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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蔡骏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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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18:15 | 显示全部楼层
02.荒村归来


引子
  “我知道荒村在哪里了。”
  这是BBS上一张帖子的标题,点击开来一看,却是FLASH动画——
  在令人窒息的阴郁天色背景下,浊浪拍打着荒凉的海岸,山坡下是一座死一般沉寂的村庄,纷乱地排列着许多黑色屋顶。在俯瞰村庄的山崖顶上,远远地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狂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和衣裙,背景音乐是韦伯音乐剧《歌剧院幽灵》中最著名的那首歌。
  原来这是一位网友,在读了我的小说以后制作的FLASH。这就是他们心目中的荒村?
  随着《歌剧院幽灵》熟悉的旋律,FLASH的画面一遍又一遍放着。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从我的中篇小说《荒村》在《萌芽》杂志上发表以后,我的生活就被这篇小说打乱了。也因为这部中篇小说,使得一个极其神秘的人物闯入了我的生活——至于这个神秘的人物究竟是谁?我会在后面为你详细地叙述。
  除了这个神秘人物以外,在我的身边还发生了几件大事,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这些事情是如此地不可思议,我曾经把这些事告诉许多记者朋友,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全都以为这是我最新创作的一部小说。
  哎,真后悔当时身边没带上一台DV,把所有的事情都以影像记录下来,拍成一部让人毛骨悚然又黯然神伤的纪录片,否则的话谁又会相信这么离奇的事呢?既然如此,你们就当这是在午夜乘凉时,偶然听说的一段奇闻怪谈吧。
序幕
  在我的许多小说里,故事都像是博尔赫斯笔下的圆形废墟,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任意地在故事轨迹上截取一点,都可以为你打开一道秘密的暗门,带你通往另一个想像力的世界……
  但是,如果要讲述这个故事的话,就必须要从这一年的春天说起,在这年四月份的《萌芽》杂志上,发表了我的中篇小说《荒村》。
  这篇两万多字的小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荒村最早出现在我的长篇小说《幽灵客栈》里,是浙江东部一个荒凉的小山村,坐落在大海和墓地之间。但事实上我从没去过荒村,因为这个地方纯粹出于我的虚构。
  如果不是因为一次签名售书的活动,荒村永远只能存在于我的想像中。
  《幽灵客栈》的签名售书是在地铁的一个书店内进行的。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当签售活动即将结束时,一个叫小枝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
  她套着一件极不合身的宽大毛衣,一头长长的黑发梳着马尾辫,看样子像是个女大学生。这奇异的女孩生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略显拘谨地请我为她签名,说她的名字叫小枝,来自一个叫荒村的地方。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荒村只是小说中虚构的场景,她却告诉我荒村确有其地,而且就是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虽然不太敢相信,但我还是被她震住了,而她那双楚楚可人的眼睛,就像黑夜里迷途的小鹿,使我不能不对她产生某种好感。瞬间,我作出了决定,要请小枝带我去荒村,看看我小说中虚构的地方,在现实中究竟是什么样?
  在苦苦等待了几周之后,小枝终于答应了我的请求,带我踏上了前往荒村的长途汽车。
  小枝告诉我,荒村位于浙江省东部沿海K市的西冷镇,八百年前宋朝靖康之变后,中原遗民逃到这块荒凉的海岸定居,从此便有了荒村这个地方。
  小枝就是在荒村出生长大的,两年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现在正好放寒假回家。
  经过辗转旅行,我和小枝终于抵达了荒村,这里确实处于大海与墓地之间,满目皆是凄惨的山峦与悬崖,时间似乎在此停滞了,依然停留在数百年前的荒凉年代。
  村口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头牌坊,上面刻着“贞烈阴阳”四个大字。据说在明朝嘉靖年间,荒村出了一位进士,皇帝为了表彰他的母亲,御赐了这块贞节牌坊。
  小枝带我踏入荒村,来到了一处古老的宅子,宅门口有三个字——“进士第”。原来这里就是小枝的家了,而村口的大牌坊也是赐给她家祖先的。进士第古宅阴暗森严,里面有好几进院落,进门的大堂叫“仁爱堂”,堂内挂着一幅古人的卷轴画像。
  偌大的古宅里没有多少人气,只有小枝的父亲还住在里面。他是一个面色苍白、体形瘦削的中年人,他自称欧阳先生,说话的口气不冷不热,就像一具僵尸似的。
  荒村这种地方自然不会有旅馆,夜幕降临后,我只能借宿在这栋古宅里了。
  小枝端着一盏煤油灯,领我来到二进院子,楼上有一间空关了许久的屋子。
  我小心地踏入这古老的房间,却惊奇地发现房里有一张古老的屏风,这是一张四扇朱漆屏风,应该是清朝以前的古董了,但更让我惊讶的是屏风里画的内容——第一扇画的是一男一女,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依依不舍,看来是夫妻或恋人离别的场景;第二扇画的仍是那女子,似乎正在流泪,她身前站着一个僧人,将一支笛子递到她手中;第三扇画的是室内,女子正独坐在竹席上,手中握着笛子送到唇边,房梁上悬着三尺白绫;第四扇画的是一开始的那男子,身边躺着一口红漆棺材,更可怕的是棺材盖板是打开的,而男子手中也持着一支笛子。
  看着这些屏风上的画,我不禁毛骨悚然,一些奇怪的黑影在屏风上晃动,仿佛画中的男人真要从屏风里走出来了。
  小枝告诉了我这张古代屏风里画的故事——
  明朝嘉靖年间,荒村有一对年轻夫妇,妻子的名字叫胭脂。当时常有日本倭寇出没,胭脂的丈夫被强征入军队,被迫到外省与倭寇打仗。
  丈夫在临行前与胭脂约定:三年后的重阳节,他一定会回到家中与她相会,如果届时不能相会,两人就在重阳之夜一同殉情赴死。
  三年后的重阳节将近,远方的丈夫依旧杳无音信。胭脂每日都等在村口,有天遇到一个游方的托钵僧,僧人赠予她一支笛子,吩咐她在重阳之夜吹响笛子,丈夫就会如约归来。
  重阳之夜,胭脂吹响了那支笛子,当一曲忧伤的笛声终了,丈夫竟真的回到了家门口。她欣喜万分地为丈夫脱去甲衣,温柔地服侍丈夫睡下。
  在他们一同度过几个幸福的夜晚之后,丈夫突然失踪了。不久,胭脂听说她的丈夫竟早已在重阳之夜战死。原来,重阳节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征战,故意冲在队伍最前头,被敌人乱箭射死。
  他名为战死,实为殉情,以死亡履行了与妻子的约定。他的魂魄飞越千山万水,只为返回故乡荒村。而此刻胭脂正好吹响神秘的笛子,悠扬的笛声正好指引了丈夫的幽灵回家。
  当天晚上,我一整夜都在想这个故事,实在睡不着觉。到了后半夜,我索性走出房间,发现隔壁房间里竟透出一线烛光。
  强忍着恐惧,我偷偷地向隔壁窗户里看去——
  古老的梳妆台上点着一支蜡烛,幽暗的烛光照亮了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但我无法看到她的脸,只看到她正梳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我立刻想起一部经典恐怖片中的画面,慌忙逃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这就是我在荒村的第一夜。
  第二天,小枝带着我到荒村四周看了看,这里果然是穷山恶水,荒凉的山峦和黑色的大海,使我想起了《牙买加客栈》。
  小枝总是那种表情,似乎永远都没有开心的时候,呆呆地望着大海出神。看着她凝视大海的样子,忽然产生了某种冲动,但我还是强忍住了。
  下午在小枝的房间里,我看到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张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几分淡淡的忧郁。
  可小枝却说这张照片里的人早就死了。原来这是小枝妈妈的照片,她们母女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小枝很小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生病去世了,就病死在我现在住的那栋楼上。父亲一个人把她带大。她只能从照片上看到妈妈的样子。
  在这天晚上的十二点钟,我忽然听到一阵笛声,似乎是从后面的山上传来的。黑夜中的笛声让我心惊肉跳,我急忙跑出进士第,循着笛声找到了山上的吹笛者。原来吹笛子的人是小枝的父亲——欧阳先生。
  半夜里跑到山上吹笛子,这种怪异的行为令我很好奇,而他手上的笛子也非常特别,据说已有几百年历史了。
  想必这支笛子一定是有故事的,果然,欧阳先生告诉我,这支笛子就是当年胭脂吹过的神秘笛子,而胭脂的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
  几百年前的荒村,胭脂在重阳之夜吹响这支笛子,与丈夫的鬼魂相聚。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有孕在身。这是一个奇迹。她腹中怀的那个孩子,正是战死沙场的丈夫魂兮归来后播下的种子。
  荒村人开始怀疑她红杏出墙,但胭脂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胭脂受尽了苦难,怀胎十月,终于把儿子生了下来。胭脂一个人将孩子带大,母子受尽了歧视和侮辱。十几年后,胭脂终因操劳过度而死,但她的儿子读书极为用功,后来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
  胭脂的事迹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也为这个故事所感动,御赐贞节牌坊一块,以表彰胭脂的德行。原来村口的贞节牌坊就是给胭脂的,进士第也是胭脂的儿子所建,欧阳先生和小枝都是胭脂的后代——
  幽灵的后代?
  我吓得跑回到了进士第里。在进士第的院子里,我竟然发现小枝穿着一身白衣,正孤独地徘徊在月光下。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神宛如梦游似的。我立刻就跑得无影无踪。
  在我到达荒村的第三天,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决心立刻离开这里。
  在离开荒村以前,我向欧阳先生及小枝辞行,他们也没怎么挽留我,只是言语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我在进士第的大门口看着小枝,尽管只是短短几天的萍水相逢,但她那楚楚动人的目光,仍使我心里暗暗有些酸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决然地离开了荒村。
  回到西冷镇上,我没有立刻回上海,而是找到当地的文化馆馆长,向他请教荒村的胭脂传说。
  文化馆馆长告诉我,二十年前,荒村附近一座明代的古墓遭到了盗墓贼的盗掘。当时是欧阳先生报了案,考古队立刻赶来进行抢救性发掘,发现古墓里葬着一男一女两具骨骸,还有一块保存相对完好的墓志铭,记载着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原来,这座古墓里埋葬的正是胭脂和她的丈夫。墓志铭上说明朝嘉靖年间,东南倭患严重,荒村人欧阳安被强征入伍,临行前与妻子约定,三年后的重阳节必定回乡团聚,否则就双双殉情。
  三年后,重阳之期已至,欧阳安仍在千里之外打仗,他知道自己无法履行约定,便决心在战场上求死殉情。重阳之夜,欧阳安冲在队伍最前列,身中数箭倒地不起。但他只是受重伤昏迷,后来又活了过来,数月后当他回到荒村老家时,才发现妻子已于重阳之夜悬梁自尽了。
  欧阳安痛不欲生,他还想再看妻子一眼,便偷偷打开妻子的棺材,却发现尸身完好无损,身旁还有一支笛子。于是,欧阳安把妻子的棺材抬回家,每年重阳节及春节前后,他都会在半夜吹响从棺材里取出的笛子。
  几年后的一个冬夜,欧阳安又一次吹响笛子,妻子竟真的从棺材里醒了过来。欧阳安欣喜若狂,每日喂以稀粥,终于使她恢复了健康。复活后的妻子依然年轻美丽,他们过起了平静的生活,甚至还生了一个儿子。
  后来儿子考中进士,在京城殿试名列前茅,皇帝听说后也感动不已,便御赐一块贞节牌坊。听完这个版本的胭脂故事,我几乎已无法自持了——
  小枝和欧阳先生所说的故事又是真是假呢?
  但是,坟墓是不会说谎的。忽然,我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黑泽明《罗生门》式的深渊。荒村欧阳家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瞬间,我作出了决定——立刻回荒村,解开这个秘密。
  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我穿过陡峭的山坡回到荒村,听到了一阵诡异的笛声。此时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了。我冲到进士第里,发现曾经住过的小楼上,竟亮起了一线微弱的灯光。
  我冲进那间屋子,发现小枝穿着一身白衣,怔怔地看着屏风。她的面色是那样苍白,乌黑的眼珠幽幽地盯着前方,还是那副梦游的样子。
  我高声对她说话,但她毫无反应,这时我才惊奇地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小枝!正当我感到一阵彻骨的恐惧时,欧阳先生突然出现在我背后,告诉我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她是小枝的妈妈。
  可是,我明明记得小枝对我说过,她的妈妈早就去世了。
  欧阳先生娓娓道来,原来在二十年前,小枝刚出生不久,她的妈妈便因病去世了。欧阳先生悲痛万分,不想再独自活在这世上。不久,欧阳家祖先的坟墓被盗,他看到了那块墓志铭,祖先的故事给了他极大的启示——
  只要按照墓志铭里记载的方法去做,妻子就一定会回到他身边。所以,他经常在半夜跑到山上去吹笛子,因为这支来自古代的笛子具有神秘的魔力,能让你爱的人回到你身边——
  是的,她回来了。我又想起了小枝房间里,那张她妈妈生前的照片,简直就和小枝一模一样,怪不得我会把她误当做小枝。
  我明白了第一天晚上,在我隔壁房间梳头的女子也是她,第二天晚上在院子里徘徊的也是她。这是一对人鬼夫妻,依然年轻美丽的妻子抬起头,看着已经憔悴苍老的丈夫——
  他深深地爱着她,不论她是死了还是活着,即便是人鬼阴阳两相隔,他也渴望自己所爱的人回家。但随后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笛声,催眠般使我昏迷了过去……
  第二天清早醒来时,进士第里已一个人影都没有了。我找遍所有房间,只看到一层薄薄的尘埃,似乎很久都没人住过了。
  我惴惴不安地冲出进士第,找到了荒村的村长,询问起欧阳家的情况。村长的回答让我更加胆战心惊。原来欧阳先生早就死了!三年前患癌症而死,就死在进士第里。而欧阳先生的妻子,是二十年前欧阳先生去外地工作的时候,病死在家中的。
  至于小枝,原本在上海读书,但大约一年以前,她在上海的地铁里出了意外,香消玉殒。如果进士第里的一家三口早就死绝了,那么我所见到的小枝和欧阳先生又是谁?
  我不能再留在荒村了,也许这里只属于另一个时代,属于线装书里的怪谈。
  小枝——我心里念着她,身体却匆匆离开了荒村。村口依然矗立着的御赐贞节牌坊,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墓碑。
  回到上海后,我问了一位在地铁公司工作的朋友。他告诉我在一年前的冬天,就在我签名售书的那个地铁车站里,曾经出过一起重大事故:在地铁列车即将进站的时候,一个二十岁的女大学生失足掉下了站台,被列车当场碾死。
  ——她的名字叫欧阳小枝。
  原文长达两万多字,在此限于篇幅,我只能简明扼要地加以介绍。在那个雨水充沛的春天,中篇小说《荒村》发表之后,全国有几十万读者读到了它,立刻引来了许多争议,网上也出现了N多评论。我没想到有那么多读者,都深深陷入了荒村中的世界,似乎在这篇两万多字的小说里有一个支点,不经意间触发了他们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
  然而,更多的还是读者们对于“荒村”这个地方的种种猜测。在一个多月间,我收到了许多e-mail,大多是询问《荒村》中几个未解的谜团的。很抱歉我没有一一回答,因为当时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五月初的一天,有几位不速之客敲开了我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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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4:03 | 显示全部楼层
02.荒村归来


序幕
  某年某月19日.
  这可能是许子心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清晨起一双眼皮就跳个不停,老人们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却从没说过两只眼皮一起跳将预兆什么?
  江南的冬雨笼罩着这片荒凉田野,四周飘满了接近冰点的湿气,再厚的毛衣都抵挡不住这种寒冷,他感到从皮肤到骨髓都凉透了,就像浸泡在一盆冰水中.
  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这场戏在冰凉的细雨中拉开帷幕,露出了整个田野做的舞台--在穿越了五千年的时空隧道后,所有的演员都已化为残破的骨骸,安静地躺在被泥水污染的古老墓穴里,导演是个被称作历史的老家伙,他万寿无疆全知全能地注视着一切,而许子心则是这幕戏剧唯一的观众.
  此间距离太湖只有几公里,四周矗立着十几块灰色的土丘,当中那几千平方米大的空地,便是此次考古发掘的现场了.
  许子心站一块小土丘上,套鞋和裤子上沾满了泥水,雨伞下的脸庞和天空一样阴沉.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这块土丘,在五千年前有十几米高,是个标准的方锥体三角形,顶上留下一小块平地,作为巫师与神灵对话的祭坛--就像古埃及或墨西哥的金字塔,干旱的沙漠保护了金字塔,而江南的湿气和几千年前的洪水,早已把这些古老的祭坛,冲涮成了只剩两米高的残迹,看起来就像乡下常见的大坟墩.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发掘现场,一大片基坑已被清理了出来,现在又被灌进了许多雨水,基坑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几十个圆洞,都是古代柱子的基础.这些基础从南到北分成三排,每排距离大约五米.真是令人瞠目,五千年前江南地区的居民,竟已建成了规模如此巨大的宫殿,宛如希腊克里特岛上的克诺索斯迷宫.许子心想起了英国人伊文斯,他在1900年发现了那处五千年前的迷宫,震惊了整个世界.
  难道这就是五千年前神秘良渚文明的神殿?除了许子心脚下的土丘外,周围还有好几处"大坟墩",十几处大型墓葬和祭坛的遗址,如众星拱月般围绕着这里--宏伟的宫殿,巨大的陵墓,神秘的祭坛,或许眼前这片冬季荒野,就是五千年前良渚古国的神秘古都,是他们濒临毁灭时的"总祭坛",是那个最终秘密的葬身之所.
  芝麻开门.
  没错,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将要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许子心颤抖着点了点头,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呻吟..
  奇怪!怎么会听到这种声音?他下意识地向四周看了看,土丘边并没有其他人,所有人都在下面的发掘基坑里.那声音似乎是从空气中传来的,带着幽灵般的耳语,仿佛有一双嘴唇就藏在他耳边,喃喃细语,只是他看不到她.
  她是谁?
  许子心使劲晃了晃脑袋,驱散了刚才那鬼声音,该不是自己的幻听吧?他揉了揉眼睛,只见在一片烟雨中,正面最大的土丘已被挖开了,那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墓葬,不知底下藏着什么天使--或者魔鬼?
  不过,因为冬季再加上连续几天的阴雨,发掘现场并没有多少民工,只剩下几个考古所的学生,小心翼翼地蹲在挖开的墓坑里,用竹签剔着埋在泥土中的陶器.像这样阴雨连绵的江南冬季,确实不适合考古活动,但因为最近发现了严重的盗墓现象,只能在春节前进行抢救性发掘,否则地下的宝贝都得给盗墓贼搬光了.
  一股奇怪的冷风嗖嗖地钻进衣服里,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让许子心猛打一个冷战,只感到眼前几乎一黑,某个阴影瞬间覆盖了视线,让他差点没从土丘上摔下去.
  就像有人用一块布蒙在你脸上,然后又迅速地抽走了,许子心睁大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连乌云都变成了某种奇怪的脸,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巫术用语:天地感应.
  许子心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仅仅因为可能是良渚文明最重要的遗址?还是因为发现了东方最古老的"土筑金字塔"残迹?或是将要发现破解良渚文明神消亡之迷的钥匙?
  是的,虽然这一切对许子心来说都很重要.因为他是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长久以来,他一直等待某个惊人的发现,能使自己一夜成名,得到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现在还有一件事,让许子心一想起来就心神不宁.昨天晚上还和妻子通过电话,她抽泣着责怪丈夫为何这个时候还在外边?是啊,难道一生中还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吗?
  两只眼皮依然不停地跳着,就连心脏也快速颤动了起来--不能再留在这个"鬼地方"了,对不起,你们这些埋在遗址地下的死人们,五千年前生活于此地的古人们,你们是否重见天日关我什么事?让尸骨和鬼魂永远留在地下吧,我压根就不该来打扰你们.
  许子心决定离开这里,离开这片飘荡着五千年前幽灵气味的田野,离开这个曾让无数人痴狂的神秘之迷.
  当他撑着伞走下土丘,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叫喊,还有人叫着他的名字,好像发现了阿里巴巴的藏宝洞.他被迫折返回来,走到那座被挖开的大墓坑前.
