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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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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乘车前往。
  是牛车。
  拉车的是一头大黑牛。
  长月之夜。
  弯弯的、细长的上弦月挂在天上,有如猫爪。
  在朱雀院前面通过,由四条大道折向西这一段.博雅是认识的,但再拐几个弯之后,博雅就不认得路了。就像一直在附近打转似的。
  上弦月的朦胧光线自天而下,但月亮太细小了,四周近乎一片漆黑。
  只有天空发出混沌的青光。说是青光,只是与地上的黑暗相较而言,天空的颜色简直谈不上有光存在。
  空气湿漉漉的。
  皮肤凉浸浸的,但身上却汗淋淋的。
  既是长月,即使在夜间也不应觉得寒冷才对,但透过帘子吹进来的风却带着寒意。不过,尽管如此。身上的汗还是出个不停。
  博雅都弄不清哪种感觉更真实一些了。
  车轮碾过沙石的声音,由臀部传送进体内。
  晴明一直抱着胳膊不作声。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博雅心想。
  和他一起走到屋外,门前已停着这辆牛车。
  没有随从,也没有其他人。
  车是牛车,却没有牛。
  奠非由人来拉这辆牛车?
博雅刚一开始这样想,他马上就注意到牛车的轭上已套上了牛。
  是一头黑糊糊的大牛。
  博雅猛然一惊,怎么突然冒出来那么一头大牛?
其实并非如此,只是因为牛身黑色,与夜色浑然一体,他自己没有看出而已。
  旁边还有一名女子。
  她身披层叠的唐衣,就是出迎博雅的那个人。
  博雅和晴明钻进牛车,车子便发出沉重的声音往前走了。
  自出发到现在,时间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博雅掀起前面的帘子,向外张望。
  夜间的空气融入了树叶的清爽、丰熟的气味,钻进车厢里来。
  他怔怔地望着黑不溜秋的、健硕的牛背。
  由身穿唐衣的女子前导,他们走向前方的漆黑之中。
  女子的身体仿佛就要轻飘飘地升空而去,像一阵风似的把握不住。
  在黑暗中,女子的唐衣仿佛洒满了磷光,看似隐隐约约地闪烁着。
  就像一个美丽的幽灵。
  “哎.晴明。”
  博雅开了腔。
  “什么事? ”
  “如果让人家看到我们这副模样,会怎么想? ”
  “哦,会怎样呢? ”
  “以为居住在京城的妖魔鬼怪打算回归冥界吧。”
  博雅这么一说,晴明的嘴角似乎掠过一丝微笑。黑暗之中,那微笑当然是看不见的。但晴明微笑的感觉已经传达给博雅。
  “如果是真的,你又将怎样.博雅? ”
  睛明突然低声问道。
  “哎,别吓唬我啊,晴明。”
  “你也知道——传说我的母亲是一只狐狸……”
  晴明幽幽地说。
  “够啦,够啦! ”
  “喂.博雅,你知道我现在的脸是什么样的吗? ”
  博雅觉得,黑暗之中,晴明的鼻子已经像狐狸一样嘟出来了。
  “晴明,别胡说啦! ”
  “哈哈。”
  晴明笑了。
  恢复了晴明平时的声音。
  “混账!”
  长嘘一口气之后,博雅粗声粗气地说了一句。
  “我刚才差点就动刀子了! ”
  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真的? ”
  “嗯。”
  博雅憨直地点点头。
  “好吓人啊。”
  “被吓坏的是我! ”
  “是吗? ”
  “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太较真。如果认为你是妖怪,可能已经拔刀在手了。”
  “哦。”
  “明白了? ”
  “可是,为什么是妖怪就要拔刀7 ”
  “你问‘为什么’”
  博雅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是妖怪嘛。”
  “但妖怪也有各种各样的呀。”
  “嗯。”
  “既有为祸人间的,也有与人无碍的。”
  “嗯。”
  博雅在侧着头想,然后自顾自点点头。
  “不过,晴明,我可能会遇上这种情况的。”
  博雅很当真地说道。
  “嗯,会遇上的。”
  “所以嘛,晴明,我求你了,别那样跟我开玩笑。我有时会不明白是在开玩笑,结果就会当真。我喜欢你这个人,即使你是妖怪也无所谓。所以,我不想拔刀相向。但是,如果一下子出现刚才那样的情况,我会不知所措.无意识之中就伸手摸刀了。”
  “哦……”
  “所以,晴明,即便你是妖怪,在你向我说穿时,希望你慢慢说,不要吓着我。那样的话,我就能应付了。”
  博雅结结巴巴地说道。
  一番肺腑之言。
  “明白啦,博雅,是我不好。”
  晴明少有地认真说道。
  好一阵沉默。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使八听来更觉得四周寂静无声。
  突然,刚才抿着嘴的博雅又在黑暗中说话了。
  “知道吗,晴明……”
  博雅直率地说:“即便你是妖怪,我博雅也站在你一边。”
  语调低沉而坚决。
  “好汉子,博雅……”
  晴明只说出这么一句。
  只有牛车的声响。
  牛车依然向着黑暗中的某个目标前行。
  完全弄不清楚是在向东还是向西走。
  “哎,晴明,究竟是向哪里去呀? ”
  博雅忍不住问道。
  “那地方恐怕说了你也不明白。”
  “莫非真的要去刚才提到的冥界? ”
  “大致上说的话,可能也属于那种地方。”
  晴明说道。
  “喂喂! ”
  “别又去摸刀,博雅。那得稍后一点才需要。你有你的任务。”
  “净说些不明不白的话。但是,你总得告诉我.走这一趟是为了什么目的嘛。”
  “这话也有道理。”
  “我们是去干什么? ”
  “大约四天前,应天门出怪事了。”
  “什么?!”
  “你没听说?”
  “哦。”
  “其实应天门是漏雨的。”
  晴明突然说出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漏雨? ”
  “它从前就那样。尤其是刮西风的雨夜,一定会漏雨。
  可查看过之后,却发现屋顶并没有问题。这种事嘛,倒是常有的。“
  “不属于怪事? ”
  “别急,博雅。虽然屋顶没坏,但漏雨是事实。于是,前些天终于要修理了。有一名木工,爬到应天门上仔细检查了……”
  “噢。”
  “在检查时,木工发现,屋顶下有一块木板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 ”
  “哦,他发现那块木板看上去是整块的,但其实是厚度相同的两块板叠起来的。”
  “然后呢? ”
  “他取出那块板,打开一看,两块板子之间竟嵌了一块木牌。”
  “是什么木牌? ”
  “写着真言的木牌。”
  “真言? ”
  “就是孔雀明王的咒。”
  “什么是孔雀明王的咒? ”
  “从前,在天竺,孔雀以吃掉毒虫、毒蛇等著称。孔雀明王,就是降服魔灵的尊神。”
  “噢……”
  “也就是说,恐怕是高野或天台的某位和尚,为了抑压魔灵,写下这牌子,放在那里。”
  “噢。”
  “木工想把牌子取出,结果却把它弄坏了。把它摆回原位的第二天,刮了西风下了雨,可是应天门不漏雨了。但是,当天晚上就出了事。”
  “竟有这种事情……”
  “看来,不漏雨是要出怪事的。”
  “漏雨和怪事之间有联系? ”
  “不可能没有关系。贴木牌压邪,是大家都在做的,可是,回应也很厉害……”
  “回应? ”
  “比如说,用咒来限制怪事——就像用绳子把你捆绑起来,让你动弹不得。”
  “捆我? ”
  “对。你被捆,生气吧? ”
  “生气。”
  “而且捆得越紧越生气,对不对? ”
  “那当然。”
  “如果费一番工夫弄开了绳子呢? ”
  “我可能会去砍那个捆我的人吧。”
  “这就对啦,博雅。”
  “什么对了? ”
  “就是说嘛,用咒将妖魅限制得太紧的话,有时反而会弄巧成拙,结果让妖魅变得更恶毒。”
  “你好像是在说我啊。”
  “只是用你来打个比喻而已。当然不是说你。”
  “没事,你接着说。”
  “所以得把咒松一松。”
  “噢……”
  “不要绑得太紧,要有一点点松动的余地。”
  “哦……”
  不过,博雅看上去还是接受不了的样子。
  “所谓一点点的松动,就是让它在被封禁的地方,还是能做一点坏事的。以这件事为例,就是用漏雨来体现。”
  “不错。”
  博雅点点头,好歹明白了的样子。
  “那.怪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
  “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晚上。”
  “本应该是个刮西风、下雨的晚上吧? ”
  “没错。木工想弄清楚漏雨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带上自己的徒弟,在那个雨夜上应天门去查看。到了那儿一看,雨不漏了,倒是遇上了怪事。”
  “什么怪事? ”
  “是个孩子。”
  “孩子? ”
  “对。说是有一个孩子,头朝下抱着柱子,瞪着木工和他的徒弟……”
