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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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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29:37 | 显示全部楼层

据说,那嗡嗡初次飞来,是五天前的夜晚。
那晚——
遍照寺的明德正在读经。是《涅盘经》。
前些日子开始,他就养成睡前读经的习惯。师傅宽朝於每晚睡前习惯读经,明德也自然而然养成此习惯。
说是读《涅盘经》,其实也无法在夜晚睡前的短暂时间全部读完,只是每晚读上些许而已。
明德在房间点起灯火,藉著灯火读经。那晚也是如此。
读到将近一天分量的一半,他才察觉那奇异的虫。
他发现身边的灯火旁,有一两只闪闪发光的东西飞舞。
那影子偶尔会映照在明德所读的《涅盘经》上,所以他才察觉那虫的存在。
再一看,是小小的虫。虽没有苍蝇那般小,却比牛虻小一些。
而且,那昆虫全身发出金黄色的光。映照著灯火,看上去极为美丽。
“奇怪……”
昆虫於夏天聚集在灯火旁,本是很寻常的事;但已值深秋,昆虫应该不会飞进来。况且,那是至今从未见过的小虫。
看著看著,小虫增至三只、四只,不知不觉中,已超过百只,数量多的无法数计。
明德继续念经,念完後,才发觉方才为数众多的小虫已不知去向。
当晚,事情仅止於此。
没想到第二天夜晚,又发生同样的事。
明德本已忘了昨夜的事,当晚如常念经。念到半途,同样的事发生了。小小影子在《涅盘经》上时隐时现,明德擡眼一看,灯火四周果然又聚集了金黄色小虫,嗡嗡飞舞。
不一忽儿,金黄小虫陆续飞来,多不胜数。小虫停在明德身上,在衣服上乱爬,又飞走了。伸手抓来一看,明德发现那些小虫类似小金龟子。
明德感到奇怪,便用丝绸掸下四处飞舞的昆虫,抓起来放进身边的竹笼。
他打算等天亮後再仔细观察这些昆虫,当晚就那样把虫放著,迳自就寝。不料隔天早上醒来一看,竹笼内不见仍何一只小虫。
第三天、第四天晚上都发生同样的事。抓了虫放进竹笼,不让它们逃走,但清晨醒来便又无影无踪。
这一定不是普通的虫。
按理说,明德应该先同宽朝僧正商讨此事,无奈僧正於数日前出发到丹波,还要五天才能回来。
这时,凑巧有人来访,是橘实之。为了法事,他带著几人同行至遍照寺,露子也一同前往。
明德与实之是老相识,彼此熟稔,明德便将昆虫的事告诉实之。
“听说露子小姐对珍奇昆虫有兴趣……”
明德向实之表示,能不能问问露子,看她知不知道是什么虫。
实之转告在另一间房里休息的露子,从明德那儿听来的事。
“欸,这好玩呢!”露子发出充满好奇又兴奋的叫声。
这天,实之和露子一行人预定留宿遍照寺。
“今晚我想看看那些虫。”
“可是,对方即使是和尚,我也不能让女儿身的你进入男人房间。”
“咦,父亲大人是说,男人可以於夜晚摸进女人房间,但女人不能到男人房间去吗?”
“露子,你说的是歪理啊。这种歪理在世间行不通的,你要顾一下体面呀!”
“顾什么体面?只要别讲出去,世人怎能知道呢?”一旦说出口,露子就会固执己见。
结果,实之也只能听女儿的话。他在明德房间内放置屏风,而露子则在屏风後静待。然而,实之依然不放心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便一同列席。
当晚——
三人於事前准备了竹笼,屏气敛息地在明德房间等候。
不久,时间到了,明德如常在灯火旁开始朗诵《涅盘经》。
起初什么事也没发生。室内回荡著明德低声朗诵经文的声音。
突然,
不之何时出现一只小虫,在灯火四周飞舞。约小指指尖那么小的金色粒子,闪闪发光,在灯火下嬉戏。
看著看著,一只变成两只,两只又增至三只,数量愈来愈多。
“哇,好美……”屏风後的露子见状,发出轻声惊叹。
“开始抓虫吧。”
实之抓住一只在半空飞舞的昆虫,放进竹笼。
“父亲大人,麻烦您把虫子放进笼子时,顺便数一下数量。”
听女儿如此吩咐,实之只得边抓边一只两只地数。最後总算把所有昆虫都放进竹笼。
“父亲大人,总计有几只?”
“二百六十二只。”
“确实吗?”
“确实,我不会算错的。”
“那么,能把灯火和笼子拿过来吗?”
实之听从女儿吩咐,把灯火和笼子拿到屏风另一侧。露子接过竹笼,叹声道:”真的好美!”
笼子内的小虫,身上发出比萤火虫亮二、三倍的金黄色光芒。亮光自竹子缝隙洩露,美的难以言喻。
“啊,这好像是嗡嗡的一种。”屏风後传出露子的声音。
“看起来好像都一样,仔细看却又不一样……”
不久,露子又说:”父亲大人,不好意思,麻烦给我纸笔和砚台好吗?”
这些东西明德房内都有,实之立即送到屏风後。
“咦,这只虫的脚跟其他的不同。”
“这边这只,翅膀有点大。”
露子似乎在屏风後逐一写下每只虫的特徵。花了很长时间。
终於,屏风後再度传来露子的声音:
“父亲大人,您说的没错,总计有二百六十二只。”
接著,屏风後传出低微的振翅声,虫一只只飞了出来。
嗡——
喔——
哼——
喁——
振翅声听起来是如此。
“喂。露子呀,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虫,为什么让它们飞掉?”
“反正明天早上会消失吧?既然会消失,不如现在就让它们飞掉,好观赏它们在半空飞舞。”露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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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2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後来虫怎样了?”晴明问。
“我只留一只下来,把笼子搁在枕边,边观赏边睡著了?但早上醒来就不见了。”
据说,明德房间内那些小虫也一如往常,於早朝消失。
“何谓早朝?”博雅问。
“就是今天早朝。”露子答。
原来露子一行人於中午回来,父亲实之回他自己宅邸後,身边只剩女仆,露子立即换上男装,带著黑丸与蝼蛄男自家里头溜出来了。
“你当时仔细查看过那些虫了?”
“是。”露子自怀中取出一张纸,”都写在这儿了。”
“能不能让我看看?”
“就是要给您看才带来的。”
晴明从露子手中接过纸片,当场打开。博雅也从旁探头观看。
纸片上写著:
二百六十二只
一百一十六种
“什么意思?”博雅问。
“嗡嗡总计有二百六十二只的意思。”露子回道。
“一百一十六种呢?”
“每只的颜色与形状、脚的数目都不同。虽然类似,仔细看的话,每个部位都有些许不同。有完全相同的,也有完全不同的。我数了数,总计有一百一十六种。”
有关这点,博雅方才也听闻了。纸片上接著又写著:
四只脚的 二十一只
“这不用说明吧,就是四只脚的有二十一只。”
“除了脚有四只相同,其他部位不同?”
“不,博雅大人,这是说,不仅四只脚相同,连翅膀形状和颜色都完全相同的有二十一只。”
“好,继续看。”
四方形翅膀,三只脚  九只
歪斜翅膀,两只脚  九只
翅膀的金黄色较淡,两只脚  八只
博雅发出声音,逐次念出纸片上的记载,最後一行是:
六十五只
“这行只写著六十五只不是同样的嗡嗡,这六十五只是什么样的虫?”
“这六十五只不是同样的嗡嗡,而是每只嗡嗡都跟其他嗡嗡不同。”
“咦?”
