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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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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据《今昔物语集》记载,安倍晴明年轻时曾师从阴阳师贺茂忠行。在他的门下修行。
    贺茂忠行是平安时代闻名遐迩的阴阳师,其子贺茂保宪也很有名。
   
日本的阴阳道,此后不久即为两大系统所主导,即安倍晴明的土御门家与贺茂保宪的贺茂家。保宪就是另一派的始祖。
   
晴明与保宪,是贺茂忠行门下的师兄弟。另外还有资料记载,晴明是保宪的弟子,只是其佐证过于疏简,在此从略。
    无论如何,安倍晴明当年在贺茂忠行门下修行时,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少年呢?
    在我的想像中,他是一位肤色白皙、颜面细长、风流蕴藉的美少年。
   
如芳香般飘逸俊朗的才华,想必正从他的身体里往外奔涌吧。这样的叙述在文理上是通达的。不过,也许自年轻时起,他就洞明世事,精于彻底遮蔽其卓越才华的处世方策。
   
即便如此,有时还是无法完全藏匿自己的才华。但随着年事的增长。肯定也会以漠然淡定的神情与流于世故的语调。跟成年人一起交谈吧。
   
要完全接受人世间的蒙昧,他到底历练不够,因而对周围头脑鲁钝的成年人,难免吐露一些辛辣之辞吧。
   
较之孩童的可爱,棱角更为突出的智慧因子,已经隐隐出现在幼小的晴明的外表与眼神里。
    那是一个夜晚。
    贺茂忠行带着一群弟子,包括年少的晴明在内,驱车前往下京方向。
    他乘坐的是牛车。
    忠行坐在牛车内,其他人,包括晴明,都是徒步行走。
    正值夜阑深更时分。
    天空中斜挂着一轮月盘,忠行在牛车中酣然入梦。
    牛车轱辘轱辘地在京城的通衢大道上行走。
   
少年晴明,不经意地朝前方看去,忽然感到一股妖魅之气,类似阴森迷蒙的云气般的东西,在前方滚涌着,正朝这边接近。
    认真一看,竟是一大群鬼。
    原来遇到百鬼夜行了。
    “狰狞厉鬼,直趋车前。”这是古书中的记载。
    能看到众鬼靠近的,只有晴明一个人,其他随行之人根本没有觉察。
    晴明急急跑到车子旁边,去报告忠行。
    “老师,前面有一群鬼魅走过来了。”
    贺茂忠行立刻清醒过来。
   
他撩起车前的帘帷,从帘间的缝隙望去,果然看见前方一群鬼魅正吵吵嚷嚷地远远而来。
    “真的是百鬼夜行啊!”忠行喃喃道。
    若给鬼卒发现,这里所有的人都性命难保了。
    “停车。”
    忠行吩咐一声,自己来到车外。
    “有鬼魅过来了。”
    他把大家集中在车子周围,结成结界,口中念念有词。诵起咒语,形成了保护区。
   
“大家不要做声。如果鬼怪知道有人在此,一定会把他的眼球吸走,把血啜干,连骨头带头发,一丝不留全部吃掉。”
   
虽说看不到鬼,但毕竟是忠行门下的修行弟子,师尊所言之事,一行人还是马上就理解了。
    连前方蜂拥而来的黑云般的妖气,也感觉到了。
   
结好结界,忠行开口说:“晴明。鬼魅当中或许有鼻子灵敏的,万一有事发生,只要我示意,你就把牛从车轭下放出来。”
    “是。”晴明点点头。
    弟子们鸦雀无声,一时肃杀得没有一丝生气。
    额头上没有冒出冷汗的。只有年少的晴明一人。
    鬼众一点点靠近了。晴明表情平静地盯视着。
    “哇——”
   
他的眼神一如平素,说准确些,是用一种观赏难得一见的怪物时的好奇眼神,盯视着这群鬼魅。
    “原来鬼魅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真是奇形怪状啊。既有人形的鬼魅,也有秃头的妖怪:既有马面鬼,也有看上去像披头散发的裸体女人一样的鬼。
    有的形如琵琶。
    有的身如长柄勺。
    有脚下蹬着鬼火的车轮。
    有长着人面的狗卒。
    还有长着腿脚的油锅。
    不一会儿,鬼怪们在牛车前停住了。
    “有人的气味啊。”
    身长十余尺的秃头男鬼,鼻子哼哼唧唧地嗅了一阵子,嘟哝道。
    “确实有哦。”马面鬼说。
    “的确有。”女鬼说。
    “嗯,有。”
    “有的。”
    “有啊。”
    百鬼的队伍停了下来,开始嗅闻周围的气息。
    弟子们虽然看不见鬼的影子,却听得到鬼的声音。一个个吓得脸色铁青。
    晴明探询着忠行的表情。
    “是时候了。”忠行用眼神示意。
    晴明解开牛绳,放开了系在轭头上的牛。
    “噢,是一头牛。”
    “这种地方还有牛呢!”鬼怪们注意到开始走动的牛。
    “好可口的老牛啊!”
    “把它吃喽!”
    “吃了它!”
    顷刻间,众鬼趴到牛身上,开始狼吞虎咽地撕咬起来。
    在月光下,牛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哀号着。弟子们看得见牛,却看不到鬼的影子。
    随着嘎吱嘎吱的响声,牛头上的皮肉丝毫不剩,只有大量的牛血滴到地上。
    能看到牛的眼球被吸走,消失了。
    能听到嚼肉吸血的声音。
    四周回响着嚼咬牛骨头的声音。
    晴明静静地盯视着。
    “原来如此……”
    有时他点点头,有新的感触似的。
    “鬼怪吞食活物,竟然是这种样子啊!”
    看见弟子如此镇定自若,忠行也暗自称奇。
    不一会儿,鬼怪们就把整头牛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了。
    “好啊,尝了回鲜。”
    “嗯。肚子舒坦了。”
    “饱啦。”
    鬼魅们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着,又络绎不绝地开始走动起来。
    “没事了!”
    忠行这样开口时,是在鬼怪们的影子完全消失后。
    就这样,晴明一行人逃过了一场鬼劫。
   
从这天开始,贺茂忠行开始重视晴明,有关阴阳之道,忠行总是倾其所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教此道也。如同灌水入瓮。”
    这是《今昔物语集》中的记述。
    据传,晴明长大成人后的住家,就位于土御门小路。
   
从天皇居住的宫殿方向来看,它位于东北方向,也即艮的方位。就是俗话所说的鬼门的方位。
    这一巧合并非偶然。
    展现晴明的独特禀赋的故事还有不少。
    下面是《宇治拾遗物语》中的一个故事。
   
有一次,晴明因事前往宫中参谒天皇,碰到了藏人少将。这位少将是何许人,《宇治拾遗物语》中并无记载。
    后来他“荣升至大纳言”,可见是一位显赫的人物。
    当时。少将刚好走下车子,正要前往宫中拜谒。
    这时。一只鸟飞过少将头顶,遗下一滩鸟粪。
   
见此情形,晴明走到少将身旁:“刚才,有一只飞鸟把污秽之物弄在少将身上。那只鸟是式神。”
    他直言相告。    .
“而且,它生性凶残,若置之不理,大人的性命,恐怕今天晚上就难保了。”
    少将深知晴明的才华,他不会认为这是戏言或者谬谈。
    “请大人指点……”
    “正好我在这里。也算是有缘吧。能否来得及还难断定,只好试试看了。”
    晴明坐上少将的车子,跟他一起来到他的府邸。
    到了傍晚,晴明与少将共居一室,用两条宽袖遮盖少将的身体。
   
是夜,晴明紧护少将,固守其身,整夜未眠,一直念念有辞,细声不绝,不断诵读加持。
    《宇治拾遗物语》这样记载。
    也就是说,晴明采用固守其身这一护持法,无眠无歇,通宵保护少将。
    终于到了黎明时分,冬冬冬,忽然有人叩门。
    “你来了?”晴明问。
    “进来吧!”他朝轻轻敲门的家伙招呼道。
    不一会儿,少将发现,在房间一隅的黑暗里,坐着一个影子。
    根本没有谁推开门,但确实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乍一看,那是一个像鸟儿一般嘴喙尖尖、如狸猫般大小的小和尚,而且是独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小和尚紧紧盯着晴明与少将,喃喃自语着。
   
“我受人之托把这家家主咒死,还派了式神过来。没想到居然毫无效果。还以为是这里守护严密才出了意外。
    就赶过来看看。原来是安倍晴明大人在这里……“
    小和尚若有所悟地深深低头行礼。
    “实在太冒失了!”
    说完,转眼消失了。
    天亮之后,少将派人到各处调查,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少将家族的亲戚里有一位姑婿,是少将的连襟,居五位藏人之职。
    周围的人只顾着关照少将,怠慢了这位男子,所以,他老早就心怀不平。
   
终于,他找到阴阳师,企图咒杀少将,这些事晴明以前也听说过。这一次,就连派向少将的式神,也被晴明遣返了。
   
一旦对人施咒,驱使出去的式神又遭人遣返,那些诅咒就会全部施加到使用式神的阴阳师身上。就是说,若一开始就要置对方于死地,一旦失手,自己就会在劫难逃。
    果然,在那位五品官的宅邸,发现了阴阳师的尸体。
    “一切都是我命令他做的。”五品官完全坦白了。
    就这样。晴明救了少将一命。
    据传,晴明还擅长射覆之术。
   
所谓射覆,是一种发现或猜测掩盖物、隐藏物的本领。阴阳师大多使用罗盘进行这类占卜。罗盘上绘有五行、北斗、八卦、十二干支、二十八星宿等,在占筮的时候可以用上。
   
安倍晴明与芦屋道满进行射覆比赛,看谁猜得准,是历史上著名的故事。而且,晴明还跟贺茂保宪进行过射覆的较量。
    关于射覆,在《古今著闻集》中还有一段佳话。
    有一段时间,藤原道长在进行斋戒。
   
所谓斋戒。是一种避讳的慎独之举。当遭遇凶险以及祸事,或为了避开怪异之力以及障碍之物的陷害,斋主一直隐居在家。足不出户。
   
这位藤原道长,是后一条天皇时代的实权人物。宽仁三年(即公元1019年)建成法成寺(正殿)后,遂享拥“御堂关白”的美名,成了天皇的首席顾问。
    在以《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等为核心的宫廷沙龙中,他充当着赞助人的角色。
   
这位道长,因为什么进行斋戒,书中并没有说明。不过在道长斋戒期间,其府第正厅里,几位卓有成就的人物正聚在一起。
   
他们是解脱寺的观修僧正,著名医师丹波忠明,武士源义家,以及阴阳师安倍晴明。
   
时间是五月初一。有人把出产自大和地方的时鲜果蔬献给斋戒中的道长。那是刚刚长成的大和瓜。
   
就在大家要吃瓜的时候,晴明静静地说:“在用斋期间,收到外来的果蔬,未免让人有点不放心。”
   
他命人把献上的瓜果摆成一排,卜了一卦,拿起一只瓜,说道:“这只瓜妖气很重。其中必定潜藏着妨碍大人守斋的秽物。”
    “那就让我来……”
    观修僧正走过来,念佛祈祷,过了一会儿,这只瓜摇晃起来,摇动得很是怪异。
    于是。医师忠明取瓜在手,扎入两根银针,瓜才不乱动了。
   
接着,义家拨出腰刀,把瓜一刀剖成两半,从瓜中竟然滚出一条漆黑的蛇,而且蛇头已经被干净利落地斩断,蛇的两眼插着忠明扎入的银针。
    以晴明为头阵,四位高手联袂出手,挽救了道长的性命。实在是一段有趣的佳话。
    下面介绍的,是记载于《古事谈》的花山天皇与晴明的逸事。
    花山院位居天皇的显位时,患上了头风,还伴有头痛。
   
特别是进入雨季,头就开始痛起来,真是撕心裂肺的痛苦。请医生出诊,尝试各种治疗,均没有效果。
    花山天皇于是把安倍晴明召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头风病。
    “我明白了……”
   晴明很快诊断完毕,对天皇说:“您的前世是一位高贵的行者。”
    “这关系到我的前世吗?”
    “是的。您前世当行者,在大峰的某家旅店入灭归天。
    依据您生前的德行,今生今世贵为天子。“
    “那么……”
   
“安葬好的前世骷髅,经过去年的一场大雨,与山土一道流失了,大都散失在大峰的四处,托钵也被夹在巨大的岩石之间。每当下雨时,吸进水汽的岩体就会膨胀,挤压托钵,您的头就会疼痛起来。”
   
也就是说,天皇的头风是无法药愈的。只要把夹在大峰岩石间的遗骸取出来,埋葬在适当的位置,头痛就会不治而愈。
    天皇立刻派人前往大峰山进行调查,结果正好印证了晴明的说法。
   
取出遗骸,按晴明的嘱咐进行供养,结果,就好像一场弥天大谎被揭穿一般,花山天皇的头风病完全康复了。
    还有一件逸事,说的也是晴明与道长的故事。
    建好法成寺后,道长每日前往正殿礼拜。
    道长十分喜爱一只毛色银白的犬,在前往法成寺正殿时,总带着这只犬。
    有一次,道长正要跨过正殿大门时,这只白犬突然狂吠起来。
    道长下了牛车。正要迈步行走。白犬紧紧咬住他的衣裾,不让他过去。
    “怎么了?”
    他不大在意地想跨过去,白犬吠得更厉害了,还直起身子挡在道长面前。
    道长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有点异乎寻常,随即吩咐从人:“请晴明过来吧。”
    道长正要在支撑着车轭的木榻上落座,晴明到了。
    “我碰到这么一回事……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晴明在门前走了几步,说道:“嗯。这里确实充满不祥之气。”
    “不祥之气?”
   