  “用手脚抱着柱子? ”
  “就是那样。用两条腿、两只手。他们正要登上门楼,把灯火一抬高,就发现一个小孩子贴在柱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据说那小孩子从高处“噗”地向两人吐出一口白气。
  “嗬! ”
  “那小孩子从柱子爬上天花板,能在六尺多高的空中飞。”
  “很小的孩子? ”
  “对。说是孩子,那张脸倒是蟾蜍的模样。”
  “就是你出门前提到的蟾蜍? ”
  “对。”
  “自此以后,每天晚上都出现那怪小孩的事。”
  “木工呢? ”
  “木工一直沉睡到现在,没有醒过来。他有一名徒弟昨晚发烧而死……”
  “于是他们就请你出马? ”
  “嗯。”
  “那你是怎么办的呢? ”
  “贴一块新的牌子,也算是解决问题了,但那么做只是暂时应付。即使有效,漏雨的问题还是会出现。”
  “那你……”
  “我就尝试多方调查,了解有关这座城门的各种资料。
  结果发现,在很久以前,出现过有关的问题。“
  “噢。”
  “很久以前,应天门所在之处曾死过一个小孩。我是从图书寮查到的。”
  “小孩? ”
  “对。”
  晴明低声说道。
  “还挺复杂的呢。”
  说毕,博雅扭头左右张望。
  车轮碾过地面的感觉一直到刚才还有,此刻却消失了。
  “哎.晴明……”
  博雅欲言又止。
  “你发觉了吗? ”
  “发觉什么? 你看……”
  既没有车子在走的声音,也没有车子在走的迹象。
  “博雅啊,从现在起,你就当所见所闻全是在做梦。就连我.也没有自信来说服你……”
  博雅伸手要去掀帘子,黑暗中倏地出现了晴明的手,按住了博雅的手。
  “博雅,你可以打开帘子,但无论你看见什么,在你掀起帘子时绝对不能出声。否则不但你的性命不保,连我也有生命危险。”
  晴明松开了博雅的手。
  “我知道了……”
  博雅“咕嘟”咽下一口唾液,掀起帘子。
  四周一片昏黑。除了黑暗,别无一物。连月光也没有。
  土地的气息也好,空气的气息也好,全然没有。惟有黑亮的牛脊背在黑暗中清晰可辨。
  在前方引路的、长袖善舞的女子的背影,越来越绽放出美丽的磷光。
  “嗬! ”
  博雅不禁在胸腔里叹息一声。
  前方的黑暗中“噗”地燃起苍白的火焰,火焰随即变大,变成了鬼的模样。
  这鬼眼看着变成了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子,她仰望虚空,牙齿“格格”作响。想再看清楚一点的时候,她倏地又变成了一条青鳞蛇,消失在黑暗中。再细看一下,黑暗之中有无数肉眼看不清的东西在挤挤碰碰。
  突然.原先看不清的东西又看得见了。
  人头忽然闪现。还有类似头发的东两。动物的头、骨、内脏.以及其他不明不白的东西。书桌形状的东西。嘴唇。异形的鬼。眼球。
  在形状怪异的东西中间,牛车依旧向着某个目标前行。
  从轻轻掀起的帘子缝隙里,令人恶心、反胃的微风迎面吹来。是瘴气。
  博雅放下帘子,脸色苍白。
  “看见了吧,博雅……”
  晴明刚开口.博雅便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看见鬼火了.晴明,它变成鬼的模样,然后又变成女人,最后变成蛇消失……”
  “是吗。”
  暗明语气平和。
  “哎,睛明,那该是‘百鬼夜行’吧? ”
  “可以算那么回事吧。”
  “看见鬼的时候,几乎喊叫起来。”
  “幸好你没喊出来。”
  “如果我喊了出来,会成什么样子? ”
  “它们会马上把整辆车子吞噬,连骨头也不剩下。”
  “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
  “方法有多种,我用的是当中的简易方法。”
  “究竟是什么方法? ”
  “你知道‘方违’吧? ”
  “我知道。”
  博雅低声回答。
  所谓“方违”,就是外出时,若目的方向是天一神所在的方位,则先向其他方向出发,在与目的地相反方向的地方过一夜,之后再前往目的地。这是阴阳道的方法,用以规避祸神之灾。
  “利用京城的大路、小路,做许多次类似的‘方违’,在反复进行的过程中,就可以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
  “不过如此嘛。”
  晴明平和地说道。
  “对了,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什么事? ”
  “这辆车是我造的结界,不会轻易让什么东西进来。但偶尔也有闯得进来的东西。我算了一下,今天从己酉算起是第五天.正当天一神转移方位的日子。为了进入此处,要横跨通道五次。在这整个过程中,可能有人来查看。”
  “来到车里面? ”
  “对。”
  “别吓唬我,暗明……”
  “没吓唬你。”
  “是鬼要进来吗? ”
  “不是鬼.但也算鬼。”
  “那么.是人吗? ”
  “也不是人。但因为你是人,对方如果不是有特别的意思,它就会以人的面目出现,而且说人话。”
  “它来了会怎么样? ”
  “它看不见我。”
  “那我呢? ”
  “它看得一清二楚。”
  “它会把我怎么样? ”
  “它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怎么做? ”
  “来的恐怕是土地之弟,也就是土精。”
  “是土地的精灵吗? ”
  “这么认为也行,因为很难解释。”
  “然后呢? ”
  “它可能会这样问你:既为人之身,为何会来到这种地方? ”
  “哦。”
  “它那样问,你就这样答。”
  “怎么答? ”
  “我目前患心烦之症,于是向友人询问治病的良方,今天蒙友人赠送专治心烦之虫的草药……”
  “哦。”
  “此药系颠茄草之属,晒干制成,煎服,我服用了相当于三碗的分量。服用之后心气似已平复,正在此间恍惚。
  ——你就这样回答。“
  “这样就可以了? ”
  “对。”
  “如果还问到其他事呢? ”
  “不管问到什么,你只管重复刚才那番话就是了。”
  “真的那样就行了? ”
  “行。”
  晴明这么肯定.博雅直率地点点头:“明白了。”
  这时候,车外突然传来敲牛车的声音。
  “晴明?!”
  博雅压低声音问。
  “照我说的做。”
  晴明轻声叮嘱。
  车帘被轻轻掀起,出现了一张白发老人的脸。
  “咦? 既为人身,何故来到此地? ”
  老人开了腔。
  博雅控制住差一点就向晴明那边望去的冲动,说道:“我目前患心烦之症,于是向友人询问治病的良方,今日蒙友人赠送专治心烦之虫的草药……”
  他准确地答出睛明教他的话。
  “哦……”
  老人转动着大眼珠子,盯着博雅。
  “此药系颠茄草之属,晒干制成,煎服,我服用了相当于三碗的分量。服用之后心气似已平复,正在此间恍惚。”
  “噢。”
  “原来是颠茄草啊……”
  老人稍稍侧着头,盯着博雅。
  “于是.你就魂游于此? ”
  那对大眼珠子又转动起来。
  “顺便提一句,今天有人五次横过天一神的通道,莫非就是你吗? ”
  老人说毕,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黄牙。
  “因为服用颠茄草,心神恍惚,什么都闹不清了。”
  博雅照晴明的嘱咐答道。
  “噢。”
  老人双唇一嘟,向博雅“噗”地吹了一口气。一股泥土昧扑面而来。
  “哦? 这样子你还飞不动吗……”
  老人咧咧嘴巴。
  “幸好是三碗。要是四碗的话,你就醒不过来了。如果我给你吹气你还是不能飞回去的话,大概还要再过一刻,你的魂才可以回去吧。”
  老人话音刚落,突然消失无踪。
  挑起的帘子恢复了原样,车内只有博雅和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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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哎哟.晴明,真是不得了啊。”
  博雅惊魂甫定般说道。
  “什么事不得了? ”
  “照你说的做,它真的就走了啊。”
  “那是当然。”
  “那位老公公是土精吗? ”
  “属于那种吧。”
  “不过,我们也够有能耐的吧。晴明。”
  “先别高兴,还有回程呢。”
  “回程? ”
  博雅问了一声。他说话的唇形尚未复原,忽然做倾听状。
  因为他的身体又能够感受到车子碾过泥土沙石的、小小的声音了。
  “哎,晴明——”
  博雅呼唤。
  “你也察觉到了? ”
  晴明问道。
  “当然啦。”
  博雅回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牛车仍在前行,但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到了。”
  晴明开口道。
  “到了? ”
  “是六条大道的西端一带。”
  “那么说.是返回人间了? ”
  “不能算返回。因为我们仍在阴态之中。”
  “什么是阴态? ”
  “你就当还是不在人世间吧。”
  “现在是在哪里? ”
  “一个叫尾张义孝的人家门口。”
  “尾张义孝? ”
  “是那怪小孩的父亲的名字……”
  “什么?!”