“这六十五只,每只都跟其他的不一样,全部单独形成一种。因为太麻烦了,我就没写下什么地方不同,只写下数量。”
换句话说,由六十五种、六十五只虫。露子如此说明。
也就是说,一百一十六种中,仅有一只的金黄小虫有六十五种。露子所写的内容大致如下:
二十一只同样的   一种
九只同样的    二种
八只同样的    一种
七只同样的    三种
六只同样的    三种
五只同样的    三种
四只同样的    四种
三只同样的    十二种
二只同样的    二十二种
仅有一只的    六十五种
合计  二百六十二只、一百一十六种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晴明点点头,再问露子:”露子小姐,这些都是你观察的?”
“是的,反正平常做惯了,不过,我叫黑丸到屏风後帮了一点忙……”
“太厉害了,这是值得赞赏的工作。”
“晴明大人,您认为有趣吗?”
“有趣。非常有趣。”
“那么,晴明大人,您愿意帮我解开这个谜吗?”
“这是谜吗?”
“晴明大人,您跟那寺庙很熟吧?”
“是,宽朝大人和明德大人跟我都很熟。”
“可以事先不通知就去拜访吗?”
“可以是可以……”
“那我们今晚再到遍照寺去吧。”
“可是,你不回去的话,家里人会担忧吧?”
“哎呀,这种小事,晴明大人应该有很多招数。”
“有是有……”
“那就一起去吧,现在出发的话,完全来得及呢。”露子以充满好奇的眼眸望著晴明,再望向博雅说:”博雅大人,请您也一起来……”
“博雅,你打算如何?”晴明露出微笑,望著博雅。
“嗯,嗯……”
“我倒是很想看看那些金黄小虫在灯火下飞舞的样子……”
“我也想看。”
“既然如此,就得想个办法了。”
“办法?”
“让露子小姐也能一起去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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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0:10 | 显示全部楼层

“能不能给我一根头发?”
晴明在一张人形纸上,用毛笔写下”露子”二字後,转头问露子。
“这根给你。”
露子拔下一根头发递给晴明。晴明接过後,仔细缠在人形纸上,再用丝线绑住,以免松开。
“请你在这上面吹三口气。”
露子依晴明所说吹了三口气,那人形立即离开晴明手中,浮在半空,眨眼间便变成另一个露子,站在窄廊。
“哇!”露子惊叫。
晴明转头望向庭院,吩咐蝼蛄男和黑丸:
“你们带这露子人形回去吧。”
又叮嘱:
“只要瞒住大家到明天早上即可。注意,千万别让这小姐接近水火。另外,这人形小姐虽可以应答简单问题,但无法自己判断事情做任何决定,所以在这段期间,你们务必在他身边随机应变。”
蝼蛄男张大著嘴,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蝼蛄男,听到了没?”本尊露子开口。
“听、听到了!没问题,晴明大人。”蝼蛄男这才用力地大大点了头。
“好,准备完毕,我们可以出发到遍照寺了。”
“喔,走。”博雅点头。
“出发吧。”露子姬也兴高采烈地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晴明与博雅陪著少年打扮的露子来到寺庙。明德欣喜万分地迎进三人。
“太荣幸了,博雅大人,晴明大人……”
时已入夜。明德将三人带到自己房间後,才总算知道少年的真正身份。
晴明先问明德:”你知道这位是谁吗?”
“这位是……”
明德仔细端详少年的脸孔,确认不出对方到底是谁,只感似曾相识。这也难怪,明德至今为止从未这么近正面看过露子的脸。
“是我。”少年出音。
“啊!”明德叫出声,”这声音是……”
“他叫露丸,是我友人的公子。”晴明抢先回答。
听晴明如此说,明德总算恍然大悟,点头说:
“原、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今天我们来此,是想看那些黄金虫。”
“唷,原来是那黄金虫。”
“是的。露丸请我帮他解谜。”
“这么说来,晴明大人已经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大致推断出来了。”晴明道。
“喂,晴明,你刚刚怎么没说?既然你已知道答案,干嘛不直接告诉我们?”博雅问。
“不,博雅大人,我没说已知道答案,而是说大致推断出来了。”
在第三者面前,晴明对博雅说话的口吻与态度,都比平常谦恭有礼。
晴明再将视线移向明德,若无其事地要求:
“明德大人,能不能借一张纸?”



明德开始念经了。
晴明、博雅、露子三人坐在明德後方,静待小虫出现。
和平常一样,只有一盏灯火。灯油燃烧的味道,融在昏暗房间中。房内只听得到低微徐缓的念经声。
到底过了多久?
“来了……”晴明喃喃细语。
房间中央靠近天花板的黑暗里,出现了轻飘飘、金黄色的亮光。那亮光在半空飞舞,逐渐朝灯火挨近。
那东西并非反射灯光而发亮。是自己发出金黄色亮光,朝灯火飞来。
第一只飞过来,开始同火焰嬉戏起舞。
接著,半空又突然出现第二只。
一只。
两只。
三只。
小虫不知自何处闯进房间,总之,一定先出现於半空,在朝灯火飞来。不久,众多发出金黄色亮光的小虫,聚集在火焰旁乱舞。
“好漂亮……”露子以叹息般的声音说道。
“真美……”博雅也喃喃发出惊叹。
“原来如此,果然很精彩。”晴明低声道。
三人无言观赏灯火旁翩翩起舞的昆虫。不久,晴明缓慢起身。
“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吧?”
晴明往前膝行几步,挨近灯火,伸出右手抓住一只在半空飞舞的黄金虫。被抓住的小虫在晴明手中如萤火虫般发出亮光。晴明用右手食指与中指捏住虫子,举到灯火前。
“这只是四脚虫。依据露丸大人的调查,应该是数量最多的一种。”
晴明边说边从怀中取出先前明德给他的白纸。他左手捧著白纸,再用捏著黄金虫的右手砰地拍打白纸。
拍完,晴明右手指尖已不见虫的影子。
而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的两根手指——则贴在纸上。
晴明开始低声念起咒文。过一会儿,他收回手指,望向纸面。
“呵呵,虫子现出原形了。”晴明道。
“知道是什么了吗?”博雅和露子同时来到晴明身边。
“喔!”博雅发出叫声。
此时,明德也停止念经,来到晴明身边。
“请看。”
明德望向晴明手中的纸张。纸张上写著一字:

方才明明是一张白纸,什么字都没有。
“这是?”明德惊叫。
“这就是四只脚黄金虫的原形。”
“原形是这个『无』字?”明德问。
“是。”晴明点头。
就在大家注视之下,纸上那个”无”字突然又浮了起来。接著变成一只黄金虫,在灯火旁飞舞。
“晴明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德问道。
“说明之前,我有事想先问你。”
“什么事?”
“经堂在哪里?”
“在正殿东侧。”
“能不能请你带我们过去?”
“当然可以。”
明德拿起房内的灯台,向外走出。晴明、博雅、露字三人跟在明德身後。那些虫也聚集在灯火旁,边飞舞边跟了出来。
走进经堂,晴明开始在灯光下一卷卷检视经文。
“喔,找到了。”
晴明取出其中一卷经文,解开绑住的绳子,打开经卷。
“果然如此。”晴明自言自语。
“晴明,什么果然如此?”博雅迫不及待地问。
“大家看吧。”
晴明在灯火下展开经卷,让在场的人都能看到内容。
“这是?”明德诧异地说,”晴明大人,这应该是《般若经》,可是上面却没有文字。”
“那当然啦,都逃出去了嘛。”
“文字吗?”
“是的。在这灯火下飞舞的昆虫,全部都是从经卷逃出去的文字。”
“……”
“《般若经》正文总计有二百六十二个字。其中,数量最多的字正是『无』,总计二十一个。”晴明说。
“怎么会!”博雅大叫。
“这卷《般若经,》通常是哪位在念的?”
