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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蔡骏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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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3:5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卷羊皮书。
  对,我已经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了,那是一卷羊皮书,像个被风干的婴儿尸体似的蜷缩在铁皮盒子里。
  不会看错的,我曾经在一家博物馆里,看到过古代中东和欧洲的羊皮书,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又枯又黄又皱,就像一百岁老太婆的脸。
  羊皮书大约产生于公元前8世纪,目前所知最古老的羊皮书是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的《波斯古经》。羊皮书最早的形式为书卷型,到公元4世纪改为书本型,这样比纸草书卷更加耐用和便于保存。欧洲的羊皮书一直是手抄本的标准形式,直到15世纪才被纸张制成的印刷书所代替。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中世纪羊皮书都是书本型,古老的羊皮书卷也一直有人在使用,我眼前的这卷羊皮书,似乎就是中世纪的作品。
  我也不敢大口呼吸了,屏息看着铁皮盒子里的羊皮书,在这个南京西路的咖啡馆里,仿佛一下子穿越了时空隧道,到了查理曼大帝时代的某个城堡里。
  抬起头再看看林海,他的眼睛里放射出异样的目光,但随即又小心地向我身后瞥去,看来这卷羊皮书非常贵重,绝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看到。
  林海缓缓伸出手,将羊皮书从铁皮盒里捧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就像中国古时候的手卷一样,看来东西方在这点上是不谋而合的。
  书卷开头画着窗帘似的奇怪图案,这是欧洲古代常用的纹饰。我没发现标题,直接就是一行行正文了,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拉丁字母,我的洋文水平本来就惨不忍睹,再加上这是古人手写的文字,对我来说就等于是外星人的天书了。
  随着古老的羊皮书卷一点点展开,一股特别的霉烂味散发了出来,让我联想到八百年前某只被屠宰掉的倒霉的羊。
  终于,整张羊皮书卷都呈现在了我眼前,长条形的书卷上密布着欧洲文字,大概有好几百行吧,如果换成中文起码也有数千字。
  我像面对着密电码一样摇了摇头,轻声说:“这上面写了什么?”
  林海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手挡着嘴巴说:“当心,别把唾沫溅到羊皮书上。”
  “对不起。”我也只能用手挡着嘴巴,这样说话真有些可笑,“这是什么文字?”
  “是古法语。”林海轻声回答,皱着眉头说,“中世纪的法国,封建割据,方言众多。13世纪,卡佩王朝统一了整个法国,巴黎地区的方言逐渐成为法兰西民族的共同语,也就是古法语,大约在18世纪初期,古法语出现在了官方文书上。”
  “你的意思是说——这卷羊皮书来自13世纪的法国?”
  “从文字上分析,我想就是这样的吧。”
  但我又产生了疑惑:“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现在读的就是法语系。”林海又低下了头,显得有些腼腆了起来,“今年我已经大学三年级了,上学期刚学过古代法语。”
  “那你知道这卷羊皮书上说的是什么吗?”
  林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大三的法语系学生,不是研究历史和语言学的专家。这些18世纪的古法文,与现代法语有很大的不同,再加上这种古代的字体,如果不是搞专业研究的人,就算是正宗的法国人也没法看懂。”
  “嗯,你说得没错。就像中国古代的竹简或手卷,我们今天的人也是很难看懂的。”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羊皮书上的纹饰,似乎隐隐透着一股邪气,欧洲中世纪不正是魔法与巫术的年代吗?
  既然是13世纪的羊皮书,自然是非常贵重的宝物了,林海一个大学生又是怎么得到的呢?我立刻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羊皮书怎么会到了你的手里?”
  林海沉默了片刻,然后把羊皮书卷了起来,缓缓地说:“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只是……我担心你不会相信。”
  “相信什么?”我忽然回头看了看四周,故作神秘地说,“你想告诉我:你被一个幽灵缠上了,它就在我们身边?”
  “不,这只是一小部分。”林海的情绪有些紧张起来,低下头局促不安地说,“这件事是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就发生在最近的几天之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绝不相信的。”
  “说说看吧。你知道我经历过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情吗?”我几乎又要炫耀那些神秘事件的经历了。
  他急忙点了点头说:“我知道,我看过你几乎所有的书,可是现在我遇到的这件事,就算是最好的小说家,也未必想象得出来。”
  不知什么原因,咖啡馆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林海的脸庞被一块阴影挡住了,就像是舞台幕布后的旁白者,只听到他那特殊的嗓音,在愚人节之夜娓娓道来——
  林海是从愚人节的三天前,也就是2005年3月29日开始说起的。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暖洋洋的日光洒在大学校园里,教室外的杨柳也抽出了细丝,让人们暂时忘却了许多忧伤的回忆——比如去年发生在这所大学里的两次神秘事件,曾让许多大学生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幸好关于这两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已被记录在《荒村公寓》和《地狱的第19层》两本书里了。林海也是通过这两本书,知道了那个叫春雨的漂亮学姐的故事,过去在学生食堂里他可是经常遇到春雨的。
  不过,在这个故事里不会再有春雨出现了。
  3月29日,下午两点,窗外春光灿烂,窗内春困人乏。据说此刻正是人最想睡觉的时候,大教室的后排座位上,多了不少书本做的掩体,后面的人一个个都梦到自己到了巴黎,上了埃菲尔铁塔了。
  对于法语系的学生而言,做这样的春梦也是情有可原,因为这堂课讲的就是法国文学,讲课的是正宗的法籍老师温格先生。
  温格老师有着一头漂亮的栗色长发,挺直的鼻梁与灰色的眼睛,颇有欧洲贵族的风范,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法国男人,这常令许多小女生暗中喜欢他。与其他外籍老师相比,温格也更能让同学感到亲近,因为他能说一些简单的中国话,而且丝毫都没有老外的架子。他风度翩翩地站在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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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4:06 | 显示全部楼层
Alexandre Dumaspère
  坐在大教室当中的林海当然认识这个名字,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有名了,他的名字翻译成中文就是大仲马。
  今天温格老师的这堂法国文学课,讲的就是大仲马的历史小说,现在他正说到以法国16世纪末宗教战争时代为背景的大仲马三部曲——《玛戈王后》、《蒙梭罗夫人》、《四十五卫兵》。
  林海一直很喜欢温格老师的课,尤其是在说19世纪法国文学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就会变成小说里的主人公。
  当这堂课即将结束时,温格老师操着动听的标准法语说:“最近本市的西洋美术馆正在举办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我手头正好多出了一张门票,我非常想让你们中的某一位去看展览,可多出来的门票只有一张。所以,我想把这张门票作为奖励,谁把法国文学这门课学得最好,我就把门票奖给谁。”
  他这番话一说完,教室里的人都提起了精神,就连后面几位做春梦的也纷纷从巴黎赶了回来。温格老师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都学得不错,但总有一个是最好的,现在我要出一个问题,谁要是能抢先回答出来,这张门票就归谁。好了,请听清楚我的问题:在司汤达的《红与黑》的结尾,主人公于连死后埋葬在哪里?”
  这个问题立刻把学生们难倒了,法语系的学生大多看过《红与黑》,但因为这本书实在太厚了,大部分人往往只看个开头就丢下了。
  只有林海例外,《红与黑》是他最喜欢的小说,司汤达是他最崇拜的作家,一本中法文对照版的《红与黑》他看了N遍,差不多翻烂了。
  于是,正当大家都面面相觑的时候,林海站起来用法语脱口而出:“当于连被斩首处死以后,深爱着他的玛蒂尔德小姐抱走了他的头颅,来到于连生前指定的汝拉山的山洞里。在教士们的葬礼仪式结束后,玛蒂尔德亲手埋葬了她的情人的头颅。”
  林海的回答让温格老师非常满意,他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林海的座位边,亲自把那张门票交到了林海手中。
  门票上印着“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时间正好是明天。林海只感到自己太幸运了,就好像是老天恩赐给他的礼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谢的话,只记得温格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就宣布下课了。
  第二天,2005年3月30日。
  早上起来,林海的右眼皮直跳,这让他想起了老人们的忠告,也许今天会发生什么。
  刚好没有课,林海直到下午1点才出门,直奔本市西洋美术馆。
  西洋美术馆是三年前新建的,一开始只展出现代美术作品,但最近一年办了多次西洋古典艺术品的展览,没想到这次居然请来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搞了这么个珍品展。
  也许是因为爷爷的缘故,林海从小就喜欢画画,可爸爸强烈反对他学画。后来虽然学的是法语,林海还是考上了这所向往已久的大学,因为爷爷在退休以前,就是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老师。
  到西洋美术馆还是第一次,整栋房子很有些后现代的风格。也许是高雅艺术曲高和寡,再加上一张门票要两百块钱,所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法国珍品展,西洋美术馆依然门庭冷落。
  林海走进美术馆的大门,这时正好有一群人挤了出来,他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一起,差点儿摔倒在地上。林海活动了一下身体,还好没什么事,只感到脑袋略微有些晕。
  在美术馆靠近入口的地方,陈列着一些当代中国画家的作品,最近流行起了古典主义的回归,林海看到的大多是些人物油画。再往里走就看到墙上的标志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
  刚走进珍品展览区,林海似乎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也许每个陈列古物的地方都会有这种味道吧。他的脑袋依然有些晕,感觉就像连续打了几个小时的网络游戏。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墙上挂的那些画,全都是欧洲17世纪以前的那种风格。在面框的下面拉着一道栏杆,以防参观者触摸珍贵的画布。林海看了看下面的说明,果然都是三四百年前的原作,画家的名气并不大,都是些宫廷画家,几乎每幅画都与法国波旁王室有关。
  也许是被高昂的门票价格吓住了,来看展览的人并不多,在美术馆柔和的灯光下,林海忽然有种独处世外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多欧洲名画“亲密接触”,似乎真的能感觉到画家们灵魂的存在。
  但这次展览的名画数量并不多,大约只有二十多幅。在美术馆展厅的最里间,还有个特别珍宝展览室,据说这次从法国来的镇馆之宝就陈列在里面。
  果然是珍宝展览室,做成了全封闭的结构,看上去更像是银行的金库。林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只见这里被设计成了密室的样子,在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压抑空间里,被一道铁栏杆隔成两半,栏杆后面墙壁上挂着的,就是传说中那幅油画了。
  此刻,珍宝密室里只有林海一个参观者,鼻息间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怪味,使他的头晕更加厉害了。他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幅致命的油画——
  沉默持续了三十秒钟。
  他看到了什么?
