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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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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4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一个名叫鸭直平的男子,年龄约莫四十来岁,是个眉目间依然残留着几分清秀的男人。
  直平的妻子名叫蔌。
  她虔心信佛,虽然目不识丁,却能诵念《涅檠经》。
  虽然结缡已有一十二载,可是约莫一年前,直平新结识一名女子,到春天便将妻子休了。
  遗弃妻子之后,直平便对她再也不闻不问。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随着时光流逝,奇怪的流言传到直平的耳朵里。
  那流言并不是说妻子有了新的男人,而是说每到夜晚,妻子便开始做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了莫名其妙的举动。
  据说是每当夜色降临、四周漆黑一片时,妻子便会走出家门,一边飞也似的四处奔跑,一边呼唤着直平的名字。
  “直平大人,直平大人……”
  她赤裸着双脚,一会儿跑到这边的小树林里,一会儿又跑到那边的大森林中。
  “亲爱的直平大人,您到底在哪儿啊? ”
  她高声呼唤着疾速飞奔,有时,声音又陡然一变:“你这个坏蛋,直平……”
  声音极为可怖地大吼大叫。
  有时也会整晚都不出房门,独自守在家中。
  有人担心出事,偶尔前去打探。
  “直平大人,直平大人……”
  这时,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吭哧吭哧,用牙齿啃着家里的木柱子。
  据说到了夏天,荻突然开始不吃东西了。
  左近的邻居偶尔遇见她,只见她仅剩下皮包骨,一天比一天消瘦、衰弱下去。
  听到这风声,直平开始有点担心起来。一天,他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去看看她。
  然而,走去一看,发现屋里一片寂静,丝毫没有人在这里生活的迹象。
  直平胆战心惊地朝里面窥望,发现有一个人倒在地板上。
  走进去仔细一看,发现倒在地上的正是被休的妻子荻,而且,她早已断气。更为可怖的是,死去的荻裸露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怒睁着双眼。
  死不瞑目——也就是说,她是怀着满腔怨恨死去的。
  “从三天前起,就没有再听见声音,大概就是三天前死的吧。”
  邻居们议论纷纷。
  这个女人,父母都早已去世,也没有其他亲戚可以投奔。
  所以。没人来安葬她,遗体就那样搁在家中。
  然而,直平已经与她离婚,事到如今,这个女人虽然死了,直平并没有考虑要为她做些什么。
  于是,就这么听任她的遗体搁置着,直平竞自回家了。
  不久,又有奇怪的流言传人直平耳中。
  任凭许多天过去,蔌的被弃置不顾的遗体,竟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
  头发也不脱落,骨骼也不散架,全身依然原样未变。
  不仅如此,据说一到半夜,家中便亮起青光,房子里还会发出声响。
  “直平大人,直平大人……”
  而且,据说屋内还会传出女人呼喊的声音。
  直平毕竟觉得奇怪,终于又决定去看个究竟。
  夜晚还是让人害怕,所以他是在白天去的。
  透过门缝朝里面张望,果然发现有女人倒在地上。
  去世已经四十多天了,蔌的遗体确实没有腐烂。头发也没有脱落。
  蔌的遗体又细又瘦,变得如同木乃伊一般,面孔正对着大门的方向,眼睛依然怒睁着。
  全身以及脸部明明都已经干枯,眼珠却还泛着湿润的光泽。
  直平忍不住“啊”地脱口惊呼出来。
  脸往后一缩离开门缝,向后纵身跳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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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43: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两天前的事情。”晴明说。
  “可是,晴明,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博雅问。
  “鸭直平今天中午到我这里来过一趟。‘’”原来如此。“
  博雅点点头。
  听直平说完。晴明扳着手指一天、两天地计算了一下天数,对直平说:“这可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一两天内不想办法解决的话,恐怕就要危及你的性命了。”
  听晴明这么说,直平不禁惊慌失措:“请救救我吧。不然我会被那个女人折磨死的。”
  “虽说有不少方法,今晚……不,还是明天晚上最为稳妥吧。”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
  “好办法倒是有一个,不过,这办法恐怕得要你担惊受怕,饱尝恐惧。你有这个准备吗?

  “准备? ”
  “本来起因就在你自己嘛。就算担惊受怕、饱尝恐惧,也总比命归昔泉好得多吧?

  “是……那倒是。”
  直平点头,又连连恳请说万事拜托,然后才回家。
  “那么,明天晚上,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博雅问。
  “这个嘛……”
  晴明从怀里取出块手掌般大小的人形木片,说:“是我今天刚做好的。”
  博雅接过木片,凑到灯火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写着当事人的名字“鸭直平”。
  “这是什么? ”
  “就用这个,能救直平的命。不过,明天晚上,他大概会吓得半死吧。”
  “怎么? 你说要他担惊受怕,原来是真的啊。”
  “那不是理所当然吗? ”
  “可你不是经常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吓唬别人,自得其乐吗? ”
  对于博雅的话,晴明没有反驳。
  “是啊。”
  晴明反倒点头赞同。
  “不过,这次可是真话。如果不照我说的去做,直平弄不好就没命了。”
  “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
  “明晚你来了就知道了。”
  “明天晚上吗? ”
  “傍晚以前直平会到这里来,然后我们一起出发。”
  “去哪儿? ”
  “下京。就是那女人的家。”
  “下京? ”
  “怎么样? 你来不来? ”
  “唔……”
  “去不去,博雅? ”
  “嗯。”
  “去吧。”
  “去吧。”
事情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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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43:55 | 显示全部楼层

