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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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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5: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师番外二之晴明取瘤 BY 梦枕貘

(一)
秋意,逐日加深。

夏季刚结束的草叶中,紫色桔梗与黄色败浆草,稀稀落落在风中摇摆。

这是个犹如将山中某块原野原封不动搬来的庭院。

——夜晚。

月光照射在庭院中。

中天悬持着满月前一天的皎洁月亮。

邯郸。

蟋蟀。

狗蝇黄。

秋虫躲在树木、草丛阴影中鸣叫。

坐在窄廊上聆听虫鸣,令人感觉秋意似乎更加深浓。

安倍晴明与源博雅,正对坐饮酒。

季节明明是秋令,却可闻到融化于夜气中的甘美花香。

那花香令人陶醉得彷佛心也融化于其中。

庭院深处,有株藤蔓缠着松树,树枝残留一束迟开的藤花。

甘美花香似乎正是自那藤花飘荡而来。

晴明与博雅之间搁著白色瓶子,两人面前各有个盛满酒的酒杯。

秀丽女子身穿宽松的淡紫十二单衣,坐在晴明与博雅之间,每逢两人的酒杯空了,便无言地伸手举起酒瓶,往杯内斟酒。  

女子身上也同样散发甘美花香。

女子名为蜜虫。

是晴明使唤的式神。

晴明与博雅面前各自搁着素陶盘子。

其中一盘,盛著烤蘑菇。

另一盘,盛着两颗熟透的桃子。

晴明身著的白色狩衣,背倚柱子,支起单膝,随意将手肘搁在支起的单膝上。

肌肤白皙得将近透明。

丹凤眼。

女子般的红唇。

嘴角经常浮出宛如含著甘甜蜜汁的微笑。

每当博雅举起酒杯,从屋檐冉冉洒落的月光便射进酒下,在酒面上晶莹地翩然起舞。

连同月光,博雅将酒杯送到唇边。

然后喝下月光。

“说真的,晴明啊……”博雅如痴如醉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样喝着盛满月光的酒,总觉得进入体内的月光,好像会从肚子深处逐渐弥漫全身。”博雅自言自语地说。

一旁的晴明,只是面带微笑望着博雅。

“你醉于月光了吗?博雅……”

晴明边伸手拿取酒杯,边问道。

“如果说,我现在这种感觉是醉于月光,那……我的确醉了。”

博雅像是欲嗅出月光的味道,鼻子深深吸进一口气。

与夜气一起吸进的味道,除了藤花香,还有搁在膝盖前的甘芳桃香。桃子的香味也隐约融于夜气。

博雅将视线落在盘上的桃子。

四周只有一盏点燃的灯火。

反射着灯火亮光,绯红的桃子侧面看似在左右摇晃。

这时代的桃子不同于成人拳头那般大的现代桃子;是由大唐传过来,果肉呈黄色,比现代桃子要小。

“话说回来,晴明啊,明明快要入秋了,你竟弄得到这么水灵灵的桃子。”博雅赞赏地说道。

“难道你又施展什么咒术让桃子长出来了?”

“不是。”晴明搁下喝了一口的酒,回道。

“这是平大成、中成大人送来的。”

“是药师的平大成、中成两位大人?”

“是的。今天中午,两位大人来访,送了我桃子。”

“原来如此。听说,宫内的典药寮也时常借助他们的知识。对那两位大人来说,要在这种时期让桃子熟透,应该不难吧。”

“要不要吃吃看?”

“嗯。”

博雅取起桃子,俐落地开始剥皮。桃子已经熟透,皮很容易剥。

咬着果肉,博雅开始吃起桃子。

尽管数滴果叶滴落在地板,博雅仍将桃子全部吃完了。

吃完,博雅将果核搁回盘内。

“真是意想不到的美味。”

“味道不错吧?”

“西王母庭院中的仙桃,味道大概也是这般。”

“因为是那两位大人种的,才能长出这种桃子。”

“即便是冬天,大成大人和中成大人似乎也能让庭院里开出花来。”

“没错。那两位大人经常到深山四处寻找药草,再以自己的身体试行自己炼制的药草成效。”

“两位大人多大岁数了?”

“不知道,应该都已七十多岁了吧。”

“现在仍一如既往的经常登山?”

“嗯。”

“真是老当益壮。”

“这盘蘑菇,也是两位大人送来的。”

“本来还在想,用蘑菇当下酒菜还说得通,但怎会拿桃子来伴酒?原来都是两位大人送来的。”

博雅再度伸手举杯。

“不过,大成大人和中成大人两位都在脸颊长了那种东西,实在是……”

博雅将酒送到唇边。

“你是说那个肉瘤?”

“右颊有肉瘤的是大成大人,左颊有肉瘤的是中成大人。幸好有肉瘤可以辨别两人。

但脸颊上垂挂着那东西,不管睡觉或吃饭喝汤,大概都很不方便……”

蜜虫又于空酒杯内斟酒。

博雅含了一口酒。

平大成、中成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目前七十有余的这对兄弟,无论白发、白髯、额头的皱纹、均相似的令人误以为是同一人。

正如博雅所说,若非脸颊上的肉瘤,根本无法辨认谁是谁。

“两位大人自孩提时代起,将近六十年来,终年口含药草试行药效,所以才会长出肉瘤吧。”

“是吗?”

“药草也是林林总总。就算是同一药草,有时候沾一点可以成为良药,但吃太多便成为毒药。”

“唔。”

“大成大人与中成大人,应该经常同时试吃许多药草。”

“也许吧。”

“人的身体其实很不可思议,要是过多的毒药进入体内,人体会自动剔除多余毒药,或将之储存在身体的某个安全部位。”

“然后呢?”

“一两位大人的例子来说,结果大概就是那肉瘤吧。”

“照你这么说来,两位大人至今为止所试行的药草,都储存在来肉瘤内?”

“正确说来,储存的应该是药草的精气。”

“可是,晴明啊,平大成、中成两位大人,为什么来找你呢?”

“问题就在这里,博雅。”

“怎么了?”

“两位大人似乎被一群奇妙的家伙给缠上了。”

“奇妙的家伙?”

“鬼啦。”

“喂,晴明,你刚刚说是一群?”

“也就是说,那些鬼家伙,不是一、两个或一只两只。”

“什么?”

“博雅,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晴明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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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6:0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某天,平大成与中成相偕如山。

那山位于京城东方鸟边野深处。

两人徒步当车。

虽然已七十一,但大成、中成皆是健步的人。

两人时常入山搜寻药草。

也曾请人代寻,但搜寻药草这种事,还是自己来比较妥当。因为有些药草,别人无法辨认,况且,同一药草,

看是摘嫩叶或青葱茂盛的叶子,药剂制法便不同,也会影响药效。

往昔,两人几乎每天出门寻药,现在毕竟年事已高,无法每天入山。然而,两人每个月仍会到山中四、五天。

如果找到莨菪,必定会连根带土掘起带回家。

这天,两人背上都背着个大竹筐,清晨便出门了。

大成在腰上又悬着个笼子。

这个时期正是红瓜茸破土而出的季节,若能寻到红瓜茸,大成打算装进腰上的那个笼子内。

红瓜茸是一种白柄红伞的蘑菇。

红伞表面有白色斑点且不开伞,与其他众多蘑菇相异。由于通常只开一半,外形像个小瓜果,因而称为红瓜茸。

红瓜茸可以医治神经衰弱。

只要将摘取来的红瓜茸浸于灰水五天,再晒十天左右,最后煎成药汁,即可饮用。

心情郁闷时,喝个两杯可以振作精神。但喝多了会神经错乱,听到莫名其妙的声音,或看到不明所以的光景。

若欲食用,必须先煮过,再盐腌十日以上。食用时,现浸在清水去除盐分方可食用。

只要经过上述处理,想吃多少能吃多少。虽然会失去药效,但即便吃再多,也不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神灵,或听到别人听不到的神旨。

大成非常喜欢吃红瓜茸。

不但口感滑溜,而且相当有咬劲,入口时那种滑溜感触,实在是难以言喻。

中成腰上也系着个小笼子。

一般说来,入山摘药草时,通常边摘边走,摘下的药草先放进腰上的小笼子内,再移到背上的大笼子。

然后再继续摘药草,装进空无一物的小笼子内。

可是,每逢红瓜茸破土而出的季节,大成总是对其他蘑菇视而不见,只顾着摘红瓜茸,常让背部的大笼子和腰上的小笼子全装满红瓜茸。

两人走着走着,来到鸟边野深处。

鸟边野是京城的墓地。

尸体都在此地埋葬、焚化。

其中有些尸体不但没埋在土中,也没火葬,就那样任意弃置于地。

这些随处遭人丢弃的尸体,或许身上本来也有衣物,但大部分到最后都会裸着身体。

不知是专门窃取尸体衣物的盗贼剥走衣物,还是家人于丢弃尸体前便将他们身上的衣物全带走。

总之在鸟边野,新尸体总是源源不绝。

这是个连白天都人迹罕至的场所。

而通过这个场所再往深处走,可以寻到众多令人瞠目的药草与山菜。

整个上午,大成与中成都一起摘药草;中午过后,便各走各的。

“我们各走各的,一时辰过后,再回到这儿碰头。”

“好。”

“好。”

两人如此约好,便各依己意进入山中。

大成往山内深处前进。

他已经摘了不少药草,但还未发现应已破土而出的红瓜茸。或许,时期尚早也说不定。

不过,去年这时期,红瓜茸已出土了。今年即使比去年稍晚了些,只要再往山顶前进,也许可以找到零星几根。

于是,大成便又往深山前进。

然而,还是寻不到红瓜茸。

就在专心搜寻红瓜茸时,与中成相约的时刻已逼近眼前。

大成想着:不快回去不行、不快回去不行……再找一下、再找一下……却愈走愈往前,愈走愈深。

待大成想回头,突然看见对面森林斜面有个红色东西。

“我看看。”

大成继续往前走,一看之下,果然是红瓜茸。

“总算让我找到了。”

大成得意地笑,从蘑菇根部采下来,放进腰上小笼子内。

红瓜茸虽不像滑菇那般大把群生与一处,但只要找到一根,附近必定还有其他红瓜茸。

大成站起身,环视四周。

“有了!”

他看到前面又有根红瓜茸。

采了第二根,放进小笼子,大成继续转移视线。

“喔!”

附近又有一根红瓜茸。

采完一根,马上发现另一根。而过去采了第二根,又发现第三根。大成接二连三地寻到红瓜茸。

埋头采了一阵子,不知不觉笼子已满。

等大成回过神来,早已过了与中成约定的时刻。太阳也已西倾。

这下就算再怎么赶路,到家前一定早已入夜。但至少也要趁天未全黑、还看得到脚下的路时,尽快通过鸟边野。

可是,如何走来,又通过那些路线,大成已经搞不清楚。

以为是这个方向,往前走走,却感觉好像走错了。

以为是那个方向,往前走走,也感觉好像走错了。

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总是似曾相识又全然陌生。

看样子,大成似乎在山中迷路了。虽然这事非常罕见。

如果走的是道路,无论山中小径或其他任何路,只要顺着道路往回走便可以回到原处。

可是,大成走的是没有路的深山。不管望向哪边,放眼望去都是同样景色森林。

不久,四周逐渐昏暗。

即便无法辨认方向,但不远处应该就是白天通过的鸟边野,那边埋葬尸体的场所。

万一入夜,妖魔鬼怪出没,就会在这附近的森林内游荡吧。

要是碰上妖魔鬼怪,说不定自己会被吃掉。鸟边野那些死者,也会随着暗夜来临而自冥府苏醒,到处搜寻并追赶活人。

啊——

怎么光顾着采红瓜茸,望我采到这个时刻呢?