“有一种诅咒道长大人的物事,埋在大门下面。据说白犬身上有神通,它有所觉察,因而主动阻止了大人。”
    “大门下面什么地方?”
    晴明仔细观察了大门下边的泥土,“就是这里。”他指着地上的某处说道。
    “挖开!”
    大家把那里掘开一看。果然。从五尺多深的泥土中挖到一个物事。
    是合在一起的两个素陶杯,用结成十字形状的黄色纸捻捆扎着。
    撕下纸捻,打开合捆在一起的素陶杯一看,杯底有一个朱砂红字。
    “这是什么?”道长同。
    “这是一种相当恐怖的咒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道长大人正好踩在这块泥土上,就会吐血不止,今天晚上恐怕就有性命危险。一旦踩上去,我晴明也无能为力了。”
    道长惊讶得哑口无言。
    “不过,精通这种咒术的,除我晴明外,举国上下也只有几个人了!”
    “你知道是谁了?”
    “擅长这一法术的人,首推播磨国的道摩法师。”
    “这位道摩法师是什么人?”
   
道摩法师,就是芦屋道满,可说是晴明的劲敌。在平安时代,提起法师,并不仅限于僧侣,阴阳师多数也用这个称号来彼此称道。
    “那就要去问他本人了。”
   
晴明从怀中掏出一张白纸,把它折成飞鸟的形状,让它嘴边衔着一只酒杯。再抛向空中,白纸顷刻间变成了一只白鹭。
    白鹭嘴里叼着素陶杯,朝着南方飞去。
    “追上去!”
   
晴明带着人一起去追赶白鹭。白鹭飞到六条坊门小路和万里小路交汇处的一所古宅上方,从折叠门飞了进去。
    晴明制止了追随而来的人们:“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
    晴明一个人走进古宅。院内一片狼藉,蔓草丛生。
    就在荒草间,一位蓬头垢面、衣冠不整的老法师随随便便地坐着。
    白鹭就停在他的肩膀上。
   
白鹭嘴里没有了素陶杯,不知什么时候。素陶杯已握在老法师手中,而且杯中已经装满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汲来的。
    “来啦,晴明……”
    老法师嘻嘻笑着,露出一口不洁的黄牙。
   
老法师举起手中捧着的素陶杯,肩头的白鹭随即伸长脖子,津津有味地饮着杯中的水。
    这时——白鹭的身子眼看着渐渐软塌下来,变回原先的白纸。
    飘到地上。
    “还真是你呀,道摩法师大人!”晴明说。
    “我是受堀河左大臣显光大人之托啊。”
    道摩法师云淡风清地答道。
    堀河左大臣显光,是关白太政大臣藤原兼通的长子。
    在官场上是与道长处于敌对关系的大人物。
    道摩法师的意思是,他是受藤原显光所托施行咒术的。
    “不要紧吗?”晴明问。
    “你问什么?”
    “刚才你已经说出显光大人的名字。”
    “没关系。我跟他谈妥了。”
    “谈妥什么?”
    “我告诉他,这一次如果咒术受挫,他就要幡然醒悟。”
    “醒悟?”
   
“我告诉他,如果我的咒术失灵,对方肯定是安倍晴明出手。我还告诉显光,如果是晴明出手的话,隐身法什么的,也就没用了。”
    “就是说,是显光大人让你诅咒道长大人的?”
    “嗯。”
    “不过。你瞒天过海的手段可数不胜数呀。”
    “你是想跟我说。让我杀了你吧?”
    “瞧你说得多可怕啊。”
    “是你自己说的嘛。”
    “我这样说过吗?”
    “说过。”
    “呵呵。”
    “要想骗过你,除非把你杀喽……”
    道摩法师恣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道长身边的白犬,就是你出的点子吧。”
    “不错,是我给他的。”
    哼哼哼——笑声没漏出来。老法师把它停在嘴边了。
    “来喝一杯吧!”
    道摩法师把手中的酒杯递给晴明。
    刚才白鹭喝光的素陶杯中,又斟满美酒。
    “那就不客气了。”
    晴明坐在道摩法师对面,接过陶杯,把杯中物一饮而尽。
    “味道怎么样?”
    晴明把本应喝空的陶杯还给道摩法师,杯中还是佳酿满溢。
    “不错。”
    这一次,道摩法师接过陶杯,同样一饮而干。
    “这件事,该怎么跟道长大人交待呢?”晴明问。
    “照你所见所闻,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接着,道摩法师悠然自得地说:“「尔就说,是我道摩法师,也就是芦屋道满,受显光之托施行咒术。”
    “可以吗?”
    “量那道长还没胆子砍掉老夫的头。”
    道摩法师露出一口黄牙,开心地笑了。
   
就像道摩法师所说的那样,道长在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说道:“这不是道摩法师之过。可恶的是策动汶一切的显光。”
   
道长顾忌的是,如果把道摩法师定成死罪,根本不知道他的怨魂会怎样作祟,结果闹出什么事来。
    最终,道摩法师只是被放逐到播磨国了。
    那位诅咒道长的显光的结果呢?
   
《宇治拾遗物语》是这样记载的:“死后化为怨魂,在正殿周边作祟不断。世谓之恶灵左府云云。”
    这是晴明晚年的趣闻逸事,跟我们要讲的故事相比。
    时间上还要推后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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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0:09 | 显示全部楼层

    据《今昔物语集》记载,海恒世是丹后国的相扑士。
    夏日里的一天。恒世出门散步,信步而行。
    恒世脚蹬木屐,硕大的身体披着一件和服单衣,腰带自然地缠绕着。
    他带着一个随身侍应的小童。
   
在恒世居住的宅邸附近,有一条小河。那是一条古老的河流,绿漪清波。还有好几处水潭,深不见底。
    他手中只有一根藜杖。
    两人信步来到河畔。
    他沿着河岸,趁着阴凉,踏着碧草前行。
    太阳已经变大变圆,向西天倾斜,眼看快落山了。
    恒世在一处大大的水潭前伫立了一阵子。
    在水潭周围的岸旁,数株年深日久的大柳树布下一片浓阴,枝条垂落到水面上。
    水潭里的清水,不堪重负般卷着旋涡,蓝靛靛的。深不见底。
    在柳树的树根处,芦苇丛生,菰属繁茂,一片生机。
    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心里有点发毛。
    就在这时,恒世看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东西。
   
深潭对岸的急湍水面上,忽然腾起一条水柱。那条翻腾的水柱,眼看着就穿过潺谖的水流,朝恒世这边蹿了过来。好像有个顽童把头埋在水中,正在水中疾速地畅泳。
    “喂——”
    恒世站在河岸上,紧盯着这一场面。
    当水柱靠近这边的河岸时,从翻腾的水波中,猛然出现了一条大蛇的头。
    它眼中闪着幽绿的光,口中吐着鲜红的信子,在水面上狂抖着。
    “哎呀!是一条大蛇。恒世大人,快逃吧。它会吃了我们的。”童子惊叫起来。
    “嗬,那可太有趣了。”
    海恒世平静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大蛇。
    “恒世大人!”
    童子大声叫着,终于飞奔而逃。
    大蛇停止翻腾,幽幽的绿眼睛望着恒世。
    那是一种欲将恒世撕成碎片般的恐怖眼神。
    “呵呵。这怪物或许在掂量我有多大分量吧。”
    恒世和大蛇对峙着。
    从头部的大小来看,这无疑是一条相当大的虬蛇。
   
不一会儿,它把头潜入水中,恒世以为它收敛凶性,退怯了。水中的波澜朝对岸迤逦而去,到对面的芦苇丛中。消失了。
    “原来是逃跑了。”
   
恒世刚这样想,却发现水面陡起波澜,再次朝这边疾速逼近。仔细一看,这次从水中渐渐露出的,不是蛇头而是蛇尾。
    “嘿,不知道它准备干什么坏事呢。”
    一股大力猛地向恒世的右脚袭来。
    恒世提起右脚,蛇尾更用力地卷紧了他的脚。
    “噢!”
    恒世奋力抵住,脚下的木屐齿竟折断了两根。
    真是力大无比呀!
    “这家伙真了不得。”
    大蛇力道越来越强,恒世拼尽全力抵抗,脸憋得通红。
    他的脚慢慢陷入泥土中,竟达五六寸之深。
    忽然——感觉像绳子猛然绷断一般,缠在脚上的力道忽然消失了。
    “原来是大蛇断了。”
    刹那间,水中泛起大片的血花。
    恒世把腿一拉,蛇尾刺溜一下浮了上来。一打量,蛇身的确从中间绷断了。
    把缠绕的蛇尾解开,取来水清洗已经变得青紫的脚。
    洗过之后。大蛇缠绕的淤痕还是没有消失。
    这时。逃走的小童领着仆从跑了过来。
    “你不要紧吧?”
    面对七嘴八舌的仆从,恒世轻描淡写地答道:“没事。”
    “拿酒来。”
    一个仆人拿来酒,用烧酒清洗蛇尾紧缠恒世的右脚留下的淤痕。
    “太厉害了。”
    “这条蛇好大呀!”
    侍从们望着恒世提起的蛇尾,不禁大声赞叹。
    一估量蛇尾断裂处的粗细,足有一尺左右。
    “把蛇头找来看看吧。”
    让人到水潭对岸去搜寻,发现在一棵柳树的树干上。
   
大蛇的蛇头缠绕了数圈。就那么毙命了。大蛇与恒世非同凡响的强大力量对抗着,因为恒世的力量胜过大蛇的蛮力,蛇身从中间断成了两半。
    关于这一趣事,  
《今昔物语集》有这样的描述:“大蛇不知身之将断。犹自猛缠,心实异之。”
    大家看了一阵子,决定试一试当时大蛇的力气究竟有多大。
    与人相比,大蛇的力气到底相当于多少人的力气呢?
    于是有人找来一条粗绳,把它紧绑在恒世的脚上,先让十个男子一齐拽。
    “不对,不是这么丁点力气!”
    恒世纹丝未动。
    于是,加了三人,又加了五人,随后,又加上十人来一起拽。
    恒世还是不当一回事:“还不够,不够,不是这样的力气。”
    最后。让六十个人一齐试着拉绳子,恒世才点了点头:“嗯,对了,差不多吧。”
    由此推断,海恒世不是有百夫之力吗?
    《今昔物语集》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海恒世的比赛对手真发成村,也留下了不少逸事。
   
据《今昔物语集》和《宇治拾遗物语》记载,真发成村既是常陆国人,也是陆奥国人。
    他是相扑士真发为村的父亲,真发经则的祖父。
    宫廷相扑大会举办的那一年,就是各地的相扑士云集京城的时候。
    宫廷相扑大会。是每年阴历七月举办的年度定例活动之一,由天皇亲自主持。
   
在大会前两天会举行小组赛。开幕当天是召合会(即左右对抗比赛),第二天是选拔赛和胜出赛。
   
这一盛事前后要花四天时间。相扑士们在大会开幕前一个月就抵达京城,分属左右近卫府,一直进行练习,直到活动开办的日子。
    真发成村跟其他相扑士一同进京,在近卫府起居,等待比赛的那一天。
    盛夏时节,每天都酷热难耐。
    有一天——“天这么热,还没练习就通身是汗,身体都要流干了。”
    “我们去朱雀门一带乘乘凉吧。”有人这样提议。
    于是,以真发成村为中心,数位相扑士结伴往朱雀r 一带而去。
    朱雀门位于南北走向的朱雀大路的北端。在京城的中心地带。
    楼门有七间五尺大小。
    从左边的门柱数到右边的门柱,宽度约为十三米。有五扇大门。
   
整体的宽度相当于十九间和室,约三十五米,高度是七十尺,约二十一米,是一座两层的巨型重阁门楼。
    城门下面,浓阴匝地。
    朱雀大路宽达二十八丈,约八十四米,是极佳的通衢大道。
    轻风拂过,他们在楼下浓阴里凉快了好一阵子。一伙人开始步行回住所。
    他们从二条大路往东拐,到了美福门再往右折。顺着壬生大路向南走来。
    右手边是大学寮。
    一走动起来,又是暑气逼人,不觉大汗淋漓。
   
相扑士们身着礼服,但解开布扣,敞开了胸襟。这样,连戴黑漆礼帽的人也显得衣冠不整。
    成村相当自律,衣衫仍是一丝不苟,不愧是相扑界的最手。
   身躯庞大的相扑士们。如此这般形容不雅地招摇过市,确实有点不成体统。
    当他们行至大学寮的东门前时。学生们正好也在东门下面乘凉。
    相扑士们经过东门时,大家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哎呀,真热啊!”
    “真难以忍受啊!”
   
面对嚷着“真热‘’陆续走过的相扑士们,学生们不客气了:”太吵了。闭嘴吧。“
    “别吵吵嚷嚷的,安静点!”
    学生当中有人高声抗议。
    “你们说什么?”
    相扑士中,有人对此不满,站了出来。
    如此一来,学生们纷纷来到壬生大路的中间,拦住了相扑士们的去路。
    “别让这帮衣冠不整的家伙过去!”
   
这里的大学,是培养官吏的最高学府。如果不是出身官位较高的人家,是不可能入学的。这里的学生,用现代词语讲,就是尖子中的尖子,所谓人中龙凤。
    说这里是本朝最高首脑集团的基地也不为过。
   
他们跟腕力过人、体力充沛、凭肉体的体质与能力一步步往上攀的相扑士们,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
    “胡说什么?”
    “你们想闹事吗?”
    在炎炎烈日下,双方都盛气凌人,很快就剑拔弩张起来。
    “把他们统统推到一边去。”
   
把强行堵在路上的学生们推开固然毫不费力,可是学生中身份尊贵者为数不少,在相扑大会前闹出事来反倒不美。
    “算了算了。”
    成村安抚着相扑士们,要往回走。
    “想逃吗?”
    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大喝。
   
回头一看。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学生,虽然个子不高,可穿戴的冠带及礼服比其他学生更为华贵。
    他用硬生生的、刺人的眼神,睨视着成村等人。
    “相扑士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
    年轻的学生出言不逊。
    相扑士们脸色陡变,火气更旺了。成村连忙挺身制止:“大家都回去!”
    他领着这一帮人,又回到了朱雀门。
    可是。其他人却气愤难平:“那些毛头小子。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就痛快了!”
    “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相扑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成村说。
    “哦,大家安静一下!”
    “他们给热天弄昏头了。”
    成村安慰大家。
    “就算他们是愣头青才毛里毛躁的,我们还是必须折回去。”
    “是的。这一次折回让步,才是最关键的。”成村说。
    “什么关键?”
   
