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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7 15:3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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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天
我第二次踏上了前往荒村的旅途。
清晨,我带着一箱重要的行李,登上了开往K市的长途大巴。看着车窗外夏日江南的田野,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只是换成了不同的季节。记得第一次去荒村的时候,心里是忐忑不安的,更多的则是兴奋和好奇。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件以后,我的心情已变得异常镇定,因为这一次的旅行,是去做我必须要做的事。
经过几个小时的疾驰,下午我抵达了K市汽车站。然后,我马不停蹄地坐上开往西冷镇的中巴,在两个多小时后达到了目的地。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草草地在西冷镇上吃了顿晚饭,便连夜步行赶往荒村了。
上次去的路还记得很清楚,而且我已做足了各种准备,所以走起来并不十分吃力。在这夏夜的荒山野岭上,到处都充满了咸涩的海风,我连续走了几个小时,终于翻过了最后一座山头。黑夜里一片大海展现在眼前,在山坡下坐落着一片黑乎乎的村落,村口的贞节牌坊在月光下依然醒目。
荒村,我又来了。
忽然想到二十多天前,当四个大学生走到这里时,他们是怎样的心情呢?至少不会想到厄运在等着他们吧。
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我摸了摸那枚玉指环,轻声地说:“你到家了。”
穿过巨大的贞节牌坊,我摸黑进入了荒村。
虽然是夏天,但村中巷道的气氛还是那样肃杀,周围没有一丝人气,我凭记忆摸到了进士第的大口门。在清冷的月光下,曾经威严的宅门静静地矗立,露出一股将要死亡的气息。是啊,从今往后这栋古老的宅子,再也不会有活人居住了,它将成为一间死宅。
屏着呼吸,我轻轻地推了推大门,果然是虚掩着的,大概平时村民们也不敢进去吧。我摄手摄脚地走入了进士第的第一进院子,然后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的光束带我进入了大厅,照亮了写着“仁爱堂”三字的匾额,下面还是那幅古人的卷轴画像。这里还是和我上次所见的一样,感觉令人压抑窒息。
我进入了第二进院子,月光洒在寂静的小院中,仿佛回到了另一个年代。我悄然走上了旁边一栋木楼,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光束在厚厚的灰尘间扫来扫去,忽然扫出了一台电脑,旁边还有台电视机,但它们都积着灰尘,看来很久都没用过了。这房间的摆设和城市里差不多,看来是小枝住过的闺房。
忽然,心里涌起了一阵淡淡的哀伤,我轻轻地呼唤了几声:“小枝。”
静静地等了几分钟,四周并没有任何动静,虽然知道这是徒劳的,但我心里还是希望奇迹的出现。
不,奇迹不会再有了。
我悄悄地走下了这栋小楼,又来到了后面那栋楼上。几个月前的冬天,我就住在这栋楼上的房间里。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里面显得有些凌乱,我知道那四个大学生也曾经住在这里。在手电幽暗的光线里,映出了那张四扇朱漆屏风,看着那几幅依然栩栩如生的画面,我不禁轻叹了一声。
离开了这栋小楼,我又去了进士第古宅的后院。在这荒凉的古花园里,最显眼的是月光下的梅树,舒展着枝桠伸向夜空。我缓缓走到那口古井边,只向井口里看了一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感觉一股凉意直冲面门——底下应该就是“典妻”的葬身之所了。
也许,这是一栋罪恶的宅子。
回到了第二进院子里,我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环在月光下发出奇异的反光,我想时候到了。
我整理了一下旅行包,从中拿出了一些必要的工具,此外还有那个大箱子。然后,我带着这些东西,打开了底楼的一扇房门,手电光束照出了一张大床,这应该就是欧阳先生的房间了。我绕到房间最里面,果然发现墙上有一道暗门,看来霍强他们走时还没来得及把砖堵上。
小心翼翼地跨入暗室,再用手电往地下照了照,立刻显出了一级级地下台阶。就是这里了,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下地道。
也许,是因为暗门已被打开的缘故,地下甬道里显得很潮湿,从保存文物的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大约向下走了十米,果然出现了那扇大石门,不过门锁已经被钳断了。我在地上找到了那把锁,是我们小时候很常见的那种锁,我想欧阳先生曾经进出过这扇门,所以才会使用这把锁。
走进石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地道,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走得非常快,几分钟就抵达了地下大厅——神秘的荒村地宫。
忽然,我感到自己的左手传来一阵灼热,那是玉指环的作用吧。但我强行忍住了,先用手电筒照了一圈地宫,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在靠墙一边的地面上,我发现了十几件零散的玉器。对,它们都应该是良渚时代的玉器,我立刻打开了那个大箱子,从里面小心地取出了五件玉器。
现在,这些玉琮、玉璧和玉钺,终于团圆在了一起,就像回到了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国,它们或许应该永远留在地下。
手电光束又照到了墙上的小门,这就是地宫密室的门了吧?我用手摸了摸,果然是用玉石材料做的。我轻轻推开玉门,弯着腰进入了这间密室。
密室大约十平方米大小,高度只能让我低着头。我用手电筒扫了一圈,发现地上有一个盒子。我立刻半蹲下来,用手电仔细地照了照,这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应该就是那个玉函了。
玉函的盖子上原本是有封泥的,但可惜被霍强打碎了。我想每当欧阳家族打开玉函,再把里面的东西放进去后,都会在盖子上留下新的封泥,表示某年某月由某人封存。
而我手上的玉指环,原本应该保存在这玉函里的。
沉默片刻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玉函,里面依然是空空如也。
面对着这个空盒子,我感到有些茫然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或是承认现实无能为力?