“是宽朝大人。大人总是在睡前习惯念一段《般若经》,他出发到丹波前,亲自将这卷《般若经》放回经堂。”
“经文是宽朝大人亲自写的吧?”
“是。这是宽朝大人抄写的经文。”
“这些昆中出现那天,正是宽朝大人出门那天?”
“是,啊,正是如此,晴明大人。”
“这些宽朝大人每晚念诵的《般若经》文字,因为没人来念而感到寂寞,所以每逢明德大人念经的声音响起,便自己飞到房间想央求明德大人也念它们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明德用力点点头。
若是宽朝亲笔抄写且每夜念诵的经文,的确有可能发生这种异事。
晴明低声念起《般若经》。
结果,本来聚集在灯火旁的昆虫,依次飞来,随著晴明的念经声,飞进白纸经卷中。每飞进一只,昆虫就变成一个文字。待晴明念毕,《般若经》卷子也恢复原样了。
晴明将经卷起来,递给明德。
“宽朝大人回来之前,请你每夜都念诵这卷《般若经》吧。如此,便不会发生同样的怪事了……只是,想到往後无法看到黄金虫,总觉得有点寂寞啊……”
晴明说毕,嘴角泛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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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0:30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极卷  篇二  之
鬼小槌
[日]夢枕貘


雪,森森降下。
自天空降下的雪,令庭院白花花一片。那是温柔的白。
雪花积在所有物体上,以其清净的天穹之白,掩覆尘世的一切。
天地间的所有声响,都像让雪花给夺走了。
无风。
雪花接连不断自天而降。
凝视那纷纷降落的雪花,会令人错以为正在飘动的不是雪,而是大地。大地在静止于宇宙间的几万、几亿雪花中,缓缓上升——而大地上升的速度,在赏雪人眼中看来,或许正是雪花下降的速度。
眺望着雪花,自然而然会萌生这种感觉。
“真不可思议啊,晴明。”源博雅叹息般说道。
此处是安倍晴明宅邸。
博雅与晴明端坐窄廊,饮酒赏雪。
两人身边各自有个火盆,正以此取暖、聊天。两人脚上都穿着丝绸袜。
所谓“袜”,是将两块脚型的布缝合起来,形成没有指沟的布袜。上方有两条膝绳,绑在脚踝以防脱落。
“什么不可思议?”晴明的凤眼瞄向博雅。
“雪啊。”
“雪?”
“你看这庭院。”博雅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望向庭院。
不管是庭院的松树、枫树、樱树树枝,还是细长的树头,都积满丰盈的雪。枯萎的败酱草上、庭石上,也积满了雪。
“不只这庭院,整个京城中,现在都积满了这么多雪……”
“嗯。”
“不是很不可思议吗?”博雅像是陶醉在自己的话语中,将酒杯送到唇边。“晴明啊……”
“什么事?”
“无论雪看起来再如何柔软,都是因为太沉重才会降落吧?”
“嗯。”
“我正在思考,这些沉重又大量的雪,到底在天上的哪里?”
“嗯。”
晴明只是平静地点点头,红唇含了一口酒。
“你也应该知道,昨天……不,直至今天早上,天空不是还很晴朗吗?”
“……”
“天空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么多雪呢?”博雅将酒杯搁在窄廊,伸手倒火炉前取暖。“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天上任何地方都没降落过一次雪?”
“博雅啊……”晴明这回露出微笑,“你真是个有趣的汉子。”
“有趣?”
“嗯,有趣。”
“什么意思?”
“不听好,博雅。雪,的确是上天制造后再降下来的,可是,上天并非制造了大量的雪之后,才让雪降下来。”
“那又怎么降下来的?”
“雪是边制造边降下来的……”
“真的?”
“你现在看到的雪,其实是一种咒。”
“咒?”
“咒。”
“喂,晴明,你是不是又想唬我了?”
“我没唬你。”
“真的?”
“听我说嘛,博雅。”
“嗯,嗯。”
“何谓雪?”
“什、什……”
“所谓雪,是水。”晴明抢先回答。
“嗯,嗯。”博雅点头。
“春天一到,雪会融化成水,沉入地底,有些水成为河流,流入池子或大海……”
“嗯。”博雅再度点头。
“这些水则溶于大气。”
“大气?”
“用器具盛水,搁置两三天,不是会自然消失吗?”
“嗯。”
“你说,那水到底跑到哪里了?”
“哪里?”
“溶于大气了。”
“……”
“水气再天上凝结,再变成云,变成雨,最后降到地面。而这水气,有时候就会变成雪。”
“嗯。”
“虽然时时改变形状或状态,但本质是水。”
“……”
“那些水,有时因咒而变成云,变成雨,变成雪。”
“可是,按照你的道理来说,你说是本质的水,不也是一种咒?”
“正是如此,博雅。我说的本质的水,也是一种咒,其实也可以说水的本质是云或雪。无论水呈什么形状,那形状就是本质,也就是咒。”
“晴明啊,你是说,天上并非储存这无穷尽的雪吗?”
“没错。”
“雪的本源,不但天上有,大地也有,随处都有的意思?”
“嗯。”
“换句话说,无论雪、雨、水、云,都没有源头,它们彼此都是本质,彼此生出彼此,在这天地间循环,对吧?”
“你说得很对,博雅。”
“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在看着循环于天地间的咒。既然如此,所谓赏雪,就是观赏咒的循环喽?”
“博雅,你太厉害了。所谓赏雪,正是你说的那样。”晴明的声音隐含赞叹。
“咒,是会循环的。”晴明边说边望向庭院,“任何咒都无时不在变化。释尊也说过,一切万物,无常存者,也就是诸行无常。”
“晴明,真稀罕,没想到在这儿能听你说佛法。”
“佛法与咒的道理,追根究底是一样的。”晴明说得若无其事。
“可是,晴明啊……”
“怎么了?”
“同你讨论过雪的话题后,我好像理解了一点什么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最初我望着雪花时,那种感到不可思议又仿佛是惊讶的感觉,也就是最初的那种心情,我觉得好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是吗?”
“雪也是一种循环的咒,这道理的确令我很惊讶。可是,我最初望着雪花所萌生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其实也是我真正的感觉。”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汉子,博雅。”晴明深有感触地说。
“我哪有不可思议?”
“听好,博雅。赏雪的行为,等同于观赏咒的循环,这个道理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说的。”
“原来是我说的……”
“这种道理,一般和尚或阴阳师也不见得能理解。你却轻而易举地说出关于天地的道理。”
“是吗?”
“是的。而且你不觉得自己说出大道理,还在那边感叹雪有多不可思议。这样的你,我觉得比雪更不可思议。”
“是吗?”
“我就是欣赏你这种地方。”晴明红唇泛出微笑。
“晴明,别嘲弄我。”
“我没嘲弄你。”
“真的?”
“我只是想说,你是个好汉子。”
“果然在嘲弄我。”
“没那回事。”
“有那回事。你每次说我是‘好汉子’时,大抵都在嘲弄我。”
“博雅,你嘴巴噘起来了。”
“哪有?”博雅伸手按住嘴唇。
“你真是个好汉子,博雅。”晴明微笑着。
博雅放下手,这回真的噘起嘴说:“别再嘲弄我了。“
此时,晴明右手指尖已端起酒杯,边喝酒边望向庭院。
“雪下得真大。”晴明自语。
博雅跟随他的视线,也望向庭院的雪,接着低声说:“对了,晴明……”
“干嘛?”
“碰到这种雪天,我老是想起白比丘尼大人的事。她还好吗?”