“我们是折让过一回了。这样一来,如果下次再闹出事。我们就可以主动跟别人解释了。”
    “下一次?”
   
“是的。今天我们绕道回去。明天我们还会走到朱雀门来,还会经过壬生大路。如果学生们还是出言不逊的话。到那时,再杀杀他们的风头不好吗?”
    “噢,这太有趣了。”
    相扑士们击掌称快。
    “我最受不了那个斜眼瞧着成村大人的年轻学生。”
    “是那个个子不高、面容清俊的小男孩吧。”
    “是啊。”
    “年轻气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大家都是这么一副德性吧。”
    成村的表情,分明是一副回想起气可拿云的年少时的样子。
    “成村大人,你不是想跟那毛头小子结成同盟吧?”
    “怎么会,不是那么回事。”
    “我对那小子倒是有些兴趣。如果明天他们还是找麻烦,不妨试试看啦。”
    成村挺直身子,轻松地说。
    “试什么呢?”
    “看看那小子到底有几成功力。”
    “什么意思?”
    “你也可以的呀!”
    “我也……”
   
“你呢。等那帮人再找茬儿闹事,不要跟其他人对眼,就挑那小子做对手。真的这么试一次也无妨啊!”
    “可以吗?”
    “没关系,你就朝那小子的屁股踹上一脚试试。”
    “我懂了。”
    点头的男子,是一位想晋升到相扑界的肋位、以力大无比自傲的相扑士。
    在相扑界,最手是最高级别,其次就是肋,都是相当了不起的实力派人士。
    到了第二天,跟前一天一样,相扑士们仍以成村为中心。朝朱雀门方向走去。
   
或许是听说了昨天的故事吧,好多人说着我也去、我也去的,结果人数成倍增加了。
   
在朱雀门逗留了一阵子,一群人跟昨天一样,从美福门来到壬生大路,到这里一看,在东门前,比昨天成倍增加的学生们聚集在一起,远远望见成村他们走来,就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太吵了。别吵了!”学生们叫道。
    领头的,就是那位年轻的学生。
    在大学寮的东门前,相扑士们跟学生们对峙着。
    “好了。上吧!,‘成村用眼神示意。
   
那位自恃力大无比的相扑士迅速跑到那位年轻学生面前,抬起右脚朝他狠狠地踹了过去。
   
年轻学生眼疾手快,一缩身躲开了那一脚,结果,猛扑上去的相扑士一脚踢空,就要跌个仰面朝天。
   
说时迟,那时快,年轻的学生伸出右手,倏地抓住相扑士踢到半空的右脚,朝上轻轻一提。年轻学生把相扑士的身体像掷棒子一样抡起来,把他的身体当做武器朝相扑士们扫了过来。
    转眼间,好几个相扑士都被击倒在地。
    “哎呀……”
    “真顶不住了!”
    有几位相扑士落荒而逃。
    “想逃?”
   
年轻学生把相扑士的身体举起来,朝着夺路而奔的相扑士们扔过去,相扑士的身体飞过落荒而逃的相扑士们的头顶,在空中飞了大约两三丈远,跌到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掷其所提相扑士,投至二三丈许远,令其倒卧于地,身殒骨碎,几无活气,不可再起。
    《今昔物语集》这样记载。
    跌落在地的相扑士骨头碎裂,怒睁着双眼,就这样身亡了。
    真是非同常人的神力啊!
    “好大的力气啊!”
   
成村吃惊地望着这一场面。他原以为,这小子会有两下子,却没想到他的功力如此深湛。
    周围是相扑士们跟学生们群殴的混乱场面。
    当然相扑士一方略占上风,可学生们到底数量多,人多势众。
    如果当初就把年轻学生放倒,或许他们会畏缩一点。
    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骚乱。可事到如今,想不到竟带来了相反的效果。
   
当初实在太轻敌了,以为意气用事的学生们连暑气都会顶不住的。相扑士们这次真的急眼了。如此一来,不仅有的相扑士会骨折耳裂,或许学生中也会有人毙命的。
    “喂!”
    成村一边招呼身旁的相扑士们,一边把倒在地上的相扑士扛在肩上。
    “先退后一步!”
    他朝相扑士们吼道。
    “你是领头的吧?”
    这时。有人向成村挑衅。
    是刚才那位年轻学生。
    “是你呀!”
    成村跟那位学生对上阵了。
    学生用不屑的眼神睥睨着成村。
    “真可惜了!”
    成村情不自禁地朝学生说。
    “  什么?!”
    “这样好了,你别当学生了,来做相扑士吧。”
    “你胡说什么?”
    “你在这方面倒是挺合适的。”
    “那我们试试看吧。”
    “试什么?”
    “我要试一下你到底有多大的劲力。如果你赢了我,我可以考虑你的建议。”
    年轻学生说完,就用头部顶了过来。
   
成村用前胸接住学生顶过来的头,顿时响起一声岩石相击般的闷响,成村所穿木屐的底板全部踩到了土里。学生还在用力紧逼,这时,成村的双脚、连脚尖都哧哧地踩到土里了。
    看样子,不认真对付。是无法获胜的。
   
可是,如果在这里跟学生卯上劲对抗,自己的身体也不一定会纤毫无损。如果受伤的话,召合会时的比赛就麻烦了。
   
“喂!”成村朝学生大喊,“我们在此约定,宫廷相扑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我们再继续比试吧。”
    成村猛然发力把学生推开,拉开一定的距离,就飞快地撤离了。
    “等等——”
    那位学生居然紧追不舍。
    成村朝朱雀门方向跑去,他跑到身旁的一道土墙边,翻上墙头。
   
踩在地上的右脚差一点就要翻过土墙时,竟让紧追而来的学生伸出右手紧紧攥住了:“想逃?”
   
攥住的地方。正好是成村所穿木屐的鞋底板。木屐也好鞋板也罢,就像挨刀子削过一样,刺啦一声,连肉都被撕下了一块。
    《今昔物语集》就是这样记载的。
    哎呀。这是何等令人惊惧、力大无穷的勇士啊!
    在土墙那边,成村抚摸着踵部滴血的右脚,不禁连连惊叹。
   
强忍着足部的伤痛,最终取得相扑大会桂冠之后,到第二天,成村如约来到原定的地方,等了整整一天,却连年轻学生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那一天,成村平安地回到住所,之后就回归故里了。
    但成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当时那位年轻学生。
   
在第二年的宫廷相扑大会之时,他再次派人去寻找,学生的去向依然茫无所知,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哎呀。要是那个学生成了相扑士的话,大概会成为古今无人匹敌的最手吧。”成村时常这样感慨。
    话又说回来——这次让真发成村和海恒世一决胜负,藤原济时施加了很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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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相扑自古就被奉为圣事流传下来。
   
可以想像这样一种场面:古时候,当贵人魂归瑶池时。身为相扑士的健儿们,作为一种敬献给亡人的安魂礼仪。会举行精彩的比赛。
    从日本各地发掘的古墓遗迹中,出土了力士坯轮,好像是强烈暗示了这一风俗。
   
据《日本书记》记载,垂仁天皇七年七月初七,当麻蹶速和野见宿祢一决高低,野见宿祢当场击伤当麻蹶速。
    取得了桂冠。人们普遍认为,这就是宫廷相扑大会的肇始。
    而相扑大会正式成为宫廷仪式,大约始于天平六年(即公元734 年)。
   
在平安时代中期,相扑大会已经成为天皇必定出席观赏的宫中节庆活动之一,每年七月都举行这样一场盛会。
   
随着相扑大会成为宫廷盛事,相扑作为贵族娱乐活动的功能也越发强化。大家在观战之际,还会摆上美食及酒馔,在比赛之后,更会大摆华宴,以示庆贺。
   
把各地的相扑士召集至京城,分成左右两方,称为左右近卫府,每年七月,左方和右方的相扑士举行比赛,以决胜负。
    左右两方的相扑士们,各有称为“方人”的拉拉队。
    也有称为“念人”的贵族支持他们。
   
在节庆目的头一天,要举行召合会,也就是左右方的胜负比赛,会举行十七到二十场。
   
召台会后的第二天,从已经决出胜负的相扑士中选拔优胜者再继续比试。这就是名为选拔赛的比赛。
    在举行相扑大会的当天,首先要由阴阳师率领相扑士诵唱咒语,敬酒祭天。
   
阴阳师手持笏板,劝请龙树菩萨、伏羲、玉女诸神,唱诵天门咒、地户咒、玉女咒、刀禁咒、四纵五横咒,并恳请遁甲中的九大星宿护佑。阴阳师缓行禹步,唱敬酒咒。
    接下来,乐所的大夫们率领众乐师鼓乐齐鸣地参与进来。
    仪式结束后,天皇就会亲临,比赛正式开始。
   
相扑士们,在犊鼻挥上佩带腰饰,身披便袍,头顶黑漆礼帽,光着双脚,英姿飒爽地登场亮相。
    在进行比赛时,他们会脱去便袍,取下礼帽,置于蒲团之上,然后开始进行相扑。
    当时还没有土坛。
    藤原济时,位于海恒世所在的右方,是右近卫府的大头领。
    这位藤原济时十分偏爱海恒世。
   
“您意下如何?在本年度的相扑大会上,如果让海恒世跟真发成村在选拔赛中成了对手——”济时向天皇建议道。
    “你提出这样的问题,还是头一遭吧?”天皇略带不解地望着济时。
    “不是。左最手和右最手进行较量,这并不算头一回。”
    “我知道。我说的不是那回事。我说的是海恒世跟真发成村对阵。还是头一次。”
    “是头一次才有看头啊!”
    “可是考虑一下两人的年岁——”
    海恒世才刚三十岁,而真发成村马上就是奔五十的老人了。
    年龄相差有二十岁之多。
   
在村上天皇时,成村已经开始相扑生涯,而恒世到村上天皇时代的末期才开始成为相扑士。这两位高手,不知何故。此前一次都没有交过手。
   
在开始阶段,两人没有进行过对阵不是偶然的,此前还从未让这两位最手进行过比赛。因为如果让他俩比赛,结果对现状有什么妨碍,反为不美。出于这一理由,两人直到现在还一次也没有比赛过。
   
不过。这并不是说。让他俩对阵的话题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其实,好几次曾有人提议让他俩进行比试,可是考虑到两人的年龄差别,有关人士就设法避开了这种赛事。
   
不管怎样分析,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这场比赛一定会对年轻的海恒世有利,而真发成村处于不利的位置。
    “你以前不是特别照顾真发成村吗?”
    天皇所言,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几年前,藤原济时一直赞助成村。不过最近几年,他转而支持海恒世了。
   
“成村直到现在也并没有让你蒙羞嘛。大家都以为成村输定了,其实未必如此。”天皇说。
    “哦?”
    “虽然真发成村年老体衰,可他力大如神,恐怕海恒世还敌不过他呢。”
    “嗯。”
   
“谈起体格,成村比恒世还粗壮些。恒世的确年纪轻,有优势。不过,这样的较量,经验老到的成村或许技术上略胜一筹。”
    “有道理。”
    “左最手成村跟右最手恒世进行比赛,圣上难道不想看看吗?”
    “当然想看啦。”
    “如此说来,这岂不是一桩美事吗?”
   
济时提高声音继续说:“这两人一旦交手,就会成为众口相传的美事。若就此取消两人的比赛,连庶民百姓都会疑惑的。”
    “好吧,就依你吧。”
    济时就这样说服了天皇。
   
有关真发成村,《今昔物语集》中有这样的记述:“体魄之伟,力气之大,无人望其项背。”
    意思是说,他是伟丈夫,论膂力可谓天下无敌。
    关于海恒世,  
《今昔物语集》中的记述是:“势虽略逊于成村。然极擅长技艺。”
   
就是说,在体格上与成村相比,海恒世虽然稍微吃了点亏,可他擅长发挥,技艺超群。
    让技术过人的恒世来挑战力大无穷的成村,便是这次相扑大会的看点。
    不过。模式设计归模式设计,海恒世可不是位寻常的大力士啊。
    前面已经介绍过一段有关大蛇的逸事,那条跟恒世比力气的大蛇竟然断成了两半。
   
这两个人的比赛,在宫中可谓议论纷纷。就像源博雅对安倍晴明说的那样,多数人认为海恒世会胜出。
    不过,不管谁胜出,也不管谁败阵,结果都会令人扼腕叹息的。
    “在胜负之间,为谁着想都极为可惜。”
    宫中的人议论纷纷。


    比赛地点在堀川院。
   
在天皇与众位大臣观看比赛的过程中,选拔赛一组接一组地决出胜负。轮到真发成村跟海恒世上场时,已是傍晚时分。
    成村跟恒世都脱下官袍便服,取下黑漆礼帽,只穿着犊鼻裤,相向而对。
    成村脸色铁青,失去了血气。
    恒世恰好相反,他气血上涌,脸膛通红。
    左右两边各自的拉拉队定睛凝望着,成村跟恒世互相对视着。
    成村身强体壮,恒世身高略低一些,不过他筋强骨壮。丝毫不逊于成村。
    两人斗志饱满,呈现着一触即发的态势。
    两人的身体眼看就要碰到一起。
    “请等一下!”
    成村申请了“障”。
    障。跟今天相扑时的“等待”类似。
    在彼此搂抱前,由相扑士一方申请“障”,即可免除这一回合的比赛。
   