  “听我说.博雅!
我们这就要到外面去了,到了外面,你一句话也不能说。你一开口,就可能因此送命。你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待在牛车里面等我。” 
 “那不行,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如果你命令我不说话,就是肠子让狗拖出来,我也不会开口的。”
  看样子真让狗拖走肠子,博雅也会一言不发。
  “那好吧。”
  “好。”
  于是,博雅和晴明下了牛车。
  下了车,两人面前是一所大宅子。
  天上挂着上弦月。
  一名穿唐衣的女子静立于黑牛之前,注视着两人。
  “绫女.我们去去就来。”
  晴明对女子说话,名叫绫女的女子文静地躬身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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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简直就像是晴明家的庭院一样,杂草占尽了整个庭院。
  风一吹过,杂草摇摆,彼此触碰。
  和晴睨的宅子不同的是,门内只剩园子,没有房子或任何其他东两。隐隐约约像是有过房子的地方,只躺着几根烧焦的大木头。
  博雅一路走一路慷讶不已。
  行走在草丛之中.却不必拨开杂草。这些草被践踏过也不会歪倒。
  脚下的草随风摇摆。自己或者草,都仿佛成了空气一样的存在。
  走在前头的晴明突然停住脚步。
  博雅知道其中的原因。黑糊糊的前方出现了人影。确实是人的影子。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但是.熟视之后的博雅差一点就要命地喊出声来。
  两个人都没有头。两个人都双手捧着自己的头,一直在絮絮叨叨。
  “好冤啊……”
  “好冤啊……”
  两人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
  “就因为看见了那只蟾蜍啊……”
  “就因为看见了那只蟾蜍啊……”
  “我们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呀r ”我们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呀! “
  “好冤啊……”
  “好冤啊……”
  “没拿竹竿扎它就好啦! ”
  “没拿竹竿扎它就好啦! ”
  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声音压得很低。
  “那样的话,多闻就有命啦! ”
  “耶样的话,多闻就有命啦! ”
  抱在手里的头,牙齿咬得格格响。
  “多闻”看来是两个无头人的孩子。
  晴明悄悄来到两人身旁。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
  晴明向两人问道。
  “噢噢。”
  “噢噢。”
  两人应声道。
  “那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清和天皇时代的事了。”
   两人这样答道。
  “也就是贞观八年,应天门烧毁那一年啦。”
  晴明插入一句。
  “一点不错。”
  “一点不错。”
  两人恨恨不已。
  “正是那一年啊。”
  “正是那一年啊。”
  捧在手中的头上,眼泪在脸上潸然而下。
  “发生了什么事? ”
  晴明又问。
  “我儿子多闻……”
  “才六岁的多闻……”
  “他呀,在那里看见了一只蟾蜍.”
  “是一只很大的、经岁的蟾蜍。”
  “多闻用手中的竹竿,把它扎在地上了。”
  “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只大蟾蜍没有死。”
  “它被扎在地上,挣扎个不停。”
  “到了晚上还是那样挣扎。”
  “第二天白天,它还活着。”
  “很可怕的蟾蜍啊。”
  “蟾蜍原是不详之物啊。所以,我们就难逃一劫了。”
  “一到晚上,被扎在园子里的蟾蜍就哭叫起来。”
  “它一哭,周围就会燃起蓝色的火焰。”
  “燃烧起来。”
  “好可怕呀。”
  “好可怕呀。”
  “每次蟾蜍一哭,燃起火焰,睡眠中的儿子多闻就要发烧,痛苦地呻吟。”
  “要杀死它,又怕它会作祟。”
  “如果拔掉竹竿让它逃生,又怕它脱身之后,闹得更加厉害,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
  “应天门失火了。”
  “应天门塌掉了。”
  “有人说这件事是我们的责任。”
  “有人看见被扎在庭院里的蟾蜍还活着,发着光。”
  “那人到处说我们是在行妖术。”
  “说应天门是用妖术烧毁的……”
  “我们刚去申辩,多闻就发烧死了。”
  “唉。”
  “唉。”
  “真可怜呀。”
  “真可怜呀。”
  “太气人了,我们就弄死了那只蟾蜍,用火烧掉。”
  “多闻也烧掉了。”
  “把那只蟾蜍的灰和多闻的骨灰掩埋了。”
  “噢噢。把灰放进了这么大的罐子里,在应天门之下挖地三尺,埋了进去。”
  “埋掉啦。”
  “三天之后,我们就被抓起来处死了。”
  “三天之后,脑袋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因为事前知道,所以才埋掉了多闻和蟾蜍。”
  “只要有应天门,骨灰就会在上面作祟。”
  “哈哈。”
  “嘿嘿。”
  两人发出笑声时,博雅一不留神,一句话脱口而出:“好可怜呀……”
  他只是喃喃自语,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楚。
  两个无头人马上不说话了。
  “谁?!”
  “谁?!”
  捧在手中的脑袋,把凄厉的目光转向博雅。
  那脸孔是鬼的模样。
  “快逃.博雅! ”
  博雅被晴明拉住手腕,猛扯一把。
  “是这边! ”
  “别让他跑掉! ”
  博雅飞跑起来,他的身后传来这样的喊叫声。
  一回头.见两个无头人紧追不舍。
  他们手上的脑袋是鬼的模样,追赶的身子像是在空中飞翔。
  这回完了。
  “对不起,晴明! ”
  博雅手按刀柄:“我在这里顶着,你快逃! ”
  “不要紧.快上牛车! ”
  一看,牛车就在眼前。
  “进去,博雅! ”
  两人钻进牛车。牛车“吱呀”一声走动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又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了。
  博雅掀起帘子向后望去,只见群鬼在后追赶着。
  “怎么办,晴明? ”
  “我已经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带了绫女来。
  不用担心。“
  说着,晴明口中念念有词。于是,在前方引导牛车的绫女像被一阵风吹起一样,在空中飘舞起来。
  群鬼呼啦啦地围上去,开始大啖绫女。
  “好了,机不可失! ”
  就在绫女被群鬼疯狂吞噬的时候,牛车逃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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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3:54 | 显示全部楼层

  博雅醒过来了。
  原来是在晴明屋里。
  晴明正探头过来,察看他的情况。
  “绫女姑娘呢? ”
  博雅一醒来就向晴明发问。
  “在那里。”
  照晴明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架屏风在那里。本来是一架描绘了仕女图的屏风。
  但是,原先画在屏风上的仕女,整个地脱落了。那里只有一个站姿的女子剪影,图画则没有了。
  “就是它? ”
  “就是绫女。”
  “绫女原是图画? ”
  “对呀。”
  见博雅瞠目结舌的样子,晴明轻声说道:“哎,博雅,怎么样,你还有力气出去吗?