忽然,我感到左手无名指越来越灼热了,在手电光束照射下,玉指环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那块腥红色的污迹分外鲜艳起来,这是四千多年前一个渴望爱情的女子的血啊。
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了,情不自禁地左手伸到了玉函里。几秒钟的灼热之后,我惊奇地发现,玉指环开始滑落了下来。
天哪,它能够动了。
几乎是一眨眼的瞬间,玉指环便从我的手指上滑了出来,轻轻地落到了玉函内。
我的右手依然抓着手电,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这枚四千多年前的玉指环,已经在我的手指上戴了十天,我曾经想尽了办法也无法脱下来它,现在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掉了下来。而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所有奇怪的感觉都消失了,光滑的手指又恢复了原样。
看着玉函内的指环静静地躺着,在手电照射下发出暗暗的反光,我忽然明白了——这里就是玉指环的家啊。是的,玉指环曾使我产生幻觉、痛苦和绝望,但它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家的这一刻。
是的,玉指环回家了。
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似乎这十几天来所有的恐惧,都随着这枚玉指环的滑落而消失了。然后,我小心地关上玉函的盖子,把它放回到了密室的角落里。
再见了,玉指环。
我低下头退出了这间密室,再重新把玉石门关好。终于,我长出了一口气,我知道我已经完成了使命,所有被掠夺走的东西,现在都已物归原主,完璧归赵了。
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
在走出地宫以前,我又把手电向里照了照,只有一团阴冷的黑雾飘荡着。我试着朝地宫深处走了几步,发现这地下空间实在是太大了,宛如地下的采石场一般。
忽然,手电光线里出现一片青色的寒光,我急忙向前走了几步,终于抵达了地宫的最深处——那是一面巨大的石壁,表面凹凸不平,有许多人工开凿的痕迹,那奇异的青光就是从这里反射出来的。
我小心地举起手电筒,对准了石壁上那些青色的部分,再用手指仔细地摸了摸,一股冰凉的感觉渗入了体内。瞬间,我已经惊讶地发不出声音了,我发现了什么?
——玉。
是的,我发现了地下的玉矿,巨大的石壁就是玉石矿床,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起码有五十多米长,矿床上还有被大量开采的痕迹。也许整个宽阔的地宫,都曾经是玉矿的一部分,因为长年累月的开采,才形成了这么大的空间。
绝对不会看错的,这些天来我与玉器朝夕相处,已经成了半个玉石专家了,这样的地下玉矿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忽然,我想到了孙子楚说过的问题,也就是五千年前的良渚文明,所使用的玉石材料究竟从何而来?这是一个长期困扰史学界的问题。现在,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就在我的眼前。
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在五千多年以前,良渚古国的创建者们,在今天的荒村登陆定居。不久,他们就在我脚下的这个地方,发现了巨大的玉石矿床。于是,他们在这里大量开采玉石,然后利用玉器的神秘力量,进入太湖流域建立了古玉国,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良渚文明。今天,我们所见到的神秘的良渚玉器,其原材料都是从这里开采出来的,欧阳家族的祖先们,利用这处宝贵的玉矿资源,创造了高度发达的玉器时代文明。
在四千年前,良渚文明因为种种原因而毁灭,幸存下来的古玉国王族们,之所以逃到荒村这块地方,是因为这里有着他们最重要的宝藏——玉矿。
对,这也是数千年来,欧阳家族一直隐居在荒村的原因,他们所要保守的秘密,实际上就是这地下的玉矿。它被视为祖先留下来的财富,是任何人都不能侵犯的圣地。
这就是荒村最后的秘密。
实在没有想到,我竟然以这种特殊的方式,破解了一个重大历史之迷。曾经有多少历史学家,研究了一辈子都没弄明白的问题,居然被我给发现了。但为了这个秘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面对五千年前古人开采的玉矿宝藏,我深深地鞠躬致意,因为这座远古玉矿,正是人类征服自然迈向文明的第一步。
我又想到了良渚文明的种种传说,还有欧阳家祖先的神秘来历,也许他们真的不是人类?也许这一切都和这地下的玉石有关吧?就像能让我看到过去的玉指环。
难道这玉矿里埋藏着某种神秘的自然元素?