  "人殉!"
  不知哪个学生喊了出来,刹那间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发掘现场又回到了坟墓的平静中,只有冰凉的雨点打在许子心脸上.
  在底下一方巨大的墓坑中,密密麻麻排列着上百具人类骨骸,绝大多数都是残缺的,破碎的头骨与断裂的腿骨,还有其他细碎的骨殖.其中只有几具是相对完整的,呈现出可怕的扭曲状态,似乎是被捆绑着扔下了墓坑.
  这就是所谓的"人殉",以活人作为陪葬或者祭祀品.像这样惨烈的画面,过去只有在安阳殷墟和秦公一号大墓中才见到过.更让在场所有人震惊的是,在良渚文明的历次考古发掘中,从未有过活人殉葬的发现,难道历史就此要改写了吗?
  面对眼前这些森严的骨头,许子心快喘不过气来了,难道自己并没有幻听,刚才耳边听到的呻吟声,就是这些悲惨的牺牲品们,在临死前发出的哀嚎?这些声音在古墓里被密封了五千年,就像被刻录在一张光盘上,如今终于被解密播放了出来.
  许子心开始想象殉葬者们的悲惨呼喊,似乎在这静谧的江南冬季的细雨中,突然响起了无数撕心裂腑的哀嚎声,宛如锋利的刀片,割开了许子心的耳膜--他看见了那些男女老少们,濒临死亡时的痛苦挣扎,对于生存的最后一丝渴望,对于今世的最后一次诅咒,对于来世的最后一次祈祷,然后他们被埋入墓穴之中,泥土覆盖了嘴巴和鼻孔,眼前一片漆黑,渐渐无法呼吸,直到抵达另一个世界.
  "啊!"
  许子心轻轻地叫了一声,竟然也有了那种感觉,嘴巴和鼻孔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喉咙口火辣辣地疼,接近窒息.他就像溺水者获救一般,大口地喘息起来,让冰凉而湿润的空气涌入胸膛.
  但他不愿相信刚才如此悲惨的感受,于是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些可怜的陪葬者们,并没有哭泣也没有反抗,他们漠然地走上了死亡之路,对他们而言这就是神的旨意,进入墓穴不是生命的终点,而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漫长旅行的起点.
  考古队员已经开始清理殉坑了,在人殉坑的后面,可以看到明显人工处理过的痕迹,也许那里就是墓穴主人的幽冥居所了.土层已经很薄了,许子心跳下去参与了发掘,很快就清理出一块长方形的墓坑.
  他看到她了.
  是的,她就躺在那里,一具沉睡了五千年的尸骨.
  许子心只感到心脏几乎停住了跳动,悬了片刻之后才又"重新启动",因为他看到了一具单独的尸骨.
  她就是这座大墓的主人.
  在众人颤抖的目光中,许子心第一个平静了下来,仔细端详着墓主的骨骸,这就是传说中良渚文明的神秘统治者?
  相比外面那些可怜的殉葬者们,这具墓主人的尸骨保存得相当完好.这里相当于古墓的地宫,一定有着特殊的防护措施.
  许子心怔怔地看着墓主人的头骨,在眉骨下是两只深深的洞眼,仿佛仍在放射着统治者的目光.
  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已化为枯骨的她还是个活物,正用一种充满了嘲讽的眼神,直盯着许子心的眼睛.
  他们在隔着五千年的时光隧道对话..
  然而,更让许子心感到奇怪的是,墓主人周围排列着几十件玉器,它们组成了一个几近标准的圆圈形状,把墓主人的骨骸围在中央.
  圆柱体的玉琮、圆盘状的玉璧、斧头般的玉钺,似乎是一次上古玉器大展览,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墓主人周围.这是五千年前良渚古国的一种特殊巫术?还是为死者走向冥界的指示路标?抑或留给数千年后造访古墓的考古队员们的某种暗示?
  在淋漓的冬季细雨中,许子心感到一阵晕眩,仿佛有某种烟雾飘荡了起来.
  如果以墓主人的骨盆部分作为圆心,以骨盆到周围任意一件玉器的距离作为半径,就可以划出一个完美的圆形轨迹,几乎所有的玉器都在这条圆弧上.
  要是从天上俯视这些玉器和尸骨,就像是"¤"这个符号.
  突然,一个字从许子心脑子里蹦了出来--
  环!
  这是一个致命的字眼.
  就在许子心目瞪口呆的瞬间,耳边似乎隐隐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啊,就是今天了.
  某年某月19日.
  归来前夜
  2005年某月19日.
  这个故事发生在《地狱的第19层》之后,《玛格丽特的秘密》之前.
  更确切的说,这是在《荒村公寓》与《地狱的第19层》出版之后发生的故事.
  在《荒村公寓》这本书的扉页里有一张卡片--去往荒村公寓的勇敢人单程票.你剪下乘票后,可以将下面的书迷通票寄到接力出版社,就有机会获得《地狱的第19层》的作者签名本.
  因此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出版社转给了我无数封读者来信,绝大多数信封里都有书迷通票,此外还有许多读者留言和附信.其中有些信确实深深感动了我,但我也看到了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比如有许多人问我如何去荒村的办法,最好还要有返程票,也有人来向我打听春雨的联系方式,更有人说他们也去过荒村.
  还好,至今我还没收到过一封荒村来信.
  不过也许有一封信例外,因为我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寄出来的,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更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地址,只有一个收件人的名址--天知道这封信是如何寄达出版社的?
  我拿到这封信是在19号的晚上,一个寒冷的北京之夜.那几天我正好应出版社之邀到北京,为两本新书做宣传,顺便接受各地媒体的采访.那天晚上做完活动,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便跑到后海边上的"茶马古道",和责编MM一起喝着香香的米酒解乏.
  明天我就要离开北京飞回上海了,责编MM给了我厚厚一叠读者来信,最引人注目就是那封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信封是那种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收件人地址的字迹也很普通,看不出是哪种人写的.
  我拿着信封反复看了看,实在想象不出它是如何邮寄到的?难道世界上真的存在某个神奇邮箱?
  也许是写作者的天生敏感,我忽然有了种奇怪的第六感,转头看着窗外--许多人在冰封的后海上滑冰,有个男人滑得很棒,在冰面上不停地滑出圆形的轨迹.看着那个滑冰的男人,我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闪光的圆环,就像冰面一样洁白清澈.
  "喂,想什么呢?"
  责编MM把我从冥想里拉了回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样东西."
  我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轻轻地撕开了这张信封,里面照例是书迷会的通票,一张硬硬的卡片,读者会在上面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
  当我拿出这张特殊的卡片的时,责编MM忽然蹙起柳眉说:"嗯,好香啊."
  果然,我也闻到了一股异香,从卡片里浓浓地散发出来,与我们杯中的米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香味.
  但这香味只持续了几秒钟,转眼就消散在"茶马古道"餐厅里了,责编MM仍然贪婪地吸着鼻子说:"唉,为什么美好总只是在瞬间呢?"
  我把目光又移到了这张特殊的卡片上,因为它确实太特殊了--在姓名栏里填写了一个符号:¤.
  这就是对方的姓名?好像不存在这样的汉字啊,就我所知的任何一种外国文字里好像也没这样的,大概只有甲骨文或者古埃及象形文字里才有吧.
  "奇怪,就像一口井."
  责编MM收起了她那可爱的笑容,盯着这个怪异的"姓名"说.
  确实像一口井,是站在井口往下看的角度,我点了点头说:"荒村进士第的后院里,也有一口井啊."
  "你小说里的典妻就淹死在那口井里!"
  "是啊,这是被我的《荒村公寓》忽略掉的一点,也许那口井里也隐藏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或是一个幽灵?"
  心里又猛抽了一下,没办法啦,她的话总是能击中我的要害.我只能低下头继续看着卡片,姓名栏之后分别是性别、年龄、文化程度、联系电话和E-mail,在这些栏目里全都是空白没填,只有最下一条详细地址(含邮编)写了一行..我不知道是否该称之为"文字",也许说是符号更确切些--
  ¤¤¤¤¤¤¤
  无论你是否相信,我确实在卡片上看到了以上这些符号,键盘无法打出这些符号,后来我用扫描仪将其扫在了电脑里.
  责编MM咂了一口米酒问:"这是什么啊?"
  然而我却沉默了半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符号,心里默默数了一下,总共有七个符号,它们就像是七个邪恶的小人,在我的书迷会通票上扭动着身躯,跳着某种古老的巫术舞蹈.
  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我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仔细地端详着那七个符号,这究竟是某种古老的文字?还是一种特殊的密码?或者是一组蕴涵深意的画面?
  可我一点都揣测不出来,越盯着它们眼睛就越疼,就像针一样扎在我的瞳孔里,而脑子里各种奇怪念头止不住地往外冒,似乎这七个符号会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
  "看啊,最后一个圆圈的符号和"姓名"是一样的."
  还是女孩子眼尖啊,她的提醒让我注意到了那第七个符号--"",而卡片上姓名栏里填的也是"".
  这算是什么意思呢?大概是在地址栏里也加入了姓名吧?天哪,这又算哪门子的地址和姓名呢?
  我满腹狐疑地摇了摇头,对这样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实在无能为力,我又看了看信封里面,似乎并没有其他东西了.当我正要把通票装回信封时,责编MM忽然提醒了我:"看看卡片背面."
  还是她提醒的及时,我立刻将卡片翻过来,只见卡片背面印着一幅图片.
  不对,所有的卡片背面都是空白的,怎么会有图片呢?
  于是我睁大了眼睛,盯着卡片背面的图片,瞬间像被静电打到了似的,整个人都麻木地僵硬住了.
  "她是谁?"责编MM迷惑地盯着这幅图片,"好漂亮啊,眼睛里有股特别的气质."
  原来卡片背面印着一个女孩子的脸庞,背景就是白色的卡片,就好像她长在卡片上似的.卡片里的她有着黑色的长发,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着远处.最特别的是她那双眼睛,既带着一些神秘和诱人,又含有几分忧郁和恐惧,就像聊斋里的聂小倩,让人不由得不生几分怜惜之心.
  责编MM不待我回答,继续分析着说:"感觉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我倒觉得她有些像你《荒村公寓》笔下的小枝."
  天哪,我的责编又一次击中了我,使我原本冰冻的心狂跳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之后,我终于做出了回答:"没错,她就是小枝!"
  她就是小枝!
  又一次面对卡片背面的这张脸,她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是半年前的上海夏天,还是此刻的北京冬夜?
  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卡片背面印的这张脸,永远无法使人忘却的这张脸,在地铁车窗玻璃上时隐时现的这张脸.
  责编MM也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天哪,她就是小枝?我一直以为,小枝只是小说中的人物,并不存在于人间."
  "是的,她现在已不在人间了,但她曾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曾经与我面对着面--"
  说到这里我停住了,低头看着卡片上的女孩,许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小枝的照片,怎么会到书迷通票的背面上去的呢?"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过她的照片,她的形象永远只留在我的脑子里,永不磨灭."
  "奇怪,是谁得到了小枝生前的照片?把她印在卡片背面,又在卡片上写了这些奇怪的符号,还不用贴邮票就寄到了我们出版社."
  此刻,"茶马古道"的窗外,后海冰面发出微微的反光.
  我死死地盯着这张卡片,又翻过来看了看,像某个幽灵的名片似的,就这样送到了我手中.
  终于,我把卡片缓缓放回到信封中,然后揣在衣服口袋里说:"买单."
  走出"茶马古道",我们沿着后海边一路向前走去.我已无暇欣赏京城冰封后海的景致,只是不停地摸着胸前的袋袋,里头揣着那封"幽灵来信",而卡片背面那张小枝的照片,应该正对着我的心口吧.
  她的名字叫小枝.
  欧阳小枝.
  这个名字是黑夜里的冰.
  透明而又致命,转眼就融化于水中.
  小枝来自荒村.
  根据我小说里的描述,荒村属于浙江省K市的西冷镇,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因为面朝一片荒凉的海岸,所以叫做荒村.
  在荒村的入口处,有一块明朝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贞烈阴阳",它就像一把大锁似的关住了荒村,村里的人极少到外面去,也极少有外人进入过荒村.更可怕的传说是:凡是擅自闯入荒村的外来者,都会在很短时间内神秘死去.
  荒村中一座古老的宅子"进士第",因为出过一位明朝的进士而得名,"进士第"的欧阳家是荒村最古老的家族,古宅主人欧阳先生有个独生女儿叫小枝,她是第一个离开家乡到上海读大学的荒村人.
  非常不幸,在2003年一次地铁意外事故中,小枝在站台下香消玉郧了,不久小枝的父亲也因病去世,古老的欧阳家族就此断绝了香火,"进士第"也成为了神秘的空宅.在无数个黑夜里,精灵悄然出没于老宅的某个角落..
  2004年4月,我在那一期的《萌芽》杂志上发表了中篇小说《荒村》,从此我的生活就被各种来访的读者们打乱了.夏日的某天,S大学的四个学生突然造访我家,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霍强、苏天平、韩小枫和春雨.他们在看了《萌芽》以后,对荒村产生了浓烈兴趣,决定去荒村做一次探险,但我拒绝告诉他们荒村所在的位置.
  令人万万不曾想到的是,那四个大学生竟然自行找到了荒村,四人在荒村经历了一段可怕经历,终于回到了上海.但厄运似乎追着他们不放,在短短的几天内纷纷遭遇意外,霍强和韩小枫在恶梦中死去,春雨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而苏天平则神秘失踪下落不明了.
  现在,再回到2005年某月19号的北京冬夜,我和出版社的责编MM走过冰封的后海,路边布满了各种小酒吧,耳边不时听到吉他的旋律,更有不少操着东北口音的酒博士们在招揽生意.其中最有创意的一个酒吧,在门口挂了块牌子--"围炉取暖,白薯免费",真搞笑啊.
  嘢!总算走到仰慕已久的银锭桥啦!
  我跑到小巧玲珑的桥栏杆边,看着下面的冰面说:"就是桥小了点,好像也不过如此耶."
  责编MM笑着嗔怪道:"哼,你这不是叶公好龙吗?"
  就在我暂时忘却了刚才的"悬疑",想要放松地笑起来时,手机短信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缓缓掏出手机,才看到发件人竟然是苏天平!
  瞬间,在北京冬夜的银锭桥上,我感到心又沉到了水底下,就像这桥下冰封的后海.
  怎么会是苏天平?他就是那四个曾经去过荒村的大学生之一,半年前他从荒村回来后不久,便处于惶惶不可终日之中,为了躲避致命的恶梦,他躲在没日没夜的网吧中,结果还是晕倒了.他被送到医院昏迷了十几天,最后竟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又回到了S大学的校园.
  苏天平失踪回来以后,曾专程来找过我一次,但后来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我几乎都已经把他给忘记了.
  奇怪,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给我发短信?
  我狐疑着打开这条短信,内容只看到三个字--
  救救我!
  瞬间,手机屏幕上这三个致命的汉字,把我的眼睛给"电"了一下,似乎"电"出了苏天平那张神经质似的脸庞,还有他那双古井般幽深的眼睛.
  2005年某月19日的北京冬夜,我站在后海银锭桥上捧着手机,盯着这条很可能发自上海的短信--苏天平,这个曾经去过荒村的幸存者,正隔着1380公里的距离向我紧急呼叫:救救我!
  又一阵北方的寒风从后海冰面上吹来,我瑟瑟发抖地仰望夜空,只见半轮冷月高高挂在中天,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救救我"的声音.
  "发什么呆!"
  责编MM轻轻拍了我一下,我回过头缓缓地说:"出事了."
  还没待她明白过来,我就把手机屏幕给她看了看,责编MM皱起眉头说:"苏天平?是《荒村公寓》里那个大学生?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为什么你小说里的人物总会跑出来找你呢?"
  我继续靠在银锭桥的栏杆上,后海边的酒吧不时飘出吉他声,让我心里更加纷乱起来,面对苏天平的呼救,是回还是不回呢?
  可是对我来说,荒村的故事已经过去了,我永远都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也永远都不想再卷进去了,就像我在《荒村公寓》里留下的开篇按语:
  "亲爱的读者们,无论你看完这本书以后有多么激动,但请记住作者的忠告--千万不要去荒村,如果你不听这个忠告,由此造成的后果作者盖不负责."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铁石心肠,左思右想了半天,我还是狠心地摇头说:"不,今晚我不想回复他."
  责编MM立刻说:"也许他还会直接打手机给你的."
  我低下头沉思片刻,然后把手机给关机了:"我听不到."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别说了."我苦笑一声,快步走下了银锭桥,"我们离开这儿吧."
  虽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还是紧张得很,我捏着关掉的手机走出后海,在与责编MM告别后,便匆忙打的回到宾馆里.
  明天上午就要回上海了,我在客房里收拾了一下行装,但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最后实在憋不住,便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想要记录下什么来.
  可面对着电脑屏幕半天,我一个字都打不出来,脑子里已经被苏天平发来的那三个字占据了.我只能站起来走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衣服口袋里的那封信,我又把这封神秘来信拿了出来,但并没有取出里面的卡片,只是轻轻触摸外面的信封,从指尖传来一种微微的麻意,仿佛摸到了某人光洁的皮肤.
  啊,我的手指立刻弹了起来,顺便抓起了旁边的手机,暗暗的屏幕显示关机.我可以想象电波那一头的苏天平,或许他正在焦急地等待我的回复,甚至正在不断拨打我的手机,却始终听到"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吧?
  到底还是"心太软",我终于颤抖着打开了手机,但并没有新的短信显示.我又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苏天平的手机.
  我听到那边的手机铃声响了,但苏天平却始终不接电话.我又连续拨打了好几次,一直打到半夜十二点以后,但都是只闻铃响不见人声.
  不行,明天一早还要去赶飞机呢,我只能把手机丢在一边睡下了.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我梦到了--

[ 本帖最后由 loveying1314 于 2009-4-18 00:4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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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4: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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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村归来:
  第一天昼
  透过小小的舷窗,可以看见机翼微微地翻起,北京清晨的冬日阳光,在翼片上发出银白色的反光.我独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舷窗外首都机场的跑道,在巨大的起飞轰鸣声中,我被加速度推向椅背,转眼就飞上了几千公尺的高度.
  为了赶早班的飞机,凌晨五点半就起床了,窗外的北京几乎还是漆黑一片.虽然已经累得不行了,但我到了飞机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在进入机舱关闭手机之前,我又一次打了苏天
  平的电话,却仍然是铃声响没人接,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难道昨晚给我发完短信以后,他的手机就丢了吗?
  飞机已经在北方的云海里穿行了,看着舷窗外弥漫的云雾,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把那本书从包里掏出来了.这本书是黑白两色的封面,中间用红色的字写著书名--《梦境的毁灭》,作者名字印着"许子心".
  我是在北京的一个旧书摊上看到这本书的,抓起来翻了几页,才知道这是一本心理学的书,书里结合了古代巫术和现代心理学,分析了世界各地古老的巫术,以及灵异传说的心理学根源.我还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书,而《梦境的毁灭》这个书名对我的诱惑力又太大了,便当即买下这本书,准备在回上海的飞机上看.
  拉下舷窗的遮光板,我翻开了这本书的扉页,看到作者及作品介绍是这样写的:
  "许子心,心理学家,早年从事田野考古,出版有《古代巫术研究》、《东亚灵异传说源流》等着作,后赴英国深造心理学,获剑桥大学心理学博士学位,目前任国内S大学教授,专门研究古代神秘文明与现代心理学关系,首创"神秘心理学"课题.本书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本学术着作,以小说般优美的语言,为你委婉讲述若干个古老神秘的故事,并做出大胆的现代心理学分析,让你发现自己内心的另一面."
  除了作者的经历以及本书的特殊风格外,使我感兴趣还有作者"目前任S大学教授",因为这所大学正是春雨和苏天平就读的学校,我的好友孙子楚也在S大学做老师,去年我已经去过那里N多次了.
  在几万英尺的高空,我翻开了《梦境的毁灭》第一章--
  "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
  这是一个让人充满幻想的章节名,我喜欢.
  然后,我默念起全书正文的第一段话--
  我确信,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它从人类创世纪之初就存在,在数万年来吞噬了许多人的生命.
  现在,它首先要吞噬的是--我的梦.