  “还行。去哪里? ”
  “应天门呀。”
  “当然要去。”
  博雅亳不犹豫地说道。
  当晚,晴明和博雅来到应天门。
  在黑沉沉的夜里,应天门耸立着,仿佛是黑暗凝成。
  晴明手中的松明光影飘忽不定,更显得步步惊心。
  “好吓人呀。”
  博雅喃喃道。
  “你也会害怕? ”
  “当然会嘛。”
  “为玄象琵琶的事,你还独自登上过罗城门呢。”
  “那时候也害怕呀。”
  “嘿嘿。”
  “对于害怕这种东西,人是无能为力的吧。但是,身为武士,害怕也必须去。所以就上去了。”
  博雅说着。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是这一带了吧? ”
  博雅用铁锹顿一顿地面。
  “嗯。”
  “我来! ”
  博雅挖了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在应天门下深三尺之处,挖出了一个旧罐子。
  “有啦,晴明! ”
  晴明伸手从穴中取出沉甸甸的罐子。
  这时,松明已交到博雅手中。
  在火光中,旧罐子的光影晃动不定。
  “那我就把它打开了! ”
  “不会有事吧? ”
  博雅“咕嘟”咽下一口唾液。
  “没关系。”
  晴明打开罐盖,突然,里面飞出一只巨大的蟾蜍。
  晴明敏捷地逮住了它。
  蟾蜍被晴明捏在手中,手足乱蹬地挣扎着.发出了难听的叫声。
  “长着人的眼睛呢。”
  博雅叹道。
  的确,这只蟾蜍的眼睛不是蟾蜍的,而是人的。
  “扔掉它吧! ”
  “不,它可是人的精气和经岁的蟾蜍的精气结合而成的,极难弄到手。”
  “那你要拿它怎么样? ”
  “当个式神使用吧……”
  晴明将罐子口朝下,倒出里面的骨灰。
  “好啦.博雅,我们回去吧。”
  晴明手里捏着蟾蜍,对博雅说道。
  蟾蜍放生在晴明的庭院里。
  “这一来,怪事就不会再出现啦。”
  晴明愉快地说道。
  后来的情况.果然就像晴明所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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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陰陽師  篇五  之
鬼戀闕紀行
[日]夢枕貘


  首先看见那个东西的.是一个叫“赤发鬼犬麻吕”的贼。
  犬麻吕是个年届五十、头发斑白的男子,原是播磨国一所叫做西云寺的寺院的僧人。有一次为钱犯了难,竟偷走纯金的主佛如来像,因此堕落为贼。
  入屋行窃必下杀手,是这个犬麻吕的做法。杀掉人,就可在没有活口的房子里从容不迫地搜寻钱财。不过,还是会有人藏身暗处,侥幸活了下来。这些人中,有人见到了犬麻吕溅一身遇害人的鲜血、满头满脸红彤彤的样子,从那时起他便被叫做“赤发鬼”了。
  此时,犬麻吕正气喘吁吁地赶路。
  他潜人靠近朱雀大路的梅小路的油店行窃,但被半夜起夜的母子俩撞见了。他用手中的长刀砍死了这母子俩,什么也没有偷就逃之天天了。
  因为那孩子被割喉之前发出一声惊叫,将家中的其他人弄醒了。
  由梅小路向东,再穿朱雀大路向南走。
  ——深夜。已是亥时过半。
  十四之夜的银白色月亮,悬挂在半天之中。
  他赤着脚。赤脚啪嗒啪嗒地踩踏着自己的投影。
  已是阴历十月近月中的时候,赤脚踩着地面觉得很冷。
  褴褛的直垂下摆,因为翻到腰际,膝部以下暴露在夜风的吹拂之下。
  虽然还没到霜降,但对于年过五十的犬麻吕来说,已经觉得冷风侵骨了。
  他的右手仍握着带血的长刀。
  “呸! ”犬麻吕解嘲地发一声喊。
  还是年过五旬之过吧,不能像从前那样迅捷了。
  “呸! ”又嘟哝一次,犬麻吕放慢了脚步。
  没有人追上来。犬麻吕边走边放下直垂的下摆。正要收刀人鞘时,他停住了脚步。
  并不是因为不停下来就不能收刀人鞘,而是因为看见前方出现了奇怪的东西——一团发出蓝光的东西。
  朦胧的光——仿佛自天而降的月光在那里凝成青白的一块。
  “是牛车吗? ”
  犬麻吕思忖着。
  在朱雀大路南面——罗城门的方位,一辆牛车而向犬麻吕停在哪里。
  没有牛。只有牛拉的车。
  为什么这种地方停着牛车呢?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犬麻吕一下子屏住了气息。原来看似停在那里的牛车,竟然是动的。而且,它正笔直地朝犬麻吕的方向走来。
  “吱,吱……”
  听得见微弱的声音,是车轴转动的声音。
  那个声音和牛车一起,在昏暗中向犬麻吕靠近。
  “吱,吱……”
  “吱,吱……”
  牛车最初看似停止不动,是因为它的运动极其缓慢。
  犬麻吕的舌根僵住了。
  为什么没有牵引的车子会向前运动呢? 犬麻吕后退了半步。
  他看见在牛车的两侧,模糊地现出两个人影。
  牛车的右侧——即犬麻吕的左前方,是黑色的人影。
  牛车的左侧——即犬麻吕的右前方,是白色的人影。
  真的遇见怪事了。
  虽说是夜间,但黑色的人影也好,白色的人影也好,看起来竟是同样清晰。两个人影都隐隐约约地飘浮在空气中.仿佛自天而降的月光罩住了他们。
  ——那些都不是人世中的! 犬麻吕心想,一定是妖怪! “吱.吱……”
  “吱,吱……”
  牛车和两个人影云中漫步似的慢慢接近了。
  由于总是在夜深入静之时行窃,犬麻吕迄今已好几次遭遇怪异之事。
  隐约闪现的鬼火;看不到人影,却在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在倒塌的大门下,从弃置的女尸头上一根一根地拔下头发的老太婆;深夜在路边哭叫着的失去了眼珠子的、赤裸的小孩子……
  但是,以往任何一次遭遇,都不如今夜这般诡异。
  不过,犬麻吕毕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
  他深知,无论对方是幽鬼也好、狐狸精也好,如果他害怕了,畏缩不前,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吱,吱……”
  “吱.吱……”
  牛车靠近过来,犬麻吕将刚才后撤的那条腿朝着牛车迈向前去。
  牛车与犬麻吕之间的距离缩短至初时的一半了。
  黑色的人影是个男子。是个身穿黑色直垂的武士。他右边腰间挂着长刀,步态悠然。
  白色的人影是个身穿轻便旅装的女子。她身穿白色单衣。套白色罩衣,两只手在托着罩衣。也是肃穆地、像在空中舞蹈似的迈步向前。
  没有任何脚步声,也没有车子碾过泥土的声音。
  只听见车子吱吱作响的声音。
  终于,等车子来到跟前的时候,犬麻吕高举长刀。
  “到哪里去? ”
  犬麻吕发出一声低沉的喝问。
  弱势的狐狸之类,被这样一喝的话,马上就会逃之天天了。
  然而,对方却没有回答。
  一行男也好女也好,车也好,一如既往地悠然前行。
  “到哪里去? ”
  犬麻吕依然右手举刀,又喝问一声。
  “到大内去。”
  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来自车子里面。
  车帘轻轻抬起,露出一张俏丽的女子脸庞,若论年龄,应该是二十七八的样子。
  丰满的嘴唇,水灵的眼睛,身穿唐衣。不知焚的是什么香.犬麻吕只觉得馥郁的芳香扑鼻而来。
  帘子放下,女子的脸随即消失。
  犬麻吕的鼻腔里还留着那种香气。
  牛车已到身前。没有套牛、却在晃晃悠悠的车轭,来到面前。
  叉开两腿、举刀屹立的犬麻吕,突然看见那车轭上绑着令人毛骨‘辣然的东西。
  那是一束黑糊糊的女人的长头发。
  “哎呀! ”
  犬麻吕大叫一声,翻滚在地。
  牛车肃穆地从他的身边通过。
  原先扑鼻的芳香,此时变成了腐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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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双手抱着胳膊。
  这里是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睛明家的外廊内。
  时值黄昏,天正下着雨。
  雨丝细柔,但已让人颇觉寒冷。
  雨水湿润了整个蓬乱的院子。
  这雨已连下了三天。
  几乎从不收拾的庭院展现在博雅的面前。
  一个月前还发出清香的木樨,现在也落了花。
  往日满园茂盛的杂草,曾几何时绿得逼人的气势都不见了,在雨中只有一副颓丧的、湿漉漉的模样。草丛中也有些草已经枯萎变色了。
  这样的草丛里,龙胆和桔梗的紫色显现出来。
  好像有菊花开了,雨水绵绵中依然可以隐隐约约闻到菊花香。也许是借了风力吧。
  博雅的左侧放着朱鞘长刀,右侧是一个身材修长、容貌端正的男子,同样是坐在那里看着庭院。
  他就是阴阳师安倍晴明。
  与博雅岩石般正襟危坐相对,晴明显得很随意。他把右肘支在右膝上。下巴搁在右手上。
  晴明和博雅之间的木地板上,放着沙锅。沙锅里满是蘑菇。好几种蘑菇混合在一起,烧好之后热着火。
  沙锅边上有酱汁,两人不时将蘑菇蘸一下酱汁享用。
  这是下酒的菜。
  盛酒的瓶子和两只杯子,放在装蘑菇的沙锅旁。
  挺大的酒瓶子+ 里面的酒已经喝掉过半。
  博雅提着蘑菇,像往常一样,独自遣遥自在地出现在这所宅子里,是在一个时辰之前。
  晴明很难得地出迎博雅。
  “哎,你……真的是晴明吗? ”
  当博雅这么问的时候,晴明笑着说:“这不是眼见为实吗? ”
  “平时大都是些不明身份的女子、老鼠之类的来迎客,我想这回该不是冒了晴明的面孔出现吧,哪敢马上就相信?