  似乎有个影子从眼前晃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那个正午,那间狭窄逼仄的阁楼之中,灰尘在阳光里起舞,那张美丽的脸庞正忧伤地凝视着一个中国少年。
  是的,她依然在那里,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忧郁,就像四百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鲜血染红了爱人的头颅。
  林海又一次看到她了,就在这间西洋美术馆的密室里,在这堵冰凉苍白的墙壁上。
  她在油画里。
  对,她有一双几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目光直盯着画布前的参观者,眼神里略带着几分忧郁,又似乎隐藏着某种希望和暗示,复杂的眼神说明了她复杂而痛苦的内心。没错,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种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样子,也许她已经尝到了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在画家的笔下,她的脸庞是那样精致,脸颊和下巴的线条异常柔和,不像是粗线条的欧洲人,倒更有些东方女子的韵味。虽然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但她确实是个法兰西人,身形气质都是法国人所特有的。
  她戴着一副琥珀耳环,穿着一件华丽的长裙,那是16或17世纪欧洲宫廷的式样。但画布里仅仅露出了上半身,天鹅绒披肩掩盖了她诱人的肌肤,或许她已经不需要再用身体来诱惑男人了。
  画的背景沉浸在阴影中,只能依稀辨认出黑色的幕布和一些白蜡烛,实在看不出这是在什么地方。
  林海就像被雷电击中了那样,许久才恢复了动弹。他不敢大口地呼吸,生怕口中的浊气会污染了这幅画,只能向后退了几步再观察。整幅画大约有六十厘米高,四十厘米宽,镶嵌着华丽的木框,只能算是《蒙娜丽莎》一类的小框幅画。
  她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震惊了,林海不停地摇着头,只感到脑子里嗡嗡地响,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地对他念着魔咒。
  珍宝展览室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他怔怔地看着墙上的这幅面,随后又看到了下面的说明——
  《玛格丽特》,作者不详,疑为16世纪末法国宫廷画家。此画大约完成于公元1574年,画中人物为法国历史上著名的玛格丽特王后,系瓦卢瓦王朝亨利二世之女,后嫁给波旁王朝开创者亨利四世。
  直到现在,林海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四百多年前的法国王后玛格丽特。
  不过,这说明实在太简单了,根本不足以解开林海心头诸多疑问。他再度把目光对准了墙上的画,似乎又发现了某些新的东西……
  不,转眼间林海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他的大脑里可以感受到某些声音,那是16世纪的法语,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画里的她在对林海说话。
  眼前似乎又掠过了许多幻影,她仿佛站了起来,对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渐渐地,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天哪,她几乎已经触摸到他了!
  林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连最后的一点意志也崩溃了,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歌唱,然后就落人了黑暗的海底。
  他真的看见了她。
  玛格丽特。
  一次致命的邂逅?
  当林海悠悠地醒来时,却发现眼前全是白色的世界,鼻子里的怪味已换成了浓郁的消毒水味。
  原来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呢,这里并不是病房,而是一间狭窄的急诊室,周围还有好几个等着看急病的人。
  虽然脑袋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立刻就坐了起来,幸好身上并没有插什么输液管之类的东西,应该并无大碍。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林海仔细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自己去西洋美术馆看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的珍品展,结果看到了一幅令他无比震惊的油画,然后自己就痛苦地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已经在医院里了。
  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幸好手机还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也就是说他已昏迷了两个多小时。
  这时医生走了过来,林海这才知道,原来是美术馆的人把他送过来的。据说他突然晕倒在了美术馆里,保安们赶紧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医生又为林海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毛病,也说不清楚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医生在无奈之下,只能归结为林海夜里睡得太晚,嘱咐他可能有低血糖,要多补充营养多休息。
  从医院里出来,林海只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长途旅行,刚从某个遥远的世界回来。坐在回学校的公车上,他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可脑子里像被埋下了什么,越是回忆就越是隐隐作痛。
  是的,他还记得那间密室般的珍宝展览室,当时展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幅16世纪的法国油画,画的名字叫《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终于又记起这个名字了,宛如电流一样穿过了林海的身体,使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张脸。
  她就在那里,在那里看着他。
  林海打了一个冷战,车窗玻璃上似乎映出了她的脸庞,但转眼又被窗外的灯光掩盖了。
  上海的黄昏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候,公车继续在车流问缓慢地爬行着。林海努力回想着她的样子,那张脸庞越来越清晰了,还有那忧郁的眼神,薄而细长的嘴唇,柔和的下巴……
  这是一张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啊,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对,他早就认识她了,在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那一年,林海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爷爷的老屋在一大片老房子中间,要爬上一道狭窄的楼梯,才能进入那几个不大的房间。那个中午爷爷外出去了,他唯一的孙子来到了老屋,除了老年人房间里特有的气味外,这里还充满了一股颜料味,因为爷爷退休前是大学的美术老师。
  十一岁的林海走到了爷爷的卧室里,他知道这间老屋里还有个阁楼,一道木楼梯通向房顶,可他还从来没有上去过。因为爷爷严禁任何人进入他的阁楼,就连唯一的孙子也不例外。在林海整个童年时代,老屋里神秘的阁楼,就像传说中的藏宝洞一样,不断引诱着这个少年的想象力。
  阁楼里究竟藏着什么呢?趁着爷爷不在,十一岁的林海偷偷爬上了梯子,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阿里巴巴,用不着念芝麻开门,他就轻轻地推开了小阁楼的木板门。
  林海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年前的这个正午,小阁楼里依然散发着过期颜料的气味,正午的阳光透过屋顶的老虎窗,像白色地毯般洒满这小小的空间,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灰尘,随着房门的打开而飞舞了起来。
  阁楼里放着一张小木床,在床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小小的画。
  画框实在太小了,大概只有8开铅画纸的大小,就像一张床头的镜子,里面是张西洋女子的脸庞。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林海的眼睛,而墙上的画则在阳光之外。他只记得画中的女子长得很美,眼睛和头发就像传说中的仙女,画中的她有一种特殊的眼神,忧郁地凝视着这十一岁的少年。
  没错,那是一张看了一眼就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脸。
  十一岁的林海从此被画中的她俘虏了。
  就像一粒种子落到了土壤里,不管被覆盖了多少尘土多少岁月,它总会在地下长出根须,顽强地制造出一个生命来。
  自从那个正午以后,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男孩也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难道是奇怪的命运又一次作出了安排,让他在时隔十年之后,再度与她相会?
  ——他们已经相会了。
  脑子里那个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林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颠簸的公车依然在拥挤的马路上爬行着,仿佛要把他带到某个极度遥远的地方。
  现在林海可以确信了,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他看到的那幅法国16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正是自己十一岁那年,在老屋阁楼里看到的画里的女子。
  至少——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十一岁那年的老屋阁楼,给林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绝对不会记错的,当年老屋阁楼上的那幅画中的女子,她一定就是玛格丽特了。
  当然她们不可能是同一幅画,小时候在阁楼里看到的那幅画,比今天在美术馆看到的画要小很多,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阁楼里那幅画只有她的头像,背景也只有一点点,而美术馆里的那幅画则是半身的坐像,她的上半身的衣服全部画出来了,还有背景也露出来许多。
  也许老屋阁楼里的那幅画,只是一幅临摹的作品,或者是玛格丽特的另一幅画的复制品?但玛格丽特的脸庞早已深埋在林海心中,如同一块深深的烙印,永远都无法抹去。
  不知不觉间,公车已经“爬”到大学门口了,林海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挤下了车。
  天快黑了,林海直接去了食堂。晚饭后他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园里的另一个地方——图书馆。
  这是一所建造于20世纪50年代的苏联式建筑,已经许多年没有整修了,外面看上去坚固无比,里面却显得破旧不堪。室内采光也明显不足,即便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看起来还是有点阴森恐怖。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19世纪欧洲的图书馆。
  这天是星期六的夜晚,不会有谁无聊到跑到图书馆里来度周末,而且再有两个钟头这里就要关门了,所以偌大的阅览厅宛如坟墓般寂静,只有林海一个人匆忙地跑了进来。
  林海并不是经常来图书馆的,他对后面几十排大书架有种莫名的恐惧。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查出油画中的她玛格丽特,关于她的生平、事迹还有爱情,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历史书上想必都有记载的。
  是的,他太想了解玛格丽特了,这个16世纪的法国公主,后来又成为了法国王后。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竞让四百多年后的一个中国少年痴心妄想?
  在社科类的书架上,他找到了一些关于欧洲历史的书,但这些书大多泛泛而谈,关于玛格丽特的内容很少。然后他又找到了一些英文和法文的书,这里面倒是有一些详细的记载,他把这些书都搬到了阅览室里,抓紧时间看了起来——
  玛格丽特(Margot),也有种叫法“玛戈”(Margot),出嫁以前全名是玛格丽特 · 德 · 瓦卢瓦,她的父亲是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国王亨利二世(1547-1859),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来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可以说她继承了欧洲声名显赫的两大家族的基因。在她的父王去世之后,她的哥哥们相继登上了法国王位,依次是弗朗西斯二世(1559-1560)、查理九世(1560-1574)和亨利三世(1574-1589)。
  16世纪后半叶的法国处于“胡格诺战争”时期,天主教徒与新教徒进行着残酷的内战。公元l572年,信仰天主教的王室为结束战争,决定与新教徒的首领纳瓦尔国王亨利联姻,身为国王妹妹的玛格丽特公主,自然成为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婚礼在巴黎举行,玛格丽特嫁给了纳瓦尔的亨利,就在众人欢庆婚礼之时,巴黎城所有的钟声都敲响了,在凯萨琳王太后的策划下,一场针对新教徒的大屠杀拉开帷幕,整个法国血流成河,这就西方历史上著名的惨案——“圣巴托罗缪之夜”。
  后来又经过数年战乱,玛格丽特的兄长们全都死于非命,而她的丈夫则意外之继承了法国王位,成为了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亨利四世,玛格丽特也从法国公主变成了法国王后,史称玛格丽特王后。
  历史上的记载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提供关于玛格丽特更多的内容,但林海知道在小说和民间故事里,玛格丽特可是大名鼎鼎,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至少大仲马就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玛戈王后》,这个“玛戈”就是玛格丽特的另一种译名。
  这时阅览大厅里的灯渐渐暗了,原来图书馆的关门时间到了,林海可不想在这坟墓般的地方过夜,他赶紧离开了这里,管理员居然没发现他的存存,目瞪口果地看着他跑出去。
  晚上8点钟了,整个校园都沉浸在夜色里,在几盏昏黄的路灯下,只有那些摇曳的树丛,将树叶的影子投射到他脸上。林海又回头看了看图书馆,那些藏在书本的文字,是不是像棺材里的死尸呢?
  他匆匆向前走去,心里又浮起了那种怪怪的感觉。正当林海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转眼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在距离他大约十几米的地方,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心头立刻狂跳了起来,林海好不容易才挪动了脚步,跑到了那个人的跟前。
  这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还戴着一顶帽子,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的脸。林海蹲下来拉他,但他的身体是那样沉重,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也许是突发心脏病了?林海靠近了对方的耳边说:“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抬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林海的左手手腕,并将他的手心朝上翻了过来。那个人的力量非常大,林海居然一下子没法挣脱开来。那人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手里还握着一支记号笔,在林海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林海想要大声求救,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被人强行写上了一行字母。
  然后那人就松开了手,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林海被吓得魂不附体,虽然他依然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却闻到了浓烈的尸体腐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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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4:23 | 显示全部楼层
 难道是个死人?
  可死人又怎么会走路呢?想到这个荒诞不经的设想,林海只感到毛骨悚然,他赶紧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不,应该找人来帮忙。林海立刻向外跑去,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很远,总算找到了学校的值班老师。
  他对老师说在图书馆附近有个人晕倒了,情况可能很危险。值班老师也紧张了起来,他带上了手电筒,和林海一起向图书馆方向跑去。
  当他们回到刚才出事的地方时,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留下。林海一下子傻了眼,心就像沉到了井底,他着急地向四周张望着,图书馆前是一片开阔地,在昏黄的路灯下寂静无声,宛如一片墓地。
  值班老师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海了,他叉用手电筒照了照旁边的树丛,但还是一无所获。终于,值班老师忍不住了:“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就喜欢搞恶作剧。”
  林海的嘴巴张着却无法争辩,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张开了自己的左手。
  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林海看到自己掌心里写着一行字母——
  Aider moi
  这行字母是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的,在手掌心上异常醒目。
  林海认识这行字,它的意思是——救救我!
  没错,这是一句法文的短语,“Aider’’是“帮助”或“拯救”,“moi”是“我”,而“Aider moi”连在一起就是“帮助我”或“救救我”!
  林海立刻拉住了值班老师,把手掌上的文字给老师看。值班老师当然不懂法文,摇了摇头说:“你什么意思?”