不过,相似归相似,“等待”跟“障”毕竟还是有区别的。“等待”说到底只是把比赛往后拖而已,而“障”
    因场合而异,有时甚至连比赛本身都可以取消。
   
海恒世已是斗志旺盛,运足力气朝着真发成村扑了过来,眼看双方就要缠斗到一起,成村却提出了“障”。可是,既然一方已经申请“障”,就不能再接着较量了。
   
成村已是久经沙场的相扑士,年龄也比较大了。恒世心想。就这么硬拖着他一决高低也怪可怜的,于是就把抱到臂弯里的成村的身体放开了。
   
不过,眼下对抗起来,虽说成村上了年岁,但他的力气自然与之前较量过的相扑士不是同一级别。轻易获胜也是不可能的。
    必须留神。小心应付才是。
    恒世再一次跟成村对峙起来。
    再度运足气力,眼看着要比试了,成村又提出了“障”:“请等一下!”
    恒世再次松开手。接下来再度要交锋时,成村又提出了“障”。
    如此反复六次。
   
过去是在提出“障”后就暂时中止比赛,这一回竟然反复达六次之多,明显是有意为之。
    成村对恒世是如此诚惶诚恐。对此,观众们,甚至天皇都流露出不满的情绪。
    成村脸色铁青地瞪着恒世,在第七次交手时,竟然还是提出了“障”。
    他带着哭腔大喊道:“等一下,等一下,拜托了!”
    可是,这次的申请没有被接纳,最终还是开始了决斗。
   
或许是眼看再也无路可退了吧,成村在对方威逼之下,板着脸吼着:“哇呀呀——”
    只有丢开一切了。他大吼一声,声音里饱含着激愤之气。站起来交手。
    他俩扭到了一起。
    恒世右手夹着成村的脖子,左手插到他的胁下。
   
成村扯着恒世面前的犊鼻裨,提着侧裤,顺手劲扯到胸前,发狂似的缠斗起来,恒世直打趔趄。
   
成村哭号得像个孩子一般,一个劲地往前顶:“你发疯了吗,成村大人!”恒世大叫。
    成村置若罔闻般把恒世的身体扯到身边,用右脚从外面绊住对方的左脚。
    恒世坚忍着,腰部朝后弯曲,眼看脊椎骨都要折断了。
    恒世的双脚都陷到了地下。
   
眼看着成村就要取胜时,“嘿,嘿嘿!”恒世把成村的外绊绕成了内勾,泰山压顶般把身体压在对方身上。
   
“冬”的一声闷响,成村跌了个四脚朝天。不过,恒世的身体也出人意料地倒了下去。
    “适逢其会者,睹此情形之上中下诸人,莫不大惊失色。”
    《今昔物语集》这样记载。
    成村输了,恒世获胜。
   
当时,胜出一方的拉拉队,通常会对输家做出拍手大笑的举动;可这时,别说开怀大笑,就连拍手的也没有。
    坐位相邻的人都压低嗓音议论起来。
   
本来预定还有别的比赛,可就在对这一轮的较量争议不休时,金乌西坠,暮色已临。
   
因泰山压顶一招败下阵来的成村,站起身回到相扑棚,把官袍便服穿在身上,当天就回常陆国去了。
    自那以后,成村还在世间活了十多年。
    “奇耻大辱啊!”他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直到去世,他再也没有到过京城。
   
而获胜的恒世,竟然站不起来,就那么一直歪倒在地上,最后还是右方的相扑助手们把他搀起来,像架着他似的把他搬到弓场殿,让他平躺下来。
   
右方头领藤原济时,从紫宸殿上走过来,朝躺着没法动的恒世慰问道:“不要紧吧?”
    “济时大人——”
    恒世用手强撑着,好不容易才抬起身子。
    “成村怎么样?”济时问。
    “真不愧是出色的最手!”恒世就回答了这么一句。
    济时把穿在身上的内衬袍脱了下来:“以此略表褒奖之意吧。”
    说着。济时把衬袍赠予恒世。恒世却无力把它齐齐整整地披到身上。
    取胜是取胜了,可恒世折断了好几根胸骨。
    据相扑士猜测,是成村顶着恒世胸部强行往身边拉时折断的。
    “哎呀。虽然没有胜出,可成村大人的力气确实了不得!”
    “恒世大人实在是技艺超群,胸骨给弄断了几根居然还压倒了成村大人!”
    “成村跟恒世一样,都是真正了不起的最手!”
   
宫里热闹,宫外亦然,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在这场决斗之后,由于深受内伤,海恒世不久就在播磨国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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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0: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鬼之笛

    在此。想详细谈谈源博雅这位皇孙贵胄的来历。
   
或许会出现已经在别的场合描写过的情节,不过,跟晴明一样,在这里对这个人物作一番郑重其事的介绍是十分必要的。所以还是不避繁冗。多说几句。
    源博雅,是六十代醍醐天皇的孙子,其父是克明亲王,其母是藤原时平的女儿。
   
敦实亲王(式部卿宫),是博雅的祖父(醍醐天皇)的胞弟,敦实亲王的妻室和博雅的母亲是亲姐妹,因此,早已在这个故事里登场的广泽的宽朝僧正,也即敦实亲王的儿子。实际和博雅是堂兄弟。
    博雅是正统的皇室成员。
    天延二年(即公元974 年)叙从三位。
    博雅。一个像呼吸着空气一般,呼吸着高贵血统的优雅风尚的显赫人物。
    博雅是一位雅乐家。
    “万事皆志趣高洁,尤精于管弦之道。”
    《今昔物语集》便是这样描述的。
    “博雅三位者,管弦之仙也。”
    这是《续教训抄》中的记述。
    他会尽极精妙地弹奏琵琶,还能演奏龙笛、筚篥等。
    还会填词作曲。
   
名曲《长庆子》流传至今,在舞会结束时,会盛大地演奏这首送宾曲。曲中或多或少夹杂着南音的特色,即使现代人来品赏聆听,仍然是典雅而纤细的名曲。
    可以说,像源博雅一样为上苍垂爱的人,真可谓凤毛麟角。
    根据前面提及的《续教训抄》记述,博雅降生时,天上鸣响起祝福他诞生的祥
瑞喜乐。
    书中还记载着这样一个传说。
    在东山住着一位名叫圣心的上人。当时,圣心上人忽然听到美妙绝伦的乐音。
    仔细辨听,有二笛,二笙,一筝,一琵琶,一鼓。
    这些乐器组合,演奏出精微奥妙的乐曲。
    那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度闻”的美妙旋律啊。
    “啊。”圣心上人满怀虔敬地抬头仰望青天。
    西边天幕上飘荡着五色祥云,乐曲正是从那个方向飘过来的。
    “哎呀。奇妙吉祥啊。”
   
圣心上人循着仙曲响起的方向步行,来到一座高贵的府第门前,原来正好是一个婴儿降生的时辰。
    在婴儿出生的同时,仙乐曲终,五彩祥云也飘然而去。
    当时出生的那个婴儿,就是源博雅。
   
在天上飘起的乐曲相伴下降生于世的博雅,极富音乐才华,这一点实在不由人不信服。
    有这样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在逢坂关。有一位盲眼法师结庐而居。
    他双字蝉丸,原本是式部卿宫手下的一名勤杂工。
   
他弹得一手好琵琶,更善奏大唐传来的琵琶名曲《流泉》与《啄木》。据说,他在听式部卿宫弹奏时,耳濡目染之际。竟全部谙熟于心。
    “哎呀。蝉丸法师弹奏的琵琶曲,实在是太想听上一次了。”
    博雅老早就有这样的心愿,可总是没有机会。
   
后来,他派人向蝉丸法师致意:“为什么你栖居在那种地方呢?来京城居住岂不更好?”
    蝉丸闻言,以歌词作答:世上走一遭,宫蒿何须分。
   
意思是说,在这红尘间,无论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差别。住在华美的宫殿里,跟住在简陋的篷壁间,其实是一样的。
    听到这样的回答,博雅不由赞叹:“真是高洁之士啊!”
    博雅于是更加感佩,曰思夜想着与这位法师会面。
    “实在想与他会面,亲聆琵琶妙音!”
    眼下还能演奏名曲《流泉》与《啄木》的,世间怕只有蝉丸法师一人了。
   
“如果蝉丸法师离世而去的话,这两支名曲就会从此失传。即便是自己,肉身不也一样无常,不知何时化为烟尘吗?”
    如此想来。博雅更是如坐针毡,思慕之情更加无法抑制。
    于是,博雅决定亲至逢坂关,前往蝉丸法师处拜晤。
   
就像去约会思慕已久的心上人似的,这位美貌丰姿的男子,在一个晚上,只身前往陂陀起伏的逢坂关下。
   
可是,如果见到盲眼法师,像这样直言相告是不妥的:“请务必为我演奏名曲《流泉》与《啄木》吧。”
    细心的博雅在小庵中潜下身来,等待着蝉丸自然而然地弹起琵琶。
    可是,仅仅一个晚上,这位法师是不可能那么凑巧演奏《流泉》与《啄木》的。
   
博雅每晚都来到法师庵前,潜下身来,心中企盼着:“今晚会弹吧,今晚会弹吧!”
    或许会在下一个瞬间抚曲的吧。他心潮起伏地等候着。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良夜,博雅想:“虽然眼睛无法看见,可是如此清宵,蝉丸法师应该弹起《流泉》与《啄木》吧!”
    博雅越来越焦急,却总不见蝉丸弹上一曲。
    如此寒来暑往,不觉已是三年。
    一个八月十五的晚上,明月朦胧挂在天际。秋风轻爽地吹拂着。
    “今晚应该有兴致了吧。逢坂关的盲法师。你会在今晚弹起《流泉》吧……”
    博雅满怀期盼地等待着。
   
只见蝉丸端坐在檐下的蒲团上,抱起琵琶拨弄了几下,脸上现出深深沉浸在追思怀想中的神情。
    他边捻挑着弦子,边咏诵道:逢坂关上风势急,长夜漫漫莫奈何。
   
意思是说,吹过逢坂关的山风一阵紧似一阵,令人难以成眠,就这样宿夜听风吧,盲眼的我一直枯坐着,直到天明。
    闻此。博雅的眼里不由热泪滚涌。
    接着,琵琶仿佛自鸣自咏一般回荡起来,正是声名远播的《流泉》与《啄木》。
   
关于这两首名曲,古书《教训抄》是这样记载的:胡渭州最良秘曲,曲谓之《流泉》、《啄木》。飘过粱王之雪苑,荡于浩渺之月楼。栖栖渺渺乎风香调之妙律,心不能攀,言岂可及。于彼南海,轩敞黄门。架具一面琵琶,泛生万顷波涛。此中实有万千气象。风香调中,含花之馥郁气;流泉曲间,浮月之清皎辉。
    博雅已经泪雨滂沱。
    仔细一打量,在清莹的月辉中,蝉丸也是颊面尽湿,盲眼里滚下热泪。
   
他抚琴浩叹:悲乎悲乎,良夜有佳兴。若非有我,世岂有雅士。今夜若得知音来,定当开怀一叙!
   
唉,这是何等美好的月夜!可是理解此间风流、个中雅致者,舍我而外,世间还有何人!倘若有人精晓管弦之道,心有所契,最好就在这样的夜晚前来一晤。我当痛快淋漓地一展心曲!
    听了这话,博雅抑制不住心头的热浪。
    知音难求,解此风流者就是我呀!
   
他多么想走到蝉丸法师跟前。可是,如果冒失地站出来,暗中潜入庭院的事就不打自招了。
    这该如何是好呢?
   
权衡再三后,这个平安朝的俊客雅士,冲动难抑,心潮难平,他眼噙热泪,站起身来。
    “法师,有王城中名博雅者在此聆听多时!”
   
这位纯真可爱、极为敏感的汉子,当时肯定脸颊通红,呼吸急促,仿佛未涉世故的少年般吐露衷曲。
    感觉就好像是从朱雀门上跳下来似的。
    你所说的知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博雅这样说。
    “如此雅言者,是何方高士?”
    蝉丸一问,博雅便讲述了此前的经过。
    “如此说来,您光临小庵已达三年之久啦。”
    “所幸的是,今夜良辰,得以闻赏《流泉》、《啄木》,喜悦之情,莫过于此。”
    “博雅大人,请上坐!”
    就这样,博雅跟蝉丸正坐于蒲团上,在朦胧的月色中,开怀畅叙,推心置腹。
   
当博雅问及《流泉》与《啄木》的技法时:“已故的式部卿宫大人,这一段是这样弹奏的——”
    蝉丸精心地弹奏着一段段曲子。简直是如梦幻一般神奇的时光。
    古代故事中说,博雅靠口传学习秘曲,回家时已是破晓时分。
    还有一段趣事,也是流传自古书《今昔物语集》的佳话。
   
是在村上天皇时期,有一把名为“玄象”的琵琶,是自大唐传来的琵琶名品,更是自古以来在皇家代代相传的宝物。
    有一天,这把玄象琵琶突然不见了。
   
村上天皇不由得仰天长叹:“如此珍贵的传世之宝,想不到在我这一代竟丢失了!”
    从此忧心如焚,卧床不起。
    宫里议论纷纷。
    “到底是谁偷走了呢?”
    “偷是偷了,可玄象一看便知是琵琶之宝,是不可能久藏不露的。”
    “圣上所担心的,是怕盗宝者把它损坏了。”
    也有人这样猜测。
    在为玄象的失窃痛心的人中,就有源博雅。
    有一天晚上,博雅在清凉殿内值宿。
    其他人都静静地睡下了,只有博雅一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整个心思挂念的,是玄象,曾经亲手弹过一次的玄象。
    “这种琵琶中的极品,难道会从世间消失吗?”
    他在心中反复思量,叹息不已。
    蓦地,隐约听到细微的琵琶声,不知何处传来。
    难道是幻听吗?
    他心生诧异,侧耳倾听,传到耳鼓的确实是琵琶声。
    而且音色听来相当熟悉。
    这不是玄象吗?
    他静下心来,仔细分辨聆听,正是玄象的音色。博雅是不会听偏听错的。
    博雅颇感惊奇,便披上一袭宽长袍,穿上木屐,带上一个小童,来到皇宫外面。
    在漆黑的夜色中侧耳辨听,琵琶的声音确实还能听到。似乎是从南方传过来的。
   
博雅从近卫府的侍卫房出门,循着声音前行,那声音听上去像是从朱雀门那边飘过来的。
    可是,往南走到朱雀门一看,玄象之音是从更南的地方传来的。
    “是谁大胆盗走玄象,登上物见楼,在那里偷偷地弹奏玄象呢?”
    一面想着。一面来到物见楼再仔细听,发现声音还是从更南方飘过来的。
    就这样,不断往南寻访,最后竟来到罗城门。
    罗城门耸立在一片荒凄晦暗的夜色中。
    站在罗城门门楼下抬头看,玄象之音是从城楼顶层飘来的。
    小童一直劝博雅回去,到了这里,已经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此刻,博雅全然忘记了小童的存在,侧耳聆听着玄象的倾诉。
    这是何等美妙的音色呀!
   