  “就是我了。”
  晴明回答之后,博雅才一副释然的样子。
  就在此时,晴明“嘿”地一笑。
  “怎么啦,晴明? ”
  “博雅,你都怀疑到我的面孔了,怎么当人家自称是‘晴明’,你却信了呢……”
  “你不是晴明? ”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是晴明? ”
  “哎呀.晴明,我不是不知道吗? ”
  博雅回道,又接着说:“你倒是真的出来迎接过我的,但说实话,即使在那个时候,我也有上当的感觉。对于想法复杂的人,我可是应付不来。总而言之,我进来啦。”
  说着,博雅自顾自进了院子,往外廊走去。
  到了一看,本应落在自己身后的晴明,竟然就半躺在廊外的木地板上。支着右肘、下颏搁在右手上的晴明,笑望着博雅。
  “真正的晴明果真在这里呀。”
  博雅话音刚落,半躺在廊内的晴明的身体,突然像被风刮起似的腾空而起,往庭院飘出去。
  刚飘出外廊,晴明的身体便一下子掉在草叶上,在雨点浇打之下.眼看着凋萎。
  “喂……”
  就在博雅发声喊叫时,草叶上留下了一张剪成人形的小纸片。
  “怎么啦,博雅? ”
  从后面传来一声招呼。
  博雅回顾身后。
  “晴明你……”
  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的晴明就站在那里。
  女子似的红唇浮现微笑。
  “怎么样.刚才的我是真的吧? ”
  晴明笑道。
  “谁知道啊? ”
  博雅说着,盘腿坐下。
  同时,他把带来的竹篮子放在自己身边。
  “嘿.是蘑菇呀? ”
  晴明盘腿坐下,探头看着竹篮里的东西。
  “本来是带来我们喝上一杯的,但我要带回去了。”
  “为什么? ”
  “我生气了。”
  “别发火嘛,博雅。这样,我亲手来烧吧。”
  晴明说着,向篮子伸出手。
  “不,等等。用不着你亲自出马。像往常那样,让式神什么的去做吧。”
  “别往心里去嘛。”
  “说生气是假的。只是要给你出出难题而已。”
  “博雅你真是老实。没问题,我来烧。”
  说着.晴明提着篮子站起来。
  “哎.晴明——”
  博雅喊他时,他已经迈步走出去了。
  蘑菇来了。
  晴明端的盘子上,有烧好的蘑菇,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一只手的手指间,夹吊着酒瓶和两只杯子。
  “不好意思啦,晴明。”
  博雅有点不安。
  “喝吧。”
  “喝。”
  于是,两人眺望着雨中的庭院,开始喝了起来。
  从耶时起,几乎没有交谈。
  “谢谢。”
  “谢谢。”
  只是在互相给对方斟酒时,低声嘟哝一句而已。
  庭院在黄昏的雨中静悄悄的,只有雨滴落在草叶和树叶上的声音。
  庭院已是一片深秋景色。
  “哎.晴明……”
  博雅幽幽地说。
  “什么事? ”
  “像这样子,从这里眺望你的庭院,最近给我一种感觉:就这样子其实也不错吧……”
  “哦? ”
  “这里与其说是荒废了,不如说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博雅望着庭院说道。
  一个杂草随意生长的院子。一切都未加收拾,任其自生自灭。就仿佛把别处的荒山野地照原样切一块,随意地搁在这个庭院里而已。
  “不可思议啊。”
  博雅叹息般说道。
  “什么事不可思议? ”
  “看上去,不管春、夏、秋,这里都只是被杂草覆盖的院子,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每个季节都不一样。在不同的季节,各有惹人注目和不惹人注目的花草。就说胡枝子吧.已经落了花,一下子找不着到底长在哪里了,可是原先不知躲藏在哪里的桔梗、龙胆,就跑出来见人了……”
  “嗯。”
  “所以,我说它与众不同。但是,虽说它与众不同,却又让人觉得这个院子实质上是一成不变的。所以……”
  “所以就不可思议? ”
  “对。”
  博雅直爽地点点头,又说:“似同而实异,似异而实同。而且,我还觉得,并没有哪边是哪边非的问题,两者都是这个世界的面目,是天生就这样子的。”
  “了不起呀,博雅。”
  “了不起? ”
  “你刚才说的,正是咒的根本道理呢。”
  “又是咒啊? ”
  “没错。”
  “睛明。趁我现在难得有了明白的感觉,不要再跟我说莫名其妙的东西,让我不明不白。”
  博雅说着,喝了一口酒。
  晴明少有地闭口不言,看着博雅。
  博雅放下喝干的酒杯。
  突然,他觉察到晴明的视线。博雅一旦与他的视线相遇.立即便将目光又转向庭院。
  “哎,晴明,你听说那件事了吗? ”
  博雅问道。
  “‘那件事’,是哪件事? ”
  “就是‘赤发鬼犬麻吕’被捕的事。”
  “他被捕了? ”
  “对呀.昨天被捕的。”
  “噢。”
  “四天前的晚上,‘赤发鬼犬麻吕’闯入油店。他杀了那里的女人和孩子,什么也没偷就逃走了。大家都以为他会因此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结果却在京城里抓住了他。”
  “在京城的什么地方? ”
  “他是在西京极的路口失魂落魄地徘徊时被捕的。当时.他提着血迹斑斑的刀,衣服上也溅有被害人的血。”
  “噢。”
  “其实两天前就有消息,说有个像是犬麻吕的男子,握着带血的刀在闲逛,不知是真是假。结果是真的,他实际被捕是在昨天早上。”
  “这可是好事啊。”
  “好事是好事.但犬麻吕这家伙,好像有鬼附身了。”
  “鬼?”
  “好像自从闯入油店那个晚上起,他就一直不吃不喝,四处徘徊。到被抓的时候,甚至是一副无法抵抗的样子。”
  “噢。那为什么说他是有鬼附身了呢? ”
  “他在牢里说梦话。说的几乎都是像你说的咒一样不明不白的梦话,但试着连接起来分析,好像这个犬麻吕在逃出油店之后,就在朱雀大路遇鬼了。”
  “遇鬼? ”
  “乘坐牛车的鬼。”
  博雅把犬麻吕的梦话串起来之后的情况跟晴明说了。
  “那女人是说‘去大内’吗? ”
  晴明饶有兴致地问博雅。
  “好像是那样说的。”
  “那她来大内了吗? ”
  “没有来。因为我没有听说有关她的事。”
  “哈哈。”
  “后来,据说那牛车消失了。”
  “消失? ”
  “好像是在犬麻吕身边通过之后,往前走到八条大道一带,就在那里消失了。”
  “犬麻吕看见的? ”
  “好像是。他目送着牛车走朱雀大路,临近八条大道时.在那里突然消失了.”
  “那犬麻吕呢? ”
  “死掉了。”
  “死了? ”
  “对啦。昨晚死的。”
  “不就是被捕的当晚吗? ”
  “没错。他被捕的时候已经在发高烧,身体热得像火一样。到了晚上就更加严重了。据说最后他是嘴里喊着‘好冷好冷’,浑身发抖而死的。”
  “挺吓人的嘛。”
  “哎,晴明……”
  “什么事? ”
  “关于那辆牛车的事,我觉得犬麻吕不像在说假话。”
  “为什么? ”
  “其实,还有一个人见过类似的牛车。”
  “谁见过? ”
  “我的熟人中有个叫藤原成平的,是个朝臣。这家伙喜欢女色,到处留情,上门寻欢。这位成平说他也见到过。”
  博雅压低声音说。
  “哦? ”
  “就在三天前的晚上。”
  “三天前的晚上——就是犬麻吕闯人油店的第二天晚上吧。”
  “对。”
  “那……”
  “成平要找的女人,就住在西京极。他说是在去那里的途中看见的。”
  “噢。”
  “看见的时间,是在亥刻前后。地点是在朱雀大路和七条大道相交那一带。”
  博雅向晴明那边稍微探出身子。
  “亥刻的话,已经很晚了。”
  “说是给别的女人作和歌,弄到很晚。”
  “别的女人? ”
  “他弄错了——写信给两个女人,约的是同一个晚上上门。结果只好给其中之一写信,说是要作和歌,去不了了。”
  “还挺费心思的呢。”
  “嗯。那成平说,他的车子急急地沿朱雀大路走,在过七条大道的地方,遇上了那辆没有牛牵引的牛车……”
  博雅开始叙述。
  据说最初察觉的,是他带的三名随从。
  正好是刚开始下雨的那天的晚上,像雾一样细密的雨丝.充满夜间的空气中。是一个看不见月亮,两眼一抹黑的夜晚。
  随从们都提着灯火走夜路,此时,他们突然注意到前方——罗城门的方向,有灯火在接近。
  朦胧的光。
  “吱,吱……”
  “吱.吱……”
  还有车轴转动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有灯火,为什么有光线放出? 走近来的,是一辆牛车。
  可是,轭上却没有牛。没有牛拉着,牛车却在接近。
  那辆牛车的左右两边,分别有一个穿黑色直垂的男子,和一个穿白色单衣、外套白色罩衣的女子。他们和牛车一起,向着这边走来。
  “奇怪呀……”
  成平得到报告,掀起帘子向外张望,他嘴里还嘟囔着。
  牛车越来越近了。
  “成平大人,遇上隆物的话,还是早走为妙。”
  就在随从们恳求时,拉成平车子的牛突然大发脾气,它拧着头,要往一旁逃避。
  牛劲太大,把车子拽到一旁,折断了一根辕木,牛车侧翻在地。这一下子,轭脱了,牛趁机逃走了。
  三名随从之中.有两个也哇哇大叫,跟着牛逃走了。
  成平从翻倒的车子里爬了出来。因为雨水淋湿了泥地,他弄得一身泥浆。
  车子因为压在一个随从逃跑时扔掉的火把上面,帘子烧着了,成平的车子着了火,燃烧起来。
  悠然而至的牛车,来到成平面前停下了。这时候,从牛车里面传出一个清澈的女声:“可以让开一下吗?