“博雅啊,那位大人是吃了人鱼肉、不老不死的人,罕得生病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晴明。我不是说她的肉体,我是说她的心灵。”
“我知道。”晴明望着不停降落在庭院的雪花。“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的近况,不过,这雪花应该会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吧。”
“……”
“这雪花应该也会下在白比丘尼大人身上吧。不只是白比丘尼大人,只要想到这雪也下在分别后即不知去向的某些人身上,你不觉得这雪就突然变得很可爱吗?”
晴明收回视线,眼前正是博雅的脸。
“或许,这雪也下在行踪不明的平实盛大人身上。”博雅说。
“喔,你是说左卫门府的平实盛大人?”
“晴明,你见过他?”
“不,曾经看过他几次,但从未交谈过。他应该是大尉吧?”
“嗯。一年前奉命上任大尉。”
“听说一个多月前,夜里出门后就失踪了?”
“我受过卫门府藤原中将大人的照顾,所以很想帮他忙……”
“听说中将大人很看重平实盛大人。”
“正是呀,晴明。”
晴明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悄声说:“有关那位中将大人之事,博雅,你是否曾有耳闻?”
“什么事?”
“他好像患病了。”
“中将大人生病了?”
“就是当前京城流行的那个病。”
“猿叫病?”
“嗯。”晴明点头。
所谓“猿叫病”,事两个月前开始在京城流行的病,首先会发烧,接着全身疼痛。不但腰部和脊椎的关节会疼痛,还会因高烧而呻吟不已。严重的话,甚至无法起身,整天卧病在床,然后半夜突然在床上“咿呀”地叫出声。
由于那叫声跟猴子叫声类似,众人便称之为“猿叫病”。
病人喊着“热啊,热啊”,又会频频要水喝。有人幸运痊愈,但也有几人因此丧生。藤原中将正是患上这种病。
“可是,晴明,你怎么知道此事?”
“问得好,博雅。”
“嗯?”
“其实,来过了。”
“来过了?”
“你来这儿之前,藤原中将宅邸派人来过了。那时还没下雪。”
“原来如此。”
“听说,四天前就患病了,目前似乎很衰弱。服药也无效,所以才来请我设法。”
“你打算怎么办?”
“我答应过去一趟,可是这雪……”
“嗯。”
“对方说傍晚会派牛车来接人,如果会来,应该再过一刻就到了。”
“原来有这回事。”
“可是,博雅啊……”
“怎么了?晴明。”
“我非常感谢你认识中将大人。”
“什么意思?”
“我向来很怕那种拘泥形式的大人宅邸。如果你愿意陪我去,可以壮我的胆。”
“是吗?”
“怎样?要不要一起去?”
“嗯……”
“走吧。”
博雅刚想开口,晴明又再度催促。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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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傍晚,果真如晴明所说,藤原中将宅邸派牛车来接人。牛车停在大门外。
晴明和博雅都穿上皮靴,一步一步使劲踩在雪上,来到大门外。
雪,依然下着。
两人身上的衣服也积了雪花。
傍晚苍白阴暗中,放眼望去都是雪景。
四个随从手中举着火把,站在雪中静待晴明与博雅。
两人往牛车内窥了一眼,发现车内搁着取暖用的火炉。
“喔。”
“太好了。”
两人同时说道。此时,两人身后响起呼唤声:“喂,晴明……”
晴明和博雅回头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老人站在雪地中。
一头蓬乱的白长发。在这种雪天傍晚,老人身上竟只穿着一件破烂便服。炯炯有神的黄浊眸子。满脸皱纹。
正是芦屋道满。
“原来是芦屋道满大人。”
“久违了。”道满低声道。
雪花亦飘落堆积在道满的乱发上。
“您找我有事吗?”晴明问。
“你是不是打算道藤原中将那儿?”
“是。”
“既然如此,那东西本是吾人的份。”
“您的份?”
“不管出现了什么,你都要跟吾人各分一半。好好记住这点。”
“我会记住,只是,这是怎么一回事?”
“去看就知道。”道满说毕,转身跨出脚步。“吾人就暂且作壁上观。要是你成功完事了,再来向你要吾人那一半。”
道满抽拔着脚步,走在雪地中。他竟然光着脚。
待道满消失踪影,晴明与博雅才做进牛车。


藤原中将在床上大叫。
“热呀……”
“热呀……”
意识已失去大半。全身发汗,掀开杯子便会升起一股水气。伸手触摸他的肌肤,可知他全身热得不成人样。
“痛呀……”
“痛呀……”
背部、腰部,全身骨头都痛得很,入睡后也屡次更换睡姿,时时扭动身体。然后,会突然双眼一瞪,发出尖锐得“咿呀!”叫声。
家人都聚集在枕边,却束手无措。
由于病人发汗,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就湿透了,家人只能边帮病人换衣服,边安抚几句“振作点呀……”、“要不要紧啊?”而已。
给病人服过种种药方,却都无效。有时候见病人频频喊热,冷不防病人又说:“冷呀……”、“冷呀……”,全身咔哒咔哒发起抖来。接着再度睁开原本紧闭的双眼,大叫:“咿呀!”
晴明与博雅抵达时,正是病人处于这种状况的时刻。晴明坐在屏风后的中将病榻枕边,徐徐调整呼吸。
灯火有四盏,中将额头上的汗珠和乱发,清晰可见。
晴明观察中将,发出一声:“哦。”
似乎明白了某事,点点头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原来时这么回事……这病,不需药方,也不用什么特殊修法。”
“喂,真的吗?晴明……”一旁的博雅问。
“博雅大人,您看吧。”晴明说。
有旁人在场时,晴明对博雅的应答态度会变得谦恭有礼。
博雅听晴明如此说,再度望向中将。博雅凝视了中将一阵子,似乎总算察觉某事,轻微发出叫声:“喔……中将大人他……”
听到博雅的叫声,众人望向中将,这才发现中将的样子与方才迥然不同。
方才时时左右扭动身体,现在却静止不动。方才时时发出:
“冷呀……”
“热啊……”
“痛呀……”
现在却紧闭双唇,知轻微发出鼾声而已。
头发依然三乱,面色依然憔悴不堪,但除去这些,中将的睡姿与平常毫无两样。也不再发出“咿呀”叫声。
藤原中将闭着双眼,安稳沉睡着。
额头上仍有汗珠,但汗珠不再增加,看似逐渐退烧。
这是晴明坐在枕边时便出现的状况。
“晴明,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还没做。”晴明说毕,将视线移到隔着中将病榻的对面。
晴明正好坐在仰躺的中将右肩附近,视线则望向中将左肩附近的枕边。
对着那枕边,仿佛那儿坐着个人,晴明向空无一物空间点头说道:“是,我看得见你。”
“喂,晴明,怎么回事?”博雅问。
但晴明不理博雅,只说:“原来如此,原因是额头上那个……”
晴明支着单膝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片纸张,低声念诵咒文,再用右手指尖轻轻触摸左手拿的纸片。
纸片移到晴明右手,他探身至对面,将右手中的纸片朝空中一抹。
刹那间——
中将枕边缓缓出现人影。
那人影,立即化为真正的人。
那人,身上穿着公卿便服,右手拿着小槌,正凝视晴明。
“喔!”众人发出惊叫。
“这不是平实盛大人吗?”
“的确是平实盛大人!”
“的确是平实盛大人!”
坐在中将枕边的人影,确实是失踪了将近一个月的平实盛。
“喔!”
其次发出叫声的,是平实盛本人。
“这么来说,大家都看得见我吗?看得见我吗?”