  为了保护我的梦,以及世界上所有人的梦,我必须要完成这本书,以拯救那些正在被吞噬,和即将被吞噬掉梦境的可怜的人们.
  在这本不合时宜的书里,我将与自己体内的恶魔进行一场殊死搏斗,将它暴露在阳光底下,以保全即将被毁灭了的梦境.同时,我还将把视野放到整个地球,不仅仅是这个巨大的空间,还有无限的时间.因为从人类乃至哺乳动物产生之时,梦境就已经存在,并随着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而被我们的祖先不断地描摹和分析.
  然而,我们悲惨的祖先们,没有一个能逃过恶魔的吞噬.
  这就是梦境的毁灭的过程..
  天哪,这是个不同凡响的绝妙开头,从来没有一本学术书能做到如此地步,就连最好看的小说恐怕也不过如此.可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梦境的毁灭》呢?它绝对要比畅销榜上的书更吸引读者眼球.
  我突然捧著书本陷入了沉思,在飞机上冥想的状态,使我很快就昏昏欲睡了过去..
  "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
  咒语般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脑中,就这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荒村公寓,那栋被爬山虎包裹着老房子.漆黑的夜里亮起一线微光,照亮了一双诱人的眼睛--
  "小枝!"
  我挣扎着叫了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飞机上,旁边座位上的老太太用奇异的目光看着我.
  原来只是一个梦,我抹去了额头的汗珠,脑海里小枝的脸庞又渐渐模糊了.
  再看看时间,竟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飞机已接近上海的天空了.
  那本书依然在我手中,是我前面读到的那一页.奇怪,我本来一点睡意都没有的,在看了这本《梦境的毁灭》以后,却很快像被催眠一样进入了"梦境".看来这本书应该改个名字,叫《梦境的诞生》或许更合适.
  十几分钟后,我顶着耳膜的疼痛,随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
  嘢!终于回家了.
  刚下飞机我就打开手机,再次拨打了苏天平的电话,但那边依然不接电话,听着手机里响个不停的铃声,仿佛是某个遥远地方传来的钟声.
  一边打手机一边走出机场,仰头看着上海阴冷的天空,一时竟不知向何处去了.
  就在此刻,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不行,不能再把她给牵扯进来了,再让她经历那样的忐忑不安吗?这对她来说不是太残酷了吗?可她也去过荒村,我们和苏天平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逃不了.
  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打她的手机.铃声只响了两下,就听到一个柔和的年轻女声.
  现在你们可以猜到了,她就是春雨.
  春雨也是半年前去荒村的四个大学生之一,她离开荒村不久之后就精神崩溃,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后来又神奇地恢复了健康.所以,她和苏天平一样,都是荒村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但在短短几个月之后,她又经历了一次更为不可思议的事件,成为了我的另一本书《地狱的第19层》的女主人公,已经有无数读者通过那本书熟悉了春雨.
  在手机里,春雨听到我的声音很惊讶,她说因为我的小说的缘故,让她成为了学校里众人关注的人物,甚至有不少人向她发来求爱短信,给她的生活添了不少烦恼.
  我听了好生惭愧,只能先向她道歉,再问起正事:"春雨,你现在还和苏天平联系吗?"
  "苏天平,你怎么问起他了?"
  "他可能有重要的事情找我,但我打他手机始终不接,你知道他现在住哪儿吗?"
  "我也很久没和他联系了,但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你们学校还没放寒假吧?下午两点,我到你学校门口等你,我们一起去找苏天平."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先挂了手机,便赶紧打的回家.
  回到家放下行李,享受了片刻家里的温馨,又好好吃了顿午饭,才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但心里的那根弦却一直紧绷着.我的手机也没闲着,又给苏天平连打了几个电话,但始终都是无人接听.
  下午两点,我赶到S大学校门口,春雨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
  她还是那张清秀可人的脸庞,虽然冬天里穿着很多衣服,但仍能看出匀称的身材.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恐惧与生离死别,她的目光不再像过去那样如小鹿般紧张了,而是变得异常沉稳,镇定自若地看着我.
  我忽然感到一阵内疚:"对不起,原本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关注我的书,也没有想到--"
  "世界本来就是如此纷乱,有些事情谁都逃不了,还是随它去吧."
  她一开口就令人刮目相看.
  虽然还有许多话想说,但我先掏出了手机,把昨晚苏天平发给我的那条短信给春雨看.
  "救救我?"
  她轻声念出了这三个字,低下头沉思许久,当她重新抬起头来时,脸色已经有些变了.她闪烁着那双漂亮而沉静的眼睛,却半晌都没有说话,忽然向马路另一边走去.
  我急忙跟在后面问:"你去哪里啊?"
  "带你去找苏天平!"
  跟着春雨转过一条街角,她才轻声说:"中午我已经问过同学了,他们给了我苏天平的地址,听说他早就不住寝室了,因为在一家影视公司实习,为了工作方便就在外边租房住.而且,同学们已经好几天都没见到过他了."
  "他怎么在影视公司实习了?我记得他好像不是学这个专业的."
  "因为苏天平很喜欢玩DV,去年还得过一个大学生DV比赛的奖,便被影视公司看中做编导去了."
  春雨说话的语调很冷静,眼睛里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我半年多前见到她时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才走了五六分钟就到了,这是S大学附近一栋普通的六层居民楼.奇怪的是,越走近这栋楼,我的心跳就越快,或许是这片居民区过于静谧的缘故吧.
  按照春雨从同学那里问来的地址,苏天平租的房子在503室.我们缓缓走上狭窄阴暗的楼道,似乎这房子很多年都没大修过了,散发着一股冬季里难得闻到的霉烂味.
  走到503室门口,这里就是苏天平的住处了,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的短信,我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只能强装镇静地看了看春雨.她的表情却异常镇定,只是会意地向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但里面除了门铃声以外,并没有任何的动静.等了片刻之后,我又拨打了苏天平的手机,立刻听到房门里隐隐传来手机的铃声.没错,苏天平的手机就在这房间里,至少能说明他的手机没丢.
  为什么他不接电话呢?
  我又连打了好几次手机,始终都只听到房门里的铃声,春雨突然厉声道:"我们必须进去看看."
  正当我想说无能为力时,对面房门倒是打开了,一个头上满是卷发筒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酷似周星弛《功夫》里的那位肥婆四.
  "肥婆四"大声嚷嚷起来:"你们找谁啊?"
  我有些紧张地说:"我们是苏天平的朋友,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噢,我也想找他呢,我是他的房东,本来前天他就该交房租了,到今天他都没露面呢."
  春雨强挤出了笑容说:"阿姨,我们真的有重要的事,我想他可能昨天晚上喝醉了,现在还在里面没睡醒呢,你能不能借我们房门钥匙用一下,我们进去看看他在不在?"
  "啊呦,随便让你们进去,这个好像不太好吧?"房东"肥婆四"搔了搔头,脑袋上的卷发筒就像刺猬似的.
  "如果他人在的话,我们一定让他赶紧付清房租."
  "好,这是你们说的啊,还是小姑娘懂事."
  看来春雨那可人的微笑把"肥婆四"给忽悠住了,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交到我的手里,又关照了一句:"告诉你们的朋友,让他不要神经兮兮的,我受不了这种房客."
  说苏天平神经兮兮的--什么意思?我刚想问她,便被春雨用眼神支回去了,她笑着谢了谢"肥婆四",便让我赶紧开门进去.
  小心地将钥匙插入锁眼,听着钥匙缓缓转动的声音,我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半年之前的某个黑夜--因为上午在飞机上做的那个梦?
  正在脑子打岔的时候,房门已经被打开了,一股淡淡的怪味从门缝里飘出来,我和春雨都拧起了眉毛.站在门口居然见不到什么光线,大白天的房间里极度阴暗,好像还在晚上似的.
  "这家伙,干嘛大白天还拉着窗帘?"
  虽然嘴上不经意的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在给自己壮胆,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前头,眼睛眨了好几下,才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个客厅.
  我伸手到墙上去摸电灯开关,摸了半天却摸不到,只能沿着墙缓缓向前走去.在这个阴暗如洞穴的房间里,越是这样心里就越紧张,于是我再也不敢出声了,只有不断地深呼吸着,而那股怪味也越来越冲鼻子,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究竟是什么味.
  春雨紧紧跟在我身后,我明显感到她的身体在发抖,也许是重新回到黑暗中的缘故.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外,房间里寂静得如同坟墓,这使我又闪过了某个可怕的念头.
  但更可怕的是,我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他(她)就存在于我们的身边,隐藏在某个角落里.我一点都看不到他(她),他(她)却能清楚地看到我--
  瞬间,我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这个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就是苏天平.
  于是我轻声叫了起来:"喂!是苏天平吗?你在家吗?我知道你在家,别藏在暗处和我们捉迷藏了,这不好玩!"
  忽然,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同时听到了玻璃打碎的声音,春雨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她轻轻喊了一声,赶紧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心里也跳得厉害,但还是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幸好总算摸到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墙上的灯光亮了起来,但似乎灯罩里聚集了许多灰尘,使得客厅里的光线依然很昏暗.
  原来客厅地板上摆着十几个杯子,刚才被我踢碎了一个玻璃杯,但其他都完好无损,有玻璃杯和陶瓷杯子,甚至还有几个塑料杯.奇怪的是,这些杯子连接在一起,被摆成了一个圆圈的形状,在客厅的中央大约有一米左右的直径.而在这个由杯子组成的圆圈的"圆心"位置,则是一个白色的五角星--是用某种颜料画在木地板上.
  这真是一组奇怪的摆设,用杯子在地板上摆出个圆,在圆心地板上还画个白色五角星,看起来就像古代的某种巫术仪式,在昏暗的灯光下,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春雨一言不发地停在我身后,我也不敢再贸然向前走了,只能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四周.苏天平的客厅并不大,不会超过十个平方米,左面是卧室的门,后面还有个小卫生间,右面是厨房.客厅没有窗户,厨房也是暗室,而卧室的房门又紧紧关着,怪不得要漆黑一片.
  我没有再碰那些杯子,而是从旁边小心地绕了过去,春雨也跟在我后面绕过,她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当我盯着她的眼睛时,她又摇摇头不说话了.但我知道她的目光里隐藏着什么,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极度敏感的人,但在春雨这样特别的女孩面前,我又感觉自己太笨拙了.
  卧室的门虽然紧闭着,但还好没有锁掉,我轻轻地打开房门,却发现里面仍很昏暗,一排厚厚的窗帘遮挡了外面的光线,只能让我们勉强看清楚卧室.
  我终于看到苏天平了.
  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在昏暗的卧室光线内,只见他盘腿坐在地板上,头发一根根全都竖起来了,面色苍白吓人,双眼紧闭着,嘴唇也是铁青色的.他双手紧紧抱在胸前,手里正握着一只手机.
  看着他那副苦思冥想,宛如老僧入定的样子,我和春雨都不敢吭气,怕是会搅了他的好心境,让他一下子走火入魔,散了三魂六魄不再回来.
  比苏天平的盘腿而坐更古怪的是,他的身体四周摆放了一圈小东西,都是房间里的摆设或日常用品,比如拖鞋、花瓶、光盘、软盘、电池、笔记本、易拉罐之类,全是家里唾手可得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似乎经过了精心的放置,以苏天平为圆心,组成了一个近乎标准的圆形!
  又和刚才客厅里的诡异摆设一样,只不过卧室里的圆心,从白五角星变成了苏天平本人.005
  我还是不敢出声,尽管我确信在几分钟以前,听到房间里的手机铃声,就是苏天平现在手里握着的那只手机发出的.
  难道这个声音他都没听到吗?
  我立刻掏出手机,又一次拨了苏天平的号码.果然,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响了起来,而且他的铃声还特别吵,大概是从网上下载的某种爆炸声.
  虽然刺耳的手机铃声震得满屋子响,但苏天平丝毫没有反应,只有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因为声音响起而微微颤动着.
  他不会聋了吧?
  这时春雨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回头看到她惊恐万分的神色--刹那间我的心就凉了.
  是的,她只要用眼睛就能说话了,而我也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我想只有在《地狱的第19层》里,当她在"鬼楼"见到清幽嚼舌身亡时,才会有这样恐惧的目光.
  这诡异的房间,奇怪的气味,昏暗的光线,僵硬的主人,所有这些场景都告诉我一个最大的可能性--苏天平死了!
  有些喘不过气来了,我这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竟又卷入了神秘的死亡事件.而这回死者就坐在我面前,宛如一尊活体雕塑,而他的身边又被某种奇异的仪式包围着.
  瞬间,脑子里弥漫开无数黑色的烟雾,仿佛有一只手在暗处操控着我,将我又一次推到万劫不付的悬崖边缘.
  对,那双眼睛还在看着我,而我都已经不敢抬头了,但我确信他(她)就在这个房间里--也许又是作家的敏感,除了我、春雨和地上的苏天平之外,这个房间里一定还存在着第四个人(或幽灵)!
  谁在看着我?
  我差点就叫出来了,但理智在瞬间又战胜了恐惧,我重新调整了一下心跳,轻声地说:"苏天平死了,我们报警吧."
  春雨只是呆呆地看着苏天平,当我即将要拨110的时候,春雨却突然拦住了我说:"等一等."
  她颤抖着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地向前跨一步,脚尖几乎快碰到围着苏天平的那个"圈"了.
  "你干什么?"
  没等我反应过来,春雨已经把手伸到了苏天平面前.我不敢相信她的胆子变得这么大了,原来恐惧确实可以锻炼一个人的意志.
  她的手伸到苏天平鼻子底下,停顿了好几秒钟,她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突然,春雨把手伸了回来,睁大了眼睛说--
  "他还活着!"
  这句话使我原本已经掉到地狱里的心又回到了人间,春雨点了点头说:"我感觉到了,他还有呼吸和体温."
  "没死就好."我总算吁出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跨进苏天平外面那个"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喂,你怎么了?"
  可他仍然宛如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丝毫的反应,这不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我想他一定是失去了知觉,甚至是休克了吧.
  我赶紧拨打了120急救电话,救护车大约几分钟以后到,我又环视了这房间一圈,拧着眉头说:"春雨,这房间里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一定藏着什么玄机,我想保护好现场的样子,不能被其他人破坏了,所以我们得把他抬到门口去."
  "好,我可以帮你."
  "你只需要帮我看看地上,别让我碰到什么东西就行了."
  说完我缓缓扶起了苏天平,他的身体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僵硬,很快双手就耷拉下来了,握着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我吃力地把苏天平扶出"圆圈",春雨帮我抬起了他的腿,没有碰到地上那些东西.我们小心地把他抬到客厅,绕过那个用杯子组成的"圆圈",最后让他靠在了门口.
  "他看起来就像个木偶."
  我看着苏天平说,虽然他还在呼吸和心跳,但似乎已不再是个生命了.
  趁着救护车还没来,我又回到卧室里,从地上捡起了苏天平的手机,果然上面显示着的"未接来电"正是我的号码.我又翻了翻他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有许多个未接来电,而他的短信收件箱则是空的.
  很快我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原来是120急救的来了.他们简单地看了一下苏天平,先摸摸呼吸和脉搏,又翻起眼皮看看瞳孔,便把他抬下楼了.
  我赶紧锁上房门,和春雨一起跟在他们旁边,离开时看到房东太太也走了出去,她可能把救护车错看成运尸车了,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说:"啊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他不会死在我房间里了吧?这样我的房子怎么还租得出去啊?"
  "放心吧,苏天平没死,我先把他送到医院里,等会儿我还要回来的."
  说着我和春雨已经跑下楼去了,陪着苏天平一起上了救护车.
  在去医院的路上,给苏天平做了简单的检查,他并没有生命危险,心跳和呼吸都很正常,只是身体没有任何知觉反应.
  到医院后是我付的押金,陪着苏天平进了急诊观察室.然后医生又把我和春雨赶了出来,我们就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会儿.
  医院走廊里充满了消毒药水的气味,疲惫不堪的我仰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春雨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眉头时而收紧时而放松,但表情是越来越凝重了:"原本我以为荒村已经结束了,但没想到现在才刚刚开始."
  终于说到了我的痛处,我轻声回答:"别说了,现在苏天平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
  我们不再说话了,在长椅上坐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医生观察室里出来,告诉我们苏天平正在输液,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处于深度昏迷中.医生已经检查过苏天平的身体了,没有发现任何外伤的痕迹,血样也已送去化验了,看看是否因为中毒或其他原因.
  医生的语气相当沉重,我和春雨面面相觑,既然苏天平都到了一这步,首先就要去通知家属,我们急忙离开医院,赶在天黑前回到了S大学.
  到学校一打听,才知道苏天平的父母都在国外,一时半会儿还联系不到.
  这时我忽然捏了捏自己的口袋,里头有苏天平房门的钥匙.
  夜色已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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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4:43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第一天夜
  上海潮湿的寒气可以渗入每一个角落,似乎比北京干燥的冬夜更让人难以忍受.
  和春雨在外面草草吃了一顿晚饭,我们一同赶回苏天平租的房子.
  夜晚走上这条黑暗的楼道,感觉又与白天有了些不同.晚上八点,悄无声息地打开503室房门,依然有股奇怪的气味飘荡着.
  我小心地打开灯,客厅还是白天的样子,地板上摆成圆圈的杯子,其中有一个被我踢碎了.客厅旁边有张长沙发,大概是房东留下来的,还有张小方桌,墙上有台陈旧的窗式空调,其他就没什么了.
  在走进卧室之前,我先到厨房看了看,似乎没多少使用的痕迹,看来苏天平不是个自己开油锅烧菜的家伙,肯定要么吃食堂要么吃快餐.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我又回到客厅里,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还是小得可怜,只装着个淋浴的莲蓬头,外面还有个燃气热水器.抽水马桶还算干净,墙边有个小小的水槽,搁板上放着牙涮牙膏之类的,墙上镶嵌着一面镜子.我看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竟略微有些扭曲变形,原来镜子表面凹凸不平,还有星星点点的锈斑,乍一看像干枯的血迹.
  当我要离开卫生间时,忽然注意到了水槽的出水孔,似乎有几根黑色的头发缠在里头.我小心地把那几根头发抽出来,发觉它们又长又细,散发着黑色的光泽,苏天平是剃了短头发的,所以这肯定是年轻女人的头发.
  也许最近还有女孩子在这屋里住过?
  我忽然对苏天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感,当我走出卫生间时,发现春雨已走进了卧室,开着灯看着地板上那个"圆圈",苏天平就曾盘腿坐在圆心却不省人事.
  厚厚的窗帘依然拉着,一张简单的单人床就在窗边,床单倒是铺得很整齐.房间一边还有台组合柜,旁边是电脑台,电视机和DVD在床对面.整个卧室大概15个平方米,稍微显得有些挤,我抬起头发现这里的天花板特别低,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
  春雨深呼吸了一下说:"白天当我刚走进这房间时,被可怕的黑暗所笼罩着,第一感觉就是到了荒村--进士第底下的地宫."
  地宫!这两个字使我打了个冷战,那是在荒村老宅进士底的地下,隐藏着一个古墓般的地下通道,那里面埋藏着荒村最古老的秘密..
  "难道恶梦还没有结束?"
  春雨点了点头说:"还记得荒村的传说吗?所有闯入过荒村的外来者都会死的,在半年多前,霍强、韩小枫,苏天平还有我,我们四个人一起来到荒村,意外发现了进士第下面的地宫.我们从地宫里拿走了一些重要东西,当我们回到上海以后,竟然发生了.."
  "对,苏天平当时也是深度昏迷,就和今天发现的情况一模一样!可是,这一次他还会醒来吗?"
  半年多前,当我笼罩在恐惧的阴影里时,却意外发现了那个秘密.于是,春雨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了.苏天平也从数天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宛如《天鹅湖》里破解了魔法而获救的人.
  但春雨摇摇头说:"不知道,也许那个古老传说的应验,仅仅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我们自以为已逃过了一劫,实际上危险却始终悬在头顶.现在,苏天平终于出事了,他虽然还活着,但正在深度昏迷中,和一个死人又有什么区别?这就是来自荒村的迟到的判决."
  "迟到的判决?"这句森严的话语,从春雨柔和的女声里发出来,似乎使这个房间都有些可怕起来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因为我曾经两度去过荒村,甚至还进入过地宫一次,如果这样做并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意味着我自己也身处危险之中,难道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吗?