  “我是法语系的学生,这行字母的意思是‘救救我’,是刚才那个倒地不起的人,用记号笔写在我手上的。”
  值班老师摇摇头:“同学,建议你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吧。”
  就像是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林海失望地垂下了手,值班老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随着值班老师的离去,图书馆前的空地里只剩下林海一个人了,校园里凉凉的夜风袭过,使他禁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林海也摇了摇头,难道刚才自己真的遇见鬼了?
  他叹了口气,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寝室里还剩下两个外地同学,躺在上下铺聊天,林海来不及和他们说话,独自坐在床铺上发呆。
  他竭力想要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玛格丽特》,到自己离奇晕倒后送到了医院里,再到刚才图书馆外的“遇鬼记”。这所有的一幕幕都宛如电影般不断重放着,强迫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咀嚼。
  林海开始怀疑今天的离奇经历的真实性,会不会都是自己的幻觉呢?不,至少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油画是真的,玛格丽特的脸庞也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还有自己在美术馆里晕倒,都可以由保安和医生来证明。
  那么刚才在图书馆门口,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呢?会不会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把幻想误当做事实了?还是自己真的遇到了某个幽灵?想到这里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腐尸味,也许那真的是个死人?
  忽然,林海又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寝室里明亮的灯光下,掌心里那行法文“Aider moi”更加清晰,红色的记号笔墨水散发着一股味道,看起来就像某种咒语。
  Aide rmoi = 救救我
  虽然也可以翻译为“帮助我”,但林海的脑子里只剩下“救救我”三个字——也只有绝望的人才会这么说,看来那人真的身处危险之中,急需要别人的帮助,正好林海经过了那里,才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究竟是出于偶然,还是与下午发生的怪事有所关联?
  林海转身冲出寝室,跑到卫生间里洗起手来。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猛烈地冲射到手掌心。可不管他怎么用力地洗,手心里的“Aider moi”就是洗不掉,他又找出了肥皂和洗手液,在手心里涂满了泡沫,拼命地又搓又擦,简直把手心当成了搓衣板,但那行红色的“Aider moi”就像是烙印一样,顽固地“生长”在手心里,根本就无法消灭掉。
  看着自己手心里这行不死的法文,林海感到一股彻骨的恐惧,这是一个死人写在他手上的字,难道这行字里包含着那个人的灵魂?这灵魂不愿意就此消产,反而通过红色的文字(或者是咒语?)渗透进了林海的身体里,占据了他的躯壳?
  不,林海不敢再继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但对手上的字也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紧握着拳回到了寝室里。
  寝室里两个同学还在没完没了地聊天,林海只觉得头痛欲裂,索性把外套脱下来躺到了床上。就在脱外套的时候,忽然感到上衣口袋里有件硬物,他连忙把手伸进了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张黑色的碟片盒子。
  奇怪,林海不记得有这么一张碟片。下午当他出门的时候,上衣口袋里是空的,没有放过任何东西。他的钱和其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一向都是放在包里的。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也不记得自己把什么东西放到过衣服口袋里。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林海先打开了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张光碟,看样子是张DVD,但它的反面并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是一片白色的底子。
  林海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张碟片.它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心跳又加快了,他陷入了长时间的痛苦回忆中。当他抬起头来,只想到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在西洋美术馆离奇晕倒时,不知是谁把这张碟片塞进了他的口袋;另一种可能是刚才在图书馆前,当他伏下身子询问那黑衣男子时,对方悄悄地把碟片塞进了他的口袋。
  可那个人(或者幽灵?)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林海摊开自己左手掌心,那行红色的“Aider moi”似乎更加醒目了。再看看这张莫名其妙地来到自己口袋里的DVD,林海很自然地产生了某种联想。也许是有某种信息要传达给他,但因为存在未知的阻隔,所以必须要采取这种特殊的方式?
  林海已下定了决心,必须要看一看DVD里的内容,不管它是“诅咒影碟”还是恐怖纪录片。
  可寝室里并没有电视机,如果要开电脑看的话,一定会被其他同学看到。不,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既然那个黑暗中的幽灵,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给他这样东西,就说明它非常重要,而且也极其秘密。
  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林海憋不住了,他必须要快点看到DVD里的内容,现在就要!Now!
  林海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把碟片小心地放到包里,和同学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出去了。
  周末的校园之夜异常寂静,林海像风一样冲出学校大门。他先赶到一个好朋友的住处,向好友借了台DVD机,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捧着借来的DVD机疾驰而去。
  对,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此刻林海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老屋。
  林家老屋在市中心一大片弄堂里,据说还保留了30年代原汁原味的风貌,但这些年已经越来越衰败不堪了。有许多房地产商都看中了此处的黄金地皮,但因高昂的拆迁费用所以至今未见动静。
  已将近晚上10点了,林海裹着夜色穿过弄堂,腋下还夹着那台DVD机。自从十年前爷爷死了以后,他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老屋了。
  没人注意到林海的到来,进门的过道里也没有灯光,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总算踏上了狭窄陡峭的楼梯,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摔下去。
  终于,林海长出了一口气——三楼到了,这里就是爷爷的老屋。
  自从许多年前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就一直独自居住在老屋里,林海的父亲无数次清爷爷去新公房住,但每次都被老顽同的爷爷拒绝了。在林海小时候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极度孤僻的老人,虽然听说爷爷曾是大学美术老师,但林海却几乎从未见爷爷拿过画笔。爷爷常常整天都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让小林海每次见到爷爷都会产生恐惧感。林海也极少在爷爷的老屋过夜,因为老屋里充满着过期的颜料味,更因为对于老屋黑夜的害怕。
  现在,他又一次站到了老屋的房门前,鼻孔里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林海的手颤抖着掏出了钥匙圈,在十几枚钥匙里头,有一枚特别显眼,又大又重,像个古董,这就是老屋的钥匙。几年前父亲去乡下住了,便把老屋的钥匙交给了林海,让他看好这老房子。
  钥匙缓缓伸进了锁孔,随着锁眼里转动的声音,林海推开了老屋的房门。
  就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鼻子里似乎又闻到了过期的颜料味,林海产生了一些莫名的激动。
  林海伸手在墙上摸了摸,凭着记忆找到了电灯开关。有灯光闪烁了起来,是那盏十年都没亮过的日光灯,似乎要把多年来积攒的孤独发泄出来,足足跳了半分钟才彻底亮了。
  终于,林海看清了这间老屋,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仿佛能闻到爷爷身上的气味。记忆中的一切都没有变,时间的一切似乎在这个屋子里凝固了,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他立刻放下DVD机,来到了老屋的里间,这里是爷爷生前的卧室。那张钢丝床还在,只是上面什么都没有了,裸露着网格状的钢条。家具只剩下一个电视机柜,里面有台1993年买的2l寸进口彩电,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卧室里有个小卫生间,还有台电热水器,本来老房子里都没有这些东西的,是十年前林海的父亲为独居的爷爷重新装修添置的。
  现在,林海想到了最该看的地方——小阁楼。
  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年,站在老屋阁楼下的木楼梯前。此刻,那道狭窄陡峭的木楼梯就在他眼前,而阁楼的木门就隐藏在天花板下的阴影中。
  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是她在阁楼上叫他吗?对,她已经在阁楼里被因禁了十年了,是时候该把她拯救出来了。
  林海抬腿跨上楼梯,小心翼翼地抓着上面的踏板,来到了阁楼门前。他轻轻推了一下小木门,只听到吱呀一声,这扇门缓缓打开了。
  停顿了几秒钟,林海终于踏入了小阁楼——这个与他暌隔了十年的禁区。
  这里依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亮着一线幽暗的天光,这是从天窗里射进来的光线,上海人管它叫“老虎窗”。
  林海的手在墙壁上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打开了一盏昏黄的灯光。
  然而,他并没有看到玛格丽特。
  阁楼里确实有一张布满了灰尘的小木床,但墙上什么都没有,连个画框的影子都看不到。
  表情转眼间就凝固了起来,就像王子历经艰险杀入了城堡,却发现睡美人不翼而飞。
  她去哪儿了?
  林海摇了摇头,又仔细地环视了阁楼一圈,就连小木床底下也没放过。可这里总共巴掌大点儿地方,不会超过五个平方米,就算是个苍蝇也藏不住。
  不,他嘘出了口气,像是浑身虚脱了似的。为了重新见到她的这一晚,林海已经等待了足足十年,难道一切都只是虚无的想象吗?
  忽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爷爷,那个固执而怪僻的老头。林海还记得当年爷爷给他的警告——如果有谁偷偷地进入了阁楼,那爷爷就离死期不远了。果然,就在林海进入老屋阁楼不到半个月,爷爷就突然发了急病,没几天就死在了医院里。当时林海非常害怕,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私闯了阁楼,爷爷才会突然死去的——是自己害死了爷爷。这种可怕的想法纠缠了林海很久,在青春期来临之前的两年里,他无数次梦见了死去的爷爷,也梦见了老屋阁楼里的那个正午,包括那画中的美丽女子。
  这就是林海少年时代唯一的梦,可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可惜,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莫名其妙的悲伤纠缠着林海,他不知道脑中这些奇特的想象从何而来,似乎一下子打乱了自己的生活。
  对了,林海差点儿忘了来老屋的真正目的。他赶紧爬下小阁楼,打开了老屋里间的电视机,虽然十年没有用过了,但这台进口彩电还是亮了起来,只是没有有线电视的信号,屏幕上如雪花般模糊。
  在借来DVD机的同时,林海把几根线也一起带来了,他把DVD机和电视机接了起来,看样子可以放碟片了。
  林海从包里掏出了那张碟片——天知道这是哪个幽灵塞在他口袋里的。他把这张来历不明的碟片塞进了DVD机里。
  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居然是胶片拍出来的镜头,看起来是某部电影的片头。同时电视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声,具有古典的欧洲风格。没错,这确实是电影的开头,还出现了几排字幕,但全部都是洋文。片头出现了海报式的画面,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黑发女子,身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双手似乎掩面而泣。片名也渐渐浮现了出来——La Reine Margot.
  看到这个片名,林海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因为这行字是法文,直译成中文就是“玛戈王后”。
  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大仲马有一部著名的历史小说,名字就叫《玛戈王后》(La Reine Margot),写的是16世纪法国胡格诺战争期间的宫廷故事,所谓“玛戈王后”就是玛格丽特王后的另一个名称。
  玛戈王后 = 玛格丽特
  而此刻电影已经开始了,开头是公元1572年的巴黎,无数新教徒聚集到了这里,为欢庆他们的领袖——纳瓦尔国王亨利的婚礼,而亨利的新娘则是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
  但更让林海感到吃惊的是,扮演玛格丽特的居然是伊莎贝尔?阿佳妮,她可是法国最美的女明星,林海看过她主演的《罗丹的情人》,确实美得惊为天人。不过阿佳妮演的这位玛格丽特公主,却是个无比放荡的女子,在新婚之夜离开自己的丈夫,戴着面具跑到外边花天酒地,爱上了一个叫拉莫尔的男人,这个拉莫尔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屏幕上出现了血腥的“圣巴托罗缪之夜”,拉莫尔死里逃生,而玛格丽特则与她的丈夫被软禁在了巴黎。当拉莫尔再度出现在巴黎时,玛格丽特知道自己已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投入到与情人的爱中。残忍的宫廷斗争仍在继续,凯萨琳王太后要毒死玛格丽特的丈夫,在一本写有拉莫尔名字的书上下了毒药,但这本书却阴差阳错地被她的儿子查理九世国王拿了去看,查理九世中了慢性毒药,逐渐吐血而死。于是,拉莫尔被当做谋害国王的凶手而被捕,无论玛格丽特如何哀求,终究无法拯救情人的性命,拉莫尔走上了断头台。
  在电影即将剧终之时,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驾崩,他的弟弟亨利三世即位,玛格丽特奔向情人所在之地,但等待她的只是一颗带血的头颅。在巴黎阴郁的天空下,玛格丽特一身白衣被鲜咀染红,她怀抱着爱人的头颅,坐在马车中漠然离去……
  整部电影没有中文字幕,是法语原声的对白,林海基本上都能听懂。阿佳妮的形象确实很美,海藻般的黑发,肌肤胜雪,忧伤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当她仰起头放荡地大笑,简直慑人心魄。
  林海呆呆地看着屏幕,就在悠扬的片尾曲放到一半的时候,演职人员的字幕忽然中断了,原本黑色的片尾屏幕变成了一片白光,仿佛那不是电影画面,而是一面镜子的反光。
  他的心立刻被悬了起来,眼睛也靠近了电视机,下面的DVD继续在播放着,只是画面完全改变了——变成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这是一只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林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是的,那只眼睛正在盯着他,让他感到一阵战栗。镜头在缓缓地后退,眉毛和鼻子也渐渐露了出来,现在可以看出一张脸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带着某种忧郁的表情,而那双眼睛则始终盯着林海。
  瞬间,林海张大了嘴巴,差点喊了出来——玛格丽特!