实盛开始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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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得见。”
经晴明如此催促,不久,平实盛才开口。
“那晚,我打算到女人那儿,没想到途中遇见妖鬼了。”
说完这句,实盛才开始徐徐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个月前的某夜,平实盛出门到西京某位女性住处访妻。
那天,他单独出门。没搭牛车,身边也没有随从。是徒步前往。
虽说官职是大尉,但官位是从六品,并非高官。
出门搭牛车不如独自徒步来得方便,而平实盛也喜欢如此。
在四条穿过朱雀大路后,走了一阵子,前方有几圈亮光逐渐挨近。是火把亮光。
这晚是月夜,实盛身上没带任何照明。
万一碰到认识的人,有点麻烦;若对方是盗贼,就算实盛是卫门府官员,也无法单枪匹马与其搏斗。
实盛打算躲起来避开,凑巧附近有株高大松树,也便藏身松树后。
那不是人。是妖鬼。
独眼妖鬼。
无数手臂的妖鬼。
没有脚,用身上的六只手走路的妖鬼。
用单脚跳跃,边跳边舞的妖鬼。
约有十个类似的妖鬼组成一团,往实盛这方走过来。
实盛吓得魂飞魄散,暗自祈祷众鬼快快通过。不料,众鬼竟在松树前停下来。
“喂,好像有什么味道。”
“嗯,的确有什么味道。”
“我也闻到了。”
“我也闻到了。”
众妖鬼站在马路中央,开始抽动鼻子。
“这不是人的味道吗?”
“是人的味道。”
“这附近有人。”
“人在哪里?”
“人在哪里?“
众妖鬼往四方散去,分头搜寻。
实盛在松树后吓得缩成一团,全身不停发抖。
“哗!“
冷不防,张着血盆大口的独眼妖鬼探头到松树后。
“找到了!”
妖鬼抓住实盛后颈,把他拉到马路中央。
“喂,这人肯定是看到我们的身影,才躲在松树后。应该不是普通人吧?”独眼妖鬼说。
“这表示他看得到我们。”
“太奇怪了。”
妖鬼议论纷纷。用六只手在地上爬的妖鬼问实盛:“喂,你平日什么佛?”
“是,是。虽然不是虔诚信徒,但平日一有机会,我总是向六角堂的如意轮观音合掌……”实盛好不容易才如此回答。
“喔,原来你平日都去拜六角堂?难怪看得见我们。”
“有道理。”
众妖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话说回来,这小子怎么处理?”
“吃掉吧。”
“对,吃掉吧。”
众妖鬼决定吃掉实盛时,单脚妖鬼说道:“慢着,我们正在赶路。”
“嗯,我们必须到二条的藤原清次宅邸。”
“本来就已经够忙了,正好缺人手呢,哪有时间吃人?”
“说得也是。”
“不如让这男人当我们的帮手?”
“喔,好注意。”
“就这么办!”
众妖鬼刚说毕,独眼妖鬼便“喀”的一声,朝实盛吐了一口唾液。那口唾液正中实盛的额头。
“来,你拿着这个。”妖鬼之一递给实盛某样东西。
仔细一看,原来是把古旧小槌子。
“你拿着这个,跟我们走吧。”
众妖鬼再度成群结队地往前走。实盛只得跟在众妖鬼身后。
待实盛回过神来,才发现众妖鬼不知何时两个一组地散开了,而自己则和独眼妖鬼站在藤原清次宅邸前。
“进去吧。”
独眼妖鬼旁若无人地走进清次宅邸。
夜深人静,宅内人都睡着了。可是,实盛他们逐渐放大脚步声往宅内走去,却每人醒来。
不久,他们来到在寝具中熟睡的清次枕边,妖鬼停下脚步。实盛也站在妖鬼一旁。
“刚刚给你一把小槌子吧?”妖鬼用独眼瞪了实盛一眼。
“是,是,的确有。”实盛点头。
“你拿那小槌子捶打清次。”妖鬼说。
“什么?”实盛听不懂妖鬼的意思。
“总之,你就下手打。”
实盛只好拿着小槌子,战战兢兢地,在杯子上捶打清次的身体。
清次呻吟了一下。实盛以为他会醒过来,提心吊胆,但他没醒过来。
“别住手,继续打。”
听妖鬼如此吩咐,实盛不顾一切地捶打清次。过一会儿,清次开始发出呻吟。
“热呀……”
“热呀……”
“痛呀……”
“痛呀……”
接着,突然大声发出“咿呀!”一声,瞪大眼睛。
实盛吓了一跳,以为这回清次真醒过来了,但清次依旧熟睡着。实盛停手。
“继续打呀!”
实盛再度捶打清次。清次又发出呻吟。
“热呀……”
“痛呀……”
“冷呀……”
接着又是“咿呀”一声。
捶打了约一时辰,独眼妖鬼才说:“差不多可以了。”
实盛停止捶打。妖鬼又说:“走,轮到下一个。”
他俩离开清次宅邸,走进另一宅邸,实盛在此也被迫做类似的事。
这时,实盛终于发现,这不就是所谓的“猿叫病”吗?原来用自己手中的小槌子捶打,人便会患上“猿叫病”。
清晨,东方逐渐发白时,妖鬼说:“可以了,晚上我再去接你,白天你可以恢复自由。”
妖鬼在四条与朱雀大路的十字路口丢下实盛,消失了。
小槌子留在实盛怀中。
实盛觉得这晚的经验真是不得了,赶紧回到自宅。家人都已起床,正担心实盛怎么还没回来。
“喂,是我,我回来了!”实盛向家人说。
然而,每人察觉实盛的存在。实盛到家人眼前大声喊道:“怎么了?是我呀!你看不见我吗?”叫得再大声,也无人回应。
看样子,家人不但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伸手触摸对方,手也会穿过对方身体。
就在实盛不知如何是好时,时刻已是傍晚,接着夜晚来临,中妖鬼再度来到实盛宅子。
“走吧,今晚你仍得继续好好干活!”
整个晚上,实盛又和妖鬼做了同样的事,直至早朝才获得自由。这样持续了一阵子。
虽然连续几天都未进食,但肚子不饿,也毫无睡意。只是,无法与人说话。
唯一的乐趣,便是用小槌子捶打熟睡的人,让对方患上“猿叫病”。
起初,实盛也怯怯乔乔地拿小槌敲人,不知何时竟逐渐做得兴致盎然。
有时候,也会碰到平日逞威风讨人嫌的人,捶打对方时,看到对方突然瞪眼大叫“咿呀!”的丑态,实在很滑稽可笑。
不过,没有谈话对象毕竟很寂寞。
五天前,实盛心不在焉地站在四条与朱雀大路十字路口时,迎面来了以为奇妙风采的老人。
蓬头散发。身穿破旧公卿便服。光着脚走路。
那老人逐渐挨近。双眸凝视着实盛。实盛情不自禁回头往后探看。
他以为那老人望的是自己身后的那个人。不过,实盛身后并没有人。
不久,老人来到实盛眼前,望着实盛手中的小槌子说:“你这玩意很有意思。”
“你,你,看得见我?”
“当然看得见。”老人满不在乎地说。接着看着实盛额头,又说:“喔,原来给痘疮神吐了口水。”
实盛伸手擦拭额上的唾液,他已试过几次,却总是无法除去那痰。
“那不是用手就可以擦掉的。”老人望着实盛,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喂,要不要吾人帮你?”
“你能帮我吗?”
“能。吾人让大家可以看见你,也让你跟以前一样,可以吃饭。”
“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你也要帮吾人一个忙。”
“没问题……”实盛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可是,一到夜晚,无论我身在何处,那些妖鬼都会来找我。我该怎么办?”