琴音袅袅娜娜,如烟如丝,溶在黑暗里,绕过荒凉衰败的罗城门的城楼,御风而去。真是凄美得令人屏息的音色啊!
   
玄象琵琶的良质固然重要,弹奏者的技艺也绝非泛泛。是什么样的琵琶高手在炫奇斗巧?仿佛并非此世中人在弹奏着。
    此非世人所弹拔。定有鬼怪巧弄之。
    细听琵琶的声音,一曲才终,另一曲又马上开始……
    博雅听着出神入化的曲子。
    过了一阵子,琵琶声终于停了下来。
    “喂——”博雅从城门下朝上面喊道,  “请问门楼上弹琵琶的是哪一位呀?”
    可是没有回答。
    博雅的头上,惟有浓浓的夜暗重重铺漫开来。
   
“那声音实为宫中失窃的琵琶名品玄象。圣上不胜悲恸,已卧病在床。不知您能否把玄象琵琶还回来?‘’博雅开门见山地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门楼上垂下一根绳子,把琵琶系了下来。
    博雅取下来一看,正是琵琶玄象。
    那之后,再怎么询问,门楼上也只有无声的静默。
    经历一番周折,博雅终于取回玄象,把事情经过禀告天皇。
    村上天皇十分高兴。
    “原来是鬼怪把它盗走了。”
    实在是惊叹不已。
   
此玄象如同有生命者。技巧差者弹之,怒而不鸣,若蒙尘垢,久未弹奏,亦怒而不鸣。其胆色如是。某次遇火灾,人不及取出,玄象竟自出于庭院之中。此等奇事,不胜枚举。众说纷纭,相传至今。
    关于玄象琵琶,《今昔物语集》还保留着上述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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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1:06 | 显示全部楼层

    根据《续教训抄》记述,式部卿宫曾对源博雅怀有恶意。
    这种恶意,大概就是恨,怨恨。
   
传说式部卿宫这位与博雅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王,曾对博雅恨之入骨。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怨恨,《续教训抄》没有记载。
    式部卿宫曾下令“勇徒等数十人”刺杀博雅。由此看来,应该不是一般的怨结了。
   
一个夜晚,受式部卿宫指使的勇徒们,潜入博雅家中打算袭击他。令人吃惊的是,博雅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毫无觉察。
    不管怎么讲,如果仇恨到了欲置对方于死地的地步。
   
作为受袭的一方,心里多少应有所察觉才是常理。可是从博雅当晚的情形来看,根本找不出他对式部卿宫的仇恨有一丝提防的痕迹。
   
欲刺杀博雅的男子们,夜阑更深时潜入博雅家里。此时,博雅还没有就寝,寝室西边还敞开着一扇格子拉门。
   
也就是说,他任格子拉门大开着,正忘情地远眺着黎明将近时分,挂在西边山峦峰顶的明月。
    “多好的月色啊!”
    可以想见,他会陶然欲醉,当时还在这样自言自语吧。
    好像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有人竟要加害于他这种俗事。
    因为他毫无防备的姿态,勇徒们反倒畏缩不前了。
   
从博雅的这种样子来看,式部卿宫对他的仇恨,可以想像,并不是什么争抢官爵、美女之类的俗事。或许,所谓的仇怨倒是跟两人都至为钟爱的音乐有关。涉及音乐的时候,博雅会不会狠狠地刺伤过式部卿宫的内心呢?
    可是,博雅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曾经伤害过式部卿宫。
    不这样去思考,是无法理解当时搏雅的神情的。
    先不去管这些了。
    博雅望着明月,取出大筚篥,把它放到唇边。
    筚篥。是一种传自中国的古代竹制管乐器。
    博雅开始吹起来。
    筚篥清澄如水的音色。在夜风中飘荡开来。
   
博雅是绝代的乐中高手。音乐是博雅为月色而心旌摇曳。尽心之所感所思而率性吹出的。
    坐在卧床边、吹着筚篥的博雅眼里,已是热泪盈眶。
    不仅吹奏者内心深为触动,聆听者的内心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勇徒们望着博雅。耳聆充满商声的笛音,“不觉泪下”,《今昔物语集》这样记载。
    连一帮剽悍之士都不知不觉感动得流下泪来。
    这样一来,实在无法动手刺杀博雅了。
    勇徒们回到式部卿宫那里,如实向他报告所闻所见的情形。
    “我们怎么都无法下手啊。”
    勇徒们将博雅的神情向式部卿宫一一叙述。式部卿宫也不禁泪流满面。
    “同流热泪而捐弃怨怼。”《今昔物语集》这样记载。
    “博雅啊!”
    式部卿宫也不禁为之动容,打消了要置博雅于死地的想法。
    这是一段内涵非常丰富的故事。
   
从这个故事即可推知,在式部卿宫心中所抱持的怨恨,的确是跟两个人的艺能、音乐有关联的。
    或许真有其事吧。
    下一则“盗人人博雅三位家”是《古今著闻集》中记载的趣话。
    有一次,官居三位的博雅府中有强盗闯了进来。
    察觉之后,博雅慌忙躲到房间的木地板下面。
    “哈哈,东西倒真是很丰富啊!”
    强盗把室内劫掠一空,扬长而去。
   
强盗离开后,博雅从地板下爬出来一看,从家具到物品,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劫掠一空。
    只有一管筚篥,还留在橱柜顶上。
    博雅取之在手,拿近唇边,开始吹起来。
   
已经出门的强盗,远远听到音乐声,真情难抑,忍不住又回到博雅家中,说道:“适才闻筚篥之音,悲而可敬,恶心顿改。所盗之物悉数奉还。”《古今著闻集》是这样记载的。
    意思是说,他们被博雅的筚篥声所打动,将所掠之物全部予以退还。
    这就是博雅所吹出的笛声的魔力。
   
据《江谈抄》记载,博雅只要吹起笛子,连宫殿屋顶的兽头瓦都会痴痴地跌落于地。
    前面已经提过,博雅的笛子“叶二”,其实是从鬼卒那里得来的。
    “叶二乃知名横笛也。号称朱雀门之鬼笛。”《江谈抄》是这样记述的。
    其中的缘故,《十训抄》有更为详细的载述。
    一个月明之夜,仿佛受着月光的诱使,博雅独自一人。身穿宽便袍来到户外。
   
在这样一个月色曼妙的夜晚,真想听凭心之所之,在月辉下吹吹笛子什么的。他随身携带一支笛子,信步在夜风中走着。
    来到朱雀门前,他停下脚步,取笛贴近唇边。
    清澄幽明的音色,在月光中荡漾开来。
   
博雅清远神奇的笛音,轻笼在月光下,在天地之间润洇开来。宛如天地将此前积留其间的月辉,闪闪烁烁地浸漫到整个夜色中。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飘来另一缕笛音。
    “啊!”
    博雅认真聆听,是相当功力的好手吹出来的。
    总觉得城楼上好像有谁站在那里,正在那边吹着笛子似的。
    “其笛音妙绝,此世无伦……”
    到底是什么人呢?仔细一看,楼上显出一个与博雅一样穿着便服的人影。
    博雅执笛在手,贴近唇边,开始吹起来,与楼上传来的笛声彼此应和着。
   
仿佛自己的身体渐渐融入笛声中,与楼上飘来的笛音合为一体。对方显然不是尘寰中之物相。
    博雅什么也没问。
    对方也什么都没有说。
    无言相对,博雅整夜吹着笛子。
    “如是,每月夜即往而会之,吹笛彻夜。”
    就这样,每逢月出之夜,他就来到朱雀门,跟楼上的人影吹笛,合奏为乐。
    博雅吹起笛子,楼上总有笛音与之呼应。
    “见彼笛音绝佳,故试换而吹之,果世之所无者也。”
    互换笛子吹起来,声音实在太动听了,美得难以言状。
    “其后,每月明之时即往,相会而吹笛,然并不言及归还本笛事,遂终未相换。”
    结果,这支笛子最终没有换回去,成了博雅的至爱。
   
后来,博雅逝世之后,天皇把此笛收入宫中,让当时擅长吹笛者吹这支笛子,结果,没人能用这支笛子吹出乐音来。
    后来的后来,有一位名叫净藏的笛中高手出现了。
    天皇让这位净藏吹博雅的横笛,居然吹出无比清越的声音。
    帝有感于此,慨叹道:“闻此笛主得之于朱雀门边。净藏可至此处吹也。”
    他这样吩咐净藏。
   
在一个月色明朗的夜晚,净藏来到朱雀门下,吹起了笛子,此时,从那边的城楼上传来赞叹声:“此笛犹然佳品哉。”
    声音十分洪亮。
    净藏把这一情形禀告了天皇。
    “难道它确实是鬼笛吗?”
    据说,天皇当时是这样答复的:“此笛,名叶二,天下第一笛也!”
   
笛管部分有两片笛叶,一片朱红,一片靛青,传说每天清晨都有露珠点缀,故得此雅名。
    有关源博雅的逸事趣闻还有很多。
    博雅还撰写过不少有关音乐的著作,如《长竹谱》、《新撰乐谱》等。
   
在这些卷帙浩繁的作品中,在一篇跋文里,博雅写下这样的文字:余案《万秋乐》时,自序始至六帖毕,无不落泪也。予誓世世生生在在所所,生为以筝弹《万秋乐》之身。凡调子中《盘涉调》殊胜,乐谱中《万秋乐》殊胜也。
   
关于《万秋乐》这一曲子,在他进行编撰的过程中,自演奏序章起,至第六帖演奏完毕,一直泪流不止。不管生于何世何代,不管出生在什么地方,他都祈望生而为执筝演奏《万秋乐》的乐人。
   
这段文字真称得上是一首感人肺腑的好曲子。并不是说,任何人闻之都会肝肠寸断、泪流不止,博雅传达的只是自己的意趣。
    “至少我必定会泪流不止……”
   
不管他人怎样,至少在对晴明说出这样的话时,我们仿佛能听到博雅这样的表白。这是何等的感人啊。
   
或许,弹奏两次就哭上两次,弹上十次就泪流十次,哪怕弹上一百次也会上百次落泪,无一例外。
    博雅就是这样一个多情的赤子。
    当我们为源博雅这一人物而心驰神往时,浮现在心中的。是“无为”这个词语。
   
无为——比方说吧,当博雅出生时,天上奏起美妙的音乐,这自然不是博雅命令上天所为。在博雅诞生之际,天地自动奏起华美的乐章,表达贺祝之忱。
   
博雅吹起笛子,屋顶的兽头瓦落下来,博雅也并不是为了让兽头瓦落下来才吹起笛子的。
   
当博雅吹起筚篥。式部卿宫驱使的暴徒们放弃了刺杀博雅的念头。也并不是博雅特意而为的。
    盗窃者将所盗之物如数归还,博雅吹筚篥也并不是为此而预谋啊。

    朱雀门之鬼,将博雅的笛子跟自己的笛子调换,也并非博雅执意于此。
    博雅只不过是听任内心的召唤而吹起笛子罢了。
   
闻此而情动于中,不过是鬼卒明心正意,天地有感于斯。甚至连无心之兽头瓦亦会跌落,精灵闻之雀跃罢了。
    在将安倍晴明与源博雅这个人物进行比较时,或许这就是两人最大的差别吧。
   
天地的精灵,还有鬼魅们,因着晴明的意志而感应,而灵动。可是。在博雅出现的场合,鬼魅与天地的精灵是。
    按照自身的意志而行动的。
   
而且,对于自身这一能力,博雅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一丝觉察,让人无法不顿生好感。
   
甚至,我们都愿意去这样猜测:在人的内心深处,总会栖宿着某些不好的情感,比如嫉妒、怨恨、恶念等,而博雅终其一生,都不会在心中发现它们的存在。
    或许,近乎愚痴的仁厚、忠诚,总是位于这个男子的生命中心吧。
    源博雅这个人物所独有的风姿行止,根源正在于此吧。
   
源博雅这人间罕有的宝物,推想起来,在他至哀至痛之际,总会毫不遮掩、回避,而是径直表达伤感,一任泪雨滂沱吧。
    没错,博雅其人是特别可爱的。
   
在男性所修持得来的风韵情趣中。如果再加上源博雅这个人物独有的可爱,岂不是锦上添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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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月夜。堀川河边。一个法师模样的老人在行走。
   
月光将这位老法师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看上去。他身上的衣物皱皱巴巴,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破洞。
    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沾满泥浆的褴褛,随意披挂在他的身上。
    白发,白须。
    白发像一蓬乱草缠在头上,满脸皱纹。只有眼睛炯炯有神,闪着光芒。
    那是一位鸡皮鹤发、眼神锐利得可怕的老人。
    看不出他抱着什么目的在这一带闲逛。
    他只是在缓缓地漫步。
    这时。老法师停住了脚步。
    “哦嗬……”
    笛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老法师抬起脸仰望上天,笛子的乐音在夜风中飘散着。
   