  简直难以置信,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玛格丽特,不是阿佳妮在电影里扮演的玛戈王后,而是16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
  对,就是她,林海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十年前在这间老屋的阁楼里,同样也是这个画中的女子,让十一岁的中国少年难以忘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玛格丽特,虽然还是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是那样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画笔下的模样,是静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这个玛格丽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转动眼珠,可以轻声呼吸,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尽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着与油画里相同的姿势,她依然穿着油画里那身装扮,16世纪的法国宫廷服饰,天鹅绒披肩覆盖着胜雪的肌肤;黑色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耳垂上挂着一双小小的琥珀耳环,衬托着她完美的脸庞。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
  尽管电影《玛戈王后》里阿佳妮的形象很美,但比起这个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被誉为法国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电视机,他的眼睛距离屏幕只有几十厘米,仿佛玛格丽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于是,玛格丽特的目光有些变化了,既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忧虑,浑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氛,仿佛随着电视机散发到了整个房间里。不,她不是某种幻象,而是确实存在的人,就在这张DVD光碟里头。
  突然,她的嘴唇缓缓嚅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传来了年轻的女声,这是天籁般的16世纪的法语,开头第一句话居然是——Lin Hai!
  林海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声音是那样忧伤,简直是如泣如诉,让人肝肠寸断,这几句话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经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经知道我的痛苦了,快点来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
  最后两句话,她使用的是“Aider moi”这个词,这立刻让林海想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红色的记号笔墨水依然醒目,“Aider moi”看起来就像疤痕一样。
  当玛格丽特说完最后一个字,DVD就停止了播放。看着电视机上蓝色的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样凝固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赶紧把碟片从DVD里退了出来。在老屋的灯光下,碟片的正面闪着金属的光泽,像镜子一样照出了林海的脸。
  林海缓缓地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为《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后面,居然出现了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而且还对屏幕前的林海说了一通话。
  “天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他摸着脑门问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国王后喊了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
  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难道真的和诅咒录像带一样吗?某个死去多年的幽灵,把自己的怨恨“刻录”在了录像带或光碟里,然后传播给每一个看到它的人……不,这简直太可怕了,林海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放完,现在已是子夜1点钟了。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里。看来今晚再回学校已经来不及了。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林海已经筋疲力尽了,就在老屋里将就着过一夜吧。
  可这里只有张光秃秃的钢丝床,根本就没法睡,倒是小阁楼里的木板床还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到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条厚厚的毛毯。他裹着毛毯爬上了阁楼,小木床还算结实,把陈年累月的灰尘打扫干净后,林海就躺在了上面。
  林海躺在床上看了看墙壁,那里曾经挂过一幅小画,玛格丽特就在画里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关灯睡下了。
  今晚似乎有月光的,透过头顶的老虎窗照射下来,给这黑暗的阁楼里增添了几分鬼气。林海实在是累极了,虽然脑子里不断掠过玛格丽特的样子,但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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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4:35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3月31日
  凌晨时分,林海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玛格丽特,她从油画里站了起来,在幽暗的灯光下露出了全身,她的手里似乎还捧着某个东西,那个东西用纱布包裹着,形状看起来圆圆的。她来到了林海跟前,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然后解开了手里的包袱。
  包袱里是颗血染的人头。
  这就是爱人的头颅。
  当林海就要看清这颗头颅的面孔时,他突然从梦中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老屋的小阁楼里,幽暗的天光透过老虎窗投射到他眼睛里。
  林海喘息着爬了起来,原来自己裹着毛毯在这里睡了一晚。他抬头看了看老虎窗外的天空,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正午。
  还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四百年前的玛格丽特,正在这间老屋的某处看着他。林海感到一阵胸闷,他站到木板床上,打开了关闭多年的老虎窗。
  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景象也变得豁然开朗,眼前是老房子屋顶的瓦片,几丛青草在瓦楞间迎风摇曳。对面还是这样的瓦片屋顶,一片片地蔚为壮观,但远方的视线被几十栋高楼挡住了,只能仰起头看着上海的天空。
  老屋里旧颜料的气味简直令人窒息,林海把头伸出了窗口,贪心地呼吸着屋顶上的空气。几分钟后他离开了窗户,手肘正好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只感到关节一阵酸疼。他揉着自己的手肘,注意到刚才被撞到的地方,有一块墙皮脱落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林海立刻忘记了疼痛,他仔细看了看老虎窗下的这块墙皮,里面似乎是空心的。他用手挖掉了剩余的墙皮,墙里果然有个抽屉大小的夹层,似乎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掏进了夹层,终于取出了这个铁皮盒子,感觉就像挖宝似的。林海关紧了窗户,把盒子捧到了小木床上,在清晨朦胧的天光下,黝黑的铁皮盒子静静地躺着,宛如进入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林海仔细地观察着这只铁皮盒子,盒子原本是密封的,但可能年月太久了,盒盖的封口已经坏掉了。他轻轻地抚摸着盒子,冰凉的感觉从指尖渗透到全身,宛如一股电流穿过。
  盒子里面究竟有什么?
  在这强烈的悬念刺激下,林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打开了铁皮盒盖。
  他看到了一卷羊皮书。
  更令他意外的是,羊皮书上写着中古时期的法文,那是13世纪时的东西了。林海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仿佛正面对着一个中世纪的城堡,满脸虬髯的西洋人坐在幽暗的火光下,在羊皮书上写下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林海实在看不懂羊皮书上的文字,只能再把羊皮书放回到铁皮盒子里。他爬下小阁楼,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将铁皮盒子包起来,再塞到自己的包里。然后他又带上了借来的DVD机,离开了这问充满了旧颜料味,以及他的少年记忆的老屋。
  ——这就是神秘羊皮书的来历。
  低头离开清晨的弄堂,虽然早起的老人们已经出来,但还是没人注意到他。林海先把DVD机还给了朋友,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学校。
  校园里人不多。他整整一天都缩在寝室里,脑子里净在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确实太不可思议了,会不会都是一场噩梦呢?然而,只要林海摊开自己的左手,看到那个红色的“Aider moi”,便对那一切都深信不疑了。
  林海想也许真的有个幽灵缠上了他,不单单隐藏在他的身边,甚至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里、他的梦里、他内心最深的地方。
  正当他在寝室里茶不思饭不想时,忽然看到了自己床头的那本《红与黑》。他的视线一下子定住了,直勾勾地盯着“红与黑”三个字,半分钟后他突然跳了起来,趴到床上翻开了《红与黑》。
  这是中法文对照的版本,早已经被他看过无数遍了,他轻车熟路地翻到了第313页,那是《红与黑》的第十章,这一章就叫“玛格丽特王后”。
  如果你看过《红与黑》的话,一定会记住小说的下半部分,主人公于连在巴黎的拉莫尔侯爵府里,与侯爵女儿玛蒂尔德小姐发生了热烈的爱情,在4月30日那天,于连看到玛蒂尔德穿着黑色的连衣裙,那可是当时的重孝之服。
  在《红与黑》的第十章里,解释了玛蒂尔德戴孝的原因——公元1574年4月30日,当时全法国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 ? 德 ? 拉莫尔,在巴黎格莱沃广场被斩首。而这个博尼法斯 ? 德 ? 拉莫尔,正是玛格丽特王后最心爱的情人。拉莫尔同时还是纳瓦尔国王亨利的密友,亨利既是玛格丽特的丈夫,也是后来开创波旁王朝的亨利四世。当时国王查理九世快要死了,凯萨琳王太后把纳瓦尔国王亨利囚禁在宫中,拉莫尔率领两百名骑兵准备救他出去,但被王太后的手下逮捕了。不久,拉莫尔就被处以死刑,在断头台上身首异处。
  但最令人吃惊的是,在拉莫尔被斩首之后,玛格丽特竞向刽子手索要了爱人的头颅。第二天午夜,她捧着拉莫尔带血的头颅,坐上一辆马车,亲手将它葬在蒙特马尔山脚下的小教堂里。
  而小说里的拉莫尔侯爵的家族,正是当年被斩首的拉莫尔的后代,为了纪念祖上的事迹,每年的4月30日,玛蒂尔德小姐都要穿上黑衣重孝,而且她的全名就叫玛蒂尔德-玛格丽特,显然也是为了纪念玛格丽特王后。
  从《红与黑》整部小说来看,司汤达安排这样的情节,也是有着某种暗示的作用,因为在《红与黑》的结尾,当主人公于连被处死以后,深爱着他的玛蒂尔德小姐,也是怀抱着爱人的头颅去安葬的,宛如当年玛格丽特王后与拉莫尔爱情的翻版。
  林海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你真笨啊,早就该想到《红与黑》了。司汤达在一百多年前就给我作出了解释,我看了这本书那么多遍居然没有意识到。”
  也许正是因为十一岁那年,在老屋阁楼里见到过她画像的原因,林海才会如此着迷于《红与黑》这本书,被于连的故事所深深吸引着,从十几岁起就反反复复地读了许多遍。虽然,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画像里的女子是谁,也从不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但冥冥之中似乎有种力量在引导着他,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了解玛格丽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那么多年来的命运是如此弄人。忽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拉开自己床头的小柜子,里面还放着许多书,其中有一本蓝色封面的书,名字叫《爱人的头颅》,至于这本书的作者,很惭愧就是本人了。
  这本书实际上是中短篇小说集,主打的那篇小说就叫《爱人的头颅》,不过只有几千字而已,说的是不知什么朝代,一个男人被斩首以后,爱他的女子从宫廷中跑了出来,在深夜抱走了他的头颅。女子带着爱人的头颅,在某地隐居了下来,许多年过去了,女子渐渐地老去,而那颗爱人的头颅依然保持着年轻的样子,直到她老得即将死去时,才与那颗头颅一起安葬。许多年后,人们从地下挖开了她的坟墓,她自己只剩下一把枯骨了,而爱人的头颅却鲜亮如新,被放在博物馆里陈列着。
  林海是在一年多前买了这本书的,当时他就被这个《爱人的头颅》的短篇所震惊,但并没有联想到玛格丽特与拉莫尔的故事。现在,林海断定这篇小说也一定是受到了《红与黑》的影响,女主人公的原型就是玛格丽特。
  于是,林海想到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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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日  上海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愚人节的夜晚吧。
  在南京西路这间光线幽暗的小咖啡馆里,我眼前这个魂不守舍的大三学生,用整整两个钟头的时间,向我讲述了这个极度离奇的故事。
  在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倾听,一开始我是当做愚人节的玩笑来听的,但到后来我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里面可能隐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林海只是无辜的羔羊,被卷入到了一场危险的漩涡之中。是的,林海如此恐惧和紧张,确实有他的理由,任何人如果经历了这种事情,没变成精神病就算很坚强了——除非他已经变成了精神病。
  然后,他又向我摊开了左手掌心,那几个红色的字母“Aider moi”,立刻跳进了我的眼睛里。
  看着他手心里的字,我终于说话了:“这就是法文‘救救我’?”