“没关系,就在这儿等。”老人乐不可支地鼓动喉头,咯咯笑了出来。
夜晚终于来临。站在十字路口的实盛与老人耳边,传来不知来自何处的呼唤声。
“喂……”
“喂……”
那声音逐渐挨近,接着从四面八方的阴暗处出现了众妖鬼,陆续往十字路口聚集过来。
“走吧,今晚你仍然得继续好好干活。”独眼妖鬼道。
“这老头是谁?”
“他好像看得见我们。”
众妖鬼议论纷纷。老人开口道:“喂,吾人要带走这男人。”
“什么?”众妖鬼紧张起来。
“你们么有异议吧?这男人本就不跟你们一伙的吧?”老人泰然回问。
“你说什么?”
“既然你能够看见我们,表示你多少也有点法力;可要是半吊子在这儿吹法螺的话,小心有你好看!”
“虽然这老头看起来很难吃,还是吃掉算了。”
“是呀,吸吮他的眼睛,再捞出他的五脏六腑,当场吃掉!”
“有趣!”老人赤着脚敏捷跨前一步,若无其事地说:“试试看吧。”
此时,六只手趴地的妖鬼插嘴:“喂,这老头是那破庙的老头。”
“什么?”
“没错,正是那老头。”
“这小子,往昔曾到阎王殿乔装马面,诓骗过我们!”
“跟他对上了,可是很棘手的。”
“不玩了!”
“不玩了!”
众妖鬼安静下来,仔细端详实盛和老人。
“这一个月来,你很努力干活,就放你一马吧?”
“本来打算让你成为我们一伙的,无奈这老头在一旁罗里罗嗦,只好作罢。”
“你走吧。”
众妖鬼说毕,背转过身。
“我到一条。”
“那我到堀川那一带。”
“千万别靠近土御门那附近!”
众鬼各自喃喃自语,消失在暗夜中。只剩实盛和老人站在原地。
“看,完满解决了吧?”老人说。
“是。”
实盛虽无法理解那些妖鬼为何对眼前这衣衫褴褛的老人一筹莫展,但自己似乎已经恢复自由。
“接下来,轮到你帮吾人干活了。日后吾人再让你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该做什么?”
“没什么,跟你至今为止做的一样就好。”
“一样?”
“嗯。你随便找家宅邸,用这把小槌子让那家主人患上猿叫病,患个三四天就行了。”
“哪家宅邸比较好?”
“随便哪家都可以。尽量挑有钱的。”老人得意笑道,“反正在吾人出现之前,你就用这把小槌子让那主人哀嚎几天。”
“明白了。”实盛点头,“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去探望一下某位女子……”
实盛想起一个月前打算去访妻的那女人。
直至今日,他始终提不起劲去看那女人,现在一想到能回复原来的样子,便突然很想去探望那女人。
“那当然无所谓。”
“对了,我还未请教尊姓大名,您到底是哪位大人?”
“吾人?如你所见,吾人是个脏老头……”
“您尊姓大名?”
“播磨的芦屋道满。”老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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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1:22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晴明向讲完话的实盛说。
场所已非藤原中将的寝食。
这是另一个房间,晴明与博雅同其它几人一起聆听实盛讲述。
“大致情形都明白了,可是,我还有一件事不懂。”晴明道。
“什么事?”
“你为何选上藤原中将大人?中将大人平素不是很看重你吗?”
“是的。”实盛眼里扑簌掉下泪珠。“承蒙中将大人平素很看重我,我却做出这种事,的确令我痛苦不已。可是,这也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
“五天前那晚,道满大人让我恢复自由身后,我马上到那女人那儿,结果……”说道这儿,实盛的话就哽住了。
“结果怎样?”
“是。结果那女人已迎进另一个男人。我去的那晚,那男人正在女人寝食内。”
“……”
“那男人,正是中将大人。”实盛说


晴明与博雅在窄廊优哉游哉地喝酒。
雪,还未停下来。积雪已高过膝盖。
这是个寂静、无风的夜晚。
寂静得仿佛可以听见,自天纷飞而降的雪花触及积雪的声音。
从藤原中将宅邸回来后,两人便在窄廊喝起酒来。
“想想也有道理。”博雅感慨万千地说,“难怪实盛大人会用小槌子捶打中将大人。”
“嗯,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道满大人为什么拜托实盛大人那样做?”
“为了金钱。”
“金钱?”
“他大概想赚点钱,吃点热东西暖暖身子吧。”
晴明刚说毕,庭院便传来一句方才晴明说过的话。
“嗯,就是这么回事。”
定睛一看,有个人影站在雪中,也不知从哪儿进来的。
“吾人打算在当家主人的‘猿叫病’病态沉重时,再上门医治对方,拿些金子。“
原来时芦屋道满。
“没想到慢了一步,若无其事地跑去一看,对方竟已派人向晴明求救了。“
道满搔着头苦笑。
“这也没办法。可是,别忘了事情有一半是吾人安排的。晴明,吾人正是打算等你处理完后,再向你分一半赏金。每年一到冬天,还真让人冷得受不了。吾人偶尔也想吃点热腾腾的东西。”
“那真是太对不住您了,道满大人。”
“什么意思?”
“老实说,中将大人没给我任何赏金。”
“什么?晴明,真的吗?”
“真的。”
晴明说毕,道满瞬间现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不过,实盛大人给了我一些谢礼。”
“什么谢礼?”
“酒。”
“酒?”
“我跟博雅正在喝谢礼的酒。如果你不嫌弃,不如同我们一起喝酒,您意下如何?”
道满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没办法……那就给你招待吧。”
道满光着脚走在雪地,来到窄廊前,掸掉身上的雪花,登上窄廊。
环视了一下,道满发现酒杯及炭火烧得很旺的火炉,都有三人份。
“呵呵……”道满欣喜微笑。
大模大样地盘腿坐在窄廊,道满举起酒杯,伸向晴明。
“斟酒,晴明。”
“是。”
晴明手持热过的酒瓶,在道满杯中斟上满满一杯温酒。
酒杯冒出一股热气。道满将鼻子埋在热气中,喝了一口酒。
“美味!”道满眉开眼笑地说。
“博雅喝起酒来速度很快的……”
“吾人不会喝输他。”道满笑道。
“喂,晴明,你这样说,听起来好像我是个酒鬼。”
“会吗?”
“会!”博雅噘起嘴说,“我只是喜欢喝酒而已。”
道满突然伸手,从晴明怀中抽走小槌子。
“博雅大人,如果酒喝光了,你可以用这个再去捶打某人。”
“晴明,你……”博雅愕然望着晴明。
“没人注意到这把小槌子,我便擅自接收了。”晴明满不在乎地说。
道满愉快的笑声响彻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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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1:37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极卷  篇三  之
棗和尚
[日]夢枕貘


黑暗中传来的花香,似乎是樱花。
花香若有似无,清淡幽微。
认为有,花香便存在。认为没有,花香便不存在。
但只要徐徐呼吸夜里的大气,依然可以感觉仿佛透明般的花香。
“真是不可思议。”源博雅说。
此处是安倍晴明宅邸。
晴明和博雅坐在窄廊饮酒。
“什么事不可思议?博雅。”晴明只移动视线,望向博雅。
“在移动。”博雅说。
“什么在移动?”
“很庞大的物事。”
“庞大的物事?”
“不但庞大,而且……”
“而且?”
“是肉眼看不见的物事。”
“是吗?”晴明嘴角泛出微笑。
月光射于黑暗中。樱花花瓣在黑暗中无声无息飘落。
无风。
无风,花瓣却自行脱离树枝。
博雅啜饮着酒,眺望在月光中清晰可见的纷飞樱瓣。
“虽然我们看不见,可是,我们可以经由看得见的东西,得知它正在移动。”
“到底是什么?”
“例如,季节。或者说春天比较好?”
