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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4 00:3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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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丧神卷 篇一 之
瓜仙
[日]夢枕貘
一
高大的柿子树下,十余个粗汉正在休息。
七月三日——
白天。
梅雨刚过,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粗汉们是为躲避烈日来到树下歇息的。
柿子树实在是大。两个成人伸长了手还不能合抱。树枝伸向四方,枝叶下形成一大片树阴。树阴下面,有几匹马,驮着装满瓜的筐子。
这里是从大和途经宇治到京城去的大道。
粗汉们看来是赶着驮瓜的马,由大和进京的。途中.他们在这柿子树下暂避暑热。
阳光猛烈得几乎要将马背上的瓜煮熟似的。
粗汉们各自捧瓜在手,美美地吃着。瓜的爽甜随风飘散。
在同一棵柿子树下,源博雅坐在折叠凳上,不以为意地望着粗汉们啃瓜的情景。在他的脚旁,放着装水的竹简。
博雅是在自长谷寺归来的途中。
他送圣上抄写的《心经》到寺里,归途中停下牛车,在树阴下避暑纳凉。
仆人三名。
随从两名。
算上博雅,他们一行共六人。
仆人徒步,随从骑马。各自驻足下马,到树阴下休息。
“咳,为圣上送东西也不轻松啊。”
“这是第二趟了。”
两名随从在一旁闲聊,博雅这边也能听见。
近来圣上兴之所至,抄写起《心经》来,并将抄经送往各处寺院。
许多人都受过指派,至于博雅,则如随从所说,这次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十天前.去的是药师寺。
“最近京城里怪事接连不断,圣上抄经是由于这个原因吧。”
“不.圣上抄经是在怪事出现之前。抄经和怪事是两回事。”
“不过,怪事频频,倒是真的。”
“噢。”
“好像说民部( 唐制称户部。) 的大夫藤原赖清大人的女仆也出了怪事吧? ”
“这事是昨晚我在长谷寺告诉你的嘛。”
“对对,是你说的。”
“说是最近有个住在西京的人,三天前的晚上,在应天门用弓箭射下一块发出绿光的玉石。”
“哦……”
他们说着这样一件事。
这件事也传到了博雅的耳朵里。
民部省的藤原赖清的女仆遇到怪事,经过是这样的:这位藤原赖清,曾是斋院的杂务总管。
他多年来出任斋院的杂务总管,事必躬亲,但有一次得咎于斋院,返回自己的领地木幡,在那里禁闭。
木幡处于自京城前往宇治的大道途中。
赖清有一个女仆,叫做参川嫂,娘家在京城。
主人赖清回木幡去了,这女仆便得了空闲,也回了娘家。可是,约七天前,赖清派了一个男杂役来找她。
“一直住在木幡的大人突然有急事,转到这个地方了。
因为人手不足,你是否可以到那里去,在大人身边照应呢? “男杂役这样说。
女仆虽然带着个五岁的孩子,但她立即抱上孩子,前往指定的地方。
到那里一看,所说的那个家里只有赖清的妻子在,她和蔼地接了女仆进去。
“你来得正好。”
赖清的妻子说,赖清不巧出门去了,家里只有自己一人。要做的事太多了,你可得帮忙呀。
女仆和主人的妻子一起大扫除、染布、浆洗,忙碌的两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但是.主人赖清却没有要过来的迹象。
“此刻大人还在木幡呢。有劳你去跟他说,这边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请大人和各位搬到这个家里来吧。”
既然主人的妻子这样吩咐.女仆便将孩子留在那个家里,自己匆匆赶往木幡。
到了主人的家,见到了以前一起做事的杂工和女仆,赖清也在那里。
匆匆忙忙和熟人打过招呼.女仆便向赖清转达了他妻子的话。
可是,听了她的话.赖清却显得很惊讶。
“你说什么呀? ”
赖清说道:“我从没有搬到过你说的那个家,也没有那样的打算。
好不容易解除了禁闭,正筹划返回原来的住处呢。“
他说,正是为此,才要把原来的女仆和勤杂工召集到木幡的这个家来集中。
“我还派人到你那里去了,结果你家里人说.你已经被我叫走了。我正想是谁这么机灵,马上就通知你我已被解除禁闭。可是等了你两天都不见你的人,正担心着呢。
此前你究竟上哪儿去了? “
听主人这么一说,女仆大吃一惊。她如此这般地赶紧汇报了整件事。
“奇怪。要说我的妻子,一直就在木幡这个家——现在还在嘛。”
赖清向屋里喊了一声,理应在另一个地方的主人的妻子竟从屋里走出来。
“哟,好久不见了。你终于来了呀。”
主人的妻子向女仆打招呼。
女仆已经是惊慌失措了。
莫非被鬼骗了? 五岁的孩子,还留在那个家里。
如果那边的主人妻子是鬼变的,孩子岂非会被鬼生啖?