  "除非你能找到苏天平昏迷的其他原因,否则的话--"春雨用那双忧郁的眼睛盯着我说,"我不知道明天早上,自己醒来时是否还是个正常人?"
  这也是我的问题.
  绝望地环视这该死的房间一圈,似乎仍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怎么办?
  突然,客厅里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差点没把我们的心给吓得跳出来.
  难道苏天平在医院里醒了,自己跑了回来?
  我对春雨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踮着脚走出卧室,只听到客厅里"哎呦"一声,接着又是"西里哗拉"玻璃打碎的声音.
  这时才看清昏暗的客厅里站着个壮实的身影,没想到竟是酷似"肥婆四"的房东,只是原本头上插满的卷发筒没了.
  她惊魂未定地扶着墙壁,脚下全是打碎的玻璃,喘着粗气说:"哎呦妈呀,真是"人吓人,吓煞人",我还以为撞到鬼了呢!"
  "我也是!"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看到地上用杯子组成的"圆圈",已经被房东太太糟蹋得面目全非了.
  房东太太开始数落起我了:"你们也真是的,进来怎么不说一声,刚才我看到外面的门开着,我感到奇怪就进来看看了.对了,你们的朋友怎么样了?还没翘辫子吧?"
  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让我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只能冷冷地回答:"苏天平还活着,只是处于深度昏迷中,具体什么原因还不知道."
  "报应啊,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
  "凭什么说他不是好人?"
  房东太太先看了看四周,好像这房间里藏着鬼似的,然后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他身上带着鬼气!"
  "鬼气?"我也抬起头看看这间客厅,在昏暗而暧昧的灯光下,房东太太健硕的身体,把一大块阴影投射在墙上.
  "这个大学生是三个月前来租房的,刚开始我就觉得他有些古怪,那双眼睛里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而且总是在东张西望,好像有人随时要来抓他似的,这人说话又非常紧张,总之就是一副神经兮兮的样子.本来我不太敢把房子租给这种人的,但我给这房子开的租金很高,又已经空关很久了,他倒愿意一口价谈下来,我犹豫一下就把房子租给他了."
  "也许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吧."我想苏天平也去过荒村,也经历过那种恐惧,特别是那种深度昏迷数天之后,又奇迹般醒来的感受,一定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他变得胆小怕事也可以理解吧.
  房东太太不以为然地说:"我看这小子就是鬼上身了!特别是最近几天,我就住在这套房子的隔壁,几次听到半夜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你肯定是这间房子发出的吗?"
  "当然,这房子隔音不太好,我的耳朵又特别灵.而且那声音好像还有规律,总是在每天半夜十二点钟响起,你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时钟走到十二点整,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奇怪的唱歌声音,你能不害怕吗?"
  我心里忽然抽了一下:"你说是唱歌的声音?"
  "对啊,但毕竟是隔着一堵墙,具体唱什么我听不清楚,既有些像唱歌,也有些像唱戏,很古怪的音调,伊伊呀呀的,听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唱的."
  "是最近几天?"
  "嗯,就是最近三四天的功夫.有几次我在门口碰到他,发现他脸色苍白地吓人,两只眼睛像见了鬼似的扫来扫去,浑身散发着一股怪味,简直就是个活死人!"
  "那最近还见过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房东太太的口气忽然变了:"咦,你怎么像是公安局一样问个不停啊?"
  "苏天平是我的朋友,我想要快点找出他出事的原因,起码你也不想让这屋子背个闹鬼的名声,弄到最后租不出去吧?"
  "这倒也是!那小子平时没什么人来往,反正我从没看见有人找过他,不过他经常在半夜里出门,有时凌晨三四点钟都会听到他进出的动静,谁知道他和什么人交往呢?"007
  我微微点了点头,某个危险的念头又从心底升起了,我暗暗对自己说:喂,你不要再冒险了,回家好好写你的心理悬疑小说去吧.可我现在做不到,在这昏暗而诡异的房间里,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拽着我,使我留下来坠入一个更深的漩涡之中.
  是的,这个危险的念头越来越强大,终于使我脱口而出:"房东阿姨,我有个小小的请求,能否让我在这里过一夜."
  "什么?你不会也和你的朋友一样中邪了吧?"这时房东又看到了一直站在里头的春雨,便又充满暧昧地说,"唉呦,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就这么猴急呢?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春雨的脸色立刻就变了,红着脸生气地说:"乱说什么啊,我可不要留在这里!"
  这让我也变得很尴尬,赶紧解释说:"对不起,你误会了,我想在这里留一夜,是为了找出苏天平出事的真正原因."
  但房东毫不客气地说:"我不管你们什么关系,可现在那小子躺在医院里,房租到现在还没有付,你说该怎么办?"
  "苏天平还欠你多少房租?我先垫付给你吧."
  听到这里房东终于露出了笑脸,很爽快地收下了我一千六百块钱,便匆匆离开了这间屋子.
  春雨走到我跟前,语气冰凉地说:"为什么要留下?你以为这有用吗?"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现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我不希望今天发生在苏天平身上的事,再在我们的身上重演."
  她的目光也有些茫然了,无奈地叹了一声:"该来的总要来的,任谁想逃也逃不了."
  但我猛然摇摇头说:"不,我不相信宿命会如此残酷."
  "不是早已经在半年多前就注定了吗?"春雨忽然露出惨淡的微笑,"哼,我只当自己早已经死过两回了,我的灵魂已不属于我自己."
  这时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由着她离开这里,渐渐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里.
  一切又都归于寂静.
  独自站在阴冷的房门口,忽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无助,不管写过多少本悬疑小说,却始终无法走出自己的恐惧.
  我把门关紧了,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半.想想一大早还在北京的阳光下,晚上却到了上海这间阴冷的房子里,命运对我真是太恩宠了.
  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地板上全是碎玻璃,"圆圈"几乎已经不成形了,留它下来也没什么用.我把这些玻璃都收拾掉了,唯独"圆心"处的白色五角星,仍然醒目地留在原地.我用手摸了摸"圆心",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擦不掉,那就暂且留着它吧.
  房间里的空气非常闷,像罐头车厢似的让人透不过气,怪不得进门来会闻到股怪味.我急忙走进卧室,吃力地拉开那张厚得吓人的窗帘.
  于是窗玻璃第一次展现在我眼前,在室内白色的灯光下,发出某种幽暗的反光--
  瞬间,我的眼球几乎弹了出来,窗玻璃上这个奇异的符号,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我的瞳孔里.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却坐倒在了床铺上,身体后仰着端详着窗户.没错,窗玻璃上就是这个符号,立刻使我想起昨晚北京后海的冬夜,那张神秘的书迷卡片上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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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4: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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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致命的符号,某个神秘的"姓名"或密码,富于未知的诱惑,却又充满了恐惧和危险.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又靠近那扇窗户仔细看了看,圆形符号在窗玻璃的正中,是用某种红色的颜料写上去的,大约有酒杯口的大小,在晚上显得特别扎眼.
  窗玻璃上的深深刺在我眼中,又像团迷雾般扩散开来,似乎笼罩着我的全身,让我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
  有谁会在窗户上画这种符号呢?是苏天平还是其他什么人?它和那个寄给我卡片的幽灵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打开了窗户.外面有几排高大茂密的水杉树,遮挡了更远处的视线,只能见到细细的树叶在冬夜中摇摆.
  总算能享受到外面的空气了,我把头探出窗外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直到寒风吹得我浑身发抖,才关上窗回到屋里.
  静静地盯着卧室中央奇怪的"圈",眼前又浮现起了苏天平的脸,似乎他依然坐在这个"圆心"之中.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符号吗?
  我忽然有些恍惚了,视线里只剩下那个圆,它越来越趋于标准,渐渐地发出白色的异光,而周围的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中,就像神秘宇宙中的某个环形星系.
  啊,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立刻把目光从"圈"上移开了,但一想到要在这屋子里度过漫漫长夜,身上又泛起了鸡皮疙瘩,毕竟是别人住过的房间,况且总感到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
  于是我走出卧室,在客厅昏暗的灯光下,仔细看了看那张长沙发,长度刚好躺下一个人,看起来还算是干净,干脆就在沙发上凑活一晚吧.
  我试着找到了空调遥控器,里面装着新的电池,说明苏天平前几天还在使用.我立刻打开了空调,而且把温度调得很高,很快就感受到温暖了.我又打开了卧室的橱子,翻出一条干净的羊毛毯,应该是夏天时候用的吧.
  想想真可怜,昨晚还在北京的宾馆里,好不容易回到了上海,却无法享受家里大床的温馨,竟要在这鬼地方挨一宿,作家亦有作家的苦处耶.
  终于,我关了客厅里的灯,就这么和衣躺在沙发上,从头到脚紧紧裹着羊毛毯.
  空调的热风对着我吹,使我还能抵挡充满湿气的冬夜.在这间黑暗的屋子里,我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自己不再恐惧.
  因为我曾经对自己说过:我不再怕黑了.
  子夜十二点的歌声还会响起吗?
  这是归来后的第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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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5:14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第二天昼
  眼睛,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
  它在看着我.
  "喂!你是谁?"
  我大声喊了出来,然后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周围如山洞般漆黑,只有某处微弱的光线射在地上.
  这是哪儿?
  在恍惚了许久之后,我总算回忆起了一切.没错,这是苏天平租的房子的客厅,我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上还裹着条羊毛毯,空调机的热气吹在我脸上,让我直感到口干舌噪,仿佛喉咙要烧起来似的.
  我赶紧掀开毯子爬起来,大口喘了几下,还好并没有感冒.客厅里只有从卧室射进来的微光,现在应该是清晨了吧.我并没有急着开灯,只是仰头盯着天花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睁大着眼睛.
  是的,我感觉这个房间里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
  虽然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到它,但我确信他(她)的存在无疑,就在我眼睛朝向的那个角落--黑暗中的眼睛,他(她)在看着我.
  对,就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
  我立刻把手摸到了墙上,当客厅里的电灯打开时,我的眼睛忽然被眩了一下.但我并没有低头,而是拼命地睁大着眼睛,继续盯着头顶的那个角落--
  就是它!
  没错,我终于看到那双眼睛了.
  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眼睛,它躲在天花板与吊橱的转角里头,只露出一颗黑色的玻璃眼珠.
  居然是一个针孔摄像的探头.
  必须要感谢我的第六感,就是这个摄像探头在盯着我,这只锐利无比的眼睛,能穿越白昼与黑夜,包括这房间里每个人的灵魂.
  我立刻搬了一张椅子站上去,仔细打量这个探头.它确实太隐蔽了,藏在这样一个转角里,绝大部分都被吊橱挡住了,露出的探头只有两厘米的直径,和周围的颜色非常像,除非是在刚才那个角度盯着它看,否则绝对不会发现它.
  怪不得昨天一进入这房子,就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人还是该相信第六感的.我打开壁橱,发现里面藏着探头机身,还有好几根电线连到墙里.
  不,绝对不止它一个眼睛,我想这房间里一定还有其他探头.
  于是我跳下椅子,仰起头仔细扫视一圈.墙角和天花板所有的角落,都没有逃脱我的眼睛.果然我发现在房门上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探头,如果有人从大门进来,肯定会被从正面摄下来.
  在厨房的脱排油烟机底下,我又发现了一个小探头,它正好被阴影所覆盖着,把整个厨房都尽收"眼"底.
  更可怕的是在卫生间,探头就躲在浴帘的缝隙后面,正好对着淋浴的莲蓬头,要是有人在这里洗澡,肯定会被它"一览无遗",把探头藏在这个位置简直是变态.
  我又冲进了卧室,这里的天花板和墙角都很干净,好像没有探头存在的迹象.最后我把目光对准了窗帘,果然在窗帘箱里发现了一个小探头,正好隐蔽在一块阴影下面,而且无论窗帘怎么拉,都可以保持它的视野.
  现在我总共发现了五个探头,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它们是一群无所不在的眼睛,永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龌龊眼睛,你不由得不产生衣服被剥光了的感觉.
  这些"眼睛"都是苏天平安装的吗?为什么要在自家安装探头监视自己?简直是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
  现在是清晨七点,我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更要紧的是,我再也受不了那些"眼睛"了,总是下意识地仰头瞥向天花板,似乎那探头背后有个活生生的人或幽灵.
  于是我立刻离开了这鬼地方,匆匆回到家里洗漱了一下,又饱饱地吃了顿早饭.
  然而,当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时,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符号--
  不,就这么逃跑了吗?等待那个恶梦的降临,乖乖地束手就擒?
  半年前是霍强、韩小枫,现在是苏天平,这些曾经去过荒村的人,都已经GAME
  OVER了,如今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而那个神秘的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春雨想想,她是个被命运开过许多玩笑的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恐惧之后,不应该再承受这样的煎熬了.
  "你可以再勇敢一些."
  我轻轻地对自己说,然后收拾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又一次出门赶往苏天平的房子.
  很快我又回到了503室,一进屋还是产生了那种奇怪感觉.于是我突然仰起脖子,盯着隐藏在门框边的探头,地说:"别看我."
  我快步走进卧室,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把地上那个"圈"的形状拍了下来,毕竟它不能总这样摆在地上的.我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起来,每一样都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特别的发现.
  接下来,我把目光对准了卧室里的抽屉--虽然我心里明白,擅自打开别人抽屉并不好,说难听点是涉嫌窥探他人隐私.但现在我已别无选择,我不知道前几天苏天平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能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什么?
  正在犹豫的时候,我抬头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符号"",它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眼里,促使我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试着缓缓地拉开了抽屉,就像打开某部小说里的木匣那样,我期待眼前出现某种奇异的景象--
  然而,诺大的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
  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叠明信片,明信片左下角有张照片,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头像.
  好奇怪啊,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时,心脏仿佛早搏似的抖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紧紧盯着照片上的人不能移开.
  更确切的说,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磁石.
  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逃过这对磁石,一旦被吸住就再也无法逃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再被她"咯噔"一下.
  从这张明信片里看,她是个看似漂亮却又难以接近的女孩,看起来大概是二十岁左右.她的脸几乎占满了整幅照片,富有光泽的黑发从额头分开,自然地垂在脸颊两侧,一道亮光从头顶打在脸上,真是一个奇怪的拍照角度.
  虽然明信片上的照片很小,但那双眼睛却是如此引人注明,说不清是忧郁还是沉思,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出窍,或者这张照片拍的就是灵魂,而没受到任何肉体的污染.
  她是谁?
  至少我确信这不是广告图片,更不是什么明星照,似乎更像是一张自拍照.
  我又翻了后面的几张明信片,全是在相同的位置有相同的照片--不对,并不是相同的照片,而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照片.
  这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来,每一张明信片看似相同,其实拍照角度都略有差异.那女孩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变化,要么嘴角稍微撇一撇,要么眼睛睁得更大一些,或者把头发理到脸颊另一侧.
  所有的明信片都是这样,我数了数总共是19张,每张左下角都有着同一个女孩的照片,看起来都是自拍照的样子.这些明信片全都没有邮资,也没有贴邮票,自然也没有使用过,更没有填写过一个字.
  我静静地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就像面对一个无比深的黑洞,渐渐吞噬了我的目光和身体.抬起头看着窗帘箱,那里也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对着照片恍惚了许久,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我急忙把明信片又放回到了信封里.
  忽然我想起了苏天平,不知道他在医院里怎么样?是否查出了他昏迷的原因?
  起码我在他房子里住了一夜,不但为他垫付了住院押金,还代他交清了房租,应该去看一看这个可怜人了.
  半个钟头后,我赶到了医院,才发现苏天平已经被转出了观察室,正静静地躺在病房里输液.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躺在病床上就像具死尸,只是我看不到他那双深井似的眼睛.
  医生告诉了我一个绝望的消息:苏天平已经成为植物人了,他失去了全部的知觉,大脑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依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至于苏天平再度醒来的可能性,可以计算到小数点以后的N多位--他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虽然他依然还活着,但也仅仅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可能永远失去了灵魂.
  这比死亡更可怕,如果说死亡是堕入地狱的话,那么像苏天平这样半死不活,则是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
  除了荒村以外,他究竟还见到过什么?
  整个下午我就陪在病床旁边,虽然我和苏天平并不是很熟,但当初他是因为看了我的小说《荒村》,才会和另外三个大学生一起去寻找荒村的.
  所以,我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找出他丢失灵魂的真相.
  可真相究竟藏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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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5:56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第二天夜
  当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悄然降临了,一个人在外面吃了点东西,便赶回了苏天平的房子.
  一进503室的房门,我就打开了客厅里的空调.现在我已下定了决心:若没有找到苏天平出事的原因,就绝对不能离开这房子,因为我确信这房子里一定藏着某个秘密.反正已带好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我是准备来打持久战了,既然能在荒村公寓坚持那么多天,这里也不会把我吓倒.
  客厅里最显眼的还是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我忽然想起了欧洲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传说--只要吸血鬼不是被刺中心脏,那么在月圆之夜,把五个点画线连在一起,就可以使吸血鬼死而复生.
  难道苏天平也相信起这个来了?那究竟是谁复活了呢?是苏天平还是其他什么人?
  不过,从昨天走进这间屋子,看到地上摆放的这些东西,还有卧室里的苏天平,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某种古老的巫术仪式.
  想到自己正身处于进行过巫术,或者仍然在进行巫术的房间,我就感到不寒而栗起来.
  卧室还是中午的老样子,窗玻璃上那个红色的依然刺眼.
  我没有再打开抽屉,而是把目光对准了苏天平的电脑.这是台IBM品牌电脑,想必配置相当高.电脑下面还有个机器,我在朋友的影视公司里见到过,可以把录像带上的内容转换成电脑影音文件.
  此刻已经来不及考虑其他了,我立刻打开这台电脑,幸好苏天平没有设置开机密码,我很顺利地进入了他的桌面.
  在桌面上有个文件夹的快捷方式叫"DV档案",我立刻双击了这个快捷方式,发现这个文件夹里有个文件是播放清单.原来清单里是各个DV文件的名称,全都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着,也许这台电脑里存了许多苏天平自己拍的DV短片.
  我随便打开了其中一段DV,已经转换成了MPEG格式的影音文件,制作时间是2004年的10月份.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播放器,同时跳出了S大学校园的视频画面.镜头从学校的长廊开始移动,两边不时穿过大学生的身影,同时还有某种奇怪的背景音乐.画面还算是比较清晰,镜头也没有多少晃动,看得出拍摄者有一定的水平.这个镜头长得出奇,沿着长廊一路走下去,中间没有切换过,直到一栋寝室楼的跟前.
  这时镜头稍微有了些晃动,我呆呆地坐在电脑屏幕前,心里也跟着晃了起来.当我感到DV里的这栋楼似曾相识,才听到音箱里传出来的说话声:"这是霍强曾经住过的寝室楼."
  这是苏天平的声音,异常冷漠的语气,就像恐怖片里的旁白.使我立刻就想了起来,在霍强出事的当晚,我也曾经到过这栋楼来看过.
  只是不知道这是拍摄当时说的话,还是后期剪辑时另外再录上去的,但端着DV机器的人肯定就是苏天平了.镜头继续向前移动,画面里出现了几个男生,他们有些意外地面对着镜头,但随即都把脸给扭开了,好像不太愿意和苏天平说话.
  然后苏天平的镜头又转到了楼梯上,这里总算经过了剪切,画面直接切到楼上的走廊.镜头对着一间寝室的大门,苏天平的画外音又响了:"从荒村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霍强就死在这间寝室里,他死于自己的恶梦."
  他似乎故意用了某种奇怪的语气,虽然是异常平静的叙述,却让人感到一种骨子里的沉闷和压抑.
  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两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他们大声喝斥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们不欢迎你,快点滚出去吧."
  接着不知是谁的一只大手,竟然蒙到了镜头上,我只觉得电脑屏幕上一黑,出现了五根手指和手掌阴影--就好像盖在了我的眼睛上似的.
  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这时镜头后退了好几下,还剧烈地晃动起来,我坐在电脑屏幕前,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简直都有些恶心了.苏天平似乎是被人推了出来,那两个男生依然骂骂咧咧的,但已经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了.