“原来如此。”
“晴明,你听好,不如那樱花花瓣……”
“花瓣怎么了?”
“飘落。”
“嗯。”
“花瓣飘落后,会长出绿叶,绿叶到秋天会变色,然后凋落。可是,春天来临时,不是又会开花吗?”
“嗯。”
“不只樱花。梅花也好,繁缕、萱草等野草也好,全部都一样。树木、野草、花、虫、鸟,都同样在季节中逐渐往前推移。”
“嗯。”
“我们可以看见逐渐往前推移的各种物事。”
“的确看得见。”
“我们可以看见盛开的樱花,也可以看见飘落的樱瓣。可以看见绕着花飞舞的蝴蝶,也可以看见鸟。可是,晴明啊……”
博雅将酒杯搁在窄廊,用力继续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所看见的,其实不是季节。”
“嗯。”
“我们只是看见盛开的樱花、飘落的樱瓣、飞舞的蝴蝶,以及鸟。”
“的确如此。”
“你听好,晴明,这天地间,有个我们看不见的巨大之物在移动。”
“嗯。”
“樱花会盛开又飘落,正是那巨大之物移动的结果。虽然我不知道该称呼那物事为季节或春天,还是称为时序,但是,正因为我们看得见樱瓣飘落,所以我们才知道有某巨物在移动吧?我们是藉由花、虫及一些可以看得见的小东西的动作,才得以知晓天地间那巨大之物的变化。”
“……”
“我就是对这点感到不可思议,晴明……”
“原来如此。”
“刚刚看着樱花时,我就是在思考这件事。”博雅说毕,再度伸手取酒杯。
“说真的,博雅,我很想让那些朝暮只会念经的和尚,听听你刚刚说得道理。”
“和尚?”
“你刚刚说的,和咒、佛法的道理完全一致。”
“别讲下去了,晴明。”
“为什么不准我讲?”
“因为你打算开始讲咒的道理了。只要你一讲起咒,我就马上头昏脑胀……”
“是吗?”
“被你称赞固然高兴,可是……”
“可是什么?”
“当你提起咒时,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在嘲弄我。”
“会吗?”
“会。”博雅满怀信心地点头。
晴明看了一眼博雅,感慨万千地说:“果然因人而异。”
“因人而异?”
“没错。并非每个和尚或阴阳师都理解物事的道理。能否理解物事的道理,因人而异。博雅,你既非和尚也非阴阳师,却有能力自然而然地理解这些道理。”
“是吗?”
“对了,说到和尚……”
“怎么了?”
“明天我得到叡山一趟。”
“喔?”
“常行堂附近的杉树林中有座祥寿院,你知道吗?”
“一时想不起来。”
“那是往昔最澄和尚为了能每天专心念经,特地建造的寺院,现在仍有三四个和尚。”
“那有怎么了?”
“听说,那儿来了个怪和尚。”
“怪和尚?”
“嗯。”
晴明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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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1: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事情是这样的。
四天前,仁觉与英德在祥寿院念经。
出来他们,祥寿院还有另两名和尚,但他们正好出门办事,寺院内只剩仁觉和英德。两人念的是《般若心经》。
这时,突然有个和尚跑进来。在两人背后呼唤:
“请问……”
“请问……”
“请问……”
两人停止念经,回头一看,发现有个和尚站在眼前。
那和尚衣着褴褛,也许是件僧衣,看上去却像块破布。如果几十年都未曾洗涤且持续穿着同一件僧衣,或许就是那样子。
年约四十,但讲的话却很奇妙。他问两人:“义然在吗?”
仁觉与英德互望了一眼,回说:“这儿没这个人。”
“那,明实在哪里?”和尚又问。
两人依旧没听过这名字。于是仁觉反问:“我们不认识这两位僧人,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惠云啊,你们不认识我?”
两人回说不认识,那自称惠云的和尚逼上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惠云吐出的气息中,隐约可闻到某种果实的香气。可是两人闻不出是何果实。也或许是错觉。
“现在的主持是哪位?”惠云问道。
仁觉说出主持名号,惠云却双手抱头说:“我没听过这名字。”
总之,两人先让惠云坐下来仔细说明事由,原来事情过程如下。


半个月前,惠云到熊野办事。办完事后,归途路经吉野。
刚好是樱花盛开时期,惠云打算观赏吉野的樱花后再回京城。
熊野到吉野间,走的是山中小径。惠云手持橡木杖当拐杖走。
走出大峰山山坳,即将抵达吉野时,惠云在山中闻到酒味。
怎会有酒味?
停住脚步后,耳边又传来击打某种坚硬东西的啪哒啪哒声。
循着声音与味道的方向前进,眼前出现一株老山樱,树枝上野樱盛开。
樱树下,两个老人隔着树墩相对而坐,正在对棋。
他们在树墩上搁着棋盘,各自坐在折凳上,彼此啪哒啪哒下着黑子与白子。另有看似盛着酒的酒瓶。还有两只酒杯。
棋盘一旁有干枣子,两老时时伸手取枣子到口中。两人口中嚼个不停,看来是因为正在吃枣子。
偶尔会别过脸,呸一声吐出枣核。
白发、白髯的两个老人,身上都穿着看似大唐式的道服。
惠云也喜欢下棋。于是挨近两人,站在一旁观棋。
黑子、白子数量相同,两人势均力敌。
“别说,别说。”
在一旁观棋,脑子会浮出种种棋路——那边应该那样下比较好,这边应该这样下比较好。惠云不自禁想脱口而出。
“别说,别说。”白子老人似乎看穿惠云内心。
“你有空在这儿看别人下棋吗?人生可是很短暂的。”黑子老人说。
然而,惠云还是继续在一旁观棋。
如果一方的酒杯空了,惠云便在那酒杯斟酒;另一方空了,他也帮另一方斟酒。
“嗯。”
“嗯。”
两老只是应了一声,举杯喝着惠云斟的酒。樱瓣在头上纷纷飘落。
惠云判断白子老人应该会以一目之差,赢得这局棋。
若如此继续下去,白子老人可以赢一目。
下一手,只要在那边下白子……
可是,白子老人竟啪哒一声,在别处搁下手中的白子。
“啊!”惠云不由自主叫出声。
“呵呵,”
黑子老人喜形于色,将手中的黑子搁在惠云本认为该搁白子的地方。
“哎呀。“白子老人凝视着刚搁下的黑子,呻吟起来。
“嗯……”
“嗯……”
白子老人额上不断淌下汗水。
“嘻嘻。”黑子老人一直抿嘴嬉笑。
“喂!”白子老人望向惠云,“谁要你在一旁乱讲话?你看,害我输了这盘棋!”
这完全是找喳。惠云的却叫出声,但他是在老人搁下白子后才出声。
“话不能这么讲……”惠云想辩解。
“还争辩?因为你叫了一声,才让北斗那家伙察觉我下错了。如果你不出声,还可以挽回局势。”
“喂,南斗,不管这小子出不出声,我一开始就察觉了。别将自己的失败推到别人身上,太丢脸了。”黑子老人道。
“哼哼。”白子老人闭嘴哼了两声,“总之,这小子就是多嘴。”再瞪着惠云。“我要塞住他的嘴!”
白子老人抓起一粒枣子,伸手硬塞入惠云口中。
惠云口中满是枣子的果实味。
“听好,可别吐出枣核!就那样一直含在口中!”
白子老人看惠云吃掉枣肉,将枣核含在口中后,仍满面通红,忿忿不平……
“哼!”
“哼!”
“死心吧,死心吧,这场棋局,我赢了。”黑子老人说。
“都是你害我输了这盘棋!”白子老人依然怨恨地望着惠云。
“下一盘在赢过来不就行了?”