  “对,我想这是幽灵向我传达的某种信息,而且玛格丽特在那张DVD里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至今还不能领悟,究竟要到哪里去救她呢?”
  面对他的问题,我只能摇摇头说:“别想这些了,说说别的吧。你是因为看到了我那本书,才想到来找我的?”
  “是的,我想你一定会对玛格丽特非常感兴趣的。”
  “你猜得没错,《爱人的头颅》的灵感确实来自《红与黑》,也确实来自玛格丽特与拉莫尔的故事,我一直很想把他们的故事写进我的小说里,因为那是多么感人的爱情啊。”但我又摇了摇头说,“可惜的是,大仲马已经写过了,而且法国人还把这个故事拍成了电影《玛戈王后》,其实我也看过这部片子,就是阿佳妮演的版本。”
  “我看过你所有的书,特别是最近的那两本。你经常在小说里讲述那些神秘的故事,我不知道你是否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但我想你一定很渴望类似事情的素材吧。”
  “现在你已经给我送上门来了?”
  林海不置可否地说:“虽然我想到了找你,但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法。正当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却听说了你要做客云间网嘉宾聊天室的消息。我是昨天知道的,今天下午就跑到了这里的网吧,先登陆了云间网的聊人室,用德 · 拉奠尔的名字向你提了个问题,我想这可以加深你对我的印象。聊天结束以后,我立刻跑到对面的大楼底下,就站在那里等你。”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是连晚饭都没有吃吗?”
  他只苦笑了一声:“缠着我的幽灵,早已让我忘记了饥饿。”
  我赶紧叫来了服务生,让他们再上几样点心。
  “谢谢你。”林海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说,“虽然我猜到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但没想到你这么关心这件事,而且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
  “所有见到过我的人都这么说。你今年是大三吧,其实我只比你大五岁。”我指了指点心说,“快点吃吧,就算做个吓死鬼,也比做饿死鬼强。”
  林海确实是饿了,他习惯性地向四周观察一下,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当他在吃点心时,我一边也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目前我所知道的事情,除了那铁皮盒子里的羊皮书,以及他手心里的法文“救救我”以外,全都来自于林海的口述,实际上他拿不出任何的证据。
  但直觉让我相信林海所说的一切,不管世界上有没有幽灵存在,但也许对他来说这就是真实,那么对我来说呢?
  林海很快就吃完了,这时我向他提出了要求:“对不起,我能不能把羊皮书上的文字拍下来?”
  他抓紧了铁皮盒子:“为什么?”
  “我有个朋友在法国留学,他是专门研究法国历史的,我想把羊皮书上的文字用数码相机拍下来,然后发到我朋友的信箱里,我想他可以解读羊皮书上的文字。”
  犹豫片刻之后,林海终于点了点头:“好吧,随便拍吧。”
  这时我已经从包里取出了我的数码相机。
  林海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羊皮书,任由我用数码相机拍下了羊皮书上的文字。不过,我并没有全部拍完,大约只拍了一半的内容,我想这些东西发到法国已经足够了。
  照片拍完以后,林海又把羊皮书卷起来,放回到铁皮盒子里。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自言白语地说:“今天终于都说出来了。”
  “是啊,这种事情如果憋在心里的话,一定会憋出精神病来的。”
  林海似乎并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他苦笑着说:“我也要谢谢你的倾听。”
  “放心吧,我一定会帮助你的,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事情,我就当做是上帝恩赐给我的礼物。这是多么难得的小说素材啊,就算请来阿加莎 · 克里斯蒂,我看都未必想得出来。”
  “好的,我等你的消息。”
  然后,林海把他的电话、E-mail和QQ等联系方式都给了我。
  虽然我还想多和他聊几句,但他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紧张地看了看周围,似乎幽灵仍然在他身边窥视着。
  林海把铁皮盒子放回到了包里,低着头说:“对不起,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要赶紧回到学校里去,我怕待在外边会被……”
  他停顿了下来,我狐疑地追问道:“会被什么?”
  但林海的脸色已经变得煞白了,抿起嘴什么也不说了,然后他把钱交给了服务生,连找头都没有拿就跑出了咖啡馆。
  我急忙要追出去,却被服务生拦住了,原来是要给我找头,等我拿好找头冲出咖啡馆时,林海早已经消失在了南京西路上,只剩下满街的流光溢彩。
  夜,已经深了。
  但这愚人节的夜晚,依然吸引了无数男女们嬉笑着从我身边走过,也许他们中间就隐藏着某个幽灵?
  我的心忽然猛颤了一下,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里已将近子夜了,但我还是挑灯夜战,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全都输入了电脑。在电脑屏幕上看羊皮书,是一种非常另类的体验,虽然看不懂那些中古法文,但我隐隐感觉字缝里藏着什么,难道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立刻就上线了,将羊皮书照片以JPG文件的格式,发到了在法国的于力的邮箱里。于力是个大网虫,我想他很快就会收到的。
  这时候我真的困了,窗外夜色正浓,上海的愚人节之夜已经过去了。而此时此刻的巴黎,会是什么样子呢?
  2005年4月2日  上海
  今天是4月的第二天,据说在这一天里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因为直到现在你才明白,原来昨天你知道的许多消息其实都是假的。
  这天我确实很意外,因为上午我刚刚上网,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法国的E-mail,这是我的朋友于力回复给我的,E-mail的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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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5: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朋友:
  你好,现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能在巴黎的夜晚为你祝福。
  刚才我看到了你发给我的照片——那些羊皮书上的中古法文,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些图片的,但确实让我非常震惊,因为我认为羊皮书上的这些文字,可能与法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秘密有关。
  你一定很诧异吧?如果这份羊皮书不是后人伪造的话,单以照片里所见的文字而言,确实是13世纪的文物。我在两年前就已学会了中古法文,能大致地解读出羊皮书里的文字。羊皮书开头写明了作者的身份,他正是13世纪的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这时我已经惊呆了,因为中世纪法国国王的手稿,几乎还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接下来的内容更让我吃惊,因为在这卷羊皮书里,竟然写到了路易九世率十字军东征的经历!
  路易九世生于公元1214年,曾两次亲率十字军东征,第一次在1249年登陆埃及,但在进军亚力山大港时遭到惨败,其本人被穆斯林军队俘虏,在埃及被囚禁了多年之后,于1254年回国。第二次在1270年,他又率军登陆北非突尼斯,同年8月在当地因病去世。   
  路易九世的一生极富传奇色彩,但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所谓“路易九世之谜”——传说他在埃及被俘虏期间,曾发现了一个重大的秘密,至于那个秘密究竞是什么,也随着他在突尼斯的暴毙而永远埋葬在了沙漠中,七百年来再无一人知晓,成为了历史上的千古之谜。
  在这卷羊皮书里,路易九世写到了他本人在埃及被俘虏的经历,这些内容很可能与“路易九世之谜”有关!数百年来人们对于“路易九世之谜”有着种种猜测,都说这一秘密可能事关重大,伴随着这个秘密,发生过许多神秘的事件,更有许多学者和探险家,因为探寻这个秘密而死于非命,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破解。
  正如你所知道的,我现在巴黎伏尔秦大学攻读历史学博士,我的导师奥尔良教授是研究法国中世纪历史的著名学者,他对“路易九世之谜”一直有着很浓厚的兴趣。我会尽快把羊皮书的照片给奥尔良教授看,他一定会作出更准确的判断。
  你的手机一直开着吗?我会随时给你打电话的。
  你的朋友  于力
  看完这封来自巴黎的E-mail,我的探险欲立刻又沸腾了起来,又是十字军东征,又是“路易九世之谜”,看来真有个惊天大秘密等待着我。
  这卷羊皮书居然如此重要,可又怎么会在林海家老屋里发现呢?还有林海告诉我的那些事情,那纠缠在他身边的幽灵,究竟是不是他的臆想呢?
  现在故事才刚刚开始,而手头的线索还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还能够做些什么。
  整整一天我都在思考着这件事,趴在电脑前搜索了许多关于路易九世的资料,大致和于力在E-mail里说的差不多。
  至于我和于力的关系,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我认识于力已经五年多了,那时候我刚刚开始上网,基本上还属于菜鸟级,经常在BBS上被人砸砖。有一次在“榕树下”社区里遇到了于力,当时他的网名叫“塔莫纳斯 · 乌里安希达”,这是13世纪欧洲最有名的魔法师的名字,据说其人精通各种巫术,还能长生不死。于力之所以用这个网名,是因为他曾经自学过巫术,当然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于力一开始和我在论坛里互相砸砖,后来又成了互相吹捧的好友,更巧的是我们在同一座城市,便经常跑出来一起吃饭。于力比我年长三岁,当时还在大学里读硕士生,主修专业是欧洲古代史。因为在BBS上就已是知己了,再加上都有相同的兴趣爱好,所以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于力去法国留学,临行时还是我到机场去送他的。他到了法国以后,几乎每个礼拜都给我发E-mail,我们始终都保持着联系,除了不能见面、吃饭以外,感觉和在国内没什么区别。于力每年寒暑假回国的时候,都要来找我一起玩,他可不像别的留学生那样寒酸,出手一向阔绰,让我们这班国内的兄弟很是羡慕。
  想着想着已是晚上了,中国和法国的时差是七个小时,现在的巴黎应该是下午吧,不知于力这家伙正在干什么。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于力,我立刻接起电话,听到了上万公里外传来的声音。
  果然是于力的声音,还是那副沙哑的嗓子,他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兄弟,羊皮书的照片已经给奥尔良教授看过了,他也非常感兴趣,认为这是难得的宝贝,值得进行深入的研究。教授还请你到法国来一趟,把羊皮书原件一起带来,他要对羊皮书进行鉴定,并要解读剩余的文字。”
  要请我去法国?我差点儿以为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没有开玩笑,奥尔良教授真的邀请你来法国,把鸭皮书也一起带过来。他研究‘路易九世之谜’已经一辈子了,现在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可能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进行下去。”
  “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力沙哑的嗓音忽然抖了一下:“别问了,你到法国就知道了。”
  这时我已经不在乎国际长途的电话费了:“问你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如果我去法国的话,那么费用由谁出呢?”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奥尔良教授已经表态,你来法国的一切费用,包括机票和食宿,全部由我们伏尔泰大学承担。他手头有一大笔专项的研究经费,已经报批校董事会同意了。我们学校会向你发出正式的邀请,签证和机票将通过中法文化交流中心办理。奥尔良教授很着急,希望能尽快见到你。”
  无论谁听了这番话都会心动的,虽然我还是不太放心,因为这件事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但是,一想到免费欧洲游的大好机会,不去实在是超级“戆头”了:“于力,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但羊皮书并不属于我,得等我拿到了羊皮书再答复你。”
  “行,反正邀请已经发出来了,签证很快就会办妥,我相信我们会在戴高乐机场再见面的。”
  漫长的国际长途终于结束。如果是昨天于力这么说,那我一定认为这是个愚人节的玩笑,但今天我不得不相信。
  曾经以为巴黎很遥远,但现在几乎就在眼前了,我打开电脑里储存的图片,里面有一张图是于力从法国发给我的,那是巴黎圣母院塔顶的独角石兽,面对着巴黎阴郁的天空。
  在那片遥远的天空下,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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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5:17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0日
  浦东国际机场。
  上午10点35分,我已坐在法航空中客车的班机里,透过机舱的舷窗可以看到阳光照耀下的停机坪。我感到飞机缓缓地动了起来,停机坪的标志线也在徐徐后退,在转过两个漫长的大圈之后,空客的加速度越来越快了,几乎在一瞬间脱离了地面。虽然耳朵非常难受,但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机翼已经高高地掠过大地,把偌大的机场抛在了身后。
  每当这个瞬问,我都会想起迪克牛仔的《三万英尺》——“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模糊的城市/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看着飞机下面越来越渺小的江南大地,我忽然想到了十天前的愚人节之夜,命运就是那样奇怪,几个偶然就可以改变许许多多。
  此刻,我的旅行包里正藏着那只铁皮盒子,羊皮书就安静地躺在里面。一周前在接到巴黎伏尔泰大学的邀请后,我立刻就把林海约了出来,向他原原本本地说明了情况,希望他能够把羊皮书交给我,带到法国去接受鉴定和研究,也许可以帮他解开许多个谜团,让他摆脱目前遭遇到的恐惧。
  但林海并没有立即同意,他也很清楚这卷羊皮书的价值,何况这是从他家老屋里发现的,说不定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呢。我也很理解林海的担心,毕竟他刚刚认识我,万一我把羊皮书占为已有该怎么办?所以我提出了第二套方案,就是我把去巴黎的机会让给林海,让他自己带着羊皮书去鉴定。但林海立刻就否决了这个方案,他说幽灵始终都在他周围,随时都可能杀了他,现在他根本就不敢轻易出门,更别提去万里之遥的法国了。
  最后,我们两个达成了协议,我们先去公证处做公证,以证明羊皮书是林海借给我的,我必须在一个月之内,将羊皮书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他。在做完公证,并且拍完照片存档以后,林海终于把羊皮书交给了我。但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不能出什么意外,否则他对不起祖宗。我当然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对天发誓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卷羊皮书。
  与此同时,由巴黎伏尔泰大学出面,在北京的中法文化交流中心的帮助下,我的签证在最快的时间内办妥了,其他一切手续也非常顺利,就连机票也是他们帮我订的。
  真不可思议,在不到十天的时间内,我就坐上了去法国的航班。我看了看旁边的座位,一个大胖子老外正在打瞌睡,漂亮的法航空姐推着小车走过。此刻舷窗外是片片云层,空中客车正呼啸着向西飞去,十几个小时后巴黎就要被我踩在脚下了!