想到这里,我从地上捡起了几块玉石碎片,可以把它们带回上海做科学检验,或许会有震惊世界的重大发现?
然而,在犹豫了几十秒钟后,我又把这些碎片放了回去。不,我没有权利带走它们,还是让秘密深埋在地下吧,永远都不要再打扰它们了。
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走,便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在手电光线指引下,我走出了巨大的地宫,回到了地下甬道里。在经过那扇石门的时候,我又把门重新给关上了,尽量不让外面的空气进入。
走上陡陡的石头台阶,我终于回到了地面上。跨出房间内的暗室后,我从地上拾起那些砖头,重新把那道暗门封上了。然后,我又把那张大床移到暗门前,完全把它给掩盖住了,但愿不要再有人发现它的存在了。
回到院子里,我贪婪地呼吸着外边的空气,月光重新洒在我身上,就让这坟墓永远封闭吧。
此刻已是子夜十二点了,看来今晚是走不掉了。我走上了后面那栋小楼,回到我曾经住过的房间里。这是我在荒村的最后一夜,我匆匆擦了擦那张木榻,便裹着一条毯子睡在上面了。在这黑暗的古老房间里,我许久都不能入睡,期望后半夜的某一刻,小枝会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小枝,你会来吗?
第二十九天
小枝并没有出现。
我熬了整整一夜,静静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我曾那么害怕幻影和恶梦,但此刻却渴望着它们到来,只为能再见到小枝一面。然而,整个进士第如坟墓一般死寂,当拂晓时分外边鸡鸣时,我知道她不会再来了。
清晨,我整理了一下行装,确定没带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然后,我悄悄地告别了进士第,当我走出古宅大门时,心中默念了一声再见。
这个延续了几千年的古老家族,如今已彻底终结了,所有的爱、恨和罪恶,全都封闭在这栋宅子里,不要再闯入其他人的生活了。
我背着行囊走出荒村,几乎没有一个人发现我,当我穿过贞节牌坊,遥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时,心里忽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清晨的海边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如中国画一般氤氲地铺展开来,冬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可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向海边走去,攀上一片乱石丛生的山岗,发现山坡下便是连绵不绝的墓地。无数的坟墓矗立在我脚下,静静地听着大海的波涛。
当我举目四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几百米外的悬崖上,似乎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高高的悬崖下就是大海,她面朝着大海孤独伫立,海风吹动她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长发,宛如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虽然距离很遥远,在海边的雾气中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但那细长的身形和披肩的黑发,立刻使我想起了一个人——
“小枝?”
就像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突然发现了一眼甘泉,我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立刻向悬崖的方向狂奔而去。但那悬崖实在太高了,一路上山石陡峭不平,我只能手脚并用地前行。
几分钟后,我终于艰难地爬上了那处悬崖,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我紧张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悬崖上就这么大点地方,除了我自己以外,见不到半个人影。
我绝望地冲到了悬崖尽头,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了。悬崖距离海面至少有五十米,只见脚下白浪滔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片潮湿的雾气包围着我,宛如在云中漫步。
“小枝——”
我面朝大海高声地喊着,我知道她能够听到我的呼唤,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小枝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到现在一直牢记在我心中——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我相信这句话是真的。现在,我心底想着你,可为什么看不见你呢?