  但是成平动弹不得。因为他已经瘫软了。
  “如此深夜.一个姑娘家,上哪里去呢? ”
  成平动不了,但还是硬挺着问道。
  这时.帘子轻轻抬起,露出一张女子的面孔。她的肤色是令人瞠目的冰清玉洁。女子丹唇轻启:“我要去大内。”
  女子丰满的嘴唇吐出清音。
  女子身穿艳丽的女式礼服。
  甘美的芳香传到成平的鼻孔。
  在雨中燃烧的车子,映照出这一切。
  这时候的成平还是动不了。
  正要挣扎着起来的成平,此时看见了绑在轭上的东西。
  是黑色的女人长发。有这么一束头发就绑在轭上。
  看见这东西,成平的腰又一次瘫软了。
  “怎、怎么……”
  他是喊出声了,但因为过于恐惧,脑子一片空白。美丽的女子、轻柔的话语,越发令人恐惧了。
  “这是七天拜谒的途中呢。”
  女子说话的时候,两边的男人和女人都不作声。
  此时,一旁看着这一切的随从从腰间拔出刀来。
  “呀——”
  随从闭着眼大叫一声,向对方的车子砍去。
  帘子“嘎”地裂开,刀捅进了车里面。
  “格格——”
  车内传来这样的响声。
  女子用牙齿咬住插入帘子内的刀刃。不,此时那已经不是一个女子。她已经变成一只红眼青鬼,身上仍旧是艳丽的礼服。
  “嗷! ”
  身穿白色单衣加罩衣的女子吠叫起来。眼看着她变成四足趴地。她的罩衣也脱落了。
  女子长着一个白色的狗头。
  站在另一边、身穿黑色直垂的男子的脸,也变成了一张黑狗的脸。
  两只恶犬立即扑向动刀的随从,咬断了他的头,扯裂他的四肢。
  然后,两只狗吞噬了他的身体.连骨头也没有剩下。
  成平用四肢爬行,逃了出来。
  当身后传来嚼食随从的骨头和肉的声音时,成平不禁汗毛倒竖。两只狗又恢复成人样,站在牛车旁边。
  “吱.吱……”
  牛车又走动起来。
  牛车超过爬走的成平,来到七条大道时,突然,牛车和那一对男女全都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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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然后呢? ”
  晴明问博雅。
  “成平此刻躺在家里发烧哩。”
  博雅抱着胳膊说。
  “应该是中了瘴气了。”
  “瘴气?!”
  “对。跟犬麻吕中瘴气死掉是一回事。”
  “成平也会死吗? ”
  “不,他应该不会死。犬麻吕不是刚杀了两个人,身上还溅上了鲜血吗? ”
  “嗯。”
  “那时犬麻吕处于特别容易中瘴气的状态,而成平并不是那样的。他躺上五天的话.应该就会好。”
  晴明说着,自己往空了的酒杯斟酒。
  “那女人说了‘要去大内’吧? ”
  “对。”
  “说是花上七天去? ”
  晴明自言自语似的,把酒杯端到唇边。
  “有意思。”
  “只是有意思吗? 我正为这事烦恼呢。”
  “你烦它什么? ”
  “是不是要向圣上报告这件事呢。”
  “那倒也是。这件事如果传到圣上耳朵里.我这里也不免有点事吧。之所以还没有事,应该是还没有跟圣上说吧。”
  “对。”
  “原来是这样。”
  “昨天,我被成平叫去,告诉我刚才的事情。他问我这事怎么办。所以,现在知道此事的,只有我一个人。”
  “你想怎么办? ”
  “所以我来和你商量嘛。那盗贼说的梦话,可能已经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了。之所以还没有召你去,是圣上还不很在意吧。但是,如果圣上知道一位朝臣也遇见了同样的事情,而且有一个随从被吃掉了,圣上也要不安吧。”
  “为什么还没有对圣上说呢? ”
  “不.其实是这样——我不是说了成平好女色吗? ”
  “没错。”
  “成平这家伙,那个晚上是向圣上撒了谎,跑出去会女人的。”
  “什么?!”
 “那个晚上是望月之夜。据我所知,是要在清凉殿上边赏月边赛和歌的……”
  “噢。”
  “如果看不见月亮,就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作看不见月亮的和歌。成平本来预定要出席这次和歌比赛。”
  “原来是这样。”
  “成平那家伙,把这件事完全忘掉了,和女人定下了幽会之期。”
  “挑选了女人嘛……”
  “成平那家伙,只好派了一个人到清凉殿报告,说自己得急病卧床不起,出席不了和歌比赛,还附上新作的一两首和歌,和比作月亮的镜子……”
  “哈哈哈。”
  “那和歌的内容是——今晚因云出月隐,不能进行和歌比赛。于是自己特地到云上去取月。因为久临天风,不胜其寒突然发起烧来。自己虽然出席不了,特送上此月以明心志。”
  “于是,他就去见女人,撞见鬼了? ”
  “所以嘛,你知道的,晴明,如果报告了鬼的事,他撒谎的事就暴露了。于是,成平才找我去商量。”
  “原来如此……”
  “哎,晴明,这事情应该怎么办? ”
  “嗯,如果我不能亲眼看看那辆牛车的话,现在还说不上什么。”
  “亲眼看看那辆牛车? ”
  “明天晚上怎么样? ”
  “明天晚上就能看到? ”
  “也许在朱雀大路和三条大道的路口,在亥刻时分可以看见吧。”
  “你怎么能预料得到? ”
  “这个嘛,那女人不是说,花七天时间去大内吗? ”
  “对呀。”
  “第一天晚上出现在八条大道,接下来的晚上是七条大道.对吧? ”
  “……”
  “我是说那牛车消失的地方。”
  “对对。”
  “这期间,牛车是从朱雀大路向大内方向走的。”
  “嗯。”
  “这样一来,如果不是有人碰巧看见的话,还不能十分肯定,不过可以据此说,第三天是六条大道,第四天是五条大道。第五天就是今晚,应该是四条大道了。”
  “有道理,的确如此。但是,晴明,这样的话,为什么那牛车不在一天之内由朱雀大路,一口气经罗城门直入大内的朱雀门呢?