  至于那个古老的秘密,还是交由命运来解开吧。
  第二部分从上海到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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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5:35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0日  上海
  “他已经飞走了吗?”
  林海趴在寝室的窗口,仰望着上海的蓝天,只听到高空中隐隐传来飞机的轰鸣声。此刻,他的羊皮书已经在法航的班机上了吧,林海所能做的只能是默默祈祷。
  他把头从窗口缩了回来,缓缓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里那行红色字迹依然刺眼——“Aider moi”。
  林海每天都在洗手,可一直洗不掉手上的字,也曾想过去化学系求助,结果还是放弃了。也许他还想留着这几个字吧,因为那是某个灵魂在向他求救,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的,自从在美术馆见到画中的玛格丽特,林海的生活就被彻底地改变了,他大部分时间都龟缩在寝室里,每到晚上就不敢再出门了,就算上厕所也要憋到天亮。半夜里只要寝室里有什么动静,他立刻就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每天凌晨,林海都会做相同的梦,他看到了玛格丽特——画里的脸庞活生生地呈现在眼前,她伸出左手轻抚着林海的头发,而右手则捧着一颗人头。林海如痴如醉地任她抚摸,直到渐渐看清那颗人头的样子,居然长着一张与他完全相同的脸——原来这正是他自己的人头。
  每当在梦中看到这一幕,他就会惨叫着从床上跳起来,把几个室友吓得半死。现在室友们几乎把他当做精神病来看了,他自己也觉得离歇斯底里不远了。
  于是,林海又想起了老屋,自从那晚在阁楼上过了一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了。既然十年都没有人进去过了,那阁楼上的画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还有老虎窗下发现的那卷羊皮书,究竟是谁把它藏在里面的呢?
  爷爷早就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父亲才知道答案。
  林海点了点头,对,为什么不去找父亲呢?也许能从他那里找到谜底。
  他立刻离开了寝室,低着头冲出学校,坐上了一辆去市郊青浦的公车。
  人们习惯把林海的父亲叫做林医生,他过去是精神病院最出色的大夫,据说年轻时很帅,有许多女孩暗暗喜欢他。可惜他一辈子就蹉跎在精神病院里,终日和一帮妄想狂打交道,等到五十岁才有了提升的机会,却不想发生了意外。一个有严重臆想症的病人,幻想穿着白衣服的人都是恶魔,把他关起来只为窃取他的内脏,于是在一个深夜袭击了林医生。倒霉的林医生不但身受重伤,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更要命的是心理受了严重刺激,再也无法在精神病院工作了。林医生只能办理病退手续,黯然回到家里,大劫之后身心俱疲,他已无法忍受都市嘈杂的环境,便搬到了空气新鲜的郊外,租下一栋两层楼的农舍,整日在田野间修身养性,以恢复遭受过严重伤害的身心。
  下午两点,林海抵达了青浦乡下的公路边。4月的乡间开满了油菜黄花,景象蔚为壮观,父亲租的农舍就在一片油菜田里。
  农舍的门并没有锁,林海悄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看到父亲正在窗台边浇花。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父亲了,他的表情还是那样严肃。好在对于这张严厉的面孔,林海早已经熟悉了,小时候就很少见过父亲的笑脸,一天到晚都沉默冷淡,似乎受到了精神病院里病人们的影响,也可能是从爷爷那儿遗传的冷酷基因吧。
  虽然都那么大了,但林海对父亲还是有种天然的畏惧感,他先试探着问道:“爸爸,我最近忽然想起一件事,爷爷去世已经有十年了吧?这么多年了,那间老屋为什么不租出去呢?空关着多浪费啊。”
  “不,我不想出租。”
  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他的问题。
  林海犹豫了片刻,终于战战兢兢地说了出来:“嗯,前几天我回老屋去看了一下。我记得小时候在爷爷的阁楼上,曾经看到过一幅小画像,但这次去却没有看到。”
  “小画像?”
  “是一个外国女人的画像,就挂在小木床边的墙壁上,爸爸你知道吗?”
  父亲摇了摇头说:“不,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幅画像。你爷爷去世以后,我曾经到小阁楼上去过,除了一张木板床以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是说在十年前,就不存在这张画像?”
  “是的,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在你爷爷去世前一年,我为老屋重新装修的时候,也曾经爬到阁楼上看过,根本就没有什么画像。”
  父亲的话掷地有声,根本容不得林海怀疑。瞬间,林海只感到心里一沉,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不,这不可能!他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了。
  然而,父亲却说出了他不敢回忆的往事:“儿子,你记得吗?你小时候经常会梦游,说见到了某个早已死去的人。”
  林海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回答:“是的,我还记得,我记得自己看见了妈妈。”
  “可那时候你的妈妈早已经不在了,你见到的只是空气,是你自己心里的幻影。”
  “别,别说妈妈了!”
  林海痛苦地低下了头,在他五岁那年,妈妈就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死了。那么多年来,他脑子里对妈妈的印象,永远都是年轻的少妇。是爸爸一个人将他养大的,所以他是个缺少母爱的孩子,常常为没有妈妈而偷偷流泪。十岁左右,他经常在半夜里梦游,总说自己在厨房里见到了妈妈,每当这时爸爸就会给他个耳光,让他从梦游中清醒过来。
  父亲继续严厉地说下去:“因为你从小就没有妈妈的原因,所以你一直都喜欢幻想,小时候还产生了梦游的毛病,甚至有轻微的妄想症状。幸好我及时发现了你的问题,对你进行了一些潜移默化的治疗,你的梦游和妄想症也很快就消失了。”
  听着这位前精神病院医生的分析,林海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后退了几步说:“爸爸,难道当年我在爷爷的阁楼上,所见到的那幅画像,也是来自于我的妄想?”
  “是的,最近你是不是又看到了某幅相同或近似的画像?”
  居然给父亲猜到了,林海只能乖乖地点了点头。
  父亲继续说下去:“最近你所看到的画像,立刻刺激了你的神经,令你联想到了小时候的经历,而那些因妄想而产生的记忆,又重新浮现了出来,所以你才会产生阁楼里有过画像的错觉。”
  林海怔怔地说:“那真的是错觉——或者说是妄想吗?”
  “对,你自己再仔细想想吧。我看你的脸色非常不好,这些天是不是遇到了某些事情?”
  但这回林海使劲摇了摇头:“不,没什么特别的事,这几天可能有些着凉了吧。”
  其实,林海并非不想告诉父亲,而是怕父亲非但不相信他的话,反而会出于职业习惯,认为儿子有可能神经错乱,将他送到老单位治疗去了。
  林海的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听了刚才父亲的一番话,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想了。本来他还想把左手掌心里的字摊开给父亲看,但现在他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根本就不敢让父亲看到。
  最后,林海只能匆匆辞别了父亲,坐上了回市区的公车。他看着车窗外的遍地黄花,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去。
  在车上晃悠了一个小时,刚刚开进市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西洋美术馆,听说“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明天就要结束了,也就是说玛格丽特就要离开中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不,应该再去见她一面,见她最后一面!
  几秒钟内,林海已打定了主意,他还要再去西洋美术馆一次,去看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最后一眼。
  他提前下了公车,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赶往西洋美术馆了。
  夜色朦胧之际,林海来到了西洋美术馆门口,闭馆时间是晚上8点,留给他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虽然一张门票要两百块钱,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匆匆跑进了美术馆大门。
  这时的西洋美术馆里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几个人影,墙上挂着的画像里的人头,看来要比参观者的人头还多。在这样的环境中,林海只能放慢了脚步,安静得可以听清自己的喘气声。
  草草地看过圣路易博物馆的几十幅画,便直奔最里面的珍品展览室了,防盗门现在还敞开着,但再过一个钟头就要牢牢地关上了。
  林海总觉得背后有个影子在跟着他,但现在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最想做的就是再看玛格丽特一眼——不管她是现实存在还是妄想中的幻影。
  他轻轻走进了展览珍品的密室,这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他只感到一股窒息与压抑感,这让他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了。
  但玛格丽特的眼睛正在盯着他。
  终于,林海向前方的墙壁上看去,只见16世纪的油画依然挂在那儿,他的视线正好撞在了玛格丽特慑人心魄的眼睛里。
  面对着这幅四百多年前的油画,林海完全沉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画中的玛格丽特。是的,她依然是那个样子——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顾盼生辉,嘴唇微微抿着,似乎是欲言又止,她究竟想对林海说什么话呢?
  不,她怎么可能是幻影呢?怎么可能是妄想呢?她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是生活在油画的世界里。
  是的,画里的玛格丽特是有生命的,而此刻她正在想什么呢?
  在这间美术馆的密室里,一股悠悠的气息又散发了出来,缓缓地钻进了林海的鼻孔。他只能屏住呼吸,又把头往前凑了一点儿。玛格丽特的眼神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她好像变得更加忧伤了,也更加含情脉脉,她一定有许多话想要向他倾诉。
  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对着油画轻声地说:“你想要说什么?请全都告诉我吧。”
  忽然,林海仿佛听到了玛格丽特的回答……
  她在说什么?