也许,是你不忍心让我看到你吧。
在这高高的悬崖绝壁上,我等待了许久,直到阳光打散了雾气,烈日照耀着我的脸庞。但奇怪的是,海面上的风也渐渐静了下来,原本波涛汹涌的大海,此刻像镜子一般沉静着。烈日下的温度立刻高了起来,我感到浑身都冒出了热汗,似乎从海边到了沙漠。
忽然,我看到在海天的尽头,隐隐约约映出了一张女子的脸庞——
就像是在看露天电影一样,我立刻屏住了呼吸,那绝对不是我的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景象,仿佛大海和苍穹变成了一块幕布,太阳变成了电影放映机,阳光投射到这巨大的幕布上,使我渐渐看清了那张脸——小枝。
是的,她就在海的尽头微笑着,脸庞笼罩在朦胧的光影里,宛如烛影下的聂小倩。她的眼睛、眉毛和鼻子,都仿佛罩上了一层流动的轻纱,又好像被一片碧水波影倒映着。
看着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的小枝,我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她——然而,小枝的脸庞却渐渐变淡了,就像流水一样消失在了天空中。
我重新揉了揉眼睛,却看到海天又恢复了正常,还是那片蓝色的天,黑色的海,在视野尽头只有那条海天相交的天际线。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刚才所见到的奇异景象,不过是所谓的“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能把不同时空的景象传递到眼前,一般发生在沙漠或是海边。
可是,小枝怎么会出现在“海市蜃楼”中呢?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或许只是上苍对于我的怜悯吧。
记得曾经看过一部电影,男主人公走过一片沙漠中,看见“海市蜃楼”中浮现出一个美丽女子的脸庞,于是他暗暗爱上了这素不相识的女子。
而我和小枝则恰恰相反。
终于,我深吸了一口悬崖上的空气,离开了这奇异的地方。
下山的路异常艰辛,好不容易才找到来荒村的路。然后,我快步向西冷镇的方向走去,心里又一次默念道:“永别了,荒村。”
中午时分,我疲惫不堪地到达了西冷镇,匆匆吃了一顿午饭,便坐中巴赶往K市的长途汽车站,终于赶上了最后一班回上海的车。
当大巴回到上海时,已经是满天繁星了。我背着行囊走出客运站,又回想起这个故事的第一天,那四个大学生造访我家的时刻,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
于是,我仰天看着神秘的星空,轻轻叹了一声:“让一切都结束吧。”
第三十天
今天,是这个故事的第三十天,也将是最后一天。
不知是否该把今天放到这本书里,在这整整三十天内,我经历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经历的事。是的,这三十个恐惧的日日夜夜,穿越了五千年的古老传说,还有这些刻骨铭心的爱与恨,都将被我忠实地记录下来,写成这样一部长篇小说,献给我最亲爱的朋友——正在读这本书的你。
下午三点,门铃突然响了,就像故事第一天的门铃声那样,我心里又疑惑了起来。犹豫着打开房门,却看到门外有一张年轻的脸庞。
刹那间我愣住了,这是一个我绝对想不到的人——苏天平。
是的,那是那张脸,只是更加地消瘦苍白,头发长长地蓬着,就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盯着我,缓缓地说:“对不起,我能进去吗?”
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连忙把苏天平让了进去,再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端着水抬起头,露出了一股奇怪的微笑说:“你以为我早就死了吧?”
他的问题让我无法回答,因为我确实认为他早就死了,像霍强和韩小枫那样死于恶梦,或者像春雨那样变成了精神病人。
不等我回答,苏天平自顾自地说:“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我早就死了。”
终于,我让自己恢复了镇定:“这些天你去哪儿了?学校到处都在找你呢。”
“还记得那一天吗?在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里,我约你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当然记得,从此你就渺无音讯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跑到了网吧里通宵上网,因为我实在不敢睡觉,害怕自己会和霍强和韩小枫一样,被荒村的恶梦活活吓死。我就这样强迫自己呆在网吧,没日没夜地玩网络游戏,和各地的网友聊天,只是为了逃避睡梦。”
“你撑了多久?”
苏天平的表情痛苦了起来:“记不清楚了,也许是三十多个小时吧,我一直泡在那家网吧里。现在我才明白,熬夜要比死亡更痛苦,我在电脑屏幕前拼命支撑着,直到脑子发胀,两眼发黑,手指不能动弹,就突然失去了知觉。”
“就算没有被恶梦吓死,你也会因为长时间上网而猝死的。”
“我失去了所有知觉,后来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等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间是今天清晨的六点钟。”
“昨天清晨?”我立刻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你已经昏迷快半个月了?”
“是的,我刚醒来就问了医生。他们说在半个月前,我因为过度疲劳而昏倒在网吧里,立刻就被送到医院急救。当时,我的情况非常危险,医生抢救了我整整一夜,才把我从死神嘴里夺了回来。但我依然处于昏迷之中,无论怎么治疗也无法醒来,医生说我当时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医院没有通知你学校吗?”
苏天平还是摇了摇头:“当时我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没有人知道我是谁,医生几乎就要放弃治疗了。”
“可你自己竟醒了过来?”