再怎么后悔,也无法改变现状。不按像块石头沉重地盘踞在腹底。恐怖自腹底慢慢渗出,逐渐蔓延至体内。

看来真要下定决心,不找个可以露宿的地方不行。

所幸怀中还有一点干饭。

今晚暂时用干饭充饥,先熬一晚,等明天太阳升上来,在寻找下山的路径吧。

就在天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之前,大成在一棵高大向树根部,发现可以容身的空洞。

于是,大成钻进那个空洞内坐了下来。

他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据守在此直至天亮。

夜,逐渐加深,大成却无法入眠。

橡树树梢的叶子,在头上摇晃,沙沙作响。

从空洞露出脸庞往上一看,可以看到树梢闪闪发光的星眼。

肚子饿得很,更是难以成眠。

啃了怀中的干饭,稍微可以搪饥,但还是睡不着。

话虽如此,似乎也昏昏沉沉睡了片刻。

然后,大成因感觉到某些动静而清醒过来。

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

有人从森林中往这边走来。

大成可以听到那声音。

那是小树枝折断的咯吱咯吱声。有人踏着落在地面的枯树枝,逐渐往这边挨近。

踏着枯叶的声音。

拨开丛生杂草与灌木的声音。

那声音不止一人或二人。

有身躯很重的,也有体重轻的,无数双脚踏的地面,往这边走来。

而且不是来自同一方向。

是从四面八方往这边挨近。

那些动静在黑暗中一步步逼近。

大成几乎魂飘魄散。

虽然期望来人会视而不见地通过此地,但是,他们似乎全都往大成所躲藏的橡树方向走来;数量也越来越多,毫无消减的样子。

大成从空洞偷偷往外观看,只见以他所躲藏的橡树为中心,黑暗中,四周有好几个黑影晃动。

不但有大黑影,也有小黑影。

藉着头上树梢间照射下来的微弱月光,隐约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形,有些外形看上去像是人,有些却不像是人。

其中也有明显不是人的东西,所以即便有看似人的东西夹杂其中,也无法令人相信他们是人。

继续偷偷观望的话,万一对方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大成只得屏气敛息,躲在空洞内。

“今晚是满月。”

嘶哑粗声传了过来。

“喔,的确是满月。”

回应的是其他声音。

接着又响起众多欢声。

“是满月!”

“是满月!”

“今晚是赏月之宴!”

“喔!”

“喔!”

“喔!”

“可以畅饮一番!”

过一会儿,开始传来火焰燃烧的声音,骚闹声也愈来愈大,最后传来众人搭吃大嚼某物的声音。

大成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便再度探头偷窥,却发现有众多妖魔鬼怪团团团坐在自己所躲藏的橡树前,正在大吃大喝。

其中有外形看似人的东西,也有额头长角的妖怪、独眼的秃头妖怪。

有个披头散发、露出双乳的女人,脸上只有嘴巴,没有眼鼻。

有个全身青色的东西,腰系红色兜档布;而全身红色的东西,则腰系青色兜档布。

有全身黑漆漆的东西。

以双脚直立的狗。

长着手脚的琵琶。

生着双足的破碗。

会走动的长柄勺子。

脸部是鸟的东西。

牛头男人。

马首女人。

双头男人。

狐。

狸。

巨大的癞蛤蟆。

虫。

看似刚从地底爬出来的死人。

还有其他更多无法形容的东西。

数量大约有百余。

百鬼夜宴……

他们在团团团坐的中心生火,喝盛在素烧酒杯内的酒,说说笑笑,又吵又闹。

原来大成正身处妖魔鬼怪的筵宴现场。鬼怪各随己意,吃着形形色色的下酒菜。

有的啃咬干鱼。

有的舔盐巴。

有的啃果实。

有的从蛇头开始吃蛇。

有的捏着活老鼠的尾巴,高高提在脸上,在从鼠头吃下。

大成看着看着,吞下“啊”的一声。

情不自禁险些叫出声来。

原来他看到妖魔鬼怪之中,有个鬼怪握着看上去明显是人的手腕的东西,吃得津津有味。

在仔细一看,又发现也有个鬼怪双手捧着只人脚,大吃大嚼。

其他更有搂着女人头颅,吸吮其眼球的鬼怪。

还有个妖魔,抱着倒栽葱的裸体婴儿,将嘴唇贴在婴儿肛门,吸吮体内的东西。

正当众人喝的半醉,腰系红色兜档布的鬼站起来说:

“来,跳舞吧!跳舞吧!”

“喔,跳舞!”

“谁要跳舞?”

“出来跳吧!”

“跳吧!”

“舞吧!”

“舞吧!”

“谁要跳舞!谁要跳舞!”红色兜档布的鬼说,

“谁要跳!”

“谁要跳!”

其他的鬼也拍手催促大家。

“好,我来当先锋,第一个跳。”

站起来的是独眼秃头妖怪。

“喔,是丹波(译注:丹波国,跨越京都与兵库县)的偷窥秃头啊。”

“舞啊!”

“跳啊!”

妖鬼开始打起拍子,秃头妖怪抛下手中的人脚,比手画脚、眉飞色舞的跳起舞来。

琵琶妖怪用自己的手拨起自己的弦,古筝妖怪也用自己的手指弹起自己的弦。

妖怪看到秃头妖怪跳舞,或捧腹大笑,或喝彩叫好,一迭连声大叫:

“喂,”睾丸露出来了!”

“那话儿在摇来晃去!”

他们拍着肚子,大喜若狂。

待秃头妖怪跳毕,一个鼻子大象那般长的鬼,边左右摇晃屁股边站起身来说:

“换我来跳吧!”

当象鼻妖鬼摇晃着屁股开始跳舞时……

“喂,屁股在摇晃厉害点!”

“前后摇啦!”

“在加把劲!”

“在加把劲!”

众鬼益发欢天喜地。

就这样,妖鬼个个轮流跳起舞来。

大成饥肠辘辘,恐惧万分,躲在空洞中偷窥众鬼的动静。

何时会被发现?何时会被吃掉?这个问题令大成直打哆嗦。

大成几乎要昏厥过去。

可是,若在此地昏迷不醒,后果将更难想象。大成想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左思右想,最后发现一件事。

蹲在橡树空洞中的自己,双脚之间不是有白天摘下的蘑菇吗?

笼子最上层,正是傍晚前采的忘了时间的红瓜茸。

原来还有这个……

大成手舞足蹈,从躲藏的树洞冲了出来。

因为大家都以为橡树古木中应该没人在,不料竟冷不防冲出一个老翁,没头没脑就跳起舞来。

人见到鬼,理应逃之夭夭。

对方要是因惧怕而想逃跑,众鬼也会兴起追捕、啖噬的念头。但面对这个满面笑容、兴高采烈,边舞边闯进众鬼宴会的人,该如何是好?

而且,这人的舞蹈又是那么有趣。

每摇摆一次腰身,大成右颊那个肉瘤便会左右摇晃,看上去既滑稽又好笑。

众鬼大惊,喧闹蹦跃,纷纷问到“此人为何?”翁,伸屈自如,手舞足蹈,扭腰提臀,怪声迭起,连跑带跳,舞毕一圈。

上座老药,四周众鬼,目瞪口呆,惊诧万分。

“哟!太有趣了!”

众鬼惊讶之余,欢声雷动,乐不可支。

一百多个妖魔鬼怪异口同声发出欢呼,令大成更喜不自禁,将自己所知、甚至不知的舞步也全部舞出来,跳到最后终于精疲力尽,躺了下来。

太满意了。

就算遭妖鬼吞噬也心甘情愿。

来吧,随你们便吧。大成环视众鬼。

“太精彩了,这么多年来,我们玩过无数次类似今晚的游戏,却从未遭遇过如此场面。”

我们从来没遇过能把舞跳得这么有趣的人——红色兜档布的妖鬼说。

另一个妖鬼接道:

“喔,下次玩游戏时,我们再把这个人找来一起玩好了。”

“喔,对呀!”

“下次叫他也来玩!”

“叫他来玩!”

“嗯。”

“嗯。”

其他妖魔也同声附和。

“下次什么时候?”

青色兜档布妖鬼问。

“半个月后。”

“当天是新月夜。”

“是啊。”

“是啊。”

众鬼相互点头。

“你觉得如何?”

腰系红色兜档布的妖鬼问大成。

“一定奉陪。”

大成只能如此回答。

况且,大成此刻还处于兴奋状态中。

妖魔鬼怪,何能为也?

顶多让他们杀掉、吃进肚子里而已。

反正是一度舍弃过的性命。

“你一定会来吗?”

“一定。”大成点头。

“可是,这人真的会来吗?”

一旁的秃头妖鬼插嘴。

“既然如此,我们向他拿一件东西抵押吧。”

说这话的是双头鬼的其中一个头。

听到这句话,双头鬼的另一个头接口道:

“应该的!应该的!”

这个头边说便频频点头。

“那……要拿他什么东西好呢?”

脸庞只有一张嘴的女鬼问。

红色兜档布的妖鬼仔细端详大成的脸,喃喃地说:

“唔,唔,则肉瘤真大。”

“的确是相当出色的肉瘤。”

“很希奇哪。”

“百年难得一见的珍贵宝物。”

众鬼七嘴八舌说道。

“那么,就拿这个肉瘤来抵押好了。”

红色兜档布的妖鬼提议。

“谁又可以摘下肉瘤的绳子。”

“绳子的话,我有。”

独眼秃头妖怪从怀中取出一条细绳。

青色兜档布妖鬼接过秃头妖怪手中的绳子,对大成说:

“来,别动。”

然后将绳子缠在大成脸颊肉瘤根部。

缠上绳子,再打个结,最后用手抓住肉瘤。

“呀!”

轻轻拧了一下,肉瘤便脱落了。

“你听好,如果你想取回肉瘤,半个月后,务必在到这儿来。”

大成只能点头应允,别无他法。

“可是,还是有点担心。”

不只是哪个妖鬼如此说。

“我们最好问他到底住在哪里,半个月后的夜晚,我们亲自去接他来比较保险吧?”

“有道理!”

“到时候再带他来这儿,当场再还他肉瘤算了。”

“这主意不错。”

“喂,老翁,你叫什么名字?”

大成听妖怪如此问,只能回说:

“是、是,在下叫平大成。”

“住在哪里?”