  仿佛有一把剑刺中了后心,他的眼皮缓缓落下,转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坠入了地狱。
  不知沉睡了多久,林海终于又悠悠地醒了过来,痛苦地睁开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在黑暗的海底。
  是的,因为他听到了持续不断的滴水声,那些涓涓的流水仿佛已将他淹没。
  自己在哪儿?是第七还是第九层地狱?
  林海恍惚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存在,四肢似乎也能动弹起来了,他伸出手向前摸了摸,前头好像是一扇门。还有,屁股底下是一块冰凉的塑料,自己的后背正靠在一块板上面。
  于是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但眼前还是一团漆黑,难道自己的眼睛瞎了?他不敢证实这个可怕的想法,而是伸手去推了推跟前的门,但似乎被锁住或闩住了,反正怎么也推不开。他又用力地敲了敲门,只听到四周传来可怕的回声。
  林海大口地喘息几下,觉得嗓子还能发出声音,便大叫了起来:“喂!有人吗?这是什么地方?”
  像是在幽暗的山洞里,回声传出去老远又弹了回来,但依然没人回答。他绝望地又坐了下来,那令人恐惧的滴水声还在继续,就像有许多只小虫子在腿上爬着。
  忽然,林海想到了什么,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幸好手机还在身上。他赶忙把手机掏出来,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一小块黑暗,原来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瞎!
  他又用手机屏幕照了周围一圈,才发现这里竟是厕所,刚才自己是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两边都是塑料的挡板,前面是厕所隔间的小门,但好像被锁起来了,至于滴水声自然是厕所里特有的。
  原来自己被关在厕所隔间里了。
  怎么会在这里?林海又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10点钟,这个时候美术馆早就关门了。
  他先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然后仔细到想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对,明天圣路易博物馆珍宝展就要结束了,所以他来到了西洋美术馆,走进珍品展览室,密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油画里的玛格丽特——他闻到了某种气息,画里的玛格丽特似乎对他说了什么话,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厕所里。林海使劲摇着头,他想到要打手机求救,但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让人家如何来救他呢?
  只能自己救自己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照头顶,两边的隔板大约只有两米高,与上面的天花板有很长一段距离,可以从上面爬出去的。于是,他踩到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把头探出了隔板,但外面依然漆黑一片。他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再把脚也踏上了厕所的隔门,终于把整个人都翻到了外边。好在下来时他用手吊着门板,所以并没有摔着。
  脱离隔间的网禁了,林海用手机荧光照了周围一圈,这里是一个男厕所,看起来非常干净。厕所的门并没有锁上,他悄悄地走了出去,在手机微光的照射下,依稀可见外面是条走廊。
  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仍然看不到一丝光线,只能借助手里头的那点微光,这让林海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听着自己脚底下发出的声音,还有周围发出的空旷回声,感觉就像进入了铺满大理石的古墓里。
  忽然,在手机发出的微光里似乎照出了一张人脸,林海吓得几乎叫了起来,他颤抖着举起手机向那个方向照着,发现在黑暗中隐隐有个西洋男人的脸。他又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那是一张油画,画里的男人想必是某位法国国王。
  终于嘘出了一口气,但他不敢怠慢,赶紧再用手机照了照前面的墙壁,果然还是几幅西洋油画。那些几百年前的欧洲人都聚集在这黑暗中,正以各种姿势、各种眼神看着林海,似乎随时都会从画里走出来。
  原来他还在西洋美术馆里,闭馆后的美术馆空无一人,只剩下墙上挂着的这些画中人。林海继续向前走去,手机屏幕如烛光般微弱,不时照出墙上油画里的人脸一你可以想象一下,在空旷黑暗的美术馆里,你独自一人行走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那一个个画中的古代人影,宛如幽灵般晃动在手机微光之中……
  在这古墓般的环境下,林海再也不敢高声喊人了,他生怕自己的声音会吵醒画中的人们,那些国王们从画里跑出来可不是好惹的。
  忽然,手机的微光照出了一片金属的反光,原来是珍品展览室的防盗门,奇怪的是门居然还敞开着。他伸出手摸索着进入了这间密室,他知道玛格丽特的油画就在里面,她是怎样度过漫漫长夜的呢?
  在黑暗的密室里,林海缓缓地向前走着,手机高举在身前,屏幕发出的荧光就像鬼火似的。前头仿佛有一片淡淡的反光,那似乎是油画所在的位置,手机越来越靠前了,隐约可见一张朦胧的脸庞。
  那是玛格丽德的脸。
  林海把头凑近了,在微弱的手机光线之下,那张脸居然变得如此栩栩如生,一双翡翠色的眼睛竟是水汪汪的,如同真正的缅玉般妩媚。
  她眨了一下眼睛。
  油画中的玛格丽特竟眨了一下眼皮!林海绝对不会看错的,他甚至还感到了从油画中呼出的芬芳气息。
  千真万确——油画里的玛格丽特站了起来,依然是那头黑色海藻般的头发,那对琥珀耳环,那身宫廷长裙,还有天鹅绒的披肩。
  这不是他的幻觉,更不是妄想,而是实实在在用自己的眼睛看到的。
  这是一个画中的幽灵。
  但此刻林海已经忘记了恐惧,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看着玛格丽特,看着这场人鬼奇迹的发生。
  终于,玛格丽特到了他的眼前。
  他们只相距几厘米,手机屏幕几乎贴着她的眼睛,荧光直射入她半透明的眼珠里,甚至可以看到她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
  与她交换空气的感觉无比美妙。
  突然,玛格丽特抓住了他,画中幽灵并不是冷血的,她手掌里发出的温热,如电流般穿过林海全身。
  奇迹确实发生了——玛格丽特从油画里走了出来。
  更让林海想不到的是,她居然还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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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5:52 | 显示全部楼层
“Aider moi!”
  又是这个词!译成中文就是“救救我”,真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林海不得不相信这亲耳所闻了。她的音色是那样动听,还带着16世纪贵族法语的韵味,只不过语气略显得哀伤。
  看着手机荧光下的玛格丽特的脸庞,林海的脑子里一下子空白了,多年来学习的几千个法语词汇,此刻居然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语言虽然忘记了,但本能是忘不了的,林海大口喘息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肩膀——这四百多年前法国公主的身体竟是那样柔软,就像抓住了一只温顺的绵羊,便顺势扑在牧羊人的胸膛上了。
  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以至于林海又看不清她的脸了,只能感觉到她口中急促的呼吸,还有她胸前诱人的起伏。
  在这黑暗的美术馆密室里,在这奇迹般的油画之夜,林海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了,在猛烈地喘息了片刻之后,开始呼唤起了她的名字:“Margueritte! Margueritte!”
  玛格丽特抬起头回答:“(法语)是我!我已经等你很久了,快点救我,就我!”
  最后两个词还是“Aider moi”,林海不明白究竟要怎么救她,难道是把她从油画里救出去?
  对,既然她已经从画里走了出来,那么就不能再让她回去了。林海回头摸了摸后面,便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后走去。
  他摸索着走出了密室的门,把手机屏幕对准了外面,虽然还是一团漆黑,但林海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玛格丽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法语)快点走,诺查丹玛斯来抓我了。”
  “你说谁?”林海用法语问她。
  但玛格丽特似乎紧张到了极点:“别问了,我们快点逃,否则你会死的。”(此后为叙述方便,凡玛格丽特说话均为法语,林海与她说话亦基本为法语。)
  最后一句话林海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毛骨悚然了起来,而那可怕的脚步声似乎也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了。
  他赶紧抓着玛格丽特的手,向美术馆大厅里跑去,一路上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手机屏幕的光线到处乱照,在墙壁上闪出一个个鬼魅般的人影。
  林海觉得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美术馆的黑夜里狂奔着,周围都是几百年前的油画,又回到了路易十三的卢浮宫里,与三剑客或达达尼昂玩着死亡游戏。
  一边逃他一边问:“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诺查丹玛斯,你连他都不知道吗?”玛格丽特在黑暗中顿了一顿,幽幽地说,“那是一个幽灵。”
  这时幽灵已经追过来了,林海回头用手机照了照,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人影扑了过来。
  玛格丽特说得没错,如果林海落到这个“东西”手中,自然是必死无疑的。
  为了“Aider”玛格丽特,也为了“Aider’”他自己,林海必须要摆脱那个幽灵。
  他带着玛格丽特冲到了一条走廊里,两边都挂满了画。他们在黑暗的走廊奔跑着,玛格丽特的长发随之扬起,几根发丝打到了林海的脸上。
  长长的走廊弯弯曲曲,宛如一个巨大的迷宫,他们似乎转了好几个圈,但始终都没有摆脱后面的脚步声,那个黑影一直跟在身后几米处,仿佛随时都会吞噬他们。
  就在林海几乎跑不动时,忽然发现眼前有一道亮光。就像将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拉着玛格丽特拼命地跑了过去,原来那是条紧急逃生通道,即便是晚上闭馆也不会锁上。
  他们立刻冲进通道,在手机荧光的照射下,发现是有上下楼梯的。但下去的楼梯已经被铁门关紧了,他们只能慌不择路地向上爬楼梯。林海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好几个楼层,而玛格丽特也累得不行了。
  跑上最后一道楼梯,眼前却是一扇上锁的铁门,好在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林海很轻松地就打开了锁。冲出了最后一扇门才发现,他们已经爬到楼顶天台上了。
  头顶是满天星斗的夜空,周围全是高耸的楼房,这个城市永远不眠的灯火,把天台也照得半亮了。
  玛格丽特也仰起了头,看着周围全新的世界,仿佛到了天堂里。林海心想,这会不会是她四百多年来第一次面对夜空?
  在城市的夜空下,林海也总算看清了她的全貌,那身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宫廷的装束,在这高高的天台上分外醒目,就像是以楼顶为舞台,以不夜的城市为背景的一幕西洋歌剧,而女主人公正是历史上的玛格丽特王后。
  此时此刻,她的表情非常复杂,那是重获自由以后的兴奋,还是离开了自己时代的悲哀?
  不,现在还不是感伤的时候,那个叫诺查丹玛斯的幽灵很快就会上来了,要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
  林海发现天台旁边还有道扶梯可以下去,他连忙拉着玛格丽特跑到那里。虽然玛格丽特穿着长裙,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原来这里是消防楼梯,安装在大楼的外墙上,因为旁边还紧靠着一栋大楼,所以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沿着这条救命的消防楼梯,他们很快就爬下了好几层楼,最后却悬在了半空中。原来消防楼梯不到地面就断了,还剩下大约三米的距离,下面是一条狭窄寂静的小巷,堆积着许多黑色的垃圾袋。
  不行,他们都已经支撑不住了,林海索性跳了下去。幸好下面的垃圾袋里有许多东西,正好起到了充气垫子的作用,使林海毫发无损。他向上挥了挥手:“快点下来,没事的。”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放手跳了下来。林海在下面接住了她,被一起带倒在了垃圾袋上。
  他们都陷在了垃圾袋里,身体纠缠在一起,林海满手摸到的都是温柔,玛格丽特微微呻吟了几下,略显羞涩地把头扭开了。
  林海好不容易才爬了出来,再把玛格丽特拉了出来,垃圾袋包得很严实,他们看起来都没有被弄脏。小巷里有一盏昏黄的灯光,照着玛格丽特苍白的脸庞,还有她那身四百年前的打扮——画中人终于回到人间,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快点逃吧。”
  他轻轻喊了一声,便拉着玛格丽特跑出了小巷,这里已经不属于西洋美术馆了,外面就是一条小马路。
  不过这条路上没什么人,要是被人家看到玛格丽特的装束,不被吓个半死才怪呢。
  他们小跑着冲出去老远,终于坐上了一辆出租车。玛格丽特似乎被汽车吓了一跳,她那个时代应该只有马车的吧。好在拦车的地方没有路灯,司机没看清玛格丽特的衣服。当她战战兢兢地坐进出租车后,司机才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脸,不过平时老外坐出租车的也挺多,所以也没有太在意。
  司机问他们去哪里,林海一时有些懵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总不见得回学校吧,难道要把四百多年前的人带到寝室里?犹豫片刻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老屋。
  出租车向市中心疾驰而去,很快就驶上了高架,车窗外的夜上海流光溢彩,宛如在丛林中飞奔。玛格丽特趴在车窗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景象,与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太不一样了,第一次坐在飞驰的汽车上,感觉大概就像在做梦吧。
  她忽然回头问林海:“这是在哪里?”
