经很晚了,我在《玛格丽特》油画前站了半个小时,到博物馆关门把我赶出来时,巴黎的夜色已经降临了。我刚一走出博物馆大门,就看到旁边小巷里闪过一个黑色人影,我下意识地朝前走了几步,那人影竞向我走了过来。旁边正好有一盏煤气路灯,照亮了那个人影的脸庞,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那居然是个美丽的法国女郎。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的一刹,但我的心却被她抓住了,因为她有一双非常迷人的眼睛。当她从我身边走过时,我们正好四目相对,她那大胆而冷峻的眼神让我尴尬了起来,只能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她过去。她披着长长的黑发,身上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在这阴冷无人的巴黎街道上,宛如从路易十四时代跑出来的幽灵。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仍无法准确描述当时的心情,我感觉无法控制自己了,情不自禁地跟在她身后,就像她的影子似的拐进了一条小巷。我已经在巴黎生活好几年了,知道这样的小巷治安很不好,晚上经常有强盗出没打劫单身妇女。正在提心吊胆的时候,果然前面出现两条黑影,堵住了那女郎的去路。那两个强盗开始对她动手动脚起来,我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大喝一声打出一拳,重重地打在一个家伙脸上。两个强盗被我吓懵了,立刻就转身逃走了。
  那女郎看起来也吓得不轻,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声。我问她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送她回家,她只是腼腆地点了点头。我带着她穿过了小巷,原来这里是从博物馆走到附近大街的必经之路,怪不得要从这里走。她报出了她住的地址,原来是一个旅馆,我陪着她步行了几十分钟,回到了那家旅馆的房间里。
  她说她叫玛蒂尔德,来自法国南方的一座小城,她非常感谢我救了她。我忽然有些拘谨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说她第一次遇到中国人,所以盯着我看了很久。虽然她住在小旅馆里,但她的谈吐却非常优雅,很快就让我为她而着迷了。不知不觉聊了很久,我才离开了她的房间。
  这天晚上我没有睡好觉,第二天早上便又去找她了。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很快就熟悉了,甚至有几次她跑到伏尔泰大学来看我画画。我发觉我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我忘记了我们种族和国籍间的差异,她也毫不保留地接受了我。她要我跟她回故乡去走走,我立刻就答应了,与她一同启程南下。
  我们到了法国南方的那座小城,她家住在小城郊外的山谷里,一个非常偏僻的古老庄园。她的父亲看起来是位贵族后代,非常热忱地招待了我,似乎毫不介意我是个中国人。我这才知道这家人的姓氏——拉莫尔,这个姓让我想起了《红与黑》里的拉莫尔侯爵。我总觉得这家人看起来有些奇怪,似乎极少与外界接触,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带有古法语的特点。
  就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便听说圣路易博物馆的宫廷画到附近一座城市来展览了。玛蒂尔德把我带到了那里,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带着我悄悄来到展览大厅后面,原来有一扇铁门不知被谁打开了。我们闯进了展览大厅,在黑暗中找到了《玛格而特》这幅油画。我随身携带着画架、画笔和颜料,在玛蒂尔德的关照下,点起一盏幽暗的煤油灯,对着《玛格丽特》临摹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深深地爱着她,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照办。在黑夜里面对着《玛格丽特》,那种感觉就好像与四百年前的人对话,我全神贯注地临摹着,似乎每一笔都带有当年的印迹。这幅画的临摹难度非常大,一夜根本无法完成,到快接近天明时,玛蒂尔德催促着我快点离去,没有留下一丝外人闯入过的痕迹。