问话的是妖鬼。

要是说谎,日后不知会受到何种惩罚。

大成只得又照实回答。

“我们一定会去接你。”

红色兜档布妖鬼说。

这时,东方天空总算逐渐发白。

“喔,太阳快升上来了。”

“快要天亮了。”

“我最怕阳光了,咱们准备走吧。”

“嗯。”

“嗯。”

众鬼同声赞同,一个接一个消失于森林深处。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半个月后的新月再见。请千万别爽约。”

最后的红色兜档布妖鬼消失后,现场只剩大成孤单一人。

待早朝阳光亮晃晃射进森林,大成也总算从兴奋状态中清醒过来。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突然感到恐怖。

这时,大成的身体才哆哆嗦嗦发起抖来。

自己到底同妖魔约定了什么,大成记的非常清楚。

半个月后的新月夜晚,自己必须再度来此。

可能的话,实在不想再来了。

凭藉早朝阳光,大成总算找到归路,中午时分,终于回到自己家。

“你让我担心的要命!”

前一天便回到家中的中成,对回到家中的大成这么说。

“我正在想,要是你今天还不回来该怎么办才好。”

中成会如此担忧也是理所当然。

虽说是深山,但向来熟知路途,罕得迷路的大成进迟迟不归,叫人怎不担忧呢?

然后,更令中成大吃一惊的是,大成右颊那个肉瘤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成问,大成便述说昨晚发生的一切。

“你同妖魔鬼怪一起跳舞?”

听完大成描述的来龙去脉,中成还是无法马上相信。

“怎么可能?”中成说。

其实就连大成自己也无法相信昨晚发生的一切。

或许,那只是一场梦。

不,希望那是梦。

可是,事实上,右颊上那个肉瘤的确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样子,那不是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倒是事实是与否,半个月后的新月夜晚便能知道。

新月夜晚,要是众鬼真来迎接,就表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实。

但是,如果众鬼真来迎接……

“我们去找阴阳师商量一下比较好吧?”大成说。

“不,先别找阴阳师。”中成说。

“为什么?”

大成伸出右手,从笼内取出红瓜茸,就那样生吃起来。

一根、两根……

吃到第三根时,大成觉得全身好像逐渐暖和起来。

外面轮到一个女人在跳舞。

那全裸女人有三个乳房,边跳舞便用手指一张一合自己双腿间的东西,惹得众鬼捧腹大笑。

大成听着妖魔鬼怪打拍子的声音,竟也陷入愉快的气氛。

不知道是因为生吃了三根对郁闷有效的红瓜茸,还是众鬼的舞蹈真得很有趣。

他只是感觉很愉快,感觉很有趣。

兴高采烈、不自禁手足舞蹈起来。

大成本来就不讨厌酒宴。

也喜欢舞蹈。

现在有眼见众鬼乐不可支的样子,更是按捺不住。

方才的恐惧,也早已烟消云散。

“来,下一个是谁?”

“谁要跳?”

“谁要跳?”

众鬼再度呼喝……

达成已忍无可忍。

仅想飞奔而出舞蹈。死也瞑目。

大成现在只想跑到眼前那些鬼怪圈中,尽情舞蹈一番。即便让众鬼发现自己是人,而遭杀害吞噬,对目前的大成来说也在所不惜。

“下一个是谁?”

声音再度响起。

“我来!”

“万一众鬼真的来迎接,大成,这回让我去。”

“为什么?”

“很久以前我就很在意左颊这个肉瘤。若能像你那样,不痛不痒便能取掉肉瘤,我也想让妖魔鬼怪帮我取掉这个肉瘤……”

“可是,中成,事情能成功吗?”

“能不能成功,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你打算跟众鬼一起去?”

中成看到大成变得干净又光滑的脸颊,自己也想变成那样。

虽然中成也很怕妖鬼,但若能取掉这个肉瘤,确实值得一试。

再说眼前的大成不是平安无事回来了?

“去,想去……”

中成再度点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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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6: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结果呢?中成大人去了没有?”

博雅问晴明。他听得入迷,竟忘了将酒杯送到唇边。

“嗯。”

晴明点点头,举起酒杯,含了一口酒。

“这么说来,那些妖魔鬼怪真的来迎接了?”

“唔,来了。”

“结果怎么样?”

“结果中成大人与那些来迎接的妖鬼一起出门了。”

晴明又开始描述中成的故事


(四)新月的夜晚,妖魔果然来了。

那是个没有月光、漆黑的夜晚。

平中成、大成家的大门外,传来一阵声响。

“大成大人……”

“大成大人……”

呼唤大成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虽说已下了决心,然而一旦听到呼唤声,中成还是无法立即回应。

“我们照约定来接你了……”

“请打开大门。”

“大成大人……”

“大成大人……”

大成与中成躲在没点任何灯火的家中,听着呼唤声,浑身发抖。

“中成啊,你说你想去,我才没去找阴阳师商量。要去就快去,不去就说不去,总得快些决定……”

大成颤抖着身子,在中成耳边窃窃私语。

“如果你不去,我就必须守约,跟他们一起去。不然,那些妖鬼会吞噬我们。”

然而,中成只是咕嘟咕嘟地吞唾液,不回应外面的呼唤。

众鬼的呼唤声起初还很温和,后来逐渐凶暴起来。

“大成大人,这是我们的约定!”

“有人在家吗?”

“再不出来,我们要闯进去了!”

“再不出来,等一下就吸吮你的眼珠!”

“从你的屁眼吸吮你的内脏!”

“大成大人……”

“大成大人……”

门外看是数不尽的妖物,在黑暗中步步逼近,逐渐围拢大成家。

甚至传来咯吱咯吱抓门的声音。

万一这些妖物与众鬼真闯进来,大成与中成势必无法安然无恙。

“去、去……”

中成终于下定决心。

他来到户外,双足战战摇摇地站在大门内侧。

“现、现在、就出去。”

中成如此回应,大门外响起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

“喔!”

“喔!”

打开大门,只见漆黑夜色中,闹闹嚷嚷挤满了无数妖鬼。

果然如大成所说,不但有腰系红色兜档布的妖鬼,也有腰系青色兜档布的妖鬼,更有独眼秃头妖以及双头鬼。

长着手脚的琵琶。

会走路的长柄勺子。

用两脚直立的狗。

再仔细一看,大门外又有一顶轿子,由各式各样的鬼怪扛在肩上。

巨大癞蛤蟆在最前头。

另一只用双足直立的猫也在前头。

小鬼。

蛇。

有鸟兽之物。

有双鸟脚的人。

有看似刚从土冢爬出来的死人。

“咦?大成大人,这回变成你的左颊长出肉瘤了?”

红色兜档布妖鬼如此说。

众鬼不知道眼前这人其实不是大成,而是双胞胎弟弟中成。

“这没什么好计较的。”

丹波的偷窥秃头妖鬼这样说道。

“唔。”

“自古以来,肉瘤便是招引福气的吉利东西。”

“是呀。”

“是呀。”

“来,来,大成大人,请坐上那顶轿子。”

在众鬼的催促下,中成坐进轿内,妖鬼集团便开始在京城行进。

“按照道路前进的话,太浪费时间了,所以我们要抄近路。”

红色兜档布妖鬼向中成说。

“近路?”

“大成大人就这样坐在轿内即可。我们将在朱雀门前往西转弯,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再左传,

之后的十字路口再左转,然后通过两个十字路口,第三个十字路口在南下……”

红色兜档布妖鬼向中成说明路线,但那路线的转弯方式太复杂,即便听过一次,也无法暗记下来。

“然后再右转,一直来到阿波波十字路口(译注:二条大路神泉苑与冷泉院之间),就是那株橡树前的地方了。”

果然如红色兜档布妖鬼所言。

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左转右转了好几次,正觉得好不容易才来到阿波波十字路口,中成乘坐的轿子已位于鸟边也深山中。

目的地早已升起火,准备好酒宴。

一百有余——这是大成所说的数字,但眼前围绕着火堆的鬼怪妖物,至少有二百以上。

看样子,多出来的妖魔鬼怪,似乎都是听闻大成的风声而赶来凑热闹的。

酒宴开始了。

盛满酒的素陶杯逐一传过,下酒菜也逐一递来。

中成喝了些酒,但那味道实在令人无法领教。

坐在中成身旁的妖鬼,甚至用人的头盖骨当酒杯喝酒。也有喀哧喀哧一直在啃咬人指的妖鬼。

鬼怪开始跳起舞来,此时,中成非常后悔来到此地。

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无法跳舞。

可以的话,他真想当场逃之夭夭。

中成全身颤抖不已。

“好,现在应该换大成大人跳个舞了。”

腰系红色兜档布的妖鬼说。

妖鬼牵着中成的手,拉中成站起身。

中成一站起,现场马上响起一阵欢呼,众人开始打起拍子。

“这半个月来,大家都在期待今晚。今晚聚集在这儿的,有大半以上是听到你的风声,特地赶来的。咦……”

红色兜档布妖鬼望着中成说:

“大成大人,你在发抖吗?”

“不、不、不、不……”

中成已语无伦次了。

“不必发抖,你只要像上次那样跳就行了。”

红色兜档布妖鬼在中成背部推了一把,中成往前跌了几步,来到火堆前。

众鬼又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快,跳舞啊!”

“大成大人!”

“大成大人!”

“快跳啊!”

“跳呀!”

“跳呀!”

“跳呀!”

“大成大人!

然而,中成却无法动弹。

不但无法跨开脚步,连手都抬不起来。

中成欲哭无泪地环视四周,可见之处都是双眼炯炯发光的妖鬼。

中成举起颤抖的手,再抬起脚,把手搭在额上,勉强想跳舞,身体却依然无法动弹。

早知道就不来了。

能不能取掉肉瘤也不在乎了。

中成此刻只想离开此地,活着回家。

不久,众鬼的拍子逐渐微弱下来。

最后,拍子零零落落,众鬼之间开始传来抱怨。

“不好玩。”

青色兜档布妖鬼说。

“嗯。”

“嗯。”

其他众鬼纷纷点头。

“不好玩。”

秃头妖怪说。

“一点都不好玩。”

红色兜档布妖鬼说。

“这跟听说的完全不一样。”

“这种舞哪里有趣了?”

“我还特地从赞岐(译注:现香川县)赶来的!”

“我是从日向(译注:现宫崎县)来的!”

“也有特地从播磨(译注:现兵库县)来的!”

“我是从陆奥(译注:现青森县)来的!”

众鬼开始叽叽喳喳喧哗起来。

“把他抓起来吃掉吧!”

“喔,吃掉吃掉!”

“眼珠给我吸吮!”

“那我来吃阴茎好了!”

“那个还在动的心脏就给我吧!”

大家异口同声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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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6:4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总之,因为如此,平大成大人与平中成达人便拜托我解决问题。”晴明说。

“原来如此,原来事情是这样。”

博雅似乎总算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点点头。

“可是,晴明啊……”

“什么事?”

“满月之夜,不就是明晚吗?”

“是啊。”

据说,这半个月来,中成与大成茫然失措,不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若准时赴约而舞跳得不好,妖魔鬼怪便会吃掉他们。

虽说只要把舞跳好就万事大吉,但两人都缺乏信心。

若失败就会被妖鬼吃掉——内心怀着如此隐忧,怎可能将舞跳好?