“好,那就千年后吧。千年后等我赢了棋局,再来看你捶胸顿足的模样。”
“哼。”
“哼。”
两人脚底下同时卷起白云。
乘着白云,两个老人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千年后见。”
“千年后见。”
两人互相道别,高高升在上空,眨眼间,白子老人便乘着白云往南方飞去,而黑子老人则飞向北方。
惠云一人留在原地。他目瞪口呆地仰望老人消失的天空。
看样子,自己是看了一场非现世人所下的棋局。
啊呀,这真是一场诡怪奇谲的经验。惠云欲拿起脚底下的橡木杖,却发现那杖子不知何时已腐朽般地粉碎了。
惠云空手穿过吉野,进入京城,回到叡山祥寿院一看,只见两名陌生的和尚正在念经。
于是,惠云向两名和尚搭话——事情似乎就是这么来的


仁觉与英德查了种种资料,得知五十年前,确实有位名为惠云的僧侣待在祥寿院。
惠云所说的住持,也的确是五十年前的住持。而义然与明实,也都是五十年前的叡山僧侣。只是,他们都已不在人世。
至于“惠云”这名僧侣,据说五十年前刀熊野办事后,便再也没回到叡山。
“那个惠云就是我。”自称惠云的和尚如此说。
然而,惠云为何在五十年后回来了?
以惠云自身的感觉来说,他只是出门到熊野一趟而已,离开叡山还不到一个月。况且,惠云的年龄也跟当初出门时一样。若是真正的惠云,实际年龄应该将近百岁了。但左看右看,惠云的容貌只不过将近五十岁。
是有人佯装惠云?或真是惠云本人?
如果这人真是惠云本人……
虽然俗话说天界与俗界的时间流逝速度不同,但一般是说天界的一日等于俗界的一年,或顶多三年而已。
“总之,他们是乘着白云飞去的人,应该是仙人或天界的人吧。我凑巧闯入他们下棋的现场,自以为只有一时辰半的功夫,其实在俗界已过了五十年的光阴吧?”惠云说。
“就算如此,也真是怪事一桩。”
不但本人,连别人也认同这种说法,于是惠云便留在祥寿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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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1:32: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来如此。”博雅点头说,再望向晴明。“这事真的很怪,不过,也有可能发生吧。”
“他遭遇了北斗星和南斗星下棋的现场,当然有可能发生那种事。”晴明爽快地肯定。
“晴明,你是说,北斗星和南斗星?”
“根据惠云大人所说,持黑子的应该是北斗星,持白子的则是南斗星吧。”
“可是,先不管那事有多怪,北斗星和南斗星真的在吉野附近山中下过棋?”
“别忘了,熊野、大峰、吉野都是灵山,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
“可是……”
“既然惠云大人认同他遭遇了此事,那就真的遭遇了此事。人啊,即便在同一场所遭遇同样的事,也不会有相同的体验。这就看当事人所中的是什么咒,每个人的体验就会有微妙不同。”
“又要讲到咒了?”
“我只是想说,如果让其他然那遭遇同样现场,或许那两个老人,就只是附近的普通两个老人在下棋而已。”
“我听不懂。”
“不懂也无所谓。因为我也不知道真相。”
“可是,晴明啊,为什么你必须跑一趟叡山?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博雅,事情似乎还未解决。”
“什么意思?”
“听说,惠云大人不觉得肚子饿。”
“不觉得肚子饿?”
“他不吃饭。”
无论仁觉或英德再如何劝诱,惠云自从出现以来,始终没进食。
“大概贫僧遇见难能可贵的上人,所以肚子不饿。”
而且也看似不困,夜晚一到便通宵念经。
他总是笑容满面。成天只顾念经。一有空闲,从早到晚都在念经。
“劝他饮食时,他好像偶尔会喝点白开水。唯一肯入口的,也就白开水而已。”
“是吗?”
“还有啊,博雅……”晴明压低声音。
“还有什么?晴明。”
“每当惠云大人喝下白开水后,等他站起来,他坐过之处都是湿的。”
“难道惠云大人失禁了?”
“所以我必须跑一趟,确认一下……”
“有人来拜托你?”
“有。中午,仁觉大人来过这儿。他说惠云大人的样子有点可怕,请我去一趟。”
“有关那种事,叡山那边,不是也有……”
“他们不想让上头的人知道。”
“为什么?”
“和尚也想出人头地呀。”晴明的红唇泛起微笑。
“他们还未向上头报告。趁现在圆满解决的话,就只有祥寿院的和尚知道这件事。如果置之不顾,万一发生什么问题,会影响他们的前途。”
“原来如此。”
“正是如此。”
“那么,你打算明天到叡山?”
“怎样?博雅,你要不要去?”
“我?”
“嗯,或许可以看到有趣的东西。”
“有趣的东西?”
“去不去?”
“嗯,嗯。”
“走。”
“走。”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惠云端坐在地,面对晴明与博雅。
他脸上挂着微笑,望着晴明与博雅。
“我是安倍晴明。”晴明道。
博雅也报出自己的名字。
呵。
呵。
惠云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三人并非讨论什么特殊话题。聊的都是闲话。
晴明和惠云都聊些天气季节,或有关现今朝廷的话题。
自然而然亦会提起阴阳道。
“这么说来,晴明大人时贺茂忠行大人的……”
“忠行大人为敝业师。”晴明回道。
两人继续闲话家常。惠云说话时,口中会传来某种清淡的果实味。
无关紧要的话题,依旧持续着。
说话的几乎都是惠云。晴明只是偶尔回应一两声,或惠云提问才会回答。
不久……
“请给我们白开水……”
晴明于聊天之间要求白开水。仁觉站起身,端来一碗白开水。
晴明喝了一口白开水,博雅也喝了一口白开水。
惠云也跟着喝了一口白开水。
待惠云将空碗搁在地板,晴明说:“抱歉,能不能请您往后退几步?”
“往后退?”
“只要退几步就行。往后退,再照现在那样坐在地板上。”
惠云按照晴明所说,往后退了两步,端坐下来。
“请您看看这个。”晴明又说。
“这有问题吗?”惠云笑眯眯地问。
“这是惠云大人刚刚喝下的白开水。”
“白开水?”惠云诧异地问。
“您还无法理解吗?”
“还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什么?”
晴明不做声。只是默默地无言望着惠云。
久久一阵沉默。
突然,“啊”的一声,惠云微微动了一下嘴唇。
“啊,原来如此……”惠云点头,“啊,原来时这么一回事。原来如此。”
他好像茅塞顿开了。
“刚刚实在聊得很愉快。”晴明凝视恍然大悟的惠云。
“是,聊得很愉快。”
惠云一脸信服地回道,接着以悲哀的眼神望着晴明。
“由衷感激晴明大人。如果不是晴明大人来这一趟,我可能一直毫无知觉。”
“您的故事很有趣。”
“我很想再多过几天专心念经的日子……”惠云落寞地说,“不过,人生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说毕,微微一笑。
“是的。”晴明点点头,再向惠云颔首。“请您瞑目成佛。”
“是。”惠云再度露出微笑。
那微笑,逐渐稀薄,然后消失。
惠云已不见踪影,方才端坐之处,只剩下一件他一直穿在身上的僧衣。
“原来惠云大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嗯。”晴明点头。


之后,仁觉和英德从叡山出发,前往吉野。
他们穿过吉野,进入大峰山,来到晴明所说的地点,眼前果然有株樱花盛开的老山樱。
树下,有株树龄看似五十年左右的枣树,樱瓣正飘落在枣树上。
两个拿出事前准备的锄头,开始挖掘枣树树根,结果,树根下出现一副白骨。
枣树正好是从白骨口中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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