  到了第二天夜里,我们再次如法炮制,闯入展览大厅临摹《玛格丽特》。就这样持续了大约一个星期,我终于完成了一幅几乎能以假乱真的《玛格丽特》,以至于我自己都难以分辨哪幅是真、哪幅是假了。我把完成的临摹画交给了玛蒂尔德的父亲,他说要作进一步处理,让画上的颜料看起来更旧,和四百年前的画没有任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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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至此我已经隐隐明白了,原来他们要制造一幅赝品《玛格丽特》,而我则成了他们造假的工具。几天后我临摹的《玛格丽特》不见了,而圣路易博物馆的宫廷画展也结束了,那些画全都回到了巴黎,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差错。这时玛蒂尔德才拿出了《玛格丽特》的真品,原来他们早已经偷梁换柱了,把我画的赝品代替了真品。博物馆方面完全被蒙在了鼓里,现在在巴黎展出的《玛格丽特》,实际上是我画的临摹品。至于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则留在了拉莫尔家族的庄园里。
  这让我异常恐惧,拉莫尔家族居然都是窃贼!而我爱的玛蒂尔德根本是利用了我。正在我悲痛欲绝、走投无会路之时,玛蒂尔德来到了我身边,还偷偷带来了那幅真正的《玛格丽特》,她说她厌倦了家族里死气沉沉的生活,愿意跟着我去天涯海角。她说话时的眼神让不得不我相信,我高兴得简直要死去。于是,我们带着真正的《玛格丽特》离开了庄园,悄悄踏上了去马塞的火车。
  玛蒂尔德不但带走了《玛格丽特》的真品,而且还偷走了拉莫尔家族的一卷祖传的羊皮书,她说这里面记录了某个重大的秘密,将来可能会对我们有用。我知道拉莫尔家族很快就会追来的,只有快点逃离欧洲才行,而玛蒂尔德也愿意跟我私奔,到遥远的中国去生活。我们把真正的《玛格丽特》藏在一个大画夹里,就这样通过海关上了轮船,从马塞港踏上了去东方的道路。
  就这样我们两个来到上海,为了防止玛蒂尔德的父亲找过来,我们都改换了身份,隐姓埋名,断绝了同家人的来往。我们珍藏着那幅油画和羊皮书,度过了一段永远难忘的甜蜜生活。但一年以后抗战爆发了,上海陷入了战火之中。1937年9月的一天,玛蒂尔德外出去买东西,正好碰上日本飞机的轰炸,她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当时我悲捕欲绝,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才好,但我想到了油画《玛格丽特》,想到了那卷羊皮书,我必须为了它们而活下去。
  在抗战八年的岁月里,我把油画和羊皮书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确保它们没有受到战火的摧残。直到抗战胜利以后,我很偶然地认识了一个中国女子,虽然心里依然念着玛蒂尔德,但我知道生活还要继续下去。我娶了这个中国女子,后来生下了你的父亲,现在你该知道了,她就是你死去多年的奶奶。
  解放后我成为了大学美术老师,但我始终保守着那个秘密,从不向人提起我的过去,也从不说任何外语,只是默默无闻地生活着,度过我剩余的生命而已。
  到今天已过去那么多岁月,回想巴黎的那个夜晚,竟宛如昨日一般,玛蒂尔德的脸庞是那样清晰,让我再一次魂牵梦绕。难道这就是我即将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征兆?我将在那里与她劫后重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将死而无憾。
  林海,我亲爱的孙子,你是否在小阁楼上看到过一幅画像?那就是从油画《玛格而特》上临摹下来的,我始终把它挂在阁楼里,因为那里埋藏着我的青春。我一直不允许你爬上阁楼,是不想让你被那幅画中的女子所迷住,我知道你完全继承了我的外表和性格。尽管你今年只有十一岁,但你和我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我害怕你将来会陷入与我相同的痛苦中。
  至于那卷从法国带来的羊皮书,我把它藏在老屋阁楼的老虎窗底下,那里有个小小的夹层,你可以从中发现它。
  现在你最想知道的,一定是那幅真正的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油画——我早已经将它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了。
  此刻我的内心非常矛盾,是否要把油画的下落也告诉你?我担心一旦让你发现了那幅画,会给你惹来无穷的麻烦甚至危险!