那时是因为吃了红瓜茸,才有胆量跳舞。

现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红瓜茸了。

倘若找得到红瓜茸,再去摘来吃,也无法保证这回就一定能跳得像上回那般好。

大概再也跳不出来了。

既然如此,只能找和尚或阴阳私商量,让他们解决问题了。

大成和中成是在昨晚才这么决定的。

“结果,两人待天一亮,便早早来我这儿求见。”晴明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两位大人有时会分药草给我,帮了我不少忙,我总得替他们设法解决吧。”

“有办法可以解决吗?”

“没办法也得想办法呀。”

“那,你要去赴约?”

“去。”

“对方不是百鬼夜行的妖鬼吗?晴明,真的不要紧吗?”

“我也不知道……”

“喂,晴明,连你都说这种令人不安的话?”

“反正想来想去,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怎样?博雅,要一起去吗?”

“一起去?去哪?”

“那可是百鬼夜行的鬼喔,平常可是想看也看不到,难得一见呢。”

“可、可是……”

“你跟我一起去,也许比我单独去要好。”

“我?”

“怎样?去不去?”

“可是……”

“不去吗?”

“我又没说不去。”

“那,走吧。”

“唔,嗯……”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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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7:12 | 显示全部楼层
(六)晴明与博雅站在月光下。

这是平大成与中成的宅邸。

两人眼前是一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

方才还在两人身边的大成与中成,早已屏声气息躲在宅邸内。

“真会来吗?”

博雅一脸紧张地问晴明。

“当然会来。”

晴明低声回应,右手伸进怀里。

“不过,在他们来之前,我想让你先帮我做件事。”

晴明从怀中伸出右手,手中握着两个桃子。

“这桃子怎么了?”

“刚刚向大成大人要来的。”

“要来干嘛?”

“你先吃下这桃子。”

“吃?”

“嗯。”

“两个都吃?”

“对。”

“吃是无所谓,可是,为什么要吃桃子?”

“等一下再慢慢说明,反正你现在先听我的话,把桃子吃下。”

博雅从晴明手中接过桃子,开始吃起。

不久,吃完桃子,博雅打算将残留在手中的果核丢掉。

“等等。”晴明说。

“怎么了?”

“别丢那果核,你就含在口中。”

“含在口中?”

“含在口中后,再将果核塞进右颊。”

“什么?”

晴明如此说,博雅仍摸不着头绪。依言照做后,博雅的右颊看似微微凸了起来。

“再吃另一个。”

博雅从晴明手中接过第二个桃子,开始吃起。吃完,手中又剩下果核。

“把这果核也含在口中,这回塞进左颊。”

到了如此地步,博雅也只能乖乖按照清明的吩咐去做。

结果,博雅的左右颊分别含了一个桃核。

“这样可以吗?”

因左右双颊各含着桃核,博雅的声音含混不清。

博雅的双颊逐渐噗噗膨胀起来。

晴明又从怀中取出叠好的纸片。

“把这个收进怀中。”

博雅接过晴明手中叠好的纸片,在月光下仔细一看,发现纸片上写着:

“御名中成”

“这是什么意思?”

“里面包着中成大人刚刚给我的头发。”

“……”

“你将这个带在身上,妖鬼便会把你当成中成大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才在你的脸颊上也做个肉瘤。”

“可是,我的肉瘤好象比中成大人的小很多……”

博雅将纸片收进怀中,再用手掌贴在自己脸颊,说道。

“这样就够了,没必要真的做成向中成大人那么大的肉瘤。只要你的脸颊有点凸出,妖鬼会自己认定那是中成大人双颊的肉瘤。

正因为要让他们误以为如此,所以才让你在口中含了桃核。”

“是这样吗?”

“嗯。”

“换句话说,我是中成大人,你是大成大人?”

“嗯,正是如此。”

“你什么都不做,便能化身为大成大人?”

“我啊……”

晴明伸手轻轻贴在胸前。

“这儿早已藏着大成大人的头发了。”

晴明在月光下露出微笑。

“是吗?”

“有一点我要先警告你……”

“什么?”

“有关名字的事。”

“名字?”

“等一下妖鬼来时,会在大门外呼唤我们的名字。”

“唔。”

“到时,我们必须在被他们看见之前,先报出自己的名字。”

“喔。”

“我会先报出‘我是大成’,然后你再接着报出‘我是中成’。”

“嗯。”

“这样的话,鬼便会中咒。”

“你想让鬼中咒?”

“没错。”

“这真是太有趣了……”

“还有,与鬼接触之后,你绝对不能叫我‘晴明’。”

“是吗?”

“一叫出来,咒便会失效。想叫我时,就叫‘大成’。我也会以‘中成’叫你……”

“明白了,晴、大成大人……”

“嗯。”

晴明点点头,仰望着天空。

晴朗夜空悬挂着一轮满月,附近有二、三片云朵发出银光,飘往东方。

“对方快来了……”

晴明喃喃自语。

没多久,大门外开始弥漫某种动静。

不是脚步声,却又类似脚步声。

不是人的窃窃私语,却又类似窃窃私语。

也不是数不清的人或动物聚集一起、彼此身体互相碰触的声音,却又类似那种声音。

那确实是只能形容为“动静”的气息。

那动静在大气中发出嘶嘶声,聚集于门外的黑暗中。

然后……

“大成大人……”

“中成大人……”

大门外传来呼唤。

“你们在家吗?”

“我们来接你们了。”

柔和又令人汗毛倒竖的声音,持续从门外传入。

“大成再此恭候。”晴明说。

“中成也在此……”博雅随后接道。

“喔!”

大门外涌起一阵欢呼。

“他们在!”

“他们在!”

“大成大人!”

“中成大人!”

“原来你们在这边?”

晴明与博雅可以深切感觉到众鬼喜不自禁的样子。

“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晴明听着众鬼的声音,对博雅悄声道:

“我要开门了……”

松开门闩,晴明打开大门。

眼前出现百鬼集团。

“走吧。”

晴明穿过大门,率先走入百鬼集团中。

博雅咕嘟一声吞下唾液,也向门外跨出脚步。

“喔,是大成大人!”

“喔,使中成大人!”

“大成大人出来了!”

“大成大人来了!”

月光中,百鬼集团骚闹不已。

右额上长出一只或二只牛角的鬼。

也有独眼秃头妖怪。

四个乳房的女人。

脸上只有一张嘴,没有眼鼻的女人。

腰系红色兜档布的青鬼。

腰系青色兜档布的红鬼。

像人一般用两脚直立的狗。

长着手足的琵琶。

有两只脚的碗。

走路的长柄勺子。

鸟首男。

牛首男。

马首女。

双头男。

长着翅膀的蛇。

狐。

狸。

数不清的虫。

半边身体已腐烂的死人。

外形是油罐的东西。

长着手足的眼珠。

只有头发的东西。

有张人脸的鸟。

浮在空中的头颅。

用舌头在地上爬的鬼。

白色东西。

黑色东西。

这时,中成早已瘫坐在地。

“可是,他既然依约来此,我们也不能毁约吃掉他吧。”

也有耿直的妖鬼如此说。

“我们不能像人类那样轻易毁约。”

“把当抵押的肉瘤还他,再把他赶出去算了。”

“喔!”

“喔!”

系着青色兜档布的妖鬼自怀中取出从大成脸颊取下的肉瘤。

“还给你。”

说毕,便将手中的肉瘤用力贴在中成的右颊上。

于是,那肉瘤竟像本来就挂在那儿一般,紧贴在中成右颊。

中成的左颊与右颊,都各自挂着个肉瘤。

“喂,偷窥秃头!”

牛首人身的妖鬼向秃头妖怪唤道。

“什么事?”

“既然将肉瘤还给他了,等于我们已经守约了吧?”

“嗯。”

秃头妖怪点头。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吃掉他了吧?”

牛首人身的妖鬼说。

“唔,有道理。”

秃头妖怪再度点头。

此时……

中成哇的一声哭倒在地,将脸贴在地面。

“请原谅我!请饶我一命!”

中成涕泪纵横地说。

“我老实招了,其实我不是平大成。”

“什么!”

红色兜档布妖鬼瞪大了眼睛。

“我叫平中成,是大成的双胞胎弟弟。”

“那么,弟弟的你,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正如大家所见,大成的右颊有个肉瘤,我的左颊也有个肉瘤;我听大成说,是你们帮大成取下肉瘤,

所以我想让大家帮我取下肉瘤,就假装是大成跟随大家来到这儿了。”

“你为什么讨厌肉瘤?肉瘤是福神的证明。”

“不,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对当事者的我们来说,这肉瘤不但碍眼而且很丑。”

“是这样吗?”

“我已经不求让大家帮我取下肉瘤了,只希望大家今晚饶我一命,让我平安无事回家。”

听完中成的话,红色兜档布妖鬼和青色兜档布妖鬼似乎在盘算该怎么办。

不久……

“好吧,今晚就让你平安无事回家。”

红色兜档布妖鬼如此说。

“太、太感激了!”

中成叩头一般将头紧贴地面。

“可是,下次的酒宴,你务必要带大成来这儿跳舞。”

青色兜档布妖鬼接道。

“喔,是呀,让大成来跳舞!”

秃头妖怪随后说道。

“对啊,叫大成来跳舞!”

“让他来跳舞!”

其他妖魔鬼怪纷纷赞同。

“你听好,大成既然让你代替他来这儿,表示大成不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

“是、是。”

“既然如此,我们理当二话不说,立即返回你们家,将大成和你通通吃掉。

可是,如果大成答应下次再来跳舞的话,就可以绕你们一命。不过,要是下次跳得不好,就当场将你们吃掉……”

“知、知道了。”

中成只能连连点头。

“下次是半个月后,满月之夜。”

“是、是。”

“到时候会去接你们过来。”

“接我们?”

“听好,别想逃。你们逃不出我们的掌心。无论逃到哪里,我们总有办法抓到你们,那时就真的非得从头颅吃掉你们不可。”

“明白了!”

中成呐喊般地大声回应,再度将额头贴在地面黄色东西。

不伦不类的东西。

对博雅来说,这个多妖鬼当然是首次目睹。

倘若身边没有晴明,博雅大概看了一眼便要魂飞天外。

晴明悠然自得地走向百鬼。

博雅跟在清明身后。

来到百鬼中央,独眼秃头妖鬼霍地站到清明面前。

“大成大人,你真得来了。”

“因为跟你们约好了。”

晴明若无其事地回道。

青色兜档布红鬼与红色兜档布青鬼也挨过来。

“来,来,今晚那边备有车子。”

“请两位搭乘那辆车子。”

红鬼与青鬼催促晴明和博雅上车。

一看,果然有辆涂着黑漆的豪华牛车。

牛车装饰着金色镂刻、螺钿云彩与龙纹。

系在牛车横轭的不是牛,而是用两只脚直立的巨大蛤蟆。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晴明先上车,博雅随后也上车。

咯噔——

牛车开始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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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7: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七)牛车行至朱雀大路。

众鬼在朱雀大路往朱雀门方向北行。

掀开垂帘往外看,只见牛车四周群聚着蹦蹦跳跳的鬼。

妖鬼的步伐都各随己意,有的走得很快,有的则优哉游哉信步而行,更有边走边扭来扭去,左右摆动的妖鬼。

琵琶边走边用自己的手指拨弦,长柄勺子则边走边跳舞。

名副其实的百鬼夜行。

在这群妖魔鬼怪正中央,两只脚的癞蛤蟆拖曳着牛车往前行进。

“喂……”

博雅及时吞下“晴命啊”这句呼唤,接道:

“如果有人看到这群妖鬼,大概会认为遇上了百鬼夜行而吓得魂不附体吧。”

博雅的声音兴奋非凡。

“如果看得到的话。”

晴明的声音平心静气。

“看不到吗?”