众人立即提心吊胆地赶往女仆所说的地方。却只见一道半坍的围墙里,有所荒废的房子,屋内空无一人。
在杂草疯长的庭院里,只有女仆的孩子在放声大哭。
——这件事就发生在五天前。
西京的某人,看见了应天门上发光的东西,则发生在三天前。
西京的某人——是一位武士。
武士的母亲因病卧床,已有很长时间。
但武士的母亲竟在三天前的那个晚上,突然表示想见弟弟一面。
她所说的弟弟,并非母亲的弟弟,而是武士的弟弟——也就是说,是母亲的次子。
这位次子是个僧人,在比壑山。但是,此时正因来京办事而住在三条京极附近,应该是寄宿在僧舍。
“帮我把那孩子叫来吧。”
即便不是去比壑山,三条京极也是相当远的地方。加上已是夜半三更,下人们都已回家了。
那地方不是孤身一人能去的。
“明早派人去叫他吧。”
“我这条命已熬不过一个晚上了。今天晚上我好歹得见上他一面啊。”
这位武士实在受不了母亲如此悲切的恳求。
“明白了。既然如此,半夜就算不了什么了。豁出命也要把弟弟叫回来。”
身为兄长的武士,带上三支箭独自上路,从内野穿过。
细小的月亮难觅踪迹。天上浓云密布,四周几乎漆黑一团.令人毛骨悚然。
途中。须从应天门和会昌门之间通过。
战战兢兢地走过那个地方,终于抵达师僧的僧房。
叫醒师僧一问。才知道弟弟已于今天早上返回了比壑山。
再去比教山,就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了。
武士返回老母亲在等待着的家,中途再次路过应天门和会昌门之间的地方。
与第一次相比.走第二次更加可怕。
通过的时候。偶尔一抬头,看见应天门上竟有什么东西发出青光。
啾! 啾! 听见老鼠的叽喳声,然后有笑声从头顶上方传下来。
武士强忍着惊呼的本能,走过了那个地方,但身后那鼠叫声却跟随而来。
啾! 嗽! 如果加快脚步.那追随而来的声音也变快。
他拔脚狂奔起来。
然而,那鼠叫声也步步紧跟,如影随形。
一不留神,已经跑到五条堀川附近。
身后已听不见鼠叫声。武士心想,终于摆脱它了吧。
武士松了一口气。正要迈步向前,却见前方浮现出一团青光,“啾! 啾!