  所以,我决定不告诉你答案,但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她已回到母体中。
  你自己去思考吧,命运会让你找出回答的。
  我会把这封信放到银行的保险箱里,因为除了长大成人的你以外,信里记录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在我临死以前,我会把挂在阁楼上的那幅画像,以及银行保险箱的凭证一起交给你父亲,并关照他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把这两样东西交给你。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惹上麻烦的,你会感到头痛欲裂、左右为难,只有来探究爷爷的过去,才能解除你的困境。
  林海,当你读完这封信以后,一定会理解爷爷了吧。
  爷爷永远爱你,在另一个世界为你祝福。
  林丹青
  1995年1月10日
  在幽暗的咖啡馆里,林海颤抖着读完了整封信,仿佛一直有某个幽灵,在他的耳边倾诉着话语。这就是爷爷的信,迟到了整整十年的信,他的眼睛忍不住有些发酸了,似乎一些古老的液体正要夺眶而出。
  林海在读信的同时,还把信里的内容翻泽成法语告诉玛格丽特。信里牵涉的许多内容都是玛格丽特不能理解的,林海就耐心地解释给她听。当他读完整封信的时候,玛格丽特的脸色也有些变了,她把身体往后挪了挪,摇着头说:“太不可思议了。”
  但她却没有得到林海的回答,林海只是盯着信纸发呆,看上去就像变成了傻子,好久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虽然还不是全部,但我已经想到一些了。”
  林海不再说话了,他低下头想了片刻,特别是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油画的下落,爷爷并没有明确地说出来,只是说“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信的最后有一个提示——她已回到母体中。
  天知道这“母体”指的又是什么,难道说是回到法国了吗?林海无奈地摇了摇头,实在无法理解爷爷的话。也许爷爷根本就不想告诉他,要让那幅画永远都成为一个谜。
  不过,或许还有一个人,能够帮他解决问题。
  那个人正在巴黎。
  对,为什么不把信里的内容告诉他呢?既然爷爷的故事都发生在法国,那完全可以在法国调查那个拉莫尔家族,或许会有新的发现呢?
  林海想到这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封信里的内容,全都发到巴黎去。
  在咖啡馆里看信很吃力,再加上给玛格丽特翻译用去了很长时间,这时外面的天色都快黑了。他们又要了一些点心,就当做晚饭吃了。
  晚上7点,他们匆匆跑出了咖啡馆,外面的雨依然在下,大学后门的马路上没什么人影,林海拉着玛格丽特一路小跑,钻进了路边的一家网吧。
  玛格丽特对这里依然感到好奇,悄悄地问这问那的,但林海已经不怎么回答了。他坐在一台电脑前,打开了自己的邮箱,把爷爷在信里所讲述的内容,写成了一份千余字的E-mail,然后把这封电邮发给了在巴黎的那位作家——也正是在下了。
  林海又赶紧给巴黎打了一个手机,那里正是欧洲时间的午后,在下正在巴黎圣母院的脚下。
  打完电话以后,林海和玛格丽特又在网吧里坐了一会儿。林海的情绪显得非常消沉,他漠然地盯着电脑屏幕,并不回答玛格丽特提出的任何问题。
  直到玛格丽特用一种奇怪的口气问:“林海,你看出来了?”
  林海一直不愿意听到这句话,他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缓缓点了点头说:“对,我看出来了——爷爷在信里写道,那幅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油画,早在30年代就已经被调包了,真品已经被带到了中国,而留在法国圣路易博物馆里展出的,只是一幅爷爷画的赝品而已!”
  玛格丽特似乎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来。
  林海摇了摇头,继续痛苦地说下去:“既然圣路易博物馆里展出的那幅油画是假的,那么四百年前玛格丽特公主的幽灵,怎么会跑到20世纪30年代才完成的赝品里呢?”
  她已经无言以对,只是低下头颤抖着。
  “抬起头来!”,林海用法语大声地说,这让网吧里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他们,“如果油画里的幽灵真的存在,也应该存在于那幅被我爷爷带到中国的真品里。而西洋美术馆里展览的那幅《玛格丽特》其实是假的,所以你前面对我编造的一切谎言,也全都不攻自破了!”
  “对不起,请你原谅!”
  玛格丽特的表情痛苦万分,她被迫抬着头,却又努力逃避林海的目光。
  “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为什么要骗我?”
  但玛格丽特还是摇了摇头,竞转身冲出了网吧。
  林海赶忙把钱扔下,追在后面跑了出去,大声地喊叫着:“Margueritte!”
  黑夜的上海,大雨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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