“除非是特殊例子,否则一般人无法看到妖鬼和我们的牛车。”

“为什么?”

“因为我们处于阴态。”

“什么?”

“以前为了火烧应天门那事件,你不也通过阴态了?”

“原来是那时的状态?”

“唔。”

“可是……”

“别人看不到,你觉得遗憾?”

“遗憾?”

“你内心很想让别人看到吧?”

“唔,嗯。”

博雅点点头。

“不知为何,我虽然很害怕,心中却又七上八下,兴奋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

“没想到自己竟会身在百鬼夜行之中。一方面感觉很恐怖,但另一方面却希望有人看到,总之,我现在的心境很复杂。”

“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进行百鬼夜行。”

晴明微笑。

博雅又将垂帘盖住,问晴明:

“那,你也很兴奋?”

“嗯。”

晴明虽点头肯定,表情却若无其事。

“不过,无论有多少妖鬼,因为你在我身边,所以我感觉很安心,晴、大成大人……”博雅说。

“不要大意。若是在我家倒还无所谓,但现在我们身在外头,周遭又围着这么多妖鬼,万一暴露了身份,连我都无法预知会有怎样的下场。”

“喂、喂……”

“我们的目的是得到那条能够取下肉瘤的绳子,好让这些妖鬼不再到平大成、中成——也就是我们的宅邸来。

目的达成之前,你千万别大意,中成大人……”晴明说。

“啊,明白了。”

博雅点点头。

不久,牛车外传来声音。

“跟上次一样,我们抄近路吧。”

是红色兜档布妖鬼的声音。

咕咚。

咕咚。

牛车继续前进,在大街小巷中左转右转……

然后,牛车抵达目的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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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8:06 | 显示全部楼层
(八)酒宴开始了。

众鬼在那颗巨大橡树古木前的广场,团团团坐,举着素陶酒杯相互敬酒,觥筹交错。

又妖鬼拿人的内脏当下酒菜,也又妖鬼津津有味啃咬老鼠、蛇头。

更又妖鬼以看似人的头盖骨之物作为酒杯,喝着鲜血般赤红的液体。

圆圈中心是火,已有迫不及待的妖鬼在自己打拍子、手舞足蹈了。

晴明与博雅并排坐在一起。

两人左右各坐着红色兜档布妖鬼、青色兜档布妖鬼。

每逢清明与博雅的酒杯空了,二妖鬼便帮忙倒酒。

“来,来,大成大人。”

“来,来,中成大人。”

两人面前摆着大盘子,盘上盛满不知是什么肉的烤肉,以及许多莫名其妙的吃食。

清明会随意伸手到盘中去吃食,送进自己口中;但博雅却始终不伸手。

博雅只顾着将酒杯送到自己唇边。

“你不满意下酒菜?”

红色兜档布妖鬼问博雅。

“你尽管放心,这盘子内没有装人肉。”

青色兜档布妖鬼也向博雅说。

“不,不是这个意思,中成我只要有酒就满足了……”

博雅边回应便满脸困惑地望向晴明,但晴明只是看热闹般露出微笑。

博雅逐渐不安起来。

因为博雅全然不知晴明到底如何打算,事前根本没商讨过。

晴明内心应有打算,但博雅完全猜不出来。在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应该会轮到假扮大成的晴明去跳舞,到时晴明打算怎么办?

不安归不安,博雅也想看看到时晴明会如何应付。

如果,晴明以大成身份出去跳舞,应该也很有看头。

不安与好奇,在博雅内心逐渐增大。

几杯酒下肚后,酒宴益发语笑喧哗。

“应该有人出来跳舞吧!”

众鬼之间到处响起叫声。

“来啊,跳舞!跳舞!”

“谁要跳舞!谁要跳舞!”

“谁要跳!”

众鬼开始打起拍子。

“好吧,我第一个跳。”

独眼秃头妖怪站起身。

“喔,丹波的偷窥秃头!”

“跳吧!”

“舞吧!”

众鬼一打起拍子,秃头妖怪便抛开手中正在吸吮的人眼,比手画脚、滑稽可笑的跳起舞来。

随秃头妖怪的舞步,琵琶妖鬼也拨起自己身上的弦来。

其他众鬼也和着舞步打起拍子。

眼前光景,正如博雅先前自晴明口中所听到的描述。

“看哪,睾丸又露出来了!”

“那话儿又在摇来晃去!”

秃头妖怪舞毕,另一个象鼻妖鬼站起来,“下一个,我来……”

象鼻妖鬼说完便开始跳舞。

象鼻妖鬼使劲扭着屁股,猥亵地摇晃腰部。

“喂,摇厉害点!”

“再加把劲!”

“加把劲!”

欢呼喧闹声更加响彻云霄。

就这样,几个妖鬼轮番跳完了舞。

“应该可以了吧?”

有人如此提议。

“喔,今晚大成大人应该也在场吧?”

“大成大人与中成大人,两位都在这里。”

“那么,就让他们准备跳舞吧。”

“喔,跳吧!”

“上次我也是为了看大成大人的舞,特地从赞岐赶来的!”

“我是从日向赶来的!”

“我是从播磨来的!”

“舞吧!”

众鬼喘着气,目光炯炯、咄咄逼人地望着晴明与博雅。

“怎么样?大成大人。”

“该为我们跳只舞了吧?”

红色兜档布妖鬼、青色兜档布妖鬼接连问道。

“好的。”

晴明微笑点头。

“喔,真的肯跳吗?”

众鬼间响起一阵欢呼。

“舞吧!”

听着大家催促,清明缓缓环视众鬼。

“不过,跳舞之前,有两件事想请大家帮忙。”

“帮忙?”

“是。”

“什么事?说来听听。”

“第一件事,是有关我的肉瘤。”

“上一回夜晚,你们用绳子取下我的肉瘤。”

“嗯,取下了又如何?”

回答晴明的是坐在附近的独眼秃头和尚。

“肉瘤取下了,不但不痛不痒,脸颊也没留下任何伤痕,这点令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那绳子是取瘤绳,是稀世珍宝。”

“取瘤绳?”

“嗯。那时往昔吉备真备大人渡海到大唐时,从大唐带回来的礼品。是天下无双的珍宝。”

秃头妖怪向晴明说明。

“用那绳子取下肉瘤,不仅不痒不痛,也不会留下伤痕,而且那肉瘤的切口,可以再度贴在任何人身上。”

“那绳子本来是大唐皇帝玄宗皇上为了切除腰部脂肪,命道士制作出来的。”

“吉备真备大人离开大唐时,皇上将绳子赏给他。”

红色兜档布妖鬼与青色兜档布妖鬼轮流说道。

“在巳年巳月巳日,收集百余孕于腹中、还未落地之胎儿脐带,晒干后已金刚力士般的巨大力量揉捻,

在浸于蛟血中一百零二晚,最后才形成如此细的绳子。”

偷窥妖怪从怀中取出那条细绳。

“秃头妖怪大人如何取到这物品?”晴明问。

“这珍宝自从吉备真备大人过世后,一直不为人知,存放在紫宸殿深处,老早我就觉得真是暴殄天物了。

前些年应天门失火,我跑到宫内看热闹,趁着骚动混乱,顺手带走。”

“我能不能拿在手中仔细瞧瞧?”

“这就是你的第一个请求?”

“是。”

秃头妖怪将手中的细绳递给晴明。

晴明接过绳子,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然后说:“第二个请求是有关中成的事。”

红色兜档布妖鬼问。

“上次夜晚,中成舞得不好,听说让各位失望至极。老实说,中成擅长的并非舞蹈。”

“是吗?”

“中成擅长吹笛。”

“笛?”

“就那样失败的话,中成太没面子了。如果大家愿意,能不能在我跳舞之前,先让中成表演一次吹笛?”晴明说。

大吃一惊的是在一旁默默观看事情演变的博雅。

博雅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种场所吹笛。

喂——博雅用抗议的眼神瞪视晴明。

口中塞了两个核桃,很不方便,叫人如何吹笛?

“中成,怎样?这是个好机会,趁这个机会吹一下笛吧……”

突然被人没头没脑点名,博雅也很为难。

博雅望向晴明,想猜测晴明的内心意向,看他说这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中成,吹笛……”晴明说。

晴明应该知道博雅口中塞着核桃。既然如此,还要博雅吹笛,一定有他的理由。

“如果大成大人说的是事实,我也很想听听中成大人吹笛。”

青色兜档布妖鬼开口。

“我也想听。”

“唔。”

“吹来听听吧,中成大人。”

“中成大人!”

众鬼纷纷呼唤博雅。

“你就吹一下嘛,中成……”

身份是大成的晴明说。

晴明的表情、语调、都不像在开玩笑。

“知、知道了。”博雅点头。

博雅决定豁出去。

虽然口中含着核桃,但应该勉强可以吹笛。

“喔,中成大人要吹笛啰!”

“吹笛!”

巨蛇发出女声,向两人俯首致意,再向众鬼说:“我生产时,多亏这两位大人协助才保住一条小命。”

“我也是!”

从鬼群中走出来的是身穿黑色公卿便服、目光锐利的男人。

“喔,是黑川主!”

红色兜档布妖鬼叫道。

“几年前,我缠住一个女子,打算作祟,不料竟不知不觉爱上她,她还怀了我的孩子。

虽然晴明大人揭穿了我的真正身份,致使我不得不同那女子分手,但也因为晴明大人的宽大裁夺,现在我才得以同吾子共享天伦乐。”

那位全身黑色打扮的男人“黑川主”如此说道。

“我也是。”

附议声此起彼伏。

“可是,应该也有对晴明怀恨在心的吧?”

青色兜档布妖鬼反问。结果……

“喔,当然有!”

“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

“因为晴明的干扰,害我失去啖噬一个香喷喷婴儿的机会。”

“有一次上了清明的当,吃了某人的内脏,结果吃下的其实是烧得火红的铜块。”

抗议声此起彼伏。

“太麻烦了!事情很简单,不想吃晴明的,不吃就是了。想吃的,吃掉这晴明就是了。”

“博雅中将怎么办?”

“吃掉太可惜了。”

“是啊,尤其在听过他的笛声之后。”

众鬼的圆圈逐渐缩小。

“喂,博雅,太好了,看样子大家不会吃掉你。”

晴明如同局外人般对博雅说。

“晴、晴明?”

博雅不知如何是好,望着晴明。

“晴明啊,我虽然想不出什么妙计可以救你,倒是已有在此与你同生共死的心理准备。我根本不打算自己保命……”

“你真是个好汉子,博雅……”

晴明微笑道。

“你昏头了?这种关键时刻,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晴……”

“对了,你刚刚说想不出什么妙计可以救我,其实没那回事。”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有办法救我。”

“什么!”

“博雅,你快吐出口中含着的东西。”

“什、什么?”