  “哦,可能对方也有它自己的安排吧。”
  “如此一来,如果我们不管它的话,后天——也就是说,在第七天的晚上,那牛车就要走到大内的朱雀门前面啦。”
  “应该是这样吧。”
  听了晴明的回答,博雅更加用力地抱着胳膊,凝望着庭院。
  “这事情麻烦了。”
  博雅望着暮色渐浓的庭院嘟哝道。
  “所以,明天去看看吧。”
  “看牛车? ”
  “在亥刻之前,等在朱雀大路和三条大道的交口处就行了。”
  “能行吗,这事情? ”
  “看了再说。如果情况不妙,就向圣上说明原因,事先做好方违,预备特别的办法。”
  “那方面是你的本行,全看你的了。其实,晴明,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
  “有件东西要请你给解读一下。”
  “解读? ”
  “其实是女人的来信——我收到了和歌。”
  “和歌?!你收到女人的和歌,博雅? ”
  “是,是。但是,收是收到了,我对和歌是一窍不通的。”
  “不懂和歌? ”
  “和歌跟你的那些咒一样,太麻烦了。”
  晴明只是微笑。
  身材魁梧的博雅坐在那里,他表面上粗鲁,对和歌之类显得一筹莫展。但是,一旦吹起笛子,他又能吹出令人刮目相看的音色。
  “和歌的风雅我实在不懂。”
  博雅喃喃道。
  “什么时候收到的? ”
  “哦,我倒是记得清楚——是四天前的下午。当时,我手里捧着圣上抄写的《心经》,正要去东寺。我刚刚离开清凉殿,徒步穿过承明门之时,突然,从紫宸殿前的樱树阴里.跑出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把信塞到我的手里。晴明.这信上竟然还别着龙胆花哩……”
  “呵呵。”
  晴明愉快地笑着,看着博雅。博雅似乎意识到晴明的目光。脸上呈现出一副更加粗线条的表情。
  “等我看清信和花,再抬头的时候,那女童已经无影无踪了。”
  “是这样啊。”
  “没有理由会有那么一个女童单独在那种地方的,所以应该是某位尊贵的公主小姐带进大内来的。当时,我打开手上的信一看.上而写的是和歌。”
  “哎.那就让我看看那首和歌嘛。”
  晴明这么一说,博雅便从怀里取出那封信。
  信交到了晴明手上。
  拉车总是牛(日语“牛”与“忧”谐音,原文用假名( 即拼音)
写,作双关意。).车何念在此? 和歌是用女式文字( 即假名) 写成的。
  “哈哈哈,的确如此。”
  晴明边读边点头。
  “什么意思呢? 什么事的确如此? ”
  “你对某位女子薄情寡义了吧……”
  “薄情? 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啊。只有女人对我薄情,没有我对她们薄情的呀。”
  博雅涨红着脸说。
  “晴明,你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 ”
  “就你看到的这些字。”
  “就是不懂才问你的嘛。我跟这些东西没缘,用暗喻的和歌往来诉衷情的雅事,我学不来。喜欢就说喜欢,你拉我的手或者我拉你的手,就很明白了。哎,晴明,你就别装模作样了,替我解读这首和歌吧……”
  博雅的脸越发涨得通红。
  晴明兴致盎然地看着他,说:“这个呢,是女人所作的和歌,意思是对薄情男人心怀怨恨……”
  “吓我一跳——不过,晴明,你是怎么读出这意思的? ”
  “这女子对偶尔才来一趟的男子生气了……”
  “简而言之,要闹别扭的意思? ”
  “可以这么说吧。”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意思的呢? ”
  “别急,你听我说。男人是乘车到女人那里去的。车也有由人来拉的,但这里用牛拉,就是牛车了。车子套上牛,牛拉车子。”
  “然后呢? ”
  “于是.就借了把牛套上车这件事,对她的男人说:套着我心的,是‘牛’(与”忧“谐音)
。”
  “哦……”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
  “这首和歌本身,已经很亲切地提供了与谜底有关的暗示……”
  “谜底? ”
  “对呀。她写了‘车何念在此’,到了这里,如果你还不把‘牛’解作‘忧’,那可就……”
  晴明说到这里打住了。
  “看不懂这些又会怎样,晴明? ”
  “没关系。看不懂这些在你博雅是应该的。”
  “你这是嘲笑我吗? ”
  “没有。我一向就喜欢这样的你。你这样就很好……”
  “哦。”
  博雅半信半疑地哼哼道。
  “哎,博雅,你对这首和歌没有印象? ”
  “没有。”
  博雅很肯定地说。
  “不过.我还是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
  “是刚刚在给你解释和歌的时候想起来的。因为你得到这首和歌,是在那辆没有牛的牛车出现的日子。”
  “这倒是。”
  “这里头有没有关联呢? ”
  “我也不清楚。说不准随信所附的龙胆花,藏着什么隐情。”
  “龙胆……”
  “总而言之,明天晚上去看看那牛车。”
  “要去吗? ”
  “去! ”
  “好,去! ”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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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云在移动。是黑色的云。
  云团中,月亮时隐时现。
  搅动云天的风很大。
  大半个夜空被黑云覆盖。乌云的处处缝隙中透露的夜空,透明得令人惊讶,星光在闪烁。
  云在动,时而吞月,时而吐月。
  月亮像是在天空驰骋。
  当月亮走出云团时,遮掩晴明和博雅的榉树的黑影,便清晰地投在地面上。
  刚到亥刻。
  晴明和博雅藏身在榉树阴影里,等待着。
  这里是朱雀大路和三条大道交叉之处,顺朱雀大路向罗城门方向往右走了一点的地方。
  晴明和博雅背向朱雀院的高墙,向大路那边眺望着。
  博雅左边腰际挂着长刀,脚登鹿皮靴,身穿战袍,左手握弓。一副准备战斗的装束。
  但是.晴明只是便装,还是那身便于行动的白色狩衣。
  连长刀也没有带。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的动静,房子和围墙的影子漆黑一团。岂止没有灯光,连老鼠的动静都听不见。
  惟一的声响,是头顶上风吹榉树叶的声音。
  脚下刚掉下来的树叶正被风吹得乱跑。
  “晴明,真的会来吗? ”
  “会来吧。”
  “自古以来,路与路的交汇点就是魔性的通道。牛车从那里出现。然后又消失,并不奇怪。”
  “噢。”
  博雅回应一声。两人又沉默了。
  只有时间在流逝。突然——“吱.吱……”
  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车轴滚动的声音。
  挨着晴明肩头的博雅的身体,顿时紧张起来。
  博雅的左手握紧刀鞘。
  “来了。”
  晴明说道。
  果然,从罗城门的方向,一团苍白的光在移近。
  是牛车。没有拉车的牛,但那牛车在前行。
  车子的左右,果然有一男一女护着,和车子一起走来。
  男子的右边腰际挂着长刀。
  牛车沿朱雀大路缓缓而来。
  “哎.晴明,那男的是个左撇子吧? ”
  博雅冷不防冒出一句。
  “为什么? ”
  “他把长刀挂在右边。”
  博雅这么说的时候,晴明“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好厉害呀,博雅。不错,应该是那样子吧。”
  晴明少见地语气轻松起来,虽然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啦,晴明? ”
  “没什么,从你那里学到东西了嘛。”
  “算什么呀! ”
  晴明“嘘——”地拦住博雅的话。
  晴明注视着牛车。
  牛车在还差一点到三条大道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在晴明和博雅的眼前。
  绑在车轭的黑头发,也清晰可见。
  怎么了? 从车帘的背后,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躲在那边的,是哪一位? ”
  “被她发现了吗……”
  低声自语的博雅马上被晴明的手堵住了嘴巴。
  “只要不回答她的话,不大声说话,她找不到我们。因为我在这些树的周围布置了结界……”
  晴明凑到博雅耳边低声说道。
  但是.博雅望着晴明的眼神,看他仿佛在说:“那话不是对我们说的! ”
  就在此时——响起一个撕裂空气般的声音:“嗖! ”
  一支箭飞过夜空,贯穿了车帘。
  “哎呀! ”
  帘子内发出一声女人的尖叫。
  车子左右的一男一女眼色一变,锐利的目光盯着箭矢飞来的方向。
  两人将身子狠狠一抖擞,背部躬起,变作四脚趴地。
  他们变成了狗! 两只狗轻轻一跃上了车,钻进帘子内。
  从三条大道的背阴处跳出来好几个人影,将牛车围住。他们手中握着长刀。利刃在黑暗中反射着月光,一闪一闪。
  “得手了吗? ”
  其中的一个人低声说着,向牛车冲过去。
  稍后,又出现了两个男人的身影。其中一人举着燃烧的火把,另一人步态踉跄。
  这两个人走到刚才说话的人身边。
  “放火,放火烧! ”
  踉踉跄跄走出来的男子说道。只有他手上什么也没有拿。
  “成平……”
  博雅小声惊呼。
  原来那人正是成平。
  成平几乎站都站不稳地立在那里,注视着车子。
  手持火把的人将火抵在车帘子上。帘子熊熊燃烧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从火焰中伸出一只青色的、毛烘烘的巨臂。
  “啊!”