好像从头顶上倾泻下来的月光,经着与夜色的接触,发酵了,静悄悄地发出一种无比纤细而清亮的声音。
    听起来。仿佛是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的。
    “真好听啊。”老法师自言自语。
   
如果乐手是寻常之辈,在乐音传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会被风吹散,断断续续,直到在夜色中消失。
    可是,即使听上去是那么淡淡的,细细的,笛子的声音一直没有断失。
   
好像是谁在月光下吹着笛子吧。老法师受到笛声的吸引,又行走起来,随着他前行的脚步,笛子的声音越发清亮了。
    再往前走一点。就到堀川小路了。
    笛子的声音仿佛是从堀川上游那边飘来的。
    就在拐到堀川小路前。老法师收住了脚步。
    他看到前方有个奇怪的东西。
    ——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着柳枝图案和服的女人在行走着。
    奇怪的是,那个女子独自一人,而且没佩戴任何冠带,素面朝天地行走着。
   
本来,柳枝图案的衣饰多在皇室宫廷中穿戴,不是乘上牛车的时候穿的,也不是夜色中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行走的女人会穿的。
    看起来像是遭到歹人袭击、孤身一人逃了出来的样子。却不见她有丝毫的慌乱。
   
或许是发疯的女子在家人不知情时,逃出房子,在外面游荡吧。这么一想,情况倒好像有点相像。
    不过,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女子的身体被一种淡淡的毫光笼罩着,身上似乎披着闪闪的细碎磷光。在夜光中静寂无声,身体行走时一点也不摇晃,步子像是漂在水面上,身子像漂浮般滑行着。
    她脸色惨白,在月光下看去,闪着幽蓝的光。
   
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心中抱持着什么坚定的想法,人才会有这种无动于衷的表情吧。
    “哦,这是——”
    老法师蓦地若有所悟,口中嘟哝道:“这不是生魂吗?”
    老法师的唇角直往上吊起,露出了发黄的牙齿。
    “真有趣呀。”
    哧哧哧——老法师如顽童般笑了起来。
    老法师开始紧跟在女人的生魂后面。
   
到底是从哪儿的肉身跑出了这么个生魂,在外面游荡呢?好像那生魂也受到了婉转低回的笛声的吸引呢。
    往前走着,笛声越来越亮,无比寂寥地在夜色中回荡着。
    “这么好听的笛子,真是难得一闻啊。”
    即使没有这个女人,认真听着笛声,也难免会失魂落魄的。
    往前走着,对面可以看到堀川桥。
    一打量,在桥边站着一个直衣长衫的男子,在吹着横笛。
    男子沐浴在月光中,心无旁骛地吹着横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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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1:51 | 显示全部楼层

    源博雅,把叶二放在唇边,吹起了笛子。
    地点是在堀川桥边。
    在相扑大会结束后,他又来到这里。
    每天夜晚,他都站在桥边吹笛。
    在这段时间,月亮变成一勾银镰,又慢慢变圆,快成满月了。
    那个曾经跟他说过希望海恒世败阵的女子,他一直惦记在心上。
    经过正常的比赛,海恒世胜出了。
    可是,胜出的海恒世胸骨折断,如今连独自步行都不能称心如意了。
   
比赛是获胜了,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认为是恒世败北了。这种传言已经传到那女子的耳边了吧。对此,那个女子是怎么看的呢?
   
后悔当时没有满足女人的愿望,不过,即使她再次拜托同样的事,也还是难以听命吧。
    “真的是一支好笛子呀。”
    离别之际,女子对博雅说过的话,仍萦绕在耳边,无数次地闪回。
    博雅一直回忆着、惦念着。
   
如果能再次听到那种声音,如果那朱唇用那吹气如兰的清音再次说出“真是好笛子”的话,自己会无数次走到桥边吹起笛子的。
    就在此时,博雅看见对面有一个闪着淡淡青光的人影。
    那人影不是正慢慢地朝着这边靠近吗?
    会是她吗?
    博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女子好像披着薄雾一般发着青白微光的单薄羽衣。
   
就像发着磷光、在黑暗的海底栖息的海鱼一般,她身披朦胧的光泽,一步步走近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乘坐牛车,而是独自一人徒步走了过来呢。
    不一会儿,女子来到博雅跟前,站住了。
    包裹着淡淡光泽的女子。注视着博雅。
    博雅忽然发现。女子根本没有肉身。
    透过女人的面靥,可以看见对面柳树的枝柯。
    不过,确实是那个女子。
    十二年前初次相逢的那个女子,如今再次相会了。
    可是,女子的身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个想法盘旋在博雅的脑海里,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阵冷风般掠过博雅的后背。
    那个近乎透明的身体会是……难道是鬼魂?
    女子用难以形容的眼神凝望着博雅。
    她的嘴唇好像是绝望地压抑着什么。
    “您难道不是世间之人吗?”博雅问。
    女子的嘴唇终于动了起来。
    “博雅大人——”
    是悲痛欲绝的声音。
    “您的身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子没有答复。
    女子用求救的眼神紧盯着博雅。
    “博雅大人——”
    声音纤弱得像空穴的风。
    “帮帮我吧。”
    像是从杳远的、迢遥的地方远眺着的眼神,凝望着博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帮您都行啊。可是我到底要怎样做呢?”
    “到底要请您干些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细若游丝的声音,夹着青绿色的火焰,从女子的朱唇里零零落落地吐漏出来。
    “拜托您了。请帮帮我吧,如果这样下去,这样下去的话……”
    每次说话,女子的嘴里都会喷出青绿色的火焰。
    “这样下去……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要我做什么才好呢?”
    面对博雅的提问,女子只是一脸的凄惨、哀怨。
    “帮帮我吧。博雅大人——”
   
女子用绝望的声音说着。就在博雅前面,她的身影变得缥缈起来,终于,融化到大气中一般,消失了。
    女子刚刚站过的空地上。惟有淡青色的月光无声地照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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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丑时之谒

    日复一日恋转深。
    日复一日恋转浓,参谒贵船之神宫。
    女子独自一人匆匆行走着。
    是在夜晚的山路上。
    一身素白如雪的装束。
    而且,赤着双脚。
   
道路两边是广袤深远的森林,连月光都照不进去。偶尔漏进一束光,或者两束光。幽蓝的月光照到的地方,些微光亮反而加深了夜晚的黑暗。
    莲香树、橡树、杉树、扁柏。这些参天古木扭曲着树身盘踞着。
    道路的四处,岩石和树根裸露出来。
    在路上,女人雪白得惨厉的赤脚踩了过去。
    有些岩石上长着绿苔。有些树根湿漉漉的,容易滑倒。
    有时候,她绊倒了,有时踩在尖利的石头上,脚和脚趾都渗出血来。
   
好像在沉思着什么,女人的脸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一种比自己所能看到的黑暗还要深沉的黑暗,在女人的眸子中沉淀着。
   
在这样的更深夜静时分,在这样阴森森的树林中行走。女人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恐怖。
    长长的头发蓬乱地散开来,披在冒着细细香汗的脸颊上。
    令人生畏的是。女人嘴中衔着一根五寸长的钉子。
    用嘴唇吗?根本不是,女人用牙齿咬着那根五寸的钉子,把它叼在口中。
   
每次迈出脚步,从女人穿戴的衣袂边,雪白的小腿就会露出来。衣袖处隐约可见两只发白的手臂。
    就好像没有晒过一次阳光似的,女人雪白的肤色仿佛远离人间烟火。
    女人左手拿着一个木做的偶人,右手握着一把铁锤。
    女人在黑夜的森林中,像幽魂一样行走着。
    从来不识人伪善。
    从来不悔初相识,只因两心情意真。
    女人沿着山路朝贵船神社走去。
    贵船神社位于京城西北的崇山中。
    祭祀的神灵是高龙神与暗龙神。
    他们都是水神。
   
高龙神和暗龙神的“龙”用的是“霞”字,即“龙神”。高龙神的“高”,是指山岭。暗龙神的“暗”。是指幽谷。
   
传说,在远古,伊奘诺神命十拳剑将迦具土神的头颅斩落时,剑头滴下的鲜血从手指缝沥出,于是诞生了这两位神灵。
   
据庙志记载,祭神除这两位神祗外,还有罔象女神、国常立神、玉依姬,以及天神七代地神五代,即地主神。
    传说,祈祷时会降下甘霖,许愿时会停止下雨。
   
庙志中还写道:“为稳定国家、守护万民,于太古之‘丑年丑月丑日丑时’,从天而降至贵船山中之镜岩。”
    女人朝着贵船神社走去。
    道路两旁杂草丛生,湮没了山路,凤尾草盖满了地面。
    这是一条幽暗、阴森的山间小路。
    平日祭祀水神的道路延伸着,大气沉重地饱含湿气。
    女人身穿的白衣也吸收了水汽,变得凝重起来。
    女人行走着,蓝色的月光偶尔投射到女人的肩膀和头发上。看上去像鬼火一般。
    此生诚无奈,做鬼雪此恨。
    寄望贵船宫,焦匆匆行。
    “啊。我怨你。”
    “啊,我恨你。”
    女人边往前走。边絮絮不休。
    此身如躯壳,蓬蒿深处行。
    市原郊露重,夜深鞍马山。
    过桥无多路,贵船在眼前。
    行至神社门口。女人站住了。
   
对面,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女人把手中拿着的偶人藏在袖中,把衔在嘴里的钉子吐到左手中。
   
右手依然拿着铁锤,她打量着男子。仔细一看,男子身上穿着白色的干绸布衣,看打扮仿佛是贵船神社的人。
    “喂——”
    男人向女人招呼。
    “有什么事……”
    女人用细细的声音回应。
    “昨天我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
    “是的。”
    男子点点头,一步两步朝女子走近,停住了脚。
   
“梦中飞来两尊巨大的龙神。龙神告诉我,明天晚上丑时有一个你这样打扮的女人。从京城来到庙中,让我把下面的话传给你。”
    “什么话?”
    “说是听到了你的愿望。”
    “哦!”
    女人的唇角微微吊起。
   
“让她身披红衣,面涂丹砂,头戴铁圈,在其三足点起烛火,再加上盛怒之心,即可成鬼。”
    男子话音未落。女人的嘴角抽起,夜色中,雪白的牙齿清晰可见。
    “真高兴啊。”
    她满意地大笑起来。
    脸色更加令人悚栗。
    心诚得所愿,气息已改变。
    亭亭好女子,怒发指向天。
    怨恨化厉鬼。
    情债终须还。
    “哈,哈,哈。”
    女人高声狂笑,左右拂摆着长长的头发。
    女人的双眸闪闪发亮,披离的黑发朝空竖立,变成了鬼的模样。
    男子惊恐万状。“啊”的一声,大声尖叫起来。
    此时,女子像癫狂一般手舞足蹈起来,沿着夜间的山路,向着京城方向快速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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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2: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不觉,夏天过去了。
    草丛间啁啾呜叫的已是秋天的蛩虫。
    夏草已经完全埋没在秋草中,看上去快要消失了。
    芦荻在柔爽的秋风中摇摆,黄花龙芽和桔梗旁枝上盛开着花朵。
    越过屋檐仰望晴空,白色的云翳在高远的空中飘来浮去。
    午后。
    晴明和博雅坐在外廊地板上,把酒清谈。
    这是来自西域的酒肴。
    用葡萄做的美酒颜色酡红。盛在两只琉璃杯中。看上去很是美艳。
    持杯在手,不时把酒人口,博雅叹息起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前来晴明宅邸走访的博雅,坐在外廊内饮酒,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秋天的庭院叹息不已。
    晴明支起一条腿,背靠着廊柱子。平静地望着博雅。
    “喂。晴明——”
    “什么事。博雅?”
    晴明移动的只是视线而已。
    “为什么世间万物都要这样不停地变化更新呢?”
    伴随着叹息。博雅喃喃道。
    “到底是什么事?”
    “看看吧。这个庭院——”
    "......"
    “不久前还和你一起看过的花呀,草啊,今天大多已难再见到,不是吗?”
    蓝色的花,如鸭跖草。
    红色的花。如绣线菊。
    那些花朵已不见行踪,连萤火虫的影子也不存在了。
    偶尔有伯劳鸟在高空中尖叫一声,转瞬间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空气中,秋天的气息已凛凛充溢,夏天的形迹已隐匿不见了。
    “人心也是这样迁变的吧。”
    “是啊。”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喂,晴明,关于怎样了解人心,有什么好办法吗?”
    “人心吗?”
    晴明嘴边含着温柔的笑意,不是微笑,也不是苦笑。
    “博雅。看一看水的形态怎么样?”
    “水的形态?”
   
“水入圆形之器则为圆形,入方形之器则成方形。自天而降则为雨,积汇起来则成河川。可是水无论在哪儿。
    变成什么模样,其本质是从未变化的。“
    "......"
    “水因时而异,亦因所在地点的不同而改变着形态。
   
“水是没有固定形态的。是否有办法对此加以命名,博雅,你问的是这个问题吗?”
    “不是,晴明,我问的不是水,我问的是人心。”
    “博雅,如果想知道那位女子的心迹,我是无能为力的。”
    博雅把在堀川桥遇到的事,以及有关女子的生魂的事,向晴明一一告知。
    从那以后,倏忽之间,两个月的光阴过去了。
   
自女人身影消失的那天晚上起,博雅连着几个晚上前往堀川桥,却再也没有见到那位女子,或是她的生魂。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晴明?”
    那女子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博雅的耳边:“帮帮我吧,博雅人人——”
    令人窒息的急促女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希望自己出手相助。
    “每念及此,我的心中就会痛苦无比啊!”博雅说。
    “对她的求助,我竟然一筹莫展、无能为力,真是惭愧啊。”
    博雅抓住琉璃酒杯的杯脚,拿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搁在廊沿上。
    “话题呢,就是她,对吧,博雅?”晴明问。
    “话题?”
    “你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是啊,晴明,我有事要告诉你。不过,不是关于她的事情,而是别的事。”
    “别的事?”
    “嗯。”
    “什么事?”
    “其实是藤原济时大人的事。”
    “是相扑大会时,支持海恒世一方的济时大人吧。”
    “最近济时大人情况不妙。”
    “什么情况?”
   