“别说废话了,快吐出来。”

听晴明如此说,博雅慌忙吐出含在口中那两个桃核。

桃核滚到博雅与晴明的脚跟前。

瞬间,围着晴明与博雅、正逐步逼近的众鬼,哇的一声纷纷往后跳开。

“什么东西!”

“桃核!”

“什么!”

不安情绪在众鬼之间扩散。

“是桃核。”

很多妖鬼都往后方退后,其中更有就地消失无踪的。

“这是怎么回事?晴明。”

“自古以来,桃子便是神圣果实。”

晴明向博雅解释。

“你知道伊奘诺尊从黄泉之国逃回来后,就是躲在桃树内这事吧?”

“唔,嗯。”

“那时,围了击退黄泉军,伊奘诺尊抛出的正是桃核。”

《古事记》、《日本书纪》中都有这则神话,当然博雅也知道这个故事。

“桃子在唐国不也是一种避祸保身的象征吗?”

晴明望着众鬼,向博雅说明。

没逃走而待在清明身边的,只剩下朱吞童子、一角翁、白蛇及黑川主而已。

偷窥秃头妖怪、红色兜档布妖鬼、青色兜档布妖鬼,均和其他妖鬼一样退到后方,远远观望晴明与博雅。

“不愧是阴阳师,准备周到。晴明大人……”

朱吞童子开口。

“是。”

晴明若无其事地点头。

“话说回来,朱吞童子大人……”

晴明向少年打扮得妖鬼说。

“什么事?”

“就这样等到天亮,问题也无法了结。”

“嗯。”

“能不能请你提出个完满的解决方法?”

“说的也是。”

朱吞童子望着晴明说道。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既然两位大人冒充大成、中成大人来到此地,是否另有目的?”

“没错。”

“什么目的?”

“目的之一是希望大家以后别再去纠缠大成大人与中成大人。”

“另一个呢?”

“刚才我拿到手的这条取瘤绳,据说原本是皇上的所有物?”

“嗯。”

“我想亲自送回这条取瘤绳。”

晴明捏着手中的绳子说。

“秃头妖怪大人,你认为如何?”朱吞童子问道。

“唔,唔,唔……”

退到远方观望两人交谈的秃头妖怪,发出呻吟。

“那么,晴明大人可以提出什么交换条件吗?”

“什么交换条件比较好?”

朱吞童子听晴明如此说,环视众鬼。

“如果要我提出个人愿望,我希望现在能再听一次博雅大人的笛声。”

朱吞童子边说边将视线移到晴明与博雅脸上。

“喔!”

众鬼之间发出欢呼。

“对啊。”

“我也想再听博雅大人的笛声。”

“想听。”

众鬼隐藏的森林中涌起一阵窃窃私语。

“还有一个条件。”朱吞童子说。

“什么条件?”

“我们当然不会要求博雅大人每年都到此地,不过,能不能请博雅大人于每年的今月今日夜晚,

在朱雀大路边走边吹叶二笛子,从朱雀门一直走到罗城门?”

“叶二?”

“每年当天夜晚,我们会聚集在朱雀大路左右两侧阴暗处,聆听博雅大人的笛声,这条件如何?”

朱吞童子语毕,四周马上响起叫声。

“我也想听。”

“我也要去。”

“我也……”

漆黑森林中,传来众鬼喜不自禁的喧哗。

“博雅大人,请你放心。当天夜晚,任何妖鬼都不会打扰你。如果有人想对你怎样,或有盗匪想袭击你,

我们会当场吞噬杀掉对方。”朱吞童子说。

说完,朱吞童子又望向秃头妖怪,低声问道:“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

秃头妖怪呻吟般地点头应允。

“若能与博雅大人的笛声交换,取瘤绳根本不算什么。”

“好。”

众鬼在黑暗中频频点头。

“博雅,怎样?”晴明问。

“我当然没问题。若是我的笛声可以当交换条件,随时奉陪。”

博雅说毕,众鬼间传来一阵欢呼。

“可以听博雅大人的笛声喽!”

“每年都可以听到那笛声喽!”

晴明听着众鬼的欢呼,弯下腰伸手捡起落在脚跟前的两个桃核,收入怀中。

“那么,博雅啊,你就践约吧,能不能再吹一下叶二?老实说,我也想再听听你的笛声。”晴明说。

“喔,当然可以。”

博雅用力点点头,再度将叶二贴在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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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8:27 | 显示全部楼层
(九)一轮开始月缺的明月,悬挂在中天。

青色月亮皎洁又清澈。

无论是夜气中还是晴明宅邸庭院,冬的气息早已潜入。

晴明与博雅坐在窄廊,相对饮酒。

一如往常,两人之间搁着两只酒杯、一个酒瓶。

蜜虫坐在两人之间,正往杯内倒酒。

“事情能够完满解决,实在太好了,晴明。”

“唔。”

晴明边点头边举起酒杯,送至红唇。

“不过,要是那晚朱吞童子不在场,晴明,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还是有种种方法可以解决。总之,不管事情演变的如何,我都打算以类似的方式解决。

只是多亏朱吞童子大人在场,让事情进行得快一点。”

“可是,要使双方条件谈不拢,你打算怎么办?”

“要是谈不拢,到了最后关头,我打算用桃核布出一个结界,在结界内熬到天亮;还好事情没发展到那地步。”

“话说回来,晴明啊,你用取瘤绳自中成大人脸颊取下的那两个肉瘤,到底要用在哪里?”

“喔,你是说从两位大人身上取来的肉瘤?”

“正是。”

“那肉瘤,是两位大人常年吃下的药草聚生而成的。非常珍贵,不但可以治百病,也可以成为毒药。”

“可是,晴明啊……”

“又怎么了?”

“结果在这回事件中,占最多便宜的人是你?”

因为晴明不仅得到肉瘤,也得到取瘤绳。

“你说呢?”

晴明微笑,又将酒杯送到唇边。

“对了,博雅,你带来叶二了吗?”

搁下酒杯,晴明问博雅。

“喔,在这儿。”

“吹一首来听听好不好?”

晴明伸手从怀中取出另一支酒杯,搁在窄廊地板上。

现在酒杯有三只。

晴明在酒杯中倒酒,再向博雅说:“因为有人等不及明年了。”

“什么意思?”

晴明不做答,将视线移向庭院。

“请过来吧。”

晴明对着庭院开口。

“到这儿来边喝酒便一起聆听博雅的笛声吧。”

说毕,庭院黑暗出传出一阵低沉笑声。

博雅望向庭院,才发现庭院半空的月光中浮出一个发出朦胧白光的人影。

是身穿白色便服、赤脚的少年。

原来是朱吞童子立在半空中。

“你察觉到了?晴明。”

“要不要过来?”

“恭敬不如从命。”

朱吞童子边说边在空中跨出脚步,缓缓挨近。

这时,朱吞童子身后响起声音。

“朱吞童子大人,你不能抢先一步哪。”

“请让我也一起……”

仔细一看,庭院一隅,又出现了一角翁、黑川主及身穿白衣的白蛇女。

“可以加入吗?晴明大人……”

一角翁问道。

“当然可以。”

晴明浮出笑容向大家点头。

博雅徐徐吹起笛子。

笛声在月光中滑溜地往天空飞升。

晴明与黑川主、白蛇女、以及一角翁、朱吞童子,均默默无语,倾耳静听博雅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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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8: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阴阳师番外篇之生成姬 BY 梦枕貘

  金色的阳光里,细胜银毫的雨丝飘洒着。
    那是细润轻柔的牛毛细雨。
   
纵使在外面行走,也丝毫感觉不出衣饰给濡湿了。发亮的雨丝轻洒在庭院的碧草和绿叶上,仿佛无数蛛丝自苍穹垂悬下来似的。
   
细雨轻轻点触着庭院里方池的水面,却涟漪不生。朝着水面凝望,竟丝毫看不出雨落方池的痕迹。
   
池边的菖蒲开着紫花,松叶、枫叶、柳叶,以及花事已尽的牡丹,被雨丝濡湿的色泽十分鲜亮。
   
花期已近尾声的芍药开着雪白的花。花瓣上细密地缀着雨点,不堪重负般低垂着头。
    时令是水无月,即阴历六月的月初。
    安倍晴明望着左手边的庭圃。坐在蒲团上,与广泽的宽朝僧正相向而坐。
    地点是位于京城西边广泽一带的遍照寺的僧坊。
    “天空转亮了。”
    宽朝僧正的目光越过自屋檐垂下的柳叶,凝望着天穹。
   
天空还不是一碧如洗,仍覆盖着薄薄的云絮,整块整块地闪着银白的光。不知道太阳在哪里,只有柔和的光线不知从何处照出,细雨正从空中洒落下来。
    “梅雨终于要过去了。”宽朝僧正说。
    看语气,并不指望晴明应和他。
    “是啊。”
   
晴明薄薄的朱唇边浮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身上裹着宽松的白色狩衣,并没有追逐宽朝僧正的视线,仍在放眼庭院。
   
“雨亦水,池亦水。雨持续不停则谓之梅雨,潴积在地则称之为池水,依其不同的存在方式称呼其名,虽时时刻刻有所变化,而水的本体却从未改变。”
    宽朝僧正说着,心有所惑一般。
   
他的视线转向晴明:“晴明大人,最近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为天地间本来如此的事物所触动。”
   
广泽的宽朝僧正是宇多天皇的皇子式部卿宫的儿子,也就是敦实亲王的子嗣。母亲为左大臣藤原时平的爱女。
    他风华正茂时出家,成了真言宗高僧。
    天历二年(即公元948
年),他在仁和寺受戒于律师宽空,秉获金刚界、胎藏界两部经法的灌顶。
    真言宗兴自空海大师,宽朝继承了真言宗的正统衣钵。宽朝力大无比,此类逸事,
  《今昔物语集》等古籍中多有记载。
    “今天我有幸观瞻人间至宝。”
    晴明把眼光落在自己与宽朝中间的方座供盘上。
    供盘上放着一帖经卷。经卷上写着:“咏十喻诗沙门遍照金剐文。”
    遍照金刚,即弘法大师空海。
   
“喻”即比喻,整句话的字面意义是说,这部经卷收有十首佛诗,是空海用比喻的形式写就的佛法内容。
   
“这可是大师的亲笔呀。这种宝物有时会由东寺转赐敝寺,我想晴明大人或许会有兴趣,就请你过来了。”
   
“阅此宝卷,我真正明白了一个道理:既然语言是咒,那么,记载着这些语言的书卷自然也是咒了。”
   
“依照你的意见,雨也好泡也罢,本来都是水。所谓的不同,不过是其所秉受的咒的差别而已。”
    “是啊。”晴明点点头。
   
在晴明刚阅过的经卷上,有一首题为《咏如泡喻》的佛诗,是空海大师用墨笔抄录的。
    宽朝诵读着这首诗:咏如泡喻天雨蒙蒙天上来,水泡种种水中开。
    乍生乍灭不离水,自求他求自业裁。
    即心变化不思议,心佛作之莫怪猜。
    万法自心本一体,不知此义尤堪哀。
    雨点迷迷漫漫,自天而降,落在水中,化成大小不一的水泡。
    水泡生得迅速也消失得迅速,可水还是离不开水的本性。
    那么,水泡是源自水本身的本性呢,还是源自其他的原因与条件?
    非也,水是源于自身的本性才形成水泡,是水本身的作用。
    正如水产生出种种大小不一的水泡一样。
   