  镜头又被切掉了,在经历了几秒钟的黑屏之后,又出现了下楼的画面,镜头继续沿着老路回去.那沉闷的画外音又响了起来:"你已经看到了,他们瞧不起我,因为霍强和韩小枫的死,因为我们曾经去过荒村,因为恶梦曾经控制过我.所以我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厄运也会时时纠缠上我,但我必须用我的镜头记录下这一切."
  这段DV就到此结束了,总共只有五分钟的长度,虽然苏天平拍得有些不知所云,但我又有些同情他了,特别是最后那段画外音.起码这段DV可以告诉我,苏天平依然没有从荒村的阴影中走出来,所以他才会去拍霍强生前的寝室.而他身边的人又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去过荒村的人,可能会把厄运带给别人.
  其实,春雨也承受过这种痛苦,但春雨能够理智地对待,慢慢修复自己和周边世界的关
  系.而苏天平的思维或许太极端了吧,经历过荒村的恐惧之后,他就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成为了一只惊弓之鸟.他对身边所有人都保持着戒心,这大概也是他搬出寝室,在外边租房独住的原因吧?
  藏在这个房间里的那些"眼睛"呢?或许也是同样的原因吧,他的恐惧使他对任何人都不相信,甚至包括他自己也要监视,所以要在自己的房子里安装探头,要日日夜夜监视这房间里的一切变化.
  不过我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苏天平认为这房间里存在某个幽灵,他要通过那些隐蔽的"眼睛",捕捉到幽灵活动的迹象,甚至要把幽灵给抓住.
  幽灵猎手?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适合写悬疑小说的标题,随即又摇了摇头,居然变得和苏天平一样疯狂.
  接着,我打开播放清单里其他十几个DV文件,全都是苏天平自己拍的短片,内容无非是校园男女或街头风景,还有些是他为影视公司拍的DV,全是一段段的剪辑样片,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在播放清单的最底下,还有一个子文件夹,我双击了那个文件夹,却发现它需要密码才能进去.
  这立刻激起了我的兴趣,熟悉我的读者一定知道,我这人一向钟情于密码和解迷,我相信凡是设有密码的地方,一定藏着某个重要的东西.
  那么苏天平会为这个文件夹设置什么密码呢?
  一点前提条件和提示都没有,我手头又没有任何工具和软件,要想凭空解密谈何容易.
  我低着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感到背后凉嗖嗖的,立刻条件反射般的仰起头来,正好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
  它代表了什么?
  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瞬间想到了几个英文单词:annulus、circle、round、loop、ring.
  这个词都带有"圆圈"的意思,我试着把它们填入了密码对话框之中,结果"annulus、circle、round、loop"这几个词都不对.
  但最后一个单词--"ring"却成功地通过了密码验证,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子文件夹.
  对,¤的意思就是"ring"!
  总算出了胸中一口闷气,但我明白这只是攻克的第一个堡垒,后面还会有更多的障碍等着我.
  这个文件夹里有一个DV视频文件,下面还藏着一个子文件夹.
  先不管底下的子文件夹,我径直打开了那个DV文件--
  播放器里出现了室外的街景,这是个阴沉的白天,镜头前横着一条马路,许多行人和车子从镜头前穿过,路对面有许多家餐厅和店铺.
  虽然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但从嘈杂的现场声音里,可以听到一些上海话的片断,所以这条街应该是在上海的某处.另外,从那么多的人流和店铺来分析,可能是市中心一个新的商业街或旅游点.
  这时镜头向前移动,缓缓地穿过这条马路,来到对面路边一个小亭子边.这个亭子很奇怪,正好在两家店铺门面的当中,它看起来要比书报亭小些,但要比电话亭大,容纳一个人进去绰绰有余.这时镜头的焦距调整了一下,对准了亭子门口的牌子:"个性化明信片制作亭",旁边还有中国邮政的标志.
  接着光线开始起了一些奇怪的变化,电脑屏幕上忽明忽暗的,让我的眼睛很不适应.突然,一只苍白的手进入画面,缓缓推开亭子的门,DV镜头就这么进入到了亭子里.
  镜头正对着一台多媒体式的机器,显示屏上有段活动的文字,告诉你个性化明信片的制作流程.中间有个视频聊天样的探头,只要你站在这个探头前,往投币口扔五块钱,然后按照屏幕上的指示按钮,探头就会把你摄进照片,同时把你的形象印到明信片上.
  明信片的背景可以选择东方明珠,或者外滩建筑群等等,都是些上海的标志性景观,很适合外地来沪的游客制作留念,再把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寄回家去.
  在多媒体上方有盏白色的灯,光线很亮足够拍照片了.苏天平的镜头忽然又向下摇去,好在下降的速度很慢,看着还没有头晕的感觉.
  最后,镜头对准了亭子的地面,地上有一张被扔掉的明信片,上面好像已经打印上照片了.
  我似乎没有感到镜头有过切换,就看到一只手捡起了那张明信片,并且放到了镜头面前--明信片上印着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一双忧郁的眼睛正盯着镜头.
  此刻,整个电脑屏幕上都是那张照片了,似乎苏天平特意把焦点对准了那女孩的脸,虽然是印在明信片上的,却让我感到异常清晰,就好像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电脑屏幕里头和我说话.
  她在看着我.
  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差点没从苏天平的电脑椅上摔下来,只感到这台电脑也散发着一股幽幽的气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显示屏里钻出来了.
  就是她!白天我在抽屉里发现了十几张明信片,印着同一个女孩许多不同的自拍照,我肯定其中就有现在镜头里的这张明信片.
  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钟,直到这张明信片离开镜头,画面依然是亭子里的多媒体.
  突然,苏天平的画外音响了起来,依然是那种沉闷的声音:"又一张她的明信片,这已经是第18张了."
  就在声音结束的时候,画面一下子也被切掉了,电脑屏幕变得漆黑一片.几秒钟后恢复了光亮,但场景已经完全改变了,镜头里骤然出现了一张男人的面孔,古井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猜对了,镜头里的人就是苏天平自己.
  我仔细看了看屏幕里的背景,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好像就是在这间屋子拍的.镜头里苏天平的脸也略微有些变形,他恐怕是把DV放在电视机上,接着人坐在床上自拍的角度.
  苏天平表情僵硬地盯着镜头,他似乎是在头顶打了一盏灯,效果就和个性化明信片亭子里差不多.
  通过电脑屏幕看着一个人的脸,感觉与面对真人又有很大不同,虽然真人与对话可以互动,但不会让你感到太害怕.可是看着DV里拍出来的人,就好像那人被关在了电脑里,他用一种特别的目光看着你,仿佛要把你也给拽进去似的.
  苏天平看镜头的样子挺吓人的,就这样呆坐了好一会儿,显示屏几乎都被他的脸占满了.
  终于,他嚅动嘴唇说话了:"你们好,这个短片的名字叫《明信片幽灵》."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一行大号的楷体字幕:
  明信片幽灵
  在停顿片刻之后,他接着说:"这是一个纪录短片,记录了我发现幽灵的过程--所有的镜头和场景,都取自于我真实的所见所闻,绝无半点虚构的成分."
  苏天平的嘴角撇了撇,露出一股邪恶的笑意:"刚才你们看到的那个小亭子,是我在一个月前路过时发现的."
  镜头突然又切换到了那个地方,走进个性化明信片亭子,停在多媒体屏幕的介绍上,而此时画外音还在继续:"当时我正好端着DV在拍摄街景,出于好奇便走进亭子看了看,结果意外地发现脚下还有--"
  这时镜头已经对准下面了,一只手从地上捡起明信片,同样印着刚才那女孩的照片.明信片上的女孩又占满了整个镜头,接着镜头向四周扫了一遍,亭子里没有再发现其他东西了.
  突然,画面又切换回了苏天平的脸,使我直感到一阵心慌.他目光诡异地直视着镜头说:"当时,我就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做好自己的明信片之后,又把它给扔在地上呢?也许是觉得照片拍得不满意吧.然而,我被明信片上的人吸引住了,特别是她奇异的目光,我以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女子了."
  苏天平冷笑了一下:"哼,我当即收起了这张明信片,把它放在我的抽屉里.此后的好几天,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忘不了明信片上的那个女孩.直到一周之后,我鬼使神差般地经过那条街,便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那个亭子--"
  画面又变成了一只手推开亭子门,然后镜头就对准了地下,果然看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依然还印着那女孩的自拍像.
  与此同时,画外音还在继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拍摄角度和上次那张略有不同,应该是最近几天才拍好的,难道这还是巧合吗?"
  镜头又一次切换,但这次是回到了亭子外面,却变成了一个下雨天.
  苏天平的画外音:"第二天,我冒着雨赶到了这里."
  此时画面进入了亭子,但镜头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等到水汽消退之后,镜头里又一次出现了那个女孩印在明信片上的脸.
  随后,镜头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上,他点了点头:"是的,我又一次发现了她的明信片,我确信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她故意这么做的--是不是很古怪?如果是免费提供的服务,可以当作恶作剧或者别的什么,但制作每张个性化明信片要投五元钱.这个有着神秘目光的女孩,在小亭子里投了币,又拍了照,当场做好印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结果却把它扔在了地上."
  音箱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苏天平,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实在不敢想象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镜头里的他继续说:"这个意外的发现,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此后的半个多月,我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看一看,每次都会在亭子里发现一张她的明信片,而我每次都会把明信片收起来带走.这说明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面对多媒体探头拍照,做一张印有自己照片的个性化明信片,然后再把它丢弃在地下."
  "虽然我一次都没见到过她的真人,但我可以通过明信片看到她的眼睛,我确信这双眼睛不属于我们的人间,而属于另一个奇异的时空.是的,我无法忘记这个女孩,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秘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的照片?于是在最近的几天里,我几乎整日整夜地守候在亭子旁边,但我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的出现,却在亭子里发现了她刚刚扔下的明信片."
  画面又一次切到了亭子里,地上有张印有那女孩脸庞的明信片,表情似乎与前几张都有些不一样.
  镜头对准了明信片上女孩的脸,苏天平的画外音幽幽地说:"我想我爱上她了."
  画面又切回到了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男女的面孔,DV从人流当中穿过,冬日的阳光照射在镜头上,让坐在电脑屏幕前的我又一阵目眩.
  苏天平继续说着画外音:"如果我爱上了一个永远都看不到的女子?或者说我只能看到她的影像,她的照片,却不能见到她的身体,难道她早已经死了吗?"
  镜头继续在大街上行走着,拍下了许多各色表情的路人脸庞.
  "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也许在茫茫人海中,飘浮着许多个这样的幽灵,他们害怕被活着的人们所遗忘,于是不断地在城市各处拍照,悄悄留下自己的形象或照片,等待着某个有心人的发现."
  突然,画面又切回到苏天平的脸,他的表情异常吓人,对着镜头一字一顿地说:
  "但是,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就在我听到最后几个字的同时,镜头一下子变得模糊了,接着出现了一行字幕:
"第一集终".
  《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到此为止了.
  盯着恢复平静的电脑屏幕,脑子里依然久久环绕着苏天平的声音--
  "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这是什么意思?被丢弃的明信片上的奇异女孩,苏天平不是一直说从没见过她吗,为什么最后又说见过她,而且是在荒村?
  我立刻离开电脑,取出了抽屉里的那叠明信片.没错,刚才DV里出现的女孩就是她--明信片美人儿.
  轻轻抚摸明信片上她的脸庞,光滑的硬纸片仿佛真人的肌肤,只是那样冰凉而冷漠.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居然是那样的似曾相识,仿佛又一次见到了自己书中的人物.
  "你是谁?我见过你吗?"
  于是,我仰起头回想起了荒村,在那里见过的所有人的脸庞--不,没有她,从来都没有这张脸,也没有这双眼睛,尽管是那样的熟悉.
  至少她不是小枝,永远都不可能是.
  终于,我断绝了这个可笑的念头,摇着头把明信片又放回到抽屉里.
  说在荒村见过她,也许只是苏天平的幻觉吧?
  我回到电脑屏幕前,看了看刚才那个DV文件的创建时间,正好是在十天之前.
  这仅仅是《明信片幽灵》的第一集,这台电脑里恐怕还藏着更多的秘密.正当我要进入下一级文件夹时,才发现仍然需要密码才能进入.
  哎,这个苏天平真是的,为什么要搞那么多密码呢?难道他早就猜到我会偷看他电脑吗?我的脑子又不是解码机器,今晚只能暂停前进了.
  就在我回到电脑桌面准备关机时,才注意到程序菜单里有一个"监视眼"软件,这是安保用的监控探头应用软件,我的表兄叶萧警官,曾经教过我如何使用它.
  我立刻打开了这个程序,发现监控系统正处于关闭状态.当我打开监控系统时,只听到头顶的窗帘箱里响了一下,一道红色的微光射在我脸上,眨眼之后光线又消失了.
  这时电脑屏幕上弹出了五个窗口,就像多了五台小监视器一样,分别出现了玄关、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卧室的黑白影像.
  现在这台电脑已经变成了监控室,通过屏幕上的五个小窗口,可以同时监控这间房子的所有角落.
  没错,从监控影像的角度来看,就是早上被我发现的这五个探头,它们就像幽灵的眼睛似的,监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在卧室的监控窗口里,还可以看到我自己的样子--坐在电脑屏幕前,一片白光笼罩着我的脸.
  于是,我抬起头来看着窗帘箱,监控窗口里我的脸正对着镜头,黑白脸庞略微有些变形,我对它点了点头,电脑屏幕上也如此这般了一番.
  现在我可以肯定了,这些摄像探头和监控系统,全都是苏天平自己安装的,可我依然搞不清他的动机,仅仅是因为恐惧吗?
  我又看了一下系统的工具栏,发现这套监控系统是可以24小时工作的,连接着电脑主机下面的监控录像机,可以同步将录像画面转成电脑视频各式.
  看着监视器里的自己,我忽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仿佛那些探头已经刺穿了我的身体,把骨头里的那点灵魂都给抖出来了.
  好恶心啊,我赶紧关掉了电脑,但并没有关闭监视系统.顶上的探头依然处于工作状态,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寸风吹草动,我倒要看看到明天早上会发现什么?
  虽然我把卧室的床单和床铺都换了,但还是不敢睡在这张床上.我抱了条从家里带出来的被子,仍然像昨晚那样躺在客厅里,空调的热风很足,吹在沙发上教人忘却了冬天.
  我在厨房留了盏灯,从厨房里打出来的微光,让客厅不至于漆黑一团.
  临睡前我看了看头顶,对着那只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说--
  "晚安,偷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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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6:45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第三日昼
  清晨,六点.
  残留的阴影仍然覆盖着我的眼皮,仿佛某个人就站在我面前,伏下身子盯着我的脸,他(她)在微笑.
  从他(她)口中呼出的气流轻轻卷过我的皮肤,渗入不断收缩的毛细血管,再沿着我的动脉急速前进,闯入我心底最隐蔽的大门.
  住在那扇门里的人是--小枝.
  小枝抬起头看着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柔声道:"哦,你终于来了."
  黑暗瞬间消逝,我睁开了眼睛.
  在大口的喘息声中,我已经难以回忆刚才所见的一切,只感到额头充满了汗珠,心跳快得吓人.
  我依然躺在苏天平的客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空调机对着我吹,身下是那张长沙发.
  清晨的客厅依然昏暗,只有厨房门里亮出一线微光,宛如黑夜里幽幽的烛火.
  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再用鼻子仔细地嗅了嗅,这房间似乎多了一股特别的气味.我摸着墙壁上的开关亮了灯,又到卧室和卫生间检查了一遍,似乎并没有异常的情况,我仍然是这房间里唯一的高级动物.
  可我断定这房间里的气氛不对,特别是睁开眼睛之前那奇怪的感觉.于是我顾不得洗脸刷牙,先打开了卧室里的电脑,进入摄像监控系统之中.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五个监视器的窗口,昨晚它们一直都在正常工作着,应该已经留下了监控录像.
  果然,我打开"查看以往监控"的菜单,把监视器的时间调回到昨晚十一点钟,屏幕上出现了我临睡前的场面:客厅里异常昏暗,只有厨房露出的灯光照亮了一角,我裹着被子躺在沙发上,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另外四个监视器没有任何动静,除了厨房以外的灯都关了,画面宛如被定格了似的,只有时间还在一分一秒的向前走.
  总不见得一直看到天亮吧?我在菜单里找到了快进按钮,监视器窗口的时间飞速运转起来,很快就从子夜跳到了凌晨.
  没几分钟已经到了凌晨四点,忽然客厅的幽光里浮现了一个阴影,立刻吸引住了我的眼球,我赶忙再倒回去几秒.
  那是一个奇怪的阴影,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人,或是某种动物,总之在探头的监视下,那个阴影缓缓地向沙发靠近.
  然后我看到沙发上我的脸被覆盖住了,是那个阴影遮挡住了探头的视线,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时间,阴影又缓缓地从我身边离开,消失在了客厅的监视器里.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双手轻轻摸着自己的下巴,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难道醒来前的那个阴影不是幻觉?确实有某个东西靠近了我,甚至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只感到心跳越来越快了.
  不--我把监视器的画面又回放了一遍,把客厅的监控画面放到了三倍大小,可还是看不清楚那个阴影.
  可那个阴影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其他四个监视器,在同样的时间里并无任何异常,事实上只有厨房的电灯亮着,其他几个监视器都沉浸在黑暗中.特别是玄关位置的探头画面,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从这房间里自己出来的?就像房东太太所说的那样--闹鬼.
  怎么又回到了幽灵?我想起了这房间里曾经响起过的夜半歌声,接着是监视器上的阴影,一抬头又见到了卧室窗玻璃上的..
  所有这一切都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它们已经吞噬了苏天平的灵魂,接下来还会是谁?
  我踉跄着离开了电脑,跑到卫生间里打开热水,拼命的冲涮着自己的脸,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地笑了起来.
  清晨,我出门去吃了早点心,在寒冷的街道上转了许久,最终又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看来还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打开苏天平电脑的屏幕保护,依然是监视器的定格画面,我摇摇头退出了监控系统.现在我要继续昨晚的工作了,不知道苏天平的电脑里还藏着什么秘密?于是我进入了"DV档案"文件夹,用昨天使用过的"ring"密码,打开了下面的子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的名字叫"地",同样需要密码才能打开,昨晚我就是在这里止步不前的.
  我怔怔地凝视了"地"许久,这是一个奇怪的名字,后面应该还跟着一个字,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地宫.
  这两个字的组合让我后背心一阵发麻,似乎又一次坠入了荒村黑暗的地下.可苏天平的
  确去过地宫,那也许是他永远的恶梦,所以他以此设置了文件夹的名称?
  假定真的是"地宫"的话,那么文件夹名称已经是"地"了,密码中就不可能再出现"地",那么密码就是"宫"?
  我立刻试着用"宫"的汉语拼音键入密码:gong.
  但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我又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再试一试英文吧,英文"宫殿"该怎么拼?
  palace
  如今这个词早已失去了高贵气质,不过我还可以试试.
  我小心地打入"palace"作为密码,不曾想竟通过了验证,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文件夹"地"!
  好的,又一次猜中了苏天平的心思.
  "地"里还有一个DV视频文件,我立刻打开了播放器.
  电脑屏幕变成了一片黑底,接着跳出一行白色字幕:
  明信片幽灵(第二集)
  画面变成了夜景,在白色的路灯照耀下,还能看出是第一集的那条街道,只是变得异常清冷,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大概已是子夜时分了吧.
  镜头前还有一些树叶的黑影,似乎摄像机是隐藏在树丛的后面.镜头焦点始终保持着同一角度,朝着马路对面的明信片小亭子.
  我屏着呼吸盯着电脑屏幕,这诡异的DV镜头让人身临其境,仿佛自己也到了子夜时分的街道上.阴惨的路灯有些闪烁,感觉与热闹的白天完全不同,仿佛从人间回到了地狱.
  突然,音箱里响起了轻微的画外音:"你看到了吗?现在我躲在马路对面的树丛后面,镜头对着那个明信片亭子,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一天,等待那神秘女孩的到来."
  这是苏天平的声音,他是对着机器压低了声音说的,语气有几分神经质,我只能把电脑的音量又调高了很多.
  接下来镜头又被切换了几次,但基本上都是同一个角度,街道更加显得阴冷,不见一个人影出没.
  苏天平的画外音又响了:"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支撑得下去?"
  就在此刻,镜头远端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人影,如幽灵般缓缓"飘"了过来.