  林海盯着她的眼睛回答:“中国的上海。”
  “中国?”她摇了摇头,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会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来。”
  “玛格丽特,这个世界已经变小了,中国与法国并不遥远。”
  这时出租车已开下高架,停在了老屋附近的马路上。当他们下车以后,司机才看到路灯下玛格丽特的衣裙,他撇着嘴说:“老外就是喜欢乱来。”
  好在已经很晚了,弄堂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注意到林海和玛格丽特,他们小跑着到了老屋楼下。
  林海紧紧抓着她的手,走上黑暗的楼梯,木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直到他打开老屋的房门。
  “对不起,我只能先带你来这里。”
  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法国公主与王后,当年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宫殿,但面对着这间寒酸的老屋,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她反而充满兴奋地看着天花板,看着房间里的一切,甚至还大口呼吸着老屋里的空气,充满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
  林海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庞,十年前就是在这间老屋,自己第一次认识了这张美丽的脸。忽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而玛格丽特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但林海还是把手收了回来。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失去理智,因为在他眼前的女子不是个普通人,而是从四百多年前的油画里跑出来的幽灵。
  但玛格丽特却抓住了他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海。”
  接下来他们都沉默了,林海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玛格丽特已经从油画里跑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了,虽然她是个四百多年前的幽灵,但却有着活生生的肉体,究竟该怎么办?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与这美艳的外国女子独处一室,让林海感到分外尴尬,他想了几个法语单词,轻声地说:“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吧。”
  但她又拉住了林海的手:“不,我害怕,我害怕诺查丹玛斯又会追过来。”
  玛格丽特的眼神几乎是在哀求,林海的心立刻就软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我留下来陪你。”
  其实,深更半夜的林海也没地方可去,倒是上面的小阁楼可以睡一晚。那玛格丽特呢?她在油画里需要睡觉吗?这让林海又困惑了起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就算出于我们中国人的礼节,还是该为这位“外宾”准备床铺的吧。
  但卧室的钢丝床光秃秃的,根本就没法睡人,林海先让玛格丽特在老屋等着他,然后他迅速地跑了出去。幸好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里有卖床上用品的,他买了一套床单被褥枕头之类的,立刻就赶回了老屋。
  林海收拾了一下钢丝床,把床单被褥都铺了上去,这下起码可以睡人了。然后林海打开了小卫生间的门,告诉玛格丽特如何使用这些东西,他暗暗觉得有些可笑,油画里的人需要这些吗?
  直忙到半夜1点多钟,林海实在撑不住了,他才爬上了小阁楼,关照玛格丽特不要打开门窗,万一有什么事叫他就可以了。
  而玛格丽特则像个温顺的绵羊,林海说的所有的话,她都乖乖地点头。
  林海爬到了小阁楼上,怔怔地看着木床上方的墙壁,十年前在这里所看到的女子,现在竞活生生地出现于此,命运真是太捉弄人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根本来不及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便躺在了小木床上,盖着毯子睡了过去。
  幽幽的月色,正透过老虎窗照射到他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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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1 00: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2005年4月10日  巴黎
  耳朵又剧痛了起来,我甚至来不及看舷窗下的景色,只能拼命地嚼着口香糖。空中客车正在降落之中,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当飞机平稳地滑行后,我才意识到脚下已是法兰西的土地了。
  从上海到巴黎的飞行用了十几个小时,跨越了地球上的八个时区,一路上飞越了几十个国家,已经让我疲惫不堪了。但想想在十字军东征的年代,马可 · 波罗到中国可是走了好几年,现在这点儿时间只能算是一眨眼了。
  由于七小时的时差,我已经把表调到法国时间,现在是格林尼治标准时间晚上7点30分,从舷窗向外望去,戴高乐国际机场已被夜幕笼罩,停机坪上亮着耀眼的灯光。
  等到下了飞机以后,还没来得及抒发脚踩欧罗巴的兴奋,就晕头转向地排起了队,尤其是我这种单刀赴会的。在经过复杂的入境手续之后,我总算正式进入法国国门了。
  在旅客出口的地方,我拎着旅行包张望了很久,终于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中国人的脸——于力。
  虽然早就说好了来机场接我,但毕竟是古人所说的“他乡遇故知”,我心里一下子就热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向他挥着手。
  其实,几个月前过春节的时候,他还回国来和我一块儿玩的,但现在他又有了变化,最显着的就是他的头发,几乎剃成了光头,这让他的面孔更显得成熟了,相比之下我实在是很“嫩”啊。
  于力一把接过我的旅行包,他的身体还是那样健壮,在老外中间一点都不吃亏,嘴角露出坏笑说:“听说你在国内挺火的啊,怎么还是老样子啊?”
  “是吗?混得再好也不及你啊,看你每天都在欧洲游,早就羡慕你了。”
  我们一边闲扯着,一边穿过拥挤的戴高乐机场,走了好长的路才离开大厅,来到了停车场里。
  原来于力是开着车来的,是一辆小排量的雷诺车,但法国人就喜欢这种性感的小车子,在停车场里还算顺眼。
  坐上车以后,于力很快就开出了机场。巴黎郊外的夜晚和上海差不多,开了半个多小时才进入都市区。据说巴黎的夜晚要比白天好看几倍,我透过车窗到处张望,却被于力一句话就说穿了:“别费劲了,这里看不到Eiffel(埃菲尔)的。”
  这句话总算让我死了心,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也让我筋疲力尽了,索性就蜷缩在车子里闭目养神了。又不知开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我揉着眼睛向四周望去,全都是19世纪的大厦,看起来有点像英国牛津的样子。
  于力带着我下了车,原来这里就是伏尔泰大学,位于塞纳河左岸的拉丁区,这里也聚集了巴黎众多的大学和文化机构。顾名思义,这所大学是为纪念大思想家伏尔泰,已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了,周围这些建筑都是19世纪留下来的。说起伏尔泰,和我们中国人还是挺有缘的,这位18世纪法国思想启蒙者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他崇拜中国古代的一切文章制度,认为中国才是欧洲文明需要学习的对象,还改编过中国戏曲《赵氏孤儿》。
  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我们踏进了一家餐厅模样的地方,一个花白头发的小老头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于力立刻做了介绍,原来那老头就是奥尔良教授。
  教授的个子异常矮小,穿着身笔挺的西装,花白的鬈发很有些派头,他热情地和我握了手,嘴里不知道在唠叨个什么,差点儿就凑上来亲我的脸了。
  于力忙不迭地做着翻译:“教授说做梦都想见到你来,还问你羊皮书带来了吗?”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教授梦到的当然不是我,而是羊皮书卷嘛。我拍了拍旅行包说:“就在这里了。”
  教授显然现在就想看看羊皮书,但他马上就克制住了,毕竟法国也算是西洋礼仪之邦,先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饭还是免不了的。
  虽然法国菜名声远扬,但对于我的中国胃来说,实在是索然无味。席间奥尔良教授滔滔不绝地说着,于力却只翻译了几句,他说那都是些客套话,听不听都一样。
  吃完饭后教授便“原形毕露”,向我要起了羊皮书。虽然这时我已困得不行了,但脑子还算清醒,立刻说明羊皮书不是我本人所有,只能算借给教授研究使用,所以必须先办理手续。于力说没问题,经常有人送文物来鉴定,他们大学里有专门机构处理。
  但教授还是不甘心,说要先看一看实物。我同意了教授的要求,他们将我带到历史系大楼。此刻,这栋古老的大楼几乎空无一人,在这黑夜里回荡着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听起来阴森恐怖。
  在奥尔良教授的办公室里,我打开了旅行包,在最里面的夹层里,是用毛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皮盒子。我缓缓地将铁皮盒子拿出来,教授的眼睛都已经发直了。于力先让我不要打开盒子,他和教授仔细地看了一下,点了点头说:“这个铁皮盒子,是20世纪初法国制造的,当时上流社会常用这种盒子来包装贵重的物品。”
  在于力的示意下,我打开了铁皮盒子,小心翼翼地捧出羊皮书卷。虽然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跨越了万余公里的路程,但羊皮书毫发无损。我刚想用手展开羊皮书,但立刻就被教授制止住了,原来老头已经戴上了特制的手套。
  于力向我解释:“人的手上有汗和细菌,可能会破坏文物;而且文物里也可能留有古代的细菌,所以尽量不要用手去接触。”
  奥尔良教授的手里还拿着放大镜,他要亲自把羊皮书打开。他的动作非常小心,以标准的考古程序来处理,先用放大镜检查了一遍羊皮书外面,然后缓缓地揭起一个角,再用放大镜检查一遍,确认不会损害羊皮书以后,才慢慢地将羊皮书展开来。
  羊皮书里的文字终于露了出来,在确保不会损害到文物的柔和灯光下,教授用放大镜仔细地端详着,于力也把头凑了过来,他们只看了一小段,便纷纷点起了头。
  这时我提醒他们:“对不起,等明天办好手续以后,你们再仔细地研究吧。”
  教授听完于力的翻译后,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羊皮书卷起来,放回到了铁皮盒子里。然后他又嘱咐我,今天晚上一定要将羊皮书放好,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然后,于力带我去住处了。当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并没有走下去,而是带我又上了一层楼,我心里立刻打战了起来:“于力,你不会安排我住这栋楼吧?”
  “真不好意思,学校的访问学者宿舍都住满了,只有历史系顶楼还有几间客房空者。”
  正当我脑子里琢磨时,于力已把我带到顶楼了。一条长长的走廊里,亮着几盏鬼火似的灯,脚下的木地板不时发出声响,就像回到了一百年前的巴黎或伦敦。
  于力的表情有些尴尬,连连对我说了几个对不起,不过我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是免费欧洲游了,就当住一间不要钱的廉价旅馆,至少也不算亏。
  来到走廊的最里端,于力掏出钥匙打开了一扇门,他把钥匙交给我说:“看看,还可以吧。”
  灯光照亮房间以后,才发觉里面的空间很大,起码有三十个平方,除了大床和桌椅外,并没有其他的家具摆设,不过里面倒有个可以洗澡的卫生间。房间显得很干净,与外面的环境很不协调,恐怕刚刚才收拾过吧。
  “你知道吗?这层顶楼的客房里,曾经住过不少著名的人物呢,据说青年莫泊桑刚到巴黎的时候,就住在你这问屋子里。”
  我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回国后我得写篇文章了——《我与莫泊桑做室友》。”
  “房间里都准备好了,你快点休息吧,明早我再来找你。”
  于力告辞后,我一个人看着这宽敞的房间,窗外就是巴黎的夜色了。伏尔泰大学的夜晚异常沉静,几乎也看不到多少亮光,只看到几栋大楼的轮廓潜伏在黑暗中。
  现在北京时间是11日的清晨了吧,我急匆匆地给上海的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就一头倒在了床上。
  晚安,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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