真言宗沙门心中所生发的种种心的变化及想法。也是不可思议的,这正是心中的佛性所带来的变化。
    无论水泡的大小、生灭如何变异,本质上还是水。
   
人心亦同此理,人心纵使万千变化,作为心之本性的佛性是不会发生变化的,对此莫要怪讶猜度。
    所有的存在都源于自己的心,本来就是一体的。
    不了解这一至理,实在是太悲哀了。
    诗的意思大体如此。
   
“这个尘世间,是由事物本身的佛性与如同泡影一般的咒所组成的,是这么一回事吧。”
    像打谜语一样,宽朝问晴明。
    “所谓佛的存在,不也是一种咒吗?”晴明感慨道。
    “这么说,你的意思就是,世界的本源也好,人的本性也好,都是咒了?”
    “没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了不得,了不得。”
    宽朝心有契悟般扬声大笑:“晴明大人的话真是太有趣了。”
    正当宽朝叩膝击节时,不知何处传来众人的嘈杂声。
    “是成村!”
    “是恒世!”
    夹杂在喧闹声中,这样的叫喊声飘了过来。
    听上去是在不远处,有许多人正在争论着什么。
    争论越来越激烈,话语声也越来越大。
    “那是……?”晴明问。
    “关于七月七日宫中相扑大会的事,公卿们正议论不休呢。”
    “听说已经决定由海恒世大人和真发成村大人,在堀河院进行一场比赛。”
   
“是这么回事。到底哪一边会独占鳌头呢?他们特意到我这里,就是来打听这件事的。”
    “那么。你觉得哪一边会胜出呢?”
    “没影的事,我们还没开始议这件事呢。他们不过是在随意喧闹罢了。”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怎么会呢?晴明大人是我特意邀请来的。那些公卿倒是随意聚过来的。”
    “随意?”
    “唉。他们以为我在相扑方面有一定的见解,其实他们误会了。”
    “不过,宽朝大人的神力,我是早就听说了。”
    “力气虽然不小。可相扑毕竟不是光凭死力就能胜出的。”
    “因此,大家自然想听一下你的意见。”
    晴明解颐一笑。
    “真叫人难为情啊。在仁和寺发生的事。好像到处都传遍了。”
    宽朝抬起右手,摩挲着滑溜溜的脑门。
    “提起那件事,我也听说过。听说你把强人一下子踢到屋顶上了……”
    “晴明大人。连你也对那些传言感兴趣吗?”
    “确实如此。”
    晴明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有关宽朝所说“仁和寺发生的事”,古书《今昔物语集》中有记载。
   
大致情形是这样的——广泽的宽朝僧正,长期居住在广泽的遍照寺,但还兼任仁和寺僧官之职。
   
那年春天,仁和寺落下惊雷,震塌了正殿的一角。为了进行修饬。就在正殿外搭起脚手架,每天很多工人赶来。在那里做工。
   
在动工半个月前后。修理工作仍在继续进行。一天黄昏,宽朝僧正忽然想看看工程进展到什么程度,于是就在平常穿的僧衣上系好腰带,穿上高脚木屐,独自一人拄着法杖往仁和寺走去。
   
当他来到脚手架跟前四下打量时,发现不知何处冒出一个奇怪的男子,蹲伏在僧正面前。
   
他一身黑衣,黑漆帽檐深深挡住了眼睛。已然暮色四合,他的容貌在昏黑之中辨不清晰。
    再仔细一看,男子不知何时拔出一把短刀,好像特意藏到背后似的用右手倒握着。
    “你是什么人?”
    宽朝一点也不慌乱,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一个四处流浪、连餬口的东西都难以得到的老百姓。
    至于名字。更是默默无闻。“
    一身黑衣的男子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你有什么事?”
    “你身上所穿的衣服,我想取走一两件用用。”
    “怎么,你居然是强盗?”
    宽朝没有丝毫恐惧,用爽朗的声音闻道。
    正准备瞅机会下刀子的强人,差点不由自主地扑上来。
   
如果对方胆怯了,或者强烈反抗,或许强盗会找机会动手伤人,可是宽朝如此镇定,强人反而有些气短了。
   
不过,强人还是把心一横,将刀一扬:“想留下性命,就赶紧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
    说着,把刀尖指向僧正。
   
“我是和尚,随时都可以把衣服给你。所以。你随便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只要说一声,我穷困潦倒、身无分文,给件衣服吧,就成了。可是,你这样对我拔刀相向,却让人不舒服。”
    “多嘴。别说话!”
   
僧正躲开强人的刀子,绕到他的背后。朝着他的屁股轻轻一踹,结果,挨踢的强盗“哇”地喊了一声,身子便朝远处飞去,不见踪影了。
    “嘿。”
    宽朝四下找寻强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既然如此,就让其他人去搜一搜吧。主意一定,他朝庙堂走去。高声唤道:“有人在吗?”
    当下就有数位法师从僧房里走了出来。
    “是宽朝僧正吧,天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来看看工程的进展。”
    “可是您这么大声叫我们,您怎么啦?”
    “刚才我碰到强盗,要把我身上穿的衣服抢走,那家伙还拿着刀子要来杀我。”
    “您受伤了?”
   
“没有。还是快拿灯来照照吧。当时强盗冲过来,我闪到一边,还朝他踢了一脚,当下他的影子就不见了。快搜搜看他到底在哪里。”
    “宽朝僧正把拦路抢劫的强人打翻了,快拿灯来!”
    一位法师大声叫起来,其他几位法师准备了火把,开始到处搜寻强盗的身影。
   
法师们举着火把在脚手架下搜寻时,忽然听到上面传来“好痛啊,好痛啊”的叫声。
   
拿着火把照过去,发现脚手架的上方,有一个黑衣打扮的男人夹在里面,不停地呻吟着。
   
法师们好不容易爬上去,发现被宽朝大力踢飞的强盗手里还拿着那把刀子,脸上一副可怜相,乞望着他们。
    宽朝带着那个强盗来到寺里。
    “好了,今后不可再走老路了。”
    说着,把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交给强人,就那样放他走了。
   
广泽的宽朝僧正真是了不起,不但力大过人,就连对袭击自己的强人也布施行善。法师们一个劲地称赞不已。
    故事的大致经过就是这样。
   
“坊间所传总是以讹传讹。实际情况是,强盗给我踹了一脚,逃走后又悄悄回来爬上脚手架,不想一脚踩空,竟然动弹不得了。”宽朝僧正说。
   
“这不正好吗?又不是僧正自己向大家编排的。这段佳话正是宽朝大人厚德所致。虽然并不切合空海和尚关于水泡的比喻,不过,僧正自身的本性,绝没有因为传闻而改变分毫吧。”
    “是啊。”宽朝僧正苦笑着点点头。
    “既然传闻无甚大碍,也就听之任之吧。”
    两人正聊着,另外的僧房里,喧哗声越发大了起来。
    看动静,像是公卿们正穿过遮雨长廊朝这边走来。
    “我打扰宽朝大人很久了。恐怕他们都等不及了。”
    正说着,那些议论不休的公卿已经走了过来。
    “咦,安倍晴明大人在这里呀。”
    其中一个大喜过望地说。
    “是晴明大人吗?”
    “太妙了。”
    年轻的公卿们在外廊里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把好奇的视线投向晴明。
    “哎呀呀,看样子他们的目标不是老僧,而是晴明大人你呀。”
   
宽朝僧正笑逐颜开地低声对晴明说着,然后转头朝着公卿们肃然说道:“晴明大人是我特意邀来的贵客。我们谈兴正浓,你们这样来搅扰,如此行止。难道不嫌唐突吗?”
   
“确实是太失礼了。不过,只在祭祀庆典上见过晴明大人,这样近距离探望的机会,实在是从未有过。所以……”
    大家诚惶诚恐地低头致礼,但他们眼中的好奇却并没减少。
    在一群公卿当中,还有刚才招呼他们的年轻僧侣。
   
“本来在那边,正议论着宫中决定由海恒世与真发成村进行比赛的事,这时,有人提起安倍晴明大人刚才来到这里。大伙就……”一位年轻的僧侣解释道。
    “有关方术的事,务必向您请教,于是就冒昧前来了。”一位客人开口说。
    “什么事?”
    晴明既然这样表态了,公卿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起来。
    “我听说,晴明大人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法术。”
    “听说您会驱使式神。那么,式神可以杀人吗?”
    “这种秘事,也好随便问吗?”
    晴明朝年轻的公子反诘道。
    晴明如女子般鲜红的唇边,浮现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晴明的唇边,总是挂着这样的微笑,含义却每每不同。在这种场合,好像在对公卿们鲁莽的提问表示嘲讽似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
    毫无惊惧之意的公卿们进一步追问晴明。
    “至于能不能杀人嘛——”
   
晴明的眼睛眼角细长,他清亮的目光打量着提问的公卿,声音轻柔地说:“那就借哪位试一下吧。”
    “不是不是,我们不是说要试一下……”
    被晴明盯视的公卿,急慌慌地推脱着。
    “不用担心。用式神杀人,这种事不是随便出手的。”
    “肯定不简单啦。可还是办得到吧?”
    “听说方法可谓五花八门。”
    “那么,不用活人,就用别的东西试一下怎么样?”
    一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公卿提议道。
    “嗬,那可太有趣了。”
    公卿中响起一片赞同声。
    “好吧,在方池那边的石头上,有一只乌龟,用方术可以把它灭掉吧。”
    那位提议用别的东西试试的公卿又说。
   
大家朝庭院中的方池望去,果然发现在方池中央露出一块石头来,石头上有一只乌龟歇息着。
    不知何时,雨霁云散,薄日照射着庭院。
    “那株芍药下有一只蛤蟆,也可以拿来试一下吧。”
    “虫豸和龟类既然不是人,应该可以吧。”
    “是啊是啊。”
    公卿们兴趣盎然,口沫横飞地劝着晴明。
    “在清净之地,实在太过喧哗了……”晴明不动声色地说。
   
他静静地把视线转向宽朝僧正,僧正解颐笑道:“哎呀。你就放手一试吧,晴明大人。”
    听上去像是事不关己似的。
   
实际上,宽朝自己在数年前,也曾灭掉一只附身宫女的天狗。不过,不可胡乱显示方术,这个规矩宽朝自然也是理解的。
    事已至此,如果什么都不展示一点,难免招致非议。
    “哎呀。安倍晴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过要露一手的,可什么也没做就回去了。”
    “那人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嘛。”
    公卿们会在宫中如此议论,其沸反盈天之状是不难想像的。
   
不过,纵使众人逼迫在先,对象是虫豸也好乌龟也罢。若随意在寺里杀生,也非明智之举。
    晴明会作何应对呢,宽朝好像觉得大有看头似的。
    “可以吗?”
   