  凌晨的街头一片寂静,音箱里只传来苏天平轻微的呼吸声,我的心也随着画面的变化而悬了起来.
  DV镜头迅速调整了焦距,对准那个移动的影子,路灯下渐渐显出一团白色人影,最后停在了明信片亭子前.
  在微微晃动的夜景镜头里,那个人从头到脚套着白色的滑雪衫,头上还戴着连衣的帽子,竖着高高的衣领看不清模样.然后他(她)走进了明信片小亭子,在里面停留了大约两分钟,亭子的门始终紧闭着,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
  白色的人影又走出了亭子,夜色里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是向街道另一边匆匆地走去.
  镜头迅速移动了起来,树叶不断打在镜头上,让我感到天旋地转起来.接着画面就切到了亭子门口,苏天平的手推开亭子,多媒体上的灯光直冲镜头.随后镜头对准了地下,果然又是一张印有那女孩容颜的明信片!
  画外音骤然响起:"这是第19张!"
  镜头猛烈地晃动起来,一只手捡起了明信片,紧接着画面又切到了凌晨的街道上.
  在光影安谧的街道尽头,依稀可辨一个白色的人影.
  现在音箱里可以听到苏天平急促的脚步声,镜头像波浪般剧烈地起伏,让电脑屏幕前的我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自己是绑在镜头上的一只虫子,正随着DV机器在凌晨的街道上狂奔.
  接着镜头不停地切换,每次都似乎离那白色人影更近一些.而且角度也有了很大变化,原本镜头是在肩膀的位置,但现在似乎下降到了腰部.镜头稍微有个仰角,好像还有黑影遮挡在镜头四周,感觉就像是电视新闻里的偷拍曝光镜头--
  对,苏天平一定是把DV机器藏到了书包里,只露出一个镜头对着外面,就像针孔摄像那样.
  从这个角度看出的画面更加诡异,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的视野,不知道转过了几个圈,当我看得有些恶心时,苏天平终于追到了那个人影.
  突然,画面停滞了下来,白衣人缓缓回过头来,路灯幽光打在她的脸上,镜头里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就是她!
  镜头定格了大约十秒钟,因为是把DV藏在书包里偷拍的,仰角的镜头略微有些变形--她独自站在画面正中,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大衣还有白色的球鞋,在黑夜的街道背景衬托下,宛如一个白色的幽灵.
  对,她就是明信片里的女孩子,是苏天平苦苦等待的那个人.是她每天在明信片亭子里拍照片,做好了自己的明信片又丢弃在地上.
  我又把播放器的画面给放大了,对准了定格中的她那张脸,感觉就像她渐渐向我走近,她那苍白而美丽的脸庞越来越大,直到占满了整个电脑显示屏.
  继续放大就有些模糊了,但我的手已经不听脑子使唤了,下意识地不停点击着鼠标,让她的脸渐渐超过整个屏幕,放大到只剩下一双眼睛.
  她在看着我.
  那双眼睛看起来要比常人大上许多倍,虽然在DV里有些模糊,但我仍然可以看清她的眼球和瞳孔.
  奇怪,我似乎在她的眼球里看到了我自己.
  我继续点着鼠标把她的眼睛放大,直到DV画面放大的极限--阴影覆盖了她的眼睛,我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眼球,似乎要从电脑显示屏里弹出来了.
  要是再这么看下去,她大概要从电脑里爬出来了吧?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让我霎时吓得不寒而栗--难道她已经爬出来过了,苏天平也是因此而被吓昏过去的?
  好在我重新控制了鼠标,让DV画面恢复了正常大小,继续播放下去了.
  现在的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依然是那个被白色包裹的女孩,她看上去大概只有20岁左右,傲然独立于夜色弥漫的无人街道中.由于镜头藏在苏天平的书包里,让人感觉是在抬头仰视她,更显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
  女孩和镜头对峙了片刻,她似乎并不害怕苏天平,用轻蔑的目光盯着上方.在幽暗的白色街灯下,她的眉眼越来越显得不真实,仿佛只是个空气中的幻影.
  "你是谁?"
  在等待了许久之后,苏天平终于说话了,但从音箱传出的声音是那样胆怯,我能清楚的听出他舌尖的颤抖.
  沉默,镜头前死一般沉默,她冰凉地站在原地,竟像尊白色的雕像似的,使我想起了北国晶莹美丽的冰雕.
  忽然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把她头顶的风雪帽吹落了下来,一头黑发随即飘了出来,几缕发丝缠到了她的脸上,使她微微眨了眨眼睛.
  她的嘴唇渐渐动了起来,音箱里传出了清脆的声音:"我是--"
  就在我的心再度提起之时,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镜头也突然被切成了黑屏.我的心又急速地掉了下去,双眼紧紧盯着屏幕,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苏天平你又在搞什么?"
  但镜头还是没有切回来,电脑上出现了一条字幕:"第二集终".
  这段DV就此放完了,我忍不住敲了敲显示器,感觉就像坐过山车到了最高点,却被停在了半空中似的.
  "怎么回事?"
  DV里那女孩明明已经要说出来了,镜头却被突然切掉了,是苏天平故意这么剪掉的?还是书包里的机器突然发生了故障或意外?
  我又把DV倒放回到最后一幕,没错,镜头里的女孩明显是要说话了,也确实说出了"我是"两个字,后面肯定还说出了几个字,但DV里却看不到.
  闭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脑子里已经被她的眼睛塞满了,仿佛我已身处凌晨无人的街道,眼前站着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她忧郁的目光凝视着我,然后嚅动起了嘴唇,可我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究竟是谁?
  我无奈地摇摇头,轻点鼠标退出DV播放器,又彻底关掉了电脑.
  现在是上午十点,我正在苏天平租的房子里,试图找到他再度昏迷的原因.我这是怎么了?我停止了手头的写作,重新回到了荒村的阴影之中--在这个该死的充满了探头的房间里,我找到了十几张奇怪的明信片,上面印着一个神秘女孩的脸庞.在一台被密码保护着电脑里,我打开了一部DV纪录片《明信片幽灵》,苏天平用他的镜头记录了一个"幽灵"被发现的过程.
  就像苏天平陷入"明信片幽灵"的诱惑那样,我也被那从未谋面的神秘女孩吸引住了,深深地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不由自主地倒在椅子上,两只眼皮越来越沉重,只感到脑子迷迷糊糊的,像飘一样进入了某种梦境..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意识又渐渐清晰了起来,似乎我的身体也起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左手的无名指,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地套住了它,就像一枚冰凉的戒指.
  玉指环?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抬起自己颤抖的左手,还好五根手指上什么都没有,玉指环只是来自荒村的恶梦.
  梦--这个字眼又一次深深刺激了我,让我想起了一直放在包里的那本书.
  于是,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读书冲动,立刻从包里取出了那本书,书的名字叫《梦境的毁灭》.
  上次读还是在北京回上海的飞机上呢,回来后一直被苏天平的事情纠缠着,几乎把这本书给忘记了.
  不过,书里有句话倒让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的体内存在着一个恶魔".
  也许这才是大实话,我们每个人都该说的大实话.我是一个经常做梦的人,现在又面临了这样的绝境,或许这本书会给我一些帮助.
  于是,我打开这本书的第一章"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记得上回读到第一页的
  "这就是梦境的毁灭的过程.."
  作者在这一章里阐述了梦的起源,还有上古原始人类对于梦的认识.接下来是古埃及、古巴比伦文明与梦的关系,书中列举了大量考古学与人类学资料,有的是至今仍存在的巫术,有的则是确凿的考古证据.
  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与人类自身的梦境有着密切的关系,梦境是推动人类文明进步的几大因素之一.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不过细细想来也觉得有道理.虽然梦境本身是非理性的,但梦境又具有对理性的启迪作用.古往今来人类一切伟大进步,其实都来源于做梦--数万年前跨越大海的梦想,使古人类造出独木舟渡海到达世界各地;像鸟儿一样飞翔的梦想,使近代的莱特兄弟发明了飞机翱翔于蓝天;几十年前人们提起互联网无疑还是一个梦,但如今这个梦早已成为了现实;而今天我们所做的梦,在若干年后同样有实现的可能.
  在第一章的结尾,作者是这样说的--
  "梦是人类摆脱蒙昧状态,从"本我"跨越"自我",进而发现"超我"的伟大过程.人类永远都无法摆脱"本我"与"超我"间的战争,这就是吞噬我们的恶魔,而征服这个恶魔的唯一办法就是征服我们的梦,所以每个人都有权利做梦,每个人都有权利在梦里发现自己的秘密.现在请你想一想,你的秘密是什么?"
  真是一本奇特的书,居然把梦提到这样的高度.我读过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在叙述《地狱的第19层》的故事中,也掌握了许多心理学的知识,但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看来这本《梦境的毁灭》确实与众不同,与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有着极大的分歧.
  现在对我而言,这本书成了一个强烈的诱惑,逼迫我暂时忘却了恐惧,不由自主地翻了下去--
  《梦境的毁灭》第二章是"记录你的梦",我缓缓地念出了这一章的开头--
  你会记录你的梦吗?我曾经试过这样做,尽管男性很容易忘却自己梦中的细节,但我努力让自己在每次梦醒后都迅速起来,用纸笔或者其他形式,在第一时间记录下刚才梦到的一切.就像许多人都有日记本一样,我有了自己的"梦记本".几乎每天凌晨梦醒后,我都会在本子上记下一段文字,详细描述自己的梦.就这样整整一年以后,当你把"梦记本"全部写满的时候,再把它从头到尾地阅读一遍.你就像欣赏家庭相册一样,欣赏着自己365天以来的每一个梦,再把这些梦连接起来,变成一幕幕活动的画面--梦的电影.看哪,这是你自己创作的电影,你既是编剧又是导演,还是男一号或女一号.而在这部伟大而奇妙的电影里,你将第一次发现真正的自己,而白天那个顶着你名字的可怜家伙,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
  这就是记录梦境的好处,而记录梦境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法,"梦记本"仅仅是若干方法中的一种.今天,我们可以用文字、音乐、美术、雕塑甚至电影来记录梦境,用任何已知的感官来接受梦境的信息.
  但是,在非常遥远的古代,人类发明文字以前,记录梦境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许多远古神秘文明都没有留下文字,或者虽然留下了文字,却无法被现代人破译而成为了"死文
  字".所以,我们很难准确地解读祖先的梦,但考古学已确凿无疑地表明,上古人类记录了自己的梦.他们并不是使用文字,而是采用了某些特殊的符号.
  在本书的第一章里,我分析了古埃及与古巴比伦的文明对于梦的认识,现在我要强调的是中国本土的一个古老文明--良渚文明,这个五六千年前江南地区的神秘古国,曾经创造了极度辉煌的文化,特别是良渚伟大的玉器文明,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夏商周三代文明.然而,良渚文明于五千年前,在江南地区突然神秘地消亡了,至今仍然没有找到确切的原因.
  现在我要提出的问题是:既然所有古老文明的产生与消亡,都与我们祖先的梦境有着某种神秘联系,那么良渚文明的兴衰是否也与梦境有关?是否也留下了对于梦的记录?
  答案是肯定的,我在转向研究心理学之前,曾经参与过太湖地区一次田野考古活动,在那里获得了惊人的发现,除了宏伟的良渚文明遗址以及墓葬以外,还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符号.其中有一个符号反复出现,那就是:
  看到这里我一下子怔住了,就像骑在摩托车上畅快地飞奔,突然在路口看到了一场车祸.
  --这个触目惊心的符号,宛如车祸中的尸体横陈在书上.
  我把书上的这页纸提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照了照,似乎能把纸给看穿了.
  "就像是双胞胎,完全一模一样."
  对,窗玻璃上也画着这个符号,红色的颜料依然鲜艳如血,我站到窗边端详了半晌,再和书上的符号仔细地比较着,简直是从一个版子里印出来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梦,或许就是关于这本书的预兆.
  我赶紧抓着这本《梦境的毁灭》继续看下去,作者在之后又写到--
  考古队员刚发现这个符号时,全都感到很费解,有人认为那是生命崇拜,也有人认为是原始文字,更多的人认为那象征了太阳.但我的观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认为这个符号代表了墓主人的一个梦.而这个梦对于墓主人异常重要,所以反复地出现在一些重要位置,至于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我想或许可以从玉器中寻找答案.
  在发现符号之前,考古队员还在陪葬的玉器上,发现了一长串奇异的刻划符号:
  
  至今仍没有人能准确解读这段符号的意义,但最后同样出现了这一符号,我认为这很可能是神秘良渚文明释梦的记录,或者说是某种关于梦的巫术演绎.
  天哪,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下合上了书本,站起来激动地走了几圈.刚才书里出现的符号,不正是那张神秘的书迷通票上的"地址"吗?
  好在那封信就在我的包里,我赶紧把它拿了出来,抚摸着这张冰凉的小卡片,仿佛又回到了归来前夜,北京后海的茶马古道餐厅..
  在这张来历不明的书迷会通票上,姓名栏里填着,地址栏填的正是.
  如果根据这本《梦境的毁灭》所说:代表的是良渚古国墓主人的梦境,那么寄给我这张卡片的人就是"梦"了?
  一个五千年多前就已经死去了的"梦".
  就是那个"梦"的地址--良渚古国的坟墓?
  在苏天平的房间里,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问题,仿佛有股电流从我身体里穿过.我使劲摇着头,要让自己否决掉这个荒诞的念头,可潜意识里却越来越相信了.
  心理暗示的作用是强大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劳无功.
  我摸着那张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的信封,似乎已触摸到了那个古老的年代,也仿佛回到了荒村的源头,五千年前的某个江南之夜..
  "《梦境的毁灭》?"
  缓缓念出这本书的名字,我不禁想起了半年前的荒村,以及死于恶梦的霍强和韩小枫,他们就是被毁灭在梦境中的?
  究竟是"梦境的毁灭"还是"毁灭的梦境"呢?
  也许只有这本书的作者才能为我解答,我的目光又落在了作者许子心的名字上,这个作者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如何深入到人类的梦境世界中去的?又是如何发现数千年前我们祖先的梦境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作者本人参加过良渚文明遗址的考古发掘,并且亲眼见到过等神秘符号.
  更重要的是,这些符号都是从良渚古墓中发现的,与我收到的书迷卡片上的符号完全相同,而在苏天平的卧室窗玻璃上,同样也画着这个符号.
  这三者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从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墓,到书迷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再到这个房间的窗玻璃,如果画线把这三个神秘的点连接起来,那就是一个巨大的三角形--
  良渚古墓
  书迷会通票苏天平房间
  忽然,我发现这个三角形看起来更像是古埃及的金字塔,而金字塔同样也是法老的坟墓.
  又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暗示--或许我已经找到解谜的钥匙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破译密码.
  现在首先要搞清楚的是,那些神秘符号究竟代表了什么呢?世界上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许子心一个人了.
  于是,我又一次翻开了《梦境的毁灭》,重新读了一遍作者简介--许子心是S大学的教授,而春雨和苏天平正是S大学的学生.还有我的好朋友孙子楚也是S大的历史老师,在《荒村公寓》故事中,他曾给过我很大的帮助.
  世界真的很小啊,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关系吗?
  我立刻拨通了孙子楚的手机,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慵懒声音:"喂,在北京玩得开心吗?"
  切,孙子楚这家伙,他又把时间给记错了.
  我只能苦笑着说:"开心得不得了,身边美女如云着呢."
  "哇,那我马上就飞过去吧."
  "算了吧,我现在已经回到上海了.中午有空吗?到你们学校附近吃顿饭,我买单."
  "当然是你买单,几点钟碰头?"
  一个小时以后.
  在S大学后门附近的一家餐厅里,我又一次见到了孙子楚.他还是那副老样子,虽然年龄只比我大三岁,下巴却留着一撮黑色短须,更像是个年轻画家之类的.
  除了喜欢和小女生套近乎外,孙子楚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时常埋头于故纸堆里,胆大包天地妄想破解某个历史之迷--说来惭愧,其实我自己也是这副德行,所以我们才会成为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这家伙上个月还自费去过一趟柬埔寨,跑到世界奇迹吴哥窟遗址,他当然不是去寻找《花样年华》里与周慕云对话的树洞,而是去研究阇耶跋摩七世陵墓上的浮雕,据说那里面隐藏着古印度天使地图的秘密.
  刚在餐厅里坐定,孙子楚便照例调侃了我一番:"你小子害得我好惨啊,我在你书里好像也算是个重要人物.但现在倒霉的是,有不少小女生都来找我鉴定玉石.你知道我这人是菩萨心肠,见到女孩子心就软,整天埋在一大堆假冒伪劣的珠宝里头,弄得我脑袋都要爆炸了."
  "有那么多小女生围着我,你要感谢我才是啊,我看这顿饭还是由你来请吧."
  "算了吧,我可没让你把我写成这个样子,我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吗?"孙子楚终于收起了贫嘴,一本正经地说,"好了,你现在可以说了--那么急着来找我,肯定出了什么事."
  终于,我从包里拿出《梦境的毁灭》这本书,放到孙子楚面前说:"你认识这本书的作者吗?"
  "梦境的毁灭?"
  孙子楚立刻皱起了眉头,他轻轻摸了摸书的封面,又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感觉像吃下了一口苍蝇.
  这时菜已经上桌了,我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认识他--许子心."
  我忽然一阵莫名的兴奋:"许子心是你们大学的教授是吗?能不能带我去拜访他?"
  但孙子楚的表情变得异常呆滞,他缓缓摇了摇头说:"这不可能."
  "为什么?你连这个忙都不肯帮我?"
  于是,孙子楚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这回沉默的人轮到我了,宛如刚刚燃起的火头,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剩下的只有冒着青烟的水汽.
  终于,我轻叹了一声:"他怎么死的?"
  "自杀--大约三年前,许教授留下一封遗书,说自己将投江而死,但没有说明自杀的原因.从此以后他就渺无踪迹了."
  "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吗?"
  孙子楚摇了摇头:"没有,在黄浦江和长江岸边都打捞过,从未发现许教授的尸体."
  "既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就应该算做是失踪啊?"
  "开始确实是以失踪报案的,但法律也有规定,如果某人失踪超过若干年限,仍然毫无踪迹或消息的话,是可以定义为法律死亡的."
  "已经三年了--"我赶紧翻了翻《梦境的毁灭》的版权页,才注意到这本书是三年多前出版的,是在许子心出事之前,"你见过他吗?"
  孙子楚闷头喝了几口啤酒说:"当年我向许教授请教过好几次.虽然是心理学教授,但他本来是搞考古出身的,研究的课题又与古代文明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我一直都很景仰他."
  "而且你和他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子"."
  "是不是特酸的名字啊?"孙子楚苦笑了一声,夹了几口菜说,"这大概也有些关系吧,许教授说过我和他挺有缘的."
  虽然眼前放着一桌子菜,但我的食欲已经全没了,盯着孙子楚的眼睛问:"你眼中的许子心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是一个天才,非常有才华,据说他的智商要比常人高出许多.不过,他给我的个人印象却是--"孙子楚停顿了片刻,嚼下嘴里的一块肉后才说,"神经质."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是这个意思吗?"
  "不,许教授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事实上他的思路要比我清晰得多,谈吐举止都极有智慧,他能发现许多被别人忽略的问题,提出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假设,但仔细分析一下又是他最有道理.他又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可能思维方式和国内的学者不太一样."孙子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淡淡地说,"也许每个天才都有些神经质吧,许教授就是这样的人,他过于敏感了,眼睛里似乎藏着什么,总是能放出电来."
  这家伙说得也太夸张了,我只能咳嗽了一声说:"行了,现在说说这本《梦境的毁灭》吧,你看过这本书吗?"
  "很遗憾,还没有呢,但我很早就听说过这本书了.《梦境的毁灭》最早是在国外出版的,在国外引起了很大的关注和反响,然后才在国内出版.但在国内可能涉及到一些学术性的争议,所以这本书发行量很低,我一直没有找到这本书."
  照孙子楚这么说,我能在旧书摊上发现这本书,不知算是幸运还是倒霉?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致命的--我已经找到这枚钥匙,怎能轻易地把它扔掉?
  我不依不饶地问了下去:"三年前,你最后一次见到许子心是什么时候?"