  成平大喊一声。
  那只巨手抓住了成平。
  钩一样的指甲抓进了成平的咽喉和胸膛。不一会儿,成平被拖入开始燃烧的车内。
  “吱.吱……”
  牛车走动起来了。
  “成平大人! ”
  “成平大人! ”
  众人喊叫着成平的名字,挥刀砍向牛车,但都被反弹回来。
  有人想拖住车子,但车子没有停下来,依然缓缓走向三条大道。
  “成平! ”
  博雅喊叫着,从树阴里跑出来。
  晴明紧追着他。
  “痛啊! ”
  “痛啊! ”
  成平的声音从燃烧着的帘子里传出来。
  “嘎吱嘎吱……”
  车内传出啃咬骨头的声音。
  车内,成平怕是正被鬼生啖呢。
  等晴明和博雅赶到时,车子已经来到三条大道的中段。
  然后,燃烧着的车子消失无踪了。
  牛车消失后,在三条大道和朱雀大路之间丢弃着成平的尸体。
  “成平……”
  博雅低声呼唤。
  在他的脚旁,是血肉模糊的成平的尸体,在月光之下泛着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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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拉车总是牛。车何念在此? 坐在外廊内的晴明的膝头上,放着博雅收到的和歌。
  博雅就坐在他对面,仿佛是围着和歌而坐。
  晚秋的阳光照射着庭院。
  近数目来的冷雨,已经使庭院的色调为之一变。
  秋已到尽头,庭院静待初霜的降临。
  “哎,晴明.就在今天晚上了……”
  博雅面色严峻地说。
  晴明不知在思考什么,时而心不在焉地看看和歌,时而将视线投向庭院。
  “我之所以过来,原因刚才已经说明了。”
  由于成平昨夜的举动,牛车事件终于为圣上所知。
  “成平那家伙,交给我和晴明即可安枕无忧的事,偏要亲自出马,带手下人去除魔,结果不但除魔不成,反而被妖物吃掉……”
  博雅叹息不已。
  今天早上,博雅被圣上传去,和成平的手下人一起,交代有关情况。
  原本晴明也在被叫之列,却因为他去向不明而只好作罢。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差到这所院子来找晴明,屋内却根本没有晴明在家的迹象。
  于是就派了博雅过来,大家都认为他可能会有法子找到晴明。
  博雅心想,在不在家跟谁去看并无关系,谁知到了一看,晴明就在那里。
  “你原先在家吗? ”
  搏雅问晴明。
  “在家。我一直在调查。知道有人被派来。我嫌麻烦,没理他们。”
  “调查? ”
  “关于镜子,有些东西想弄清楚。”
  “你说镜子? ”
  “对。”
  “镜子怎么了? ”
  “咳.镜子的事已经好了。我现在伤脑筋的是圣上的事。”
  “圣上? ”
  “对,一定与女人有关……”
  晴明说着,双手抱着胳膊。
  开始时有过这样的对话,之后晴明就难得开口了。
  他只是眺望着院子,对博雅说的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而已。
  “是这样的……”
  晴明点过头之后,终于开腔了。
  “你是说今晚要在朱雀门等那辆牛车? ”
“正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二十个精明强干的人,加上五个和尚……”
  “和尚? ”
  “从东寺请来的和尚。据说有降魔伏怪的咒法。从现在起就开始准备工作了。”
  “哈哈。”
  “和尚的咒法不灵吗? ”
  “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和尚的咒法不灵,只是恐怕很难奏效。而且.在此事的来龙去脉没有搞清楚之前,不容乐观。”
  “乐观不乐观,都看今晚啦。”
  “我知道。”
  “现在还有时间去查原因什么的吗? ”
  “不过,也是有可能弄清楚的。”
  “弄清楚? 怎么弄清楚? ”
  “去问呀。”
  “问谁? ”
  “问圣上嘛。”
  “可是,圣上说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和歌的事也说了吗? ”
  “还没有。”
  “既然如此,请给他带个话吧。”
  “‘他’是谁? ”
  “圣上啊。”
  “你混账,晴明! 怎么能说圣上是‘他’……”
  博雅大吃一惊。
  “晴明,除了在我面前之外,求你别说圣上是‘他’好不好? ”
  “因为是在你面前才说的嘛。”
  晴明边说边拾起写有和歌的纸片。
  “你回去时,顺便在院子里摘一朵龙胆,和这首和歌起交给圣上。这首和歌其实是给圣上的。”
  “给圣上的? ”
  “对。交错了人而已。对方把你当成了圣上。”
  “怎么可能呢? ”
  “这事以后再说。这一来,该水落石出了……”
  “我可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也不明白,可圣上明白。圣上可能会对你问这问那,到那时,你不妨毫无保留地说出你知道的情况。”
  “噢。”
  博雅如坠五里雾中。
  “接下来,等圣上明白这首和歌之后,请注意,下面这一点很关键——的确很冒犯,你要说:‘晴明说,想得到一束圣上的头发。’若蒙圣上允准,你就当场拜领,并且还要说——”
  “我要说什么? ”
  “本次事件,将由我博雅和安倍晴明负责处理,所以,今天晚上,朱雀门前请众人回避……”
  “什么?!”
  “也就是说,除了你我之外.其他人都回家。”
  “能行吗? ”
  “若蒙圣上赐发,应该能行。因为这就是信任我了。”
  “如果办得不顺利呢? ”
  “到时候还有别的办法。应该行得通。但如果不行,你派人到戾桥附近,嘀咕一句:‘在某人处行不通。’我就知道了。这时候我就出发前往大内。没事就这样了。今晚亥刻之前.我们在朱雀门前碰头。”
  “往下你干什么? ”
  “睡觉。”
  晴明的回答很简洁。
  “其实,我为此事作调查,发现了镜子的许多有趣之处。结果,连没有关系的古镜也玩了个不亦乐乎,直到刚才你来为止。所以,我从昨晚起就几乎没有睡觉。”
  博雅拿着和歌和龙胆,走出晴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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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晴明现身于皓月当空的朱雀门前时,时间已过亥刻。
  “你迟到了,晴明。”
  博雅说道,他是一副准备战斗的装束。
  腰挂朱鞘长刀,握弓在手。
  “对不起,睡得有点过头了。”
  “我刚才还在想,你要是不来,我一个人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哎.办得顺利吗? ”
  晴明问道。朱雀门四周不见人影。
  抬头望,只见月明之夜,黑沉沉的朱雀门巍然屹立。
  “对了.圣上御览龙胆和和歌之后,潸然泪下,闭上双眼说:‘啊,那一夜之情,朕已忘记了。原来竟是这样,实在对不起。’——头发也在这里啦,你看!

  “其他还说了什么? ”
  “说转告晴明,谢谢他用心良苦……”
  “哦。”
  “若那女子作为死灵前来,今夜可能就是头七,我就在清凉殿上,为她念一个晚上佛吧……”
  “真是圣明。”
  “哎,晴明,圣上说要谢谢你,是怎么回事? ”
  “哦,是我关于回避的安排。谁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从前的女人的事。即便圣上也不例外。”
  “头七是什么? ”
  “人死之后.灵魂还要在这世上停留七天。”
  晴明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声音传过来了。
  “吱.吱……”
  晴明和博雅同时朝声音出现的方向望去。
  月光之下.对面有一辆牛车缓缓而来。
  握弓在手的博雅就要迈步向前。
  “等一等……”
  晴明按住了博雅。
  “能把圣上的头发给我吗? ”
  晴明从博雅手中接过圣上的头发,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
  牛车停了下来。
  帘子已经烧掉了。
  车内一片昏黑。
  “要是阻拦我,你会很惨。”
  黑暗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对不起,但不能让他和你在一起。”
  晴明这么一说,没有帘子的、昏暗的车内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脸。这张脸随即变成了青面鬼的脸,头发蓬松。
  “人虽不能来.却有替代之物在此。”
  “替代之物? ”
  “他的头发。”
  “哦? ”
  听了晴明的话,鬼应了一声。从它的口中,悠悠地吐出一缕青烟。
  “呵呵……”
  鬼发疯似的晃着头.痛哭起来。
  “虽然迟了一点.但那首和歌和龙胆,已经交给他了。”
  晴明静静地说道。
  鬼更是号啕大哭,头晃得更加厉害。
  “据说他看了你的和歌,流着泪说:‘实在对不起。”’晴明说着,悄然向前,把手中的发丝盖在车轭上绑的头发上,打了一个结。
  “嗷嗷! ”
  鬼的号哭声更大了。
  “啪! ”
  一道白光掠过,鬼、牛车、那一对男女全都消失无踪了。
  地面上洒满月光,只留下了绑在一起的男女发丝。
  “结束了。”
  晴明说道。
  “结束了? 真的? ”
  博雅问道。
  “告一段落吧。”
  “什么?!”
  “这下子,那女鬼不会再烦他啦。”
  “他? ”
  “圣上啊。”
  “晴明,我跟你说过,不应该那样称呼圣上。”
  “只在你面前才说的嘛。”
  “……这下子就真的没事了? ”
  “大概吧。”
  “大概? ”
  “博雅,头七之夜不是还没有过去吗? ”
  “是没有过去。”
  “那么,把这件事报告圣上之前,陪我走一趟如何? ”
  “陪你到哪里去? ”
  “去刚才那女人所在的地方。”
  “什么?!”
  “因为圣上不能公开去做这件事,所以我们去找回那女子的遗骸,以相应的仪式埋葬。”
  “我不大懂什么女人遗骸,但只要是为圣上办事,陪你上哪儿都行。”
  “那就说定啦。”
  “不过,要陪你到哪里去呢? ”
  “我已经猜到地点了。”
  “哪里? ”
  “大概是隔着大内.在另一边山上的某个地方。”
  “你是怎么知道的? ”
  “那女子应该是用了镜子魔法。”
  “什么镜子魔法? ”
  “博雅,这可是你教我的。”
  “我? 我什么时候教你那种东西? ”
  “察觉那男子把刀挂在右边腰间的,不就是你吗? ”
  晴明边说边迈步向前。
  “等一下,晴明。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晴明不知是否听见博雅的话,他站住了,弯腰捡起地上的两束头发。
  “哎.走吧。”晴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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