宽朝僧正模仿着先前晴明说过的话:“毕竟是余兴嘛。就像水泡的比喻所说的那样,做点什么或者不做点什么给人看看,晴明大人的本性,也是不会发生一点变化的。”
    宽朝面色祥和地望着晴明和公卿们。
   
“宽朝僧正大人,那乌龟和蛤蟆看上去年事已久。它们每天都在这里聆听宽朝大人的诵经声吧。”晴明说。
    “是啊。”
    “是这么回事呀。”
    晴明的身体好像没有任何重量似的,轻灵地站起来。
   
“无论什么活物,要杀掉都很容易,但要让它再生,可就十分不易了。无谓的杀生是罪过,我本来想避开,可如今真是骑虎难下呀。”
   
晴明行至外廊,从自屋檐垂下的柳条上,用右手那细长的食指与拇指。摘下一片柳叶。
    “要是使用方术,只要这么一片柔软的柳叶。也可以把你的手压烂。”
    晴明盯着提议杀掉池中乌龟的公卿,说道。
   
公卿与僧众,都聚集在外廊内,探着身子。他们可不想漏听晴明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晴明把夹在指尖的柔碧的柳叶贴近朱唇,声音轻轻细细地念起咒文。
    一松开手指,柳叶便离开晴明的指尖,没有风力可借,却还是飘飘飞动起来。
   
接着,晴明又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同样小声喃喃着。一离开指尖,这片叶子就像追赶原先那片似的,在空中飘飞起来。
   
不一会儿,第一片叶子已经飞到乌龟上方,向着它的背部飘落下来。就在柳叶将落未落至龟甲上的一刹那,“喀!”随着响声传来,龟甲像被一块巨大的岩石压烂一般,裂开了。
    “嗬!”
    “真神啊!”
    就在大家叹声四起时,另一片柳叶已经落在蛤蟆背上。
    顿时,蛤蟆给柳叶压扁了,内脏四溅,向周围飞去。
    一两片内脏四散横飞,甚至飞到在外廊内探身观望的公卿身上,沾到他们的脸上。
    “啊!”
    惊叹声四起,公卿们赶紧往后跳开。
    他们的脸上浮现出又是赞许又是惊怯的表情。
    “哎呀,实在是棒极了。”
    “真是厉害之极啊。”
   
等他们的议论停下来,晴明神情爽朗地说:“蛤蟆也好乌龟也好,每天都聆听宽朝僧正大人读经。
    它们已经得到灵气,或解人浯也未可知。“
   
晴明到底想说什么呢?大家脸上都浮现出疑惑的神情,这位闻名天下的阴阳师,若无其事地说:“如此一来。在某个夜晚。死去的乌龟或者蛤蟆要找你们当中的某位报仇,也说不定哦……”
    公卿们脸上的疑惑倏忽间化为惊怯。
    “你是说那乌龟与蛤蟆,会来作祟吗?”
    “是吗,会有这种事吗?”
    公卿们顿时一片不安。
    “我不是说一定会,只是说可能会。”
    “那可怎么办呢?”
   
“它们听过宽朝僧正诵经,都是得了灵气的东西。只好请宽朝大人好好跟它们商量,帮大家谋划一下吧。”
    听睛明这样说,公卿们找到靠山似的转而望着宽朝僧正。
    “哎呀。万一有什么不测。请出手相助!”
    “恳请大人了。”
    对此,宽朝僧正苦笑起来:“我明白,请大家放心吧。”
    他只能这样安慰他们。
    年轻僧侣与公卿们消失后,四下重归平静。
    这时,晴明低头致意:“宽朝僧正大人,刚才失礼了。”
    “怎么会,你这了不起的‘余兴’叫人大开眼界呀。”
    “告辞之前,我还有事相求。”
    “什么事?”
   
“就是庭院中的乌龟与蛤蟆。我想把它们供养在我的家中,以免它们寻仇。请吩咐寺中身手敏捷的弟子一声,收拾好它们的尸骸,送到我家里好吗?”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僧正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的。我会让人把它们送过去的。”
    “再见!”
    白衣飘动,晴明缓缓步出了外廊。
    退到一旁的年轻僧侣与公卿们,留意到晴明离开的身影。
    “有劳大人了。”
    “请晴明大人帮忙。”
    公卿们的声音,朝着晴明的背影追去,晴明却没有回头。
    好容易从云翳中露出脸来的太阳,在晴明的背上,投下明亮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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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9:10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此。就安倍晴明这个人物,我想郑重其事地说上几句。
    安倍晴明是平安时代的阴阳师。
    那么,什么是阴阳师呢?
    是平安时代的魔术师吗?
    可以说多少有点相似,但在词义上仍相差很远。
    咒术师?
    这个词仍然有点距离。
    那么,方士这一称呼怎么样呢?
    方士,即善于使用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技艺、方术的人,又称方术师。
   
就词语的氛围而言,这个词很接近,可表现得还不够充分。阴阳师确实会使用方术,但归根结底,这只不过是阴阳师这一存在所拥有的特征之一,而非全部。
    而且,方士这个词,还残存着太多古代中国的味道。
   
所谓的阴阳师,其背景固然是在中国生成的阴阳道思想,但它却是日本特有的称呼,阴阳师这一称呼,在中国是没有的。
    所谓阴阳师,其实是一种技术职称。
   
先前提及的咒术师这一名称,是针对其能力而言。而所谓的阴阳师,则大体是针对其职业而言。
   
要说明这点微妙的差别,如果寻找一个恰如其分的现代词汇,有一个简明易懂的词语,叫做PROFESSIONAIL.这样来命名怎么样?
    “职业性的咒术师”。
    职业咒术师,的确十分接近了。
    接近是接近了,却仍有一点偏离的感觉。
   
打个比方,往“阴阳师”这一容器里,注入曾经放在“职业咒术师”这一容器里的酒浆,酒浆可以全部灌进去,但“阴阳师”这一容器里,总感觉还存在着未被填满的空白。
   
不过,话说回来,将平安时代这一特殊职能的称号置换成别的词语,这种尝试本身就是相当机械和僵化的。
   
在平安时代,阴阳师服务于朝廷,进行各式各样的占卜。甚至连医生的角色也要担当。
   
当时。人们深信,生病生灾大多源于鬼怪、幽灵与诅咒。而阴阳师通过祓除附着于病人身上的恶灵与鬼魂,能将病症治愈。
    阴阳师首先是驱邪降妖方面的专家。除此之外,他们还要观测天文,勘察方位。
   
他们会通过星象来占卜吉凶,当贵族们要出发去某地时。他们会观测那一方位的吉凶。若出行的方位出现妖障。则须往别的方向避住一宿,第二天再重新往目的地行进,关于这种换向的方法,古籍中有着极为详尽的记述。
   
这种换向法是为了避开天一神所在的方位而施行的,可这位神灵总是不断改变其居住场所,因此,在出发之际。首先必须查清天一神当天位于何处。调查固然很有必要,可这位天一神的动向复杂多变,不是一般的业余爱好者所能轻易掌握的。
   
如此一来,作为这方面的专业人士,阴阳师就十分必要了。那是一个诅咒人或被人诅咒都极其普遍的时代。贵族为了保护自己远离诅咒,阴阳师这一职业就为当时的社会所不可或缺了。
    平安时代,在皇家大内设有阴阳寮,根据养老令(日本文武是皇于718
年颁布的关于确定官职、官位的律令)的解说读本《令义解》所述,阴阳寮的人员构成是这样的:寮头一人。
    寮助一人。
    允官一人。
    大属职一人。
    小属职一人。
    阴阳师六人。
    阴阳博士二人。
    阴阳生十人。
    阴阳土一人。
    皇历博士一人。
    皇历生十人。
    天文博士一人。
    天文生十人。
    漏刻博士二人。
    守辰丁二十人。
    使部二十人。
    值丁二人。
    共计八十八人。
    工作内容分为以下四个方面:
阴阳道。
    历道。
    天文道。
    漏刻。
    所谓的阴阳道,其主要工作是判断土地吉凶的相地堪舆与占筮。
    历道的职责是制订日历、决定日子的吉凶等。
   
天文道负责观测月亮、星辰及其他行星的运动,并据此卜筮事件的吉凶,遇有彗星出现,则思考其隐含之意。
    漏刻的工作职责是掌管、控制时间。
   
以现代观念来分析,可以认为阴阳寮是平安时代的科学技术厅,是掌管当时最新学问的部门,称得上支撑平安时代的重要精神基石。
    安倍晴明担任天文博士。
   
天文博士的官位比正七位下还要低。阴阳寮的长官即寮头也就是从五位下,此位以上才是允许上殿的殿上人。
   
安倍晴明是否曾为寮头,史料没有记载,而他的官位却超过寮头,晋升到从四位下的殿上人之位。
    一般认为,安倍晴明生于延喜二十一年(即公元921
年),这是从宽弘二年(即公元1005年)晴明八十五岁作古的资料倒推出来的。
   
他是大膳大夫安倍益材之子。据日本史料馆藏书《赞岐国大日记》及《赞阳簪笔录》记载,安倍晴明于四国时期出生在赞岐国香东郡井原庄。关于他的幼少时期至青年时期,没有任何正式记录。要探索这一段经历,只能从残存于民间逸闻传说中半神半仙的迷离故事中去探寻,舍此别无他途。
   
如果以称得上数量庞大、鱼龙混杂的安倍晴明故事集的资料为来源,那么晴明的出生年代可以再上溯百年左右,其先祖是远渡大唐并在大唐辞世的著名遣唐使安倍仲麻吕。他的父亲并非安倍益材,而是安倍保名。
   
传说他的母亲是栖居在信田森林里的白狐。据《卧云日记录》所载,晴明自己也是“幻化所生”。
   
如此一来,民间逸闻变成了传说,又从传说衍化为晴明故事,谱成“谣曲”,进而演变成名为《芦屋道满大内鉴》之类的净琉璃剧。
    安倍睛明其人的真实情形到底如何,认真思量,实在是无从捕捉的。
    这确实太有趣了。
   
从某种意义上讲,正因其难以捕捉,在讲述平安朝这一独特的时代时,他可以说是位于时代中心的最适当人选。
    平安时代,是一个风雅别致而又蒙昧冥暗的时代。
    鬼魅也好,世人也好,灵异也罢,都在同样黑暗的氛围中呼吸着。
    当时人们还深信,在建筑物及路口的阴暗处,就存在着鬼魂与幽灵。
   
在平安时代,安倍晴明,打个比方说吧,就是那黑暗当中。悄然发散着钝拙光亮的金色,是在昏冥之中呼吸着的、微乎其微的金色之光。对此,鬼魅也罢,世人也罢,幽灵也罢。都屏息凝视着。
    我脑中浮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从黑暗中抬头望去,天际浮现出一轮清澈的蓝月亮,在月亮旁边,有一片云彩漂浮着,闪烁着光华。
    这轮明月。
    明月的清辉。
    或者那银色的云朵。
    就是安倍晴明。
    当然,这仅是一种意象,自然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不过,安倍晴明这个人物,每当为他神驱意弛时。不知怎的,在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这样的画面。
    对此画面,我想再展开两句。
   
不必以翔实的史料为根据,也不去顾及已经定型的人物形象,只是从鱼龙混杂、为数众多的迷离故事出发加以叙述,这种方法,对于阴阳师安倍晴明这个空前绝后的人物而言,我以为是再恰当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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