  孙子楚很不耐烦地回答:"记得当时我正在写一篇关于中国上古玉器文明的论文,曾专程到他办公室拜访过他一次,没过几天就听说他留下遗书失踪了."
  "办公室?许子心的办公室还在吗?"
  "好像自从出事以后,他的办公室就一直没人动过."
  我又一次找到了兴奋点:"太好了,能不能带我去一次,也许能从那里找到一些资料和线索."
  "算了吧,许教授的办公室恐怕都已经上锁三年了,我们怎么进去啊?"
  "你必须带我去,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几个月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几个月以后?等你的新书出来?我又会成为你小说中的人物?"
  "带我去!"我终于忍无可忍了,大声地嚷了起来,但随即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对不起."
  孙子楚被我震住了,沉寂了一会儿说:"你真是个无比固执的家伙!好吧,我带你去."
  这家伙又一次被我征服了,我露出了久违的微笑,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桌上的菜.孙子楚则慢慢吞吞地品尝着四川水煮鱼,把我等得心急火撩起来,结果他还没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完,就给我硬拽出了餐厅.
  虽然孙子楚比我年长三岁,心里却还像个大男孩,极不情愿地带我回到S大的校园.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校园里显得不同寻常的冷清,几个穿着厚厚冬衣的女生迎面走来,一见到孙子楚就笑了起来.
  孙子楚在我面前却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子,一本正经地微微颔首,惹得几个女生笑得更厉害了.我也禁不住笑了出来,我自己也搞不懂,这种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
  在上海阴冷的空气陪伴下,前面的路越走越窄,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了,最后在一栋灰蒙蒙的楼房前停下.
  孙子楚说这是五十年代的苏联专家楼,后来改作好几个系的实验室了.许子心教授的办公室,其实就是S大的心理学实验室.因为S大拿得出手的心理学教授只有许子心一人,所以虽然许子心失踪三年了,但这个实验室也从来没人敢动过.
  不过,在学生中间还有一种更离奇的传闻,说许子心自杀后的幽灵不愿离去,经常在这栋楼附近徘徊,特别是他生前的办公室.如此以讹传讹,就更加没人敢去那间实验室了.
  孙子楚跟楼下门房间的老头说了几句话,便要到了心理学实验室的钥匙,我对他如此顺利地得手有些意外,孙子楚便有些得意地说:"那老头常和我一块儿喝酒,问他借把钥匙又有何难?"
  跟着孙子楚上楼梯时,我轻声问道:"你最近还来过这里吗?"
  "不,我已经有三年没来了."孙子楚好像有些不开心了,他在楼梯转角处停下来,沉默了片刻后说,"因为我不喜欢这里."
  我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些弦外之音,便也停下来问:"为什么?"
  孙子楚缓缓仰起头看看楼上,下午的走廊里一片寂静,好像所有的人都睡着了,他轻声地说:"因为这里给我留下了不好的记忆."
  "是三年前你最后见到许子心的那一次?"
  "你这家伙,又让你给猜中了!"他忽然苦笑了一声,身体靠在楼梯栏杆上说,"哎,那是三年前的冬日,就和今天一样阴冷潮湿.那天我兴冲冲地跑到这栋楼,也许是过于年轻气盛了,我居然把敲门都忘记了,便径直走进了心理学实验室."
  "你见到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回答:"不,是耳朵听到的--刚进来时我并没有见到许教授,只听到从实验室里间,隐约传来一个又尖又细的女声,在某种怪异的音乐伴奏下,唱着一些特殊的曲调.现在想来还是难以解释,刹那间我像是被电了一下,那诡异的女声仿佛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皮层.但我又实在听不清她唱了什么,好像是在唱什么歌词,但肯定不是中文普通话,也不像粤语等方言,更不是任何一种我听过的外语."
  孙子楚的回忆让人身临其境,似乎楼梯上真的响起了那女声.忽然,我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难道会是--不,我赶紧摇了摇头说:"会不会是古汉语呢?"
  "不知道,反正当时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只是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可那歌声的节奏越来越快了,惹得我好奇地推开里间房门.就在这瞬间,那奇异的女声突然停止了,实验室如死一般沉寂下来.这种寂静使我更加心慌,只能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我的心被孙子楚吊起来了:"唱歌的女人是谁?"
  "没有女人--这是个布满书架的小房间,我只看到许教授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像是睡着了似的.当我忐忑不安地走到他身边时,他突然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明自己的来意,抱歉刚才没有敲门.但许教授根本没有原谅我的意思,他向我大声嚷嚷起来,粗暴地把我推出了房间."
  "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
  "从来都不是!许教授一向都是彬彬有礼的,也从没听说过他有失态的时候,他的样子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我非常惊讶,还来不及分辩,就被赶出了实验室."孙子楚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沿着台阶走了几步,"当时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要知道过去许教授对我的印象非常好,我原本满腹的信心,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这里."
  我紧跟着上去了:"所以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对.那件事没过三天,人们就发现了许子心留下的遗书,然后就再也没有他的踪迹了.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时心里就凉了,联想到那天的所见所闻,原来许教授如此反常的表现,正是他自杀的征兆,从此我就有了一种深深的内疚心理."
  "为什么?你认为他的出事与你有关吗?"
  "我不知道,可我总觉得那天如果我先敲门的话,就不会擅自闯入许教授的小房间,也不会听到那种奇异的女声了.对,当时一定有某种特别的事情,是我这个冒失鬼的突然闯入,打断了许教授的某种特殊进程,甚至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他才会对我大发雷霆."
  "别这么想了,这只是你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孙子楚苦笑了一下说:"许教授留下的遗书里没有写自杀的原因,三年来也从没有人搞清楚过,而我再也不想来这栋楼了."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了三楼,整条走廊里没有任何灯光,好像很久都没有人来过的样子.孙子楚带着我走到最底端,对着一扇厚厚的铁门说:"这里就是心理学实验室."
  他用楼下拿来的钥匙打开门,小心地走进实验室,我紧紧跟在他身后,只闻到一股陈腐的气味,也许三年来一直没有开过窗吧.
  实验室的空间非常大,很整齐地摆着桌椅,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孙子楚仔细地端详了片刻,轻声说:"嗯,好像还是三年前的样子."
  我用手掩着鼻子说:"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比如笔记和工作日志之类的."
  "工作上的东西可能都被学校收去了吧,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
  虽然实验室里依然是三年前的空气,但我却产生了一种其他的感觉,仿佛身后又多了一双眼睛.我立刻下意识地转过身来,但身后什么都没有,也许除了看不见的幽灵.
  "知道吗?曾经有一种传闻,有某学生半夜里走过这栋楼下,看到这个窗户里亮起了鬼火般的微光."
  我赶紧摇了摇头:"别说了,再说就真的把幽灵招来了."
  这时,我注意到了实验室里间的门,缓缓走到那扇门前,我的耳膜忽然嗡嗡地叫了起来,仿佛又听到了那女人幽幽的歌声..
  曾经在哪里听到过吗?不,难道是凭空从脑子里创造出来的声音?
  我情不自禁地捂住耳朵,轻轻地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喂,等一等!"
  孙子楚在后面叫着我,但我根本没有在乎他的话,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就在走进这个房间的同时,我的眼睛被对面的墙壁深深刺了一下.
  因为我看见了--
  
  瞬间,就像有一团火烧照了眼睛,让我颤抖地后退了一大步.
  "哎呦!"原来孙子楚的脚被我踩到了,他在后面推了我一把问,"怎么了?"
  我只是怔怔地站在门口,凝视着小房间对面的墙壁,就和苏天平卧室里的窗玻璃一样,这面墙上也画着一个大大的!
  孙子楚战战兢兢地走到我身边,他也注意到了墙壁上的符号,便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是个十几平方米的小房间,一面是窗户,一面是光秃秃的墙壁,另外两面全是高高的书架,各种书籍从地板一直排到房顶.
  房间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特别的味道,我缓缓走到那面墙前,仔细端详着墙上的.
  没错,就是这个符号,用某种红色的颜料写上去的,就像两道鲜血组成的圆环.
  它在看着我..
  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会看到它?难道它已经成为了我的某种记号和巫咒?面对着墙上腥红的,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了,要是再放点低沉诡异的音效,大概就更像恐怖片了吧.
  孙子楚也走过来了,惊讶地说:"这个符号真奇怪啊,三年前我没见到过这个."
  我大着胆子摸了摸墙上的符号说:"这不可能是三年前留下来的."
  因为这颜料摸起来还有些湿,很可能是在最近几天,甚至是几个小时前才画上去的.
  "不过,好像在良渚文明的遗址中发现过这个符号."
  我立刻提起了兴趣:"那你知道它的意思吗?"
  孙子楚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它究竟是谁画的呢?"
  实验室的铁门一直都紧锁着,三年来似乎没有人进来过,除非是不需要开门就能进来的--幽灵.
  哦,我真的不想在小说里故弄玄虚了.
  我和孙子楚都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我只能把目光投向两排书架,里面摆满了各种学术书籍和资料,其中大部分都是外文的,但我并未看到有《梦境的毁灭》.
  也许怪味是从旧书里发出的,喜欢读书的朋友一定有这样的经验.孙子楚拉了拉我的衣服,压低声音说:"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好吧."
  我最后瞄了墙上那红色的一眼,便跟着他走出了这房间.
  孙子楚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实验室的铁门,又牢牢地把它给锁上了,空荡荡的走廊里传出清脆的铁锁声.
  缓缓走出这栋楼,在与孙子楚道别前,我又回头看了看三楼的窗户,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天,又阴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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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7:07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第三日夜
  似乎是冷空气又南下了,入夜后的街道无比阴冷,我刚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了顿晚饭,便竖着衣领回到了苏天平的房子.
  于是,我又想起了北京后海的那晚,或许从收到神秘的书迷卡片起就注定了,我将坠入这个陷井不可自拔--,看来在没有找到它的秘密之前,我还得在这布满探头的房间里挨一夜.
  一进入苏天平昏暗的客厅,我就把空调热度开到最大,但湿气还是无孔不入地钻进来,就像那无所不在的幽灵和.
  还没坐定喘一口气,我就听到了急促的门铃声,该不会又是房东"肥婆四"吧?
  慢慢地打开房门,只见在黑暗的走道里,孤零零地站着个女孩子的身影.
  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黑色的长发从头两侧披下,这是个令人浮想连翩的轮廓.
  她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白皙脸庞才从阴影中露了出来.
  "春雨?"
  我惊讶地叫了出来,赶紧把她请进了房间.春雨的目光是那样小心翼翼,先向房间里探望了几下,然后才脱下厚厚的滑雪衫.
  她的口中不停地呵出热气,这才让我确定眼前站着个大活人.春雨还是很仔细地观察着,低头看了看客厅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好像生怕房间里藏着什么怪物,已经锻炼得无所畏惧的目光,现在又恢复了敏感和脆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春雨紧盯着我的眼睛说:"就像你会住进荒村公寓一样,我知道你是那种死脑筋的人,遇到任何事都要打破砂锅查到底."
  "对,因为我是摩羯座的嘛,摩羯人好像都是这副德行,说好听点是坚持不懈,说难听点是顽固不化."
  说来也奇怪,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我忽然相信起十二星座学说来了,至少对我来说是无比准确的.
  "不过,我想更重要的理由,是因为我们都和苏天平一样去过荒村."春雨悄无声息地走到苏天平的卧室,仔细地看了看说,"原本我以为荒村只是场恶梦,我强迫自己忘掉关于荒村的一切.但自从苏天平出事以后,所有与荒村有关的记忆,都异常清晰地浮现了起来.这两天来我一直都忐忑不安,晚上在寝室里也睡不着觉,仿佛又回到了《地狱的第19层》里,成为了你小说里的女主人公."
  "所以你就过来看看了?"
  "不,我是放心不下你."春雨似乎想到了什么暧昧话题,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别误会,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也会出事?就像苏天平那个样子?"
  我直率的插话让春雨有些尴尬,她低下头沉默了半晌说:"是的,不过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看着春雨小心的眼睛,我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内疚,或许这一切都是因我那篇《荒村》而起的.我在拯救自己的同时,当然还有义务拯救无辜而可怜的春雨,所以我必须把一切都告诉她.
  于是,我从包里拿出那封"神奇来信",信封上既没有邮票也没有日戳,只有接力出版社的地址.
  春雨接过我从信封里抽出的卡片,满脸狐疑地问道:"这不是夹在《荒村公寓》书里的书迷会通票吗?"
  "对,你看看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
  "奇怪,姓名怎么是个圆圈?还有地址写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像鬼画符."忽然,春雨指了指窗玻璃说:"就像这个?"
  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窗户上的,只是一开始没有说出来而已,我点了点头说:"也许就是鬼画符吧--你再看看卡片的反面."
  春雨把书迷会通票翻了过来,看到了反面的那张照片.
  瞬间,我心里也微微一颤,再次看到小枝的照片,那种古老的冲动依然强烈.
  "她是谁?好漂亮的女孩啊,她的眼睛--"春雨盯着照片看了十几秒钟,忽然抬起头幽幽地说,"难道是她吗?"
  "对,就是她--小枝."
  "原来传说中的欧阳小枝就是她,我还从来没看到过她的照片呢.哎!可惜她早已经不在人间了."
  春雨不再说话了,她用手指尖轻轻触摸着卡片,仿佛真的摸到了小枝的脸.
  我忽然感到这是个奇异的夜晚:《荒村公寓》的女主人公正在卡片上,而《地狱的第19层》的女主人公正看着卡片上的她,这样的相会是悬疑小说里的奇思异想,还是我们三人神奇命运中的前世注定?
  "你觉得她怎么样?"
  "比我想象中的更超凡脱俗,眼睛也更显得忧郁,我觉得那就是荒村的眼睛--她确实是荒村进士第的女儿."
  "是啊,就算我小说中的文字形容得再好,却也及不上她真人的万分之一!"
  春雨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僵硬了.
  "对不起,在一个美丽的女孩面前,我却毫不吝啬地夸奖着另一个女孩,好像有些过分了吧?"
  我只能用这样的傻笑来挖苦自己,也为了让空气不至于太窒息.
  "没关系,如果小枝现在还活着的话,我想我会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春雨点了点头,也许她们之间确实有些共通的气质,只是小枝属于那种先知先觉的,而春雨则始终被命运捉弄着,"小枝的照片怎么会跑到卡片背面上去呢?"
  "大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我又盯着窗玻璃上腥红的说,"我想这张卡片一定与苏天平的出事有关系,还有那些奇怪的符号."
  春雨把卡片交还给我说:"嗯,现在可以说说你的发现了吗?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发现?是的,非常奇怪的发现."
  我打开卧室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叠明信片,苏天平DV里的神秘女孩,正印在明信片上看着我.
  "这是什么?"
  在春雨接过明信片的刹那,她忽然像被冰冻住了似的,呆呆地低着头一动不动,似乎整个身体都已变成了一双眼睛,只为凝视那明信片上的女孩.
  对春雨的这种奇怪变化,我感到有些意外,在她耳边轻声地说:
  "她是明信片幽灵."
  突然,春雨抬起头来怔怔地回答:
  "我见过她!"
  WHAT?
  春雨的回答让我更加意外,只见她的眼皮微微有些颤抖,仿佛那明信片上的女孩是团耀眼的光芒,让人想要看却又不敢看下去,最终灼伤了别人的眼睛.
  "不--"
  她把明信片交回到我手里,又猛然后退了好几步.
  我抓着这叠冰凉的明信片说:"你说你见过她,什么时候?在哪里?"
  "荒村!"
  春雨的声音像刀片一样刮过了我的血管,让我呆若木鸡地靠在墙上.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我低下头看着这"明信片幽灵",同时脑子里又浮现起了荒村的景象,那阴暗荒凉的山坡,孤独古老的村庄,幽深神秘的老宅,大海与墓地之间..
  "我不想回忆那几天,可现在我必须要说出来."春雨深呼吸了一口气,目光里又恢复了一些坚定,"半年多前,霍强、韩小枫、苏天平再加上我,四个大学生结伴到荒村去."
  "嗯,这些我都写到书里去了,我记得你们没有见到什么特别的女子啊?"
  "是没见到想象中的人,但就在我们离开荒村的前一夜,四个人睡在进士第古宅的一间木楼上,那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我梦见了一个年轻女子,火光在她身边摇曳,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围绕一张美丽的脸庞.就像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她如莎士比亚笔下的埃及女王克丽奥佩特拉,虽面临绝境,却显得从容镇定."
  听着春雨充满气声的叙述,我仿佛已进入了她的梦境,情不自禁地说:"她举起了一把刀!"
  "是的,这个梦中的女子,举起了一把有着锋利边缘的石刀,然后从容不迫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天哪我看到了--她雪白的皮肤被石刀割开,许多鲜血流淌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已经无法自持了,浑身颤抖差点倒了下去,还好被我一把扶住了.我只能安慰着她说:"没事了,春雨,这只是一个梦而已."
  春雨大口喘了几下,似乎是从梦境里恢复过来了,她指着我手中的明信片说:"可是,我梦中的那个女子--就是她!"
  这句话让我的心又震了一下,低下头看看明信片上的女孩,再看着春雨的眼睛问:"天哪,你能肯定吗?不,这不可能,半年前的一场梦,你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吗?"
  "荒村就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它确实让人刻骨铭心,包括在荒村做的恶梦.是的,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但那个梦我确实记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细节都像电影镜头似的,深深刻录在我的心里了,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了吧."
  "就是她吗?这叠明信片上的女孩,就是你在荒村梦见的人吗?"
  虽然我一直很相信春雨的话,但我还是要再次确认,因为苏天平也曾经对我说起过这个梦.
  "绝对没有记错,这张脸我永生难忘,原本我以为梦到的人是小枝.但是,刚才你给我看了小枝的照片,才发觉她不是小枝,她到底是谁?"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刚不是说过了吗?她是明信片幽灵!"
  春雨好像又想起什么来了:"对了,那晚在荒村做了这个恶梦以后,我心里就非常慌.但没想到苏天平告诉我,晚上他也做了同样的一个梦,而韩小枫和霍强他们也是,都梦到了同样的景象和人.
  "在你们抵达荒村的第四个夜晚,你们四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做了完全相同的一个梦,梦到了同一个神秘女子."
  "没错,我们四个人都感到不可思议,再也不敢在荒村待下去了,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警告.我们当天就离开那里,连夜赶回了上海,可没想到霍强在回到学校的当晚,就在寝室里死于恶梦了!"
  这时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说:"你究竟是谁呢?他们四个人都在荒村梦到了你,你是明信片幽灵还是荒村幽灵?"
  春雨紧张地看了看窗外,那红色的就像睁圆了的眼睛似的盯着她,窗外的水衫树在寒风中摇曳着,树叶的影子如墨汁般洒在玻璃上.她摇了摇头说:"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学校去了."
  "好吧,早点回去,我送你吧."
  "别!"她还是那样紧张,穿起外套走到门口说,"我一个人能回去,你自己也当心点."
  我只能苦笑了一下,为春雨打开房门,目送她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
  然后,我回过头看看这寂静的房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归来第三日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今夜又将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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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8 00:37:39 | 显示全部楼层
荒村归来:
  第四日昼
  我又做了一个梦.
  可是清晨醒来的时候,却再也记不清自己梦到谁了?
  唯一记得清的是歌声,伊伊呀呀的女声飘荡在耳边,似乎是某种悠扬的清唱,伴奏的则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梦中的歌词已经模糊了,惟有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和旋律,仿佛还带着某条水袖的清香.
  从苏天平客厅的沙发上爬起来,我只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开,耳膜已经嗡嗡地响了起来.
  真是个"余音绕梁"的梦啊.
  忽然感到昏暗的客厅有些像戏台,而我则是个沉睡中的戏子,脸上还没卸去厚厚的妆.
  于是,我立刻冲到了卫生间,对着镜子洗了把脸,好像脸上没什么异常啊.
  洗漱完毕之后,我拿出昨晚带回来的点心,就当作早饭给吃了.
  回到卧室,打开苏天平的电脑,监控系统已经开了整整一天两夜,我用快进功能又看了一遍.
  也许实在太累了,我草草地放完所有的监控,在阴暗的镜头光线下,看不清有什么鬼东西出没.
  我退出了监控系统的程序,打开电脑桌面上的"DV档案"文件夹,这里面还有很多秘密在等着我.