”的鼠叫声清晰可闻。
“呀! ”
武士发声喊,拉弓放箭。眼看着利箭不偏不倚正要命中那团青光时,那团青光却“啪”地消失了,一阵哄笑声回荡在夜空……
接近黎明时分.武士终于回到自己家里。他发起高烧.躺倒在母亲身边。
儿子的意外变化吓了母亲一大跳,母亲反倒病愈了.好歹能够行动。这回变成了儿子病卧在床,由老母亲看护着他。
博雅的随从们在谈论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像两名随从说的那样,京城近来似乎发生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事。
“回去之后,拜访一下晴明吧。”
“不行不行……”
就在博雅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时+ 一旁响起了一个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发苍髯的老翁,正站在吃瓜的汉子们跟前唠叨。
“哎哎,那瓜也给我一块吧。”
老翁身披破旧的麻布衣,腰间系紧带子,脚穿平底木屐,左手扶杖。
他白发蓬乱,夹衣敞开着,右手摇着破扇子扇凉。
“嘿嘿,这个可给不得。”
一个粗汉边吃瓜边说道。
“咳,热成这样子,口干啊。太想吃瓜了.掰一块给我行吗? ”
“这些瓜不是我们的东西,我们也愿意分给你一块半块的,可这是往京城送的,我们可不敢拿它送人。”
“可是,你们现在不是随便吃着吗? ”
“就因为我们干这活儿,要瓜的人看在这个分上,才让我们这样。”
汉子们依然不理会他的请求。
大和是瓜的产地,每到瓜熟时节。往京城里运瓜的人大多走这条路。
“哦,既然如此,给瓜子也行。可以把瓜子给我吗? ”
顺着老翁所指望去,汉子们脚下落下了难以计数的瓜子,是他们吃瓜时吐出来的。
“瓜子可以呀。你都拿走吧……”
“不,我只要一颗。”
老翁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瓜子。
他走出一两步,站住,用拐杖戳着地面。
博雅想着,他要干什么?
只见老翁往用拐杖挖出的小洞里丢下瓜子,盖上刚挖出的浮土,掩埋了小洞。
老翁又向博雅转过身来,说道:“不好意思,您的水可以给我一点吗? ”
博雅拿过自己脚旁的竹筒,递给老翁。
“啊.真是不好意思。”
老翁将扇子收入怀中,欢喜地低声道谢。他接过竹筒,往覆盖的泥土上倒了几滴水。
博雅的仆人和粗汉们都被老翁吸引住了,众人盯着老翁的一双手,看他要做什么。
老翁将竹筒还给博雅。
“现在——”
老翁双眼闭合,面露微笑,口中念念有词。
念咒完毕,他又睁开眼睛,取出扇子,开始给埋了瓜子的泥土扇凉。
“有生命的话,就长出来吧;有心愿的话,就实现它吧……”他这样念道。
于是——“快看,动了! ”
大家注视着的土层表面,似乎微微动了。
“快看,出来啦! ”
老翁说着,果见嫩绿的瓜秧苗破土而出。
“哇! ”
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老翁又说了:“看呀,长高啦,长高啦……”
嫩芽迅速生长,茎贴着地面,叶子长得又大又多。
“好嘞.继续长,继续长。看呀,开始结瓜了。”
眼看着茎部结出了小小的果实,长大起来。
“嗨.再长大点,甜一点……”
果如老翁所说,瓜长得滚圆,成熟了,开始散发出瓜熟的芳香。
“正是好吃的时候。”
老翁用手揪下一个瓜,美美地吃了起来。
“哎.大家也来吃吧! 想吃多少吃多少啊! ”
老翁话音刚落,连博雅的仆人也动手揪了瓜,大嚼起来。
“您也吃吧? 就作为答谢您的水啦。”
老翁向博雅招呼道。
“不用了,我已经喝了不少水。”
博雅婉拒。
这一切是真的吗? 博雅带着这样的疑问,扫视着吃瓜的仆人、随从、老翁。
不可能有这种事吧……
博雅心里想。
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这岂不是施了幻术?
就像晴明常于的那样.大家吃的瓜,就是他用纸片之类的东西剪成的。
可是,仆人们吃得满嘴淌甜汁,两颊鼓胀。
怎么看也不像是幻术。
“怎么样? 都来吃瓜吧! ”
等老翁向围观者和过路人发了话.甜甜的瓜转眼间就没有了。
这时候——“不得了啦,马背上驮的瓜没有啦! ”
一个粗汉惊呼道。
博雅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千真万确,马背上驮的筐子里,瓜全都消失无踪了。
“哎呀,那老头不见了! ”
又有一个粗汉喊叫起来。
包括博雅在内,在场的人都睁大眼睛四下寻找那老翁。但是,他已经无影无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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