“他请医师来调药,一直都不见效,济时大人甚至想到,是不是有哪位心怀怨恨的人对自己下了咒……”
    “噢。”
    晴明仿佛来了兴致,把身子往前探。
    “那么,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呢?”
   
“到了晚上,头痛,胸口也痛,听说痛得好像钉了铁钉子似的。有时手臂和脚上也会有那种疼痛感袭来。”
    “哦。”
    “这些日子,济时大人几乎水米不沾,身子日渐消瘦。
    听说整天都躺在卧榻上。“
    “那么,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程度?”
    “我是问,从什么时侯开始的?”
    “哦,好像有四五十天了。”
    “是吗?”
    “说是最近这十来天,疼痛加剧了。”
    “每天晚上,总在同样的时辰发痛吗?”
   
“开始大概是在丑时会感觉疼痛,可是最近不仅是丑时,一整天都连续疼痛,到了晚上就会更厉害。”
    “呵呵。”
   
“这样一来,济时大人就来我这里商量,他知道我跟你关系不一般,所以希望我务必和你秘密地商量一下。”
    “济时大人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想起?”
    “我的意思是说,他是不是想起招过谁的痛恨。”
    “哦,我也问过同样的话,他说没想起这样的事。”
    “原来如此。既然他本人这样说,今天应该会有这样的结果。”
    “等一等,晴明,你的意思是,济时大人肯定招致了谁的怨恨吧。”
    “我没说到这一步。还有呢?”
    “还有什么?”
    “博雅。我的话暂且放到后面,先把你的意思讲出来听听。”
    “哦,这个故事还有一段前奏曲。”
    “说说看——”
    “其实。情况不妙的不只是济时大人。”
    “还有别人?”
   
“事实上。在济时大人身边,还有一位暗中通情的女人,那个女人,听说身体也怪事不断。”博雅说。
    “是怎样的女人?”晴明问。
    “我也向济时大人打听过,他连名字都没有讲出来。”
    “那么。那个女人是怎样的情形呢?”
    “身体发生异常,好像是跟济时大人同时开始的。”
    “怎样异常?”
    “头痛和胸口疼跟济时大人是一样的,而且还有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
    晴明一问。博雅好像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就是她的脸。”他压低声音说。
    “脸?”
    “听说是跟头痛胸口疼同时开始的,那女人的脸上长出了包。”
    “嗯。”
    “起初是米粒大小的东西,在她脸上这里……”
    博雅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右颊。
    “开始只有一粒红肿起来,听说特别痒。”
    因为痒,就用指尖挠,那个红肿的包慢慢胀大起来。
   
在指尖抓过的脸颊上,肿块扩散开来,再轻挠此处,颗粒不断增加,每一颗都刺痒难熬,不由得又用手去抓挠,结果,红肿连成一片,变得越来越大了。
    终于忍不住用指尖嘎吱嘎吱搔挠起来,皮肤挠破了,开始化脓。
    “听说有半边脸成了紫茄色,肿烂了。”博雅压低嗓音说。
    “嗯。”
    “济时大人说,女子怕是一样,遭了谁的咒了。”
    “那么。要我做什么?”
    “是呀,晴明,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诅咒导致的结果。”
    “真的吗?”
    “既然是你提起的事,我不会置之不理的。”
    “那你肯出手吗?”
    “嗯。”
    晴明点了点头。
    “接下来,博雅,我要委托你办件事。”
    “什么事?”
    “你派一位办事麻利的人往贵船神社去一趟。”
    “去贵船神社?”
    “是的。”
    “为什么?”
    “以后再说明理由吧。”
    “为什么?”
    “因为这只是我一时的想法。如果猜对了,那时再把理由告诉你。”
    “不对呢?”
    “那就不说为佳。”
    “喂喂。别装模作样。直截了当告诉我好不好?”
    “你放心吧,可能不出我的意料。”
    “岂有此理。”博雅执拗地说。
    “他曾经照顾过你吗?”
    “跟照顾不照顾没什么瓜葛,现在你告诉我就好了。”
    “你就为我想想嘛,博雅。一旦失手,岂不是很狼狈吗?”
    既然晴明这么说,博雅也只好放弃了。
    “合适的人当然是有,不知叫人去干什么?”
   
“去找几个神庙里的人问一下,这个把月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打听清楚就行了。”
    “这就可以了?”
    “嗯。”
   
晴明点点头,随即又说:“不过。马上就过去问话,恐怕会难以保密。在与神庙的人会面之前,不妨先进入神庙周围的森林里,搜一下有没有什么东西吧。”
    “搜东西?”
    “是啊。”
    “搜什么才好呢?”
    “大体是这种——”
   
说着,晴明用双手画出大小不满一尺的东西:“比如用木头做的偶人啦,用稻草做的偶人,或者是动物的尸骸什么的……”
    “噢。”
    博雅显出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要找的话,就到古树附近去找。”
    “要是找不到什么呢?”
    “那时,就照刚才说的那样,向神社里的人随便打听一下好了。”
    “如果有什么收获呢?”
    “别耽搁,马上来这里告诉我。”
    “明白了。”
    博雅点点头,忽然发现庭院的秋草中,倏地立起一个人影来。
    仔细一看,是一个身着黑色干绸衣,矮矮胖胖、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的背部已经弯曲成圆形,所以身子看来特别矮小。
    “喂,喂,晴明——”
    “放心吧,这是我的式神。”晴明说。
    “刚才在门口,见到了蝉丸大人。”老人用慢吞吞的语调说着。
    “噢,是蝉丸大人啊。”晴明说。
    “他跟我说,源博雅大人在这里,所以想登门拜访。
    希望能让他见上一面。“老人这样说。
    “见我?”
    博雅直起身来。
   
“说是到博雅大人的府上去过了,打听到你来了土御门这边,所以,就赶到安倍晴明大人这里来了。”
    “那就快点请他过来吧,吞天!”晴明说。
    “好吧。”
   
老人把脖子往前伸长了一点,低头行礼。这位名为吞天的式神,分开芦荻花与桔梗花,身影消失在另一边。
    “刚才的式神,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吧。”博雅说。
    “是吞天吗?”
    “他的名字叫吞天啊。”
    “是的。不过,不是头一次了。你应该是第二次见到他了。”
    “在哪里?以前我的确没见过他。”
    “没那回事。”
    “真的吗?”
    “真的。他特别擅长待人接物,所以我特别珍惜他。”
    “是吗。”
    博雅点点头。喃喃说道:“可是,蝉丸大人为什么要赶到这里来呢?”
    “那最好问你自己吧,博雅。”
    晴明正说着,从过廊那边的拐角处,蝉丸在吞天的陪伴下出现了。
    他背着琵琶,右手把杖头交给吞天牵着,走了过来。
    他的左手里抱着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
    哦。那东两好像是琵琶的样子啊。
    “久违了。博雅大人,晴明大人!”
    然后,诚恳地低头致意。
    “蝉丸大人还是那么清健啊。”
    晴明和博雅与蝉丸寒暄着,吞天沿着外廊下到庭院里,在杂草丛中消失了。
    侧耳分辨着那消失的足音,蝉丸说:“晴明大人,方才那位不是此世之人吧。”
    “是的,是我使用的式神。”
    “那是——”博雅问。
    “从广泽的宽朝僧正那里得来的乌龟呀。”
    “原来是那时的乌龟啊。”
    博雅终于显出一副信服的神情,点了点头。
    此时,蝉丸云淡风清地说:“突然打扰你们,没有什么不便吧。”
    “没关系。既然是蝉丸大人。随时来都是可以的。”晴明说。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博雅问。
   
“是的。我有件东西想给您看,到了府上才知道您不在家。听说您可能到这里来了,所以就赶来了。”
    “想给我看什么?”博雅问。
    “是这个——”
    蝉丸把抱在臂弯中的东西放到外廊地板上。
    博雅把它拿到手中。
    “好像是琵琶吧。”
    用不着解开布包,仅看形状就知道了。
    “请鉴赏一下。”
    博雅把包裹打开,果然,里面是一把琵琶。
    “嗬!”
    博雅高声惊叹,把它抱到手中。
    “好漂亮啊!”
    博雅连连赞叹。
    那是一把式样优雅的极品琵琶。
   
琴槽是紫檀木,腹板是梧桐木。而且,在其腹板部分。用螺钿纹饰描画着美丽飘逸的凤凰与天女。
    或许是才艺出众的名人描绘的吧,凤凰的身姿,眼看就要从腹板飞起来似的。
   
可是,令人痛惜的是,竟有一处瑕疵,在腹板与琴槽相连的部分。有一大块龟裂的痕迹。那裂痕竟然延至凤凰欲飞的翅膀处。
    “这是——”
    看到伤痕。博雅一脸痛惜。
    “是啊。腹板跟琴槽有大的损伤。这把琵琶初到我手中时,还有更大的裂痕。”
   “什么?!”
    博雅提高了嗓音。
   
“裂开的部分我请人修理了一下。修理完成后,想请博雅大人鉴赏一下,就赶了过来。”
    “蝉丸大人,能否麻烦您从头开始。详细讲述事情原委?”博雅请求道。
    “我讲得太急,失礼了。就从头讲起吧。”
    蝉丸朝着晴明与博雅轻轻低头致意。开始讲起事情的经过。
   
“那是五六十天以前发生的事情。我那逢坂关下的草庵里,忽然有一位女施主前来造访。”
    “哦。”博雅手抚琵琶,点了点头。
   
“在庵外,有声音叫我的名字。我出去以后,发现一位女施主,拿着琵琶站在外面。”
   
纵使目盲,听声音也知道是女人。蝉丸之所以明白女人拿着琵琶站在那里,是因为她一见面就道出了原委。
    “是蝉丸大人吧?”
    面对迎出门来的蝉丸,女人这样问道。
    “正是。您是……”
   
“因某种理由,不便说出名字。有一件东西。务必托付给您。所以冒昧上山,向您说明心愿。”
    “您的愿望是……”
    “我带来了一把琵琶。”
    蝉丸感觉女子一步步走近。
    “就是这个——”
   
蝉丸的手中,接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以手抚摸。确实是琵琶,可是这把琵琶,怎么弄坏了呢?
    腹板有一部分裂口很大,琴槽部分也有裂痕。
    这么大的裂痕,自然不是从高处滚落下来,碰到山石等质地坚硬的东西造成的。
    “怎么会弄成这样?”
    蝉丸向女子发问。可是,女子没有作答。
    “我想在此供养琵琶。”
    “供养?”
   
“是的。这是先父先母临终前的纪念。蝉丸大人您是琵琶高手。又是声名清雅的法师,把它供养在这里,由您保管,就再适合不过了。”
    “为什么要供养它?”
   
“虽然损坏了,可毕竟是先父先母一直放在手边的心爱之物,不忍舍弃,所以要把它供养起来。”女子说道。
   
蝉丸把琵琶拿在手中,确实感觉很好。触感相当和谐。如果不是弄坏了,便可即兴弹奏了。
    是一把极品琵琶。
   
纵使目盲,也可用手指摸到琴槽和腹板,那里的材料怎样,蝉丸是一清二楚的。琴槽是紫檀木,腹板是梧桐木,而且腹板的表面,还雕镂着螺钿纹饰。
    “是一只凤凰啊。”
    蝉丸用指尖轻抚着螺钿的纹样。说道。
    他用指尖嗵嗵地轻叩腹板。
    像是用脸颊贴着腹板一般,蝉丸把耳朵凑近去,认真辨听着琴声。
    “可惜呀!”
    蝉丸的眼中,流出了惋惜的泪水。
    “多么难得的琵琶啊,竟——”
    “如果不是损坏了,定能发出不亚于玄象的音色。可惜啊,实在令人痛惜啊!”
    他心痛万分地摇着头。
    “能持有这种琵琶之宝,肯定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吧。”
   
“抱歉,关于它的来历,恕我不能直言相告。人们都说,琵琶一旦成为极品,便有了灵魂。请多多关照,供养之事,有劳您了。”
    不过,光是供养倒也无妨,难道就不能对它有所作为吗?蝉丸心里这样想。
    要是能修理一下也好啊。
   
接着,女子说:“这把琵琶,我就冒昧托付给您了。既然是托付给您,今后如何处置,一切听凭蝉丸大人的意思。”
    女子说明这样的意思。
    “请多多关照。”
    感觉到她低头致意。
    响起了衣裙的摩擦声,似乎女子已经转身离去。
    “啊,如果——”
    蝉丸还要发问,女子的足音已悄然远去。
    “如果——”
   
蝉丸追问般说道。女子的气息已经远去,不久,衣袂摩擦的声音也消失了,最后,连隐约可闻的足音也消失了。
    “竟然有这种事啊……”
    听罢蝉丸的故事,博雅感慨起来。
    “是啊。”
    蝉丸深深地点了点头。
   
“我本来也想把它烧为灰烬,长埋地底,用这种方式进行供养。可又觉得这样做实在太可惜了,就去跟一位熟识的法师商量,让他暂时保管一下,就任它一副破败样子。留在那里了。”
    “哦。”
    “那位法师,三天前派人来,通知我去取琵琶。”
    蝉丸到了那里,发现琵琶的裂口已经缝合,形状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岂止形状恢复如初,就连声音也基本恢复了。
    法师一边说着,把琵琶递给了蝉丸。
    “就是这把琵琶吧。”博雅说。
    蝉丸点点头。
    “那么,您弹过吗?”
    “还没有。好不容易修好了,我想和博雅大人一起弹奏,所以就出门了。”
    “好啊,一起来。”博雅欣然说。
    “我就先听为快吧。”晴明说。
    “那我就诚心弹上一曲吧。”
    蝉丸从博雅手中接过琵琶,抱在怀中。
    他从怀里取出琴拨,问道:“弹什么好呢?”
    “细看起来,这把琵琶跟玄象一样,是从大唐传来的名品呢。”晴明说。
   “是的,我也这样想。”蝉丸说。
   