  这个文件夹里藏着苏天平所有的DV,也藏着那部叫《明信片幽灵》的纪实片,只不过有许多道加密的文件夹,牢牢地锁着那个片子.
  与前两天一样,我先用"ring"的密码打开第一个子文件夹,再用"palace"--宫殿,打开了再下一层名为"地"的子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里有《明信片幽灵》的第二集,那神秘的女孩已露出庐山真面目,在凌晨的街道上被苏天平发现了,但就在她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片子却突然中断了.
  好在下面还有一层子文件夹,同样也是"地"这个古怪的名字.与我想象的一样,这个文件夹也是需要密码的.我先用昨天的"palace"试了一下,但屏幕上显示密码错误.
  果然,苏天平给每一层文件夹都设置了不同的密码.上一层文件夹是"地",密码是"palace"--宫殿,合起来是"地宫",那么下一层文件夹"地"又代表什么呢?
  我想了想所有与"地"有关的名词:"地板"、"地表"、"地步"、"地层"、"地产"、"地带"..地狱!
  最后,我想到的那个词是--地狱.
  你知道地狱的第19层是什么?
  在春雨经历的那个故事里,有个关于地狱的密码--HELL.
  HELL=地狱
  于是,我立刻把"HELL"这四个字母,输入到了"地"文件夹的密码对话框中.
  哇,我真是个天才,又一次成功了!
  "HELL"果真是这个"地"文件夹的密码,苏天平一定看过《地狱的第19层》这本书.
  这又是地狱的第几层?
  在这一层文件夹里,果然有一个DV视频文件,我有些激动地把它打开了.
  屏幕上跳出了播放器,随即变成了一团黑色,大大的字幕如蚯蚓般"爬"了出来--
  明信片幽灵(第三集)
  记得在上一集DV里,看到苏天平在凌晨的街道上,几乎已经抓到了那个神秘女孩,而她回过头来就要说出自己是谁了.
  然而,屏幕上弹出的并不是凌晨的街道,而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那黑影子不停地晃动着,几缕光线泄露到镜头上,通过显示器闪烁着我的脸庞.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转身把窗帘拉上了,遮挡了窗外上午的天光.现在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光.
  然后,我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只见DV里的黑影渐渐后退,露出一只占满屏幕的眼睛.
  这是一只迷人的黑色眼珠,她正面对着镜头,瞳孔缓缓地收缩着.从这只眼球的反光里,可以看到DV镜头的影子,甚至后面一个摇晃着的模糊人影.
  眼睛又渐渐地后退,由一只变成了一双,细细的眉毛也露了出来.她微微眨了几下眼睛,睫毛上似乎沾着泪水,使目光更显得晶莹剔透.
  在竖直的鼻梁显露出来之后,整张脸庞也渐渐清晰了.紧呡着的嘴唇是青色的,没有涂抹唇膏之类的,接着是下巴和削瘦的脸颊,头发自然地从两侧垂下,遮挡住了耳朵.当她的脖子和白色衣领也露出来时,画面就开始保持这一角度了,还是看不清楚背景,只有这张美丽的脸庞占满屏幕,几乎与真人一般大小,通过镜头盯着我的眼睛.
  她在召唤我?于是,我又缓缓靠近了电脑显示器,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电脑屏幕--
  真是不可思议的奇妙体验,指尖的感觉又滑又腻,仿佛真的触摸到了一个女子的肌肤,甚至还摸出了她鼻子和嘴唇的起伏凹凸.
  突然,DV里的她微微一颤,宛如被谁碰了一下似的,她的目光也晃动了起来,像是在寻
  找谁触摸了她.
  我的手指立刻弹了回来,电脑屏幕仿佛成了一面镜子,由此可以进入一个虚拟世界--
  那么此刻我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虚拟还是真实呢?或者DV里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已经来不及再想"庄周梦蝶"了,DV镜头里的她恢复了原来的表情,她的目光是如此神秘而高贵,流露出一种彻骨的恐惧与绝望,我甚至能在电脑前嗅到这股气息.
  这就是春雨他们在荒村梦到的女子吗?
  突然,她的嘴唇张了开来,随着屏幕上她的口形变化,我听到音箱里发出了幽幽的歌声.
  "明信片幽灵"开始唱歌了!
  我的心紧张地都要蹦出来了,只听到音箱里"呜呜"的长音,就像是少女的哭泣一般,但这声音又是如此委婉动听,使我难以形容这究竟是唱歌还是哭诉?
  但随即就听出了音调的改变,在一个长长的低音之后,接着转了几个高音,唇形也在略微地变化,但始终都只开很小的口,偶尔会露出里面的皓齿.
  她的确在唱歌,只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曲调,没有任何伴奏,完全是她自己在清唱,虽然节奏异常缓慢,但能听出明显的韵律来.
  可我听不懂她的歌词,不知道在用哪国的语言唱,但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哼歌.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孙子楚的回忆,三年前他走到许子心的实验室里,也听到了这样类似的歌声,虽听不清楚歌词,却又摄人心魄..
  对,还有那酷似"肥婆四"的房东太太,她也说过在前几天的半夜里,曾听到这个房间传出了诡异的唱歌声.也许当时房东耳朵里听到的,就是这DV里的声音吧?
  "明信片幽灵"依然在电脑屏幕里唱着,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柳眉紧蹙了起来,目光动人得能溶化坚冰,整个脸庞也随着旋律而微微摇摆,我甚至能呼吸到她口中的气息.
  虽然无法理解歌词的意思,但音乐却能超越任何语言的障碍,从她那声情并茂的清唱里,从音波和旋律的每一次变化里,从楚楚可怜却又不可侵犯的眼神里,所有这一切都让人确信--幽灵的歌声.
  歌声大约持续了四分钟,镜头始终都保持这个样子,直到她唱完最后一个长长的高音.这时她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吁出了一口气,眼神也柔和了下来,似乎浑身都虚脱了,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让人不由得不生出几分怜悯之心.
  看着镜头里的"明信片幽灵",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不,我暗暗地咒骂自己,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
  但DV里的她让人不可侵犯,眼神又变得异常坚强起来,她重新扬起了高傲的头颅,以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镜头.这时我明显感到镜头颤了一下,大概举着DV的苏天平被她震住了吧.
  安静了几秒钟之后,音箱里忽然传来了苏天平的声音:"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镜头里的她显得异常镇定,她微微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回答:"我快要死了."
  苏天平的镜头又晃了一下,我的心也跟着他晃了起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
  我几乎和电脑里的苏天平同时说话了.
  不知是她听到了我的还是苏天平的声音,用绝望的语调回答:
  "我只能再活七天,七天之后的子夜我将死去!"
  同时的沉默--电脑里和电脑前的人.
  屏幕里的她又恢复了冷峻,苍白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出青色的血管.
  音箱里终于传出了苏天平颤抖的身影:"也就是说--你的生命只剩下七天?"
  她缓缓地点头,眼皮开始垂下,又变得像个可怜的小兽.
  苏天平的声音在追问:"为什么不回答?"
  但她反而把头给低下了,镜头里只能看到她黑色的头发,看不到她的脸了,这样的画面常让人产生恐惧的联想.
  镜头向前移了移,几乎都贴着她的头发了.
  突然,镜头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屏幕里天旋地转乱七八糟,几秒钟后镜头里只剩下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前的我.
  镜头也莫名其妙地稳定了下来,好像已经不再由苏天平控制了,屏幕里的眼睛瞪得大大
  的,让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
  这时音箱里传出了她的声音--
  "你想见小枝吗?"
  天哪,这个熟悉而致命的名字,如冰一样插进了我的心头,使我瞬间浑身凝固了起来.
  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是给拍摄她的苏天平,还是给电脑屏幕前的我?
  难道此刻,我在看着她,她也在看着我?
  她要出来了!
  在这昏暗如黑夜的卧室里,我颤抖着抬起头来,仰望窗帘箱里的隐蔽探头.
  当我再看电脑屏幕时,却发现那只大眼睛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片黑乎乎的肮脏屏幕,很快跳出了一行字幕--
  "第三集终"
  怎么又戛然而止了?
  屏幕又恢复了正常,视频播放器也自动关闭了.我终于像溺水者浮出水面似的,把口中的脏水吐掉,开始大口地呼吸起来.
  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回想从DV里听到和看到的一切,这个"明信片幽灵"女孩究竟是谁?从她口中唱出的那段奇异歌声,她说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七天时间,但最最重要的是,从她嘴里说出了小枝!
  苏天平在第二集中几乎已经抓住了她,而现在她又面对着DV镜头说话,虽然看不清楚拍摄的背景,但可以肯定就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情况呢?为什么苏天平不用镜头纪录下来?为什么到最关键时刻DV又突然中断了?
  她身上的谜越来越多了,就像你千辛万苦打开了一扇门,却发现里面还有三扇门等待你开启,而你的钥匙只有一把.
  虽然音箱已经沉默了,屏幕也如死水般安静,可我耳边似乎仍回想着她的歌声--宛如大海里女妖的歌唱,引诱无数水手驾舟来触礁毁灭.
  春雨说自己梦到过这"明信片幽灵",那她或许与荒村有关,可是四个人在同一夜同时梦到她,这又将如何解释呢?
  怪不得在《明信片幽灵》第一集要结束时,苏天平在DV里用画外音说--
  "但是,我曾经见过她,就在荒村!"
  对,苏天平曾经亲口告诉我,他在荒村的最后一晚,曾经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女子,用石刀割破自己的咽喉.次日一早他才知道,原来其他三个人也做了与他相同的梦.
  他们都在荒村梦到了这个明信片上的女孩,所以苏天平才会说自己曾经见过她,而且就在荒村!
  现在我终于能够理解了,苏天平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寻找她,以至于每夜都潜伏守候在明信片亭子外,只为了一睹"明信片幽灵"的真人,因为她是苏天平(也包括春雨)不能摆脱的恶梦.
  可是,既然她是"明信片幽灵",又为何说自己七天后就会死呢?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七天--那她究竟是人还是幽灵?
  如果她是人的话,又怎么会在荒村的夜晚,被四个大学生同时梦到?
  如果她七天后就会死的话,那么现在她还活着吗?
  想到这里,我赶紧看了看DV文件的属性:《明信片幽灵》第三集的文件创建时间,是在11天以前--苏天平是在四天前出事的,也就是说从这个DV的拍摄,到苏天平突然出事,中间正好隔了七天!
  当她面对镜头说完那句话后,再过七天她就会死去--七天之后,她到底有没有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苏天平却在七天后变成了植物人!
  现在她究竟活着还死了?
  幽灵有"死"吗?
  可她说话时的绝望与楚楚可怜,她那种古老而神秘的眼神,却又使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不得不产生深深的怜悯与爱惜.
  还有小枝?她怎么会知道小枝的呢?
  你想见小枝吗?
  这句话除了对我说以外,还能对谁说有意义呢?
  是的,我的回答异常肯定:
  我想见小枝!
  可我见得到她吗?她早已不在人间,化为地铁中的幽灵,难道"明信片幽灵"还认识小枝不成?
  忽然,我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明信片幽灵"与"地铁幽灵"可能是一对好朋友
  ,一个在黑夜的街道上游荡,在明信片亭子里留下照片;另一个则在飞驰的地铁中穿梭,在车窗玻璃上留下倒影.
  赶快制止这疯狂的念头吧,但我的情感却背叛了我的理智,脑子里不断浮现小枝的脸庞,也许她正在召唤我?
  我要找到小枝!
  无论有多危险有多苦难,无论是幽灵还是妖魔,如今都无法再阻挡我了.
  屋里宛如荒村的黑夜般昏暗,我站起来拉开窗帘,在窗外光线照射进来的同时,也迎面看到了窗玻璃上的.
  看着个可怕的红色记号,我想我必须走出去透透气了,否则要被闷死在这房间里了.
  于是我打开所有的窗户,离开了苏天平的房子.
  但这只是暂时的休整,真正的"战争"还在后面呢--明信片幽灵,无论你是死是活,我一定会抓住你的.
  两个小时以后.
  午后的阳光迟迟没有冲破云雾,天色倒是越来越阴沉了.中午在S大门口的餐厅,随便吃了顿午饭,不敢多停留就赶回来了.
  虽然上午离开时把窗户都打开了,但两个钟头后回到苏天平屋里,还是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怪味.空气依然潮湿而阴冷,我只能又关上窗户,独自面对那红色的.
  我又坐回到苏天平的电脑跟前,上午我打开了第二个"地"文件夹,里面藏着《明信片幽灵》DV的第三集.现在我要寻找下一集了,却发现底下的子文件夹并没有加密,直接就可以打开了.
  大概是苏天平想不出密码了吧,但这样对我来说就方便许多了.下面的子文件夹叫"继续",里面果然还藏着一个DV视频文件,但并没有如上两层那样标明了题目.
  我立刻播放了这个DV,但播放器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字幕,只有一团混沌的黑色,音箱里不断传出沙沙的杂音,好像一锅汤就快要煮熟了.
  接着屏幕开始闪烁起来,看不清楚有什么画面,后来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人形,但我仍然难以分辨.我的心也焦虑了起来,但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也不敢使用快进功能,惟恐漏掉什么特别的镜头,只能苦等自己期待的画面出现.
  可我等了半个多小时,这个DV还是老样子,而杂音却越来越响了,到最后简直是震耳欲聋,宛如到了建筑工地上.
  没有,我没有再看到"明信片幽灵",DV在杂音和闪烁中结束了,不知道苏天平拍了些什么.
  让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在播放器关闭以后,我发现这个叫"继续"的文件夹里,只有刚才那一个DV文件,下面再也没有任何子文件夹了--"继续"并没有继续.
  GAMEOVER?
  我又退回到上层文件夹,把一路上经过的所有区域,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再发现关于《明信片幽灵》的DV或其他文件.我又在"我的电脑"里彻底搜索了一遍,焦急地等待了几十分钟,最后仍然是一无所获.
  为什么?苏天平给我设置了这么多密码,最后却又虎头蛇尾草草收场,连破译密码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了.我感到一阵绝望,就像历尽了千辛万苦,闯入迷宫的心脏,却发现眼前是条死胡同.
  我面对电脑不停地摇头,脑子里却在罗列所有的可能性--
  第一,《明信片幽灵》总共只有三集,苏天平没有继续拍下去.
  第二,DV的女主角失踪了,苏天平再也没有找到过她.
  第三,苏天平确实准备要拍第四集的,但因为他的突然出事而夭折了.
  第四,他本来已经拍好了第四集,甚至第五、第六集,但后来又被什么人删除掉了.
  天知道还会有什么可能性,大概只有找到"明信片幽灵"女孩才能知道了,前提是她还没有"死"的话.
  靠在椅背上仔细想了想,上午看的《明信片幽灵》第三集的DV文件,是在11天以前创建的,拍摄时间大概也是那一天吧.
  从拍摄这一集的DV,到苏天平突然变成植物人,中间相隔了有七天的时间--这是极其关键的七天.究竟是什么神秘的原因,让苏天平在这短短七天之内,竟遭遇了如此大的变故?
  我仰起头环视着房间,苏天平"最后的七天",就是在这屋子里度过的吧,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与那个女孩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如果现在我能戴上玉指环,也许就能看到一切了吧)
  此刻,我只能依靠臆想中的直觉,触摸残留在这房间里的空气,这是苏天平和"明信片幽灵"呼吸过的空气,他们说过的声音还附着在墙壁上、天花板上、窗玻璃上,他们的影子还在黑夜中的晃动着,他们的灵魂还在我身边飘荡着..
  目光凝固在了窗帘箱上,那里有只眼睛在盯着我.对啊,如果苏天平过去一直开着监控的话,那么他出事前几天的情况,一定都被监视器录下来了吧?
  于是我赶紧打开监控系统的程序,虽然还不是很熟悉这个软件,但通过"帮助"菜单,还是找到了查看一周前记录的方法.
  所有的监控记录都应该有保存的,假如超过一定的容量,程序就会提醒主人,清空以往记录,或者刻录到光盘里.
  可是,我并没有发现任何过去的记录,最近的以往记录是前天晚上--那是我重新启动了监控系统,后面录下的人都是我.
  那些监控记录大概都被苏天平删除了吧?或者前段时间根本就没有打开监控?
  刚想到的线索又断了,我实在是不甘心,便伏下身子看了看那台监控机器.这台机器好先进啊,全部都是数字摄像,根本用不着录像带,监控信息可以自动进入连接的电脑.
  会不会还有光盘呢?我离开了电脑台,打开了苏天平的抽屉和柜子.虽然知道这样做并不好,可事到如今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找到苏天平出事的原因,想必也是他家属的意愿,所以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于我的.
  我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到处翻箱倒柜,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特别是光盘、DVD、照片之类的.最后,我找到了五十多张光盘,但没有再发现可疑的照片,也没发现"明信片幽灵"的痕迹.
  明明知道这是无谓的挣扎,但我还必须试一试,把在这里找到的所有光盘,都依次放到电脑的驱动器里.
  然而,我在电脑前坐了足足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发现我需要的内容.光盘里全是苏天平过去拍的素材片,或者是他实习的公司的资料片,还有就是不计其数的碟片,原来这家伙喜欢看日韩的片子.
  我终于无奈地放弃了,要把全部的片子看完,就算住在这里不吃不喝,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而且这是对眼睛的极大伤害,我可不想最后变成个瞎子.
  最后我索性拔掉了主机的电源,面对漆黑一片的电脑显示器,我的感觉倒好受些了,至少不用害怕幽灵从屏幕里爬出来.
  窗外,天色愈加阴暗了,枯黄的水杉树叶拍打着玻璃,上海之春似乎还很遥远.
  趁着天还没黑,我翻开了《梦境的毁灭》,作者是S大的心理学教授许子心,他在三年前留下遗书失踪了.在许子心失踪的前几天,我的朋友也是S大的历史系老师孙子楚,他在许子心的实验室里听到了一种奇怪的歌声--这歌声如今出现在了苏天平的DV里,从"明信片幽灵"女孩的口中唱出,进入了我的耳膜和心脏.
  是的,这之间必然有一定的关联!而一部长篇悬疑小说写到这个阶段,就必须给读者透露一定的信息,以便读者猜测后面的结果,这是作者应该留给读者享有的权利.
  昨天我看到了《梦境的毁灭》的第二章,现在我草草地把它翻过去,直接跳到了第三章:"梦的解放".
  第三章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你有在黑夜里听到过尖叫吗?你一定听到过,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梦:在黑夜中被某个人或阴影追逐着,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后追逐你的又是谁,更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向何方,直到一脚踏空急速坠落,就像掉进了一个深井之中,在你坠落到井底前的一刹那,必然会大声地叫出来,然后就在床上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的胸口庆幸地说:"这只是一个梦."
  ..
  弗洛伊德晚年将无意识理论与人格理论结合起来,形成其人格结构理论:人格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代表人类本能,主要是爱恋本能即性本能,它存在于无意识中,遵循动物原则;"自我"是与外界接触的人格部分,它起到调解者的作用,根据外部世界的规则,对"本我"的要求做出各种反应,时而压抑时而释放;"超我"是人格中
  代表道德和良心的部分,它严厉监督着"自我"的一切行为,一旦"自我"违背了"超我"的意志,"超我"就会用内疚感和罪恶感对其惩罚.
  ..
  梦是人类个体实现心灵解放的必由之路."本我"与"超我"在梦境里产生了强烈的冲突,这就是恶梦的诞生.在"本我"与"超我"的斗争中,又产生了一个中间的调和体--"自我".于是,人类通过"自我"和"超我"约束着"本我",进入了一段更为复杂的心灵史.
  ..
  梦是一个坠落的过程,永无止尽地自由落体,你永远都无法抵达地面,宛如你永远都无法触摸到世界的另一面..
  "世界的另一面又是什么?"
  读到这里我不禁自言自语起来,只感觉下半身在发飘,仿佛脚下的地板陷落下去了,整个人真的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坐高速电梯下降时也是这种体验吧?
  没错,小时候我常做这样的梦,这究竟代表了哪一种恐惧呢?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存在恐惧.我想这可能是源自人类的胎儿期,我们蜷缩在子宫中的脆弱感吧.
  
  人人都是脆弱的,我们如何才能够坚强起来呢?
  回头看了看窗外,天幕正渐渐地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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