“是的,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认为我的苏醒可能是个生命奇迹。”苏天平自我嘲讽地笑了一下,“医院立刻对我进行了全面的体检,发现我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因为昏迷了半个月,身体比较虚弱而已。”
“深度昏迷的人是不会做梦的,也许你就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我不知道,但我已经在死神唇边走过一圈了,现在无论什么恶梦都不会吓倒我了,我已经无所畏惧。”苏天平的目光炯炯有神了起来,说话的口气也充满了自信,“早上,我通知了家里和学校,他们很快赶到为我支付了医药费。我又向学校问起了春雨的情况,才知道她早已被送进精神病院了。虽然,医生还让我再住院观察几天,但我还是私下跑了出来,因为我最挂念的人是春雨。”
“你去精神病院找她了?”
“今天上午,我在精神病院里找到了春雨,她一眼就认出了我,竟抱着我哭了起来。她的神智非常清楚,思维和意识也很正常,并没有任何精神病的样子。昨天,医生给她做了精神病鉴定,结果证明她已经完全正常了。春雨还说昨天凌晨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荒村地宫的大门关上了。”
“地宫的大门关上了?”
我立刻想到了前天半夜里,我在荒村神秘的地宫里所做的一切——是的,我做对了。
“是的,做完那个梦以后春雨就醒了过来,她说感觉脑子变得非常清醒,整个人都恢复到了去荒村以前的状态。对啊,当昨天清晨我醒来的时候,也是和她同样的感觉——就好像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第二次生命?是的,经历过荒村生与死的考验,能幸存下来就是第二次生命。”
忽然,苏天平靠近了我,盯着我的眼睛问:“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吧?”
但我许久都没有说话,脑子里不断闪回着,这些天来所见到的一幕幕画面。对,就像天鹅湖最终的结局,所有的魔咒都被解除了,一切又恢复了过去的平静。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回答。
苏天平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眼泪,他哽咽着说:“今天我来找你,期待的就是这句话,但愿霍强和韩小枫也能够听到。”
说完,他低头擦了擦眼泪说:“对不起,在三十天以前,我们就不该来打扰你,让一切都归于平静吧。”
苏天平终于辞别了我。目送着他匆匆离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经历了这些惊心动魄的日日夜夜,他会和春雨走到一起吗?
于是,我轻轻地念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黄昏时分,我又去了一次安息路。
在金色夕阳的笼罩下,我来到安息路边的建筑工地。荒村公寓曾经矗立过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大堆瓦砾,只剩下几块残垣断壁,还倔强地生长在废墟中。废墟里还埋着许多绿色的叶子,那是爬山虎们的尸体,它们很快就会在雨季腐烂掉。
这算是凭吊遗迹吗?至少,我曾在这栋古老的房子住过十天。
安息路13号中的冤魂们,全都和这条路一同安息吧,你们再也没有机会让别人发现了。
夜色已悄然降临了,我离开安息路,坐地铁回家。
在冰冷的地铁站台上,等候着许多忙碌的人们,我在他们中间孤独地站着。当列车呼啸着进站打开车门时,人们丝毫不顾风度地蜂拥而入。我被人们挤在中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面对车窗的位置,有些艰难地呼吸着。
列车飞驰进了黑暗的隧道,在晃动而拥挤的车厢里,我闻着无数奇怪的气味,这时候总是让人昏昏欲睡的。忽然,我抬起眼睛看着车窗,车厢内的灯光照射到玻璃上,隐隐映出了我的脸庞。在隧道黑暗的背景下,我映在车窗上的脸时隐时现,就像对着一面黑夜中的镜子。在经历了生离死别后,我发现自己竟是那样憔悴,只能任由列车带着我狂奔下去。
忽然,车窗里似乎映出了另一张脸——在车厢里白色的灯光与车窗外黑暗的隧道之间,那张脸幽幽地浮现了出来,她黑色的长发依然披在肩后,一双眼睛闪着淡淡的忧伤,那是“聂小倩”才有的眼神。
列车继续在隧道中飞驰,整个车厢里的人似乎都睡着了,唯独只有我一人,能看到她映在车窗上的脸。然而,我不能回过头去,我只能看着对面的车窗,我知道她就站在我的身后,就像两个人同照着一面镜子。在地下拥挤的车厢内,我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只要你心底想着我,那你就会看见我。
瞬间,我感觉整个城市都寂静了下来——只有在这地下的深处,有两道深情的目光,一同穿透忧伤的空气,相会在一面飞奔的镜子上。
[ 本帖最后由 loveying1314 于 2009-4-18 15:13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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