“哦,如此说来,我们今天刚好喝的是来自西域、经过大唐辗转传来的葡萄美酒。若是用大唐传来的琵琶名品弹奏的话,那就弹一首大唐传来的琴曲,不是很好吗?”
    博雅提议。
    “真是有情趣呀。”
    蝉丸略有所思,侧着头说道:“那就弹《流泉》吧。”
    像是自言自语,蝉丸摆好琴架,准备好弹拨。
    他按住琴轴,调着琴弦,划起弹拨。
    弦子鸣响了。
    弹拨好像拨在心弦上一样。
    “啊!”
    博雅情不自禁赞美出声。
    一根弦子强力振动着,声音自这个世界产生。随即又消失了。
    可是,即使弦音在大气中消失了,却一直在心中共鸣着。
    “太美妙了!”
    博雅闭上眼睛,感觉升上了天宇,仿佛自己的肉体跟琴弦一同振颤起来。
    接着,当拨子碰到琴弦时,声音就一点点固定下来。
    调罢琴弦,蝉丸说:“那就开始吧。”
    他弹起琵琶秘曲《流泉》。
    《流泉》是藤原贞敏在承和五年(即公元838
年)西渡唐朝,从那里带回的三首琵琶名曲之一。
    后来传给式部卿宫,再接下来又传给蝉丸,如今博雅也会弹奏这首曲子了。
    可是,和其他人相比,蝉丸弹奏的这首《流泉》,风格迥然不同。
    这种境界是谁也无法模仿的。
   
博雅当然也不是一般的演奏者,可是,跟蝉丸相比,两人弹出的曲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博雅的琴技逊于蝉丸。
    蝉丸因为双目失明而对音色十分执著,自然非常人可比。
   
《流泉》曲调十分简朴,拨子的强弱缓急不同,表现力丰富多变,表演者的才艺就那样原原本本地体现在演奏的过程中。
    每当拨弦时,蝉丸的《流泉》就带上了丰富而艳丽的色彩。
    琵琶的声音袅袅娜娜,朝着秋天的旷野散逸开来。
    在晴明家的庭院里,仿佛有清泉滚滚外溢、四下奔流一般。
    博雅泪落如雨。
   
最后一拨划起,琴弦上声音振颤着,划成流光。那光芒一直沉浸在大气中,久久未散。好像是惋惜那道光似的,好一阵子,还是没有谁开口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博雅终于开口道:“太美妙了,语言实在难以形容。”
    “如此高妙的琴曲,真是令人心折。”
    晴明好像还在出神地玩味着那仍然飘荡在周围大气中的琴音余韵似的,叹道。
    “恕我手拙了。”
   
弹完一曲,蝉丸好像完全耗尽心血似的,无力地低下了头。博雅的声音掩饰不住兴奋:“以前我几次聆听过《流泉》,可还是初次听到这样的《流泉》啊。”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许红潮。
    “曲中的意韵,连着隐藏的音色,都一览无余,完全表现出来了。”博雅感叹着。
   
“这是琵琶本身所拥有的力度啊!这把琵琶的音色实在太好了,在发出最初的声音时,下面的音就定好了,是琵琶自己要下面的音接上来,我不过是不断地弹出琵琶所要求的音色而已,其实,是琵琶让我弹出这曲《流泉》的。”
    “因为是蝉丸大人,才有如此佳境啊。”
    “博雅大人若有兴弹奏,也有同样的效果。”
    “不会的,我弹奏时,终究过于艳丽。”
    “弹奏得纤美,不是很好吗?”
   
“就《流泉》而言,并不是这样,《流泉》简直就是为蝉丸大人而谱啊。此曲隐含的深沉哀怨之色,经由蝉丸大人的弹奏,完全展现了出来。白氏在浔阳江面的船头所听到的琵琶曲,也就是这样的妙曲吧。”
   
博雅所说的白氏就是唐代大诗人白乐天。博雅引证的是白乐天创作的长诗《琵琶行》。
    那是在大唐元和十年(即公元815
年),谪为九江郡司马的白乐天郁郁终日。有一天晚上,白乐天在浔阳江上为友人送别,忽然传来美妙的琵琶声。
   
有感于音调的美妙凄婉,他情不自禁地划船靠近,发现弹奏琵琶的是一个年老色衰的女子。
    原来她是京城的教坊女子,十三岁就开始学习琵琶。
    曲罢常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
    一曲红绡不知数。
    她善弹琵琶,技艺令高手折服,浓妆淡抹之后的美丽总是招来名妓们的妒忌。
   
五陵的年轻公子们,总是送来好多褒奖的礼品,每弹一首曲子,所领到的红色绢绡实在不计其数。
    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可是。岁月流逝,花容不再,马上配着鞍鞯的公子们不再来访,上了年岁之后只能嫁为人妇,成了商人的妻室。流落到这里。
    女子这样叙述自己的遭际。
    白乐天把这件事记述在长诗《琵琶行》中。
    在白乐天的盛情邀请下,女子弹起了琵琶。
    幽咽流泉冰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那声音就好像幽咽的泉水在寒冰下面迷失了方向一般。
    寒冰下的泉水越来越冷,琴弦也好像给冻住了一般,停止了振颤。
    此时,琵琶的声音停止了好一会儿。
    在沉默之中,笼罩着深深的愁怨与海恨。
    曲终音绝时,比琵琶奏鸣时更加动人。
    白乐天在诗中描绘出这种美妙的琴音。
    博雅把蝉丸所弹奏的《流泉》比喻成当时白乐天所听到的水上琵琶声。
    “这并不是因为我,完全是由于琵琶品质好啊。”
    蝉丸总是非常谦逊。
    “我真想再听一曲,可是又觉得会覆盖《流泉》的余韵,不免可惜。”博雅说。
   
“即便现在,这琵琶的声音仍然非常出色啊。不知琵琶损坏之前的音色又是怎样美妙呢。”晴明喃喃自语。
    “是啊。世上确有如此的琵琶极品啊。”
    蝉丸感慨地点点头。
    “虽说有所损坏,可拥有这极品琵琶的主人。必定有相当不凡的经历呀。”
    面对如此喟叹的博雅,蝉丸说:“这把琵琶,我准备送给博雅大人。”
    说着,蝉丸把琵琶放到博雅的膝盖上。
    “给我?”
    “为琵琶着想,这是最好的方式了。”
    “可那位女子是要您替她供养这把琵琶啊。”
    “比起我拥有它,博雅大人拥有这把琵琶,才是对它真正的供养啊。”
    “可是——”
    “这是有理由的。”
    “理由?”
    “刚才我说了很多关于这把琵琶的事,其实另有一件事,我还没有说出来。”
    “是什么事呢?”
    “我跟这把琵琶的女主人还就琵琶的修理谈过一些。”
    蝉丸接着讲述当时的情形。
    “如果这把琵琶修好,怎么处理为好呢?”蝉丸问。
    “如果修好了?”
    “您还会取走吗?”
    女子陷入沉思一般,静静地摇摇头。
    “万一这把琵琶修好了,那就——”
    “怎样?”
    “请留给源博雅大人吧。”
    “给博雅大人?”
    “是的。”
    “交给他时要说什么呢?”
    女子沉默了一阵子。
    “请您转告,是堀川桥的女子送的。”
    “我会转告,这就够了吗?”
    “就说这些。”
    女子细细的声音回答。蝉丸未及多问,女子开口道:“请多加关照。”
    说完,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转身离去了。
    蝉丸把盲眼转向博雅:“我要把琵琶留给博雅大人,确有上述的理由。”
    可是。博雅没有回答。
    好像神思恍惚一般,他抱着琵琶坐了下来。
    “那个女子……”博雅低声喃喃着。
    “那个女子。这把琵琶……”
    “十二年前……”
    在堀川桥畔听到的,就是这把琵琶的音色吗?
    “哦——”
    博雅好像完全忘记晴明与蝉丸在场似的,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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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4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铁圈

    “哎呀。真奇怪,晴明——”博雅兴奋地开口了。
    和昨天一样。安倍晴明在朝向庭院的外廊内,与博雅相对而坐。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虽然仅仅是普通的一天,可这一天的光阴逝后,秋色似乎越发转深转浓了。
    龙胆花的紫色,仅仅过了一天,就显得越发浓艳了。
    天空也比昨日高爽,更加透明起来。
   
关于昨天的琵琶一事,博雅好像已全然忘却,对此只字不提。眼下,似乎下定决心,只为藤源济时遭人诅咒一事操心。
    “就像你说的那样……”
    博雅的声音无意中变得粗重、急促起来。
    “你说什么?”
    晴明问,他的声音跟平素没有两样。
    “我说的是贵船神社。”
    “贵船?”
    “是啊,昨天你不是说,让我派人去打听一下吗?”
    “哦。”
    “今天早上我就派人去了。”
    “是这件事啊。”
   
“我派过去的人,叫藤源实忠,他头脑灵活,办这种事相当内行。在贵船,他听到了一个奇怪的故事。”
    “呵呵。”
    晴明的声音里似乎也现出兴奋。
   
实忠按照博雅的吩咐出发,来到贵船,悄悄找到一个在神庙里当差的、名叫清介的男子,向他了解情况。
   
一开始,清介口风很紧,但随着实忠的询问,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自己经历过的一件令人恐惧的事。
    “是怎样一件事呀?”实忠问。
    “是一个女人。”清介答道。
    “女人?”
    “一个奇怪的女人。每天夜里都到神庙来。”
    “哦?”
   
“一个女人,每天晚上手里都拿着偶人和铁锤,来到神庙,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事。”
    “不可思议的事?”
    “是啊。她把偶人钉在神庙附近一棵大杉树的树干上。
    朝着偶人兜头盖脑地钉,把五寸长的钉子直直钉了进去。“
    “是多久以前开始的?”
    “从我察觉开始,已一月有余,所以我想,恐怕还是从更早之前开始的吧。”
   
也就是说,有一个女人,每天夜深人静时分,身着白衣,来到贵船神社,在神殿附近的杉树林中,用五寸钉子把偶人钉人参天古树的树干上。
    最初注意到那个女人的就是清介。
    一天晚上,更深夜阑时分,他醒来如厕时,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钻进了杉树林中。
    会有什么事呢?
    清介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女人独身一人,不该到这种地方来呀。
    这地方清天白日的时候尚且昏暗幽冥,充满幽幻气氛,更别说晚上了。
    是人?
    是鬼?
   
清介想弄明白,倘若是女人,到底为什么深更半夜到这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方来呢?
   
可是他也没有特意尾随在女人身后。因为,万一女子是鬼魂。不是世间之人的话,就关乎自己的性命了。
    有一次。他跟同在神庙里值勤的朋友,偶然谈起了女人的事。
    “啊。这么一说,我也看到过。”
    “我也见过。”
    “是那个女人啊,我也知道。”
    一下子出现了好几个知情的人。
    综合那几个男人的话分析,好像一到丑时,女人就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这么说,我也看到过那讨厌的东西。”
    也出现了这样讲话的人。
    “那是什么呀?”
    “是偶人啊。”
    “偶人?”
    “用稻草做成的偶人,还有木头偶人,给钉在杉树树干上。就在那边……”
   
因为还是大白天,几个人结伴前往现场,那是连神庙里的人也很少去的树林深处。那里生长着一棵巨大的古杉树。树干上已经钉上无数的草人和木头人。
    “真叫人毛骨悚然啊。”
    清介告诉实忠时,或许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身子微微颤抖着。
    还有人好像在深夜听见了女人的啜泣声。
    据说,是从如同浓墨般漆黑的夜晚森林中,传来饮泣不止的女子声音。
    “我委屈呀。我悔恨啊。”
    女人在黑夜里喃喃着心头的恨事,声音听上去相当凄厉、惨烈。
   
在这些话语中,夹杂着低低的恸哭声,接下来,女人发疯似的,用尖细的声音唱歌般絮叨着什么。
   
“遗恨终生啊,当年与我缔结情缘时,是在玉椿街八干代二叶的劲松下…一本以为永不变心,谁想一切都已弃之脑后。真叫人悔恨啊……”
    “恋慕你的是我,并不是因为谁的命令。虽然你已经变心,但我心意不改…一”
    女人一边哭泣一边怨诉。
    “即使你无情变心,我的心却不会随之改变……”
   
听她一边说着,一边传来了铁锤敲打钉头的声音:砰——“至今还是深深地思念啊,无时不念想啊,一想就难过。一想就难过……”
    接着。又响起了敲打声:砰——真想要你的命。
    “高龙神哪,暗龙神,请把我化为厉鬼,缩短仇家的寿命!”
    声音令人汗毛倒竖。浑身发抖。
    大家终于弄明白了:是一个女子,她痛恨移情别恋的男人,正在深夜里诅咒他。
    每晚都是这样,神庙这边的人简直忍受不了。
    气氛实在很糟糕。
    要是外面有流言飞语,说这里的神灵帮忙去咒人,那就更不合适了。
    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但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
    当然,强行阻止那个女人施咒,招致女人的怀恨。也是件不好的事。
    神社里的人们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法,决定对女人撒一个谎。
    如果扮成大神告诉女人:女人啊,我听到了,我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如果这样说,女人兴许就不会再来了吧。
    “真是个好主意!”
    多数人表示赞同。
    找谁扮成女子许愿的大神,就这样告诉那女子。女子恐怕就会放心了吧。
    可是谁来担当这一角色呢?
    “我讨厌。你去吧。”
    大家推来推去。没有一个人愿去。
    “那么。是谁先说起那个女人的?”
    “是啊。就让他去好了。”
    “对啊。”
    “不是清介吗?”
    “是啊。是清介。”
    “是清介头一个说起那个女人的事的。”
    结果,清介担任了这一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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