  安倍晴明、源博雅、鸭直平,三人站在一所房子的门前。太阳已经西沉,黑暗逼近了四周。
  虽然西边的天空还很明亮,但那所房屋的周围,漆黑的夜色却显得尤其幽暗。
  房屋四周野草丛生,一片荒凉的景象。
  “进去吧。”
  晴明催促着。
  于是三人走进屋里。
  “不要紧吧? ”
  直平忐忑不安地问着。
  “只要你意志坚定就行。”晴明说。
  走进屋里,发现整栋房子里都泛着朦胧的青光。
  果然,屋里有一具女尸俯卧在地上。
  一如流言所传说的那样,她的身体既没有腐烂,头发也没有脱落。
  直平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躲在晴明的背后望着女人的遗体。
  “怎、怎么办? ”
  他声音嘶哑着问道。
  “请跨在这遗体的背上。”
  晴明简短地说。
  “跨在这、这个上面吗? ”
  “没错。”
  直平哭丧着脸看着晴明。
  “来,快一点! ”
  晴明说完,直平用求助的眼神看看博雅,最后,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跨到了女人遗体的背上。
  “好。抓住这女人的头发,无论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松手! ”
  直平伸出颤抖的双手,抓住了女人的头发。
  “好。现在张开口……”晴明说。
  直平便张开了口。
  于是.晴明从怀里掏出昨晚给博雅看过的那块人形木片。说:“来吧!
用牙齿紧紧咬住它……”
  然后将木片放入直平口中。
  “准备好了吗?
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绝对不能喊出声,抓着头发的手也绝对不能松开。这些事哪怕做错一件,你立即就会被鬼吃掉,一命呜呼啦。”
  直平的下巴不停地抖动着,点点头。
  如果不是口中咬着木片,上下牙便会因为发抖而格格打战,发出响声来。
  “好了,博雅,我们守在这里。”
  晴明把博雅带到房间的角落里,口中小声念起咒语。
  “我在这里布置了一个结界,只要不大声嚷嚷,鬼兢不会发现我们。”
  还没等晴明把话说完,博雅就喊道:“快! 快看……”
  “晴明,那是什么? ”
  只见直平身下的女子遗体全身开始发出青光。
  “哦,快要生成了。”
  “怎么回事? ”
  “鬼要生成了。”
  晴明说话时,那女子的遗体缓慢地蠕动起来。
  接着,那遗体双手撑在地上,抬起了上半身。
  蓬乱的头发,猛然披落到脸上。
  用铁青的眼睛盯了几眼周围,接着,女子的遗体站了起来。
  凝神望去,原来那是一个浑身铁青的鬼。
  直平一副随时都会高声悲鸣的模样,死命地骑在女鬼的背上,两手紧紧抓住她的头发。
  “啊,好重啊! 身子怎么这么重……”
  女鬼用极为恐怖的声音念叨着,又长又红的舌头在口中跃动。
  “啊呀,总算熬到七七四十九天了。终于可以抓住那可恨的坏蛋直平,生啖他的肉了。总算到时候了!

  女鬼纵身跃出屋子,窜到了长满莽莽杂草的院子里。
  “直平,你在哪里啊? ”
  说完,女鬼疾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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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44:09 | 显示全部楼层

  快步如飞。
  像疾风一般,女鬼在黑夜的都城中奔跑。
  飕飕的风声,在直平的耳边鸣响。
  “他躲在这里吗? ”
  青鬼首先来到直平的宅邸。
  然而,直平不在家里。
  接着,来到直平新欢的家中。
  “在这里吗? ”
  然而,直平也不在那里。
  “啊! 我闻到那男人的味道了,那家伙一定就在这附近。”
  女鬼这么说着,又沿着都城的大街小巷飞跑起来。
  然而,还是找不到直平。
  “直平.你到哪儿去啦?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
  女鬼一面疾奔,一面高声吼叫。
  直平吓得魂飞魄散。
  事实正如女鬼所说,可是她却没想到,直平居然就藏在自己的背上。
  “啊呀。身子怎么这么重呀! ”
  整整一夜,女鬼一面抱怨着,一面满城飞奔,到处接寻直平。
  终于。东方的天空开始发白。
  “好吧,今晚先回去再说吧。明天晚上可一定得找到他……”
女鬼喃喃地说着,背着直平回到自己家中,又倒伏在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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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44:23 | 显示全部楼层

  “行了,松开她的头发,站起来吧。”
  晴明对着直平说:“危险已经过去了。”
  尽管晴明这样说了,但直平却还是一个劲地浑身颤抖不止,抓着女鬼头发的手怎么也松不开,更无法从女鬼的后背上爬下来。
  晴明握着直平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直平才总算可以站起来。
  直平泪流满面,鼻涕横流。
  因为一直咬着人形木片的缘故,口涎从两个嘴角拖挂着流了下来。
  晴明刚把木片从直平口中取下,直平便颤抖着牙齿说:“她、她说,迷、明天还要再去找我。难道……我每天晚上,都得这样做才行吗?

  “不用。”
  晴明一边说,一边把人形木片放在趴在地上的女鬼面前。
  于是,那鬼陡然睁开眼睛:“原来在这里啊。直平,你这混账! ”
  随着吼声,女鬼猛扑到人形木片前,把它一口叼住,嘎吱嘎吱地嚼碎,然后又吞咽下去。
  吞咽完毕,啪嗒一声,那鬼又倒在地上。
  刚一趴下,女鬼的头发便开始脱落下来,肌肤也开始片片腐烂,周围顿时充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气味。
  这时,耳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转眼望去,原来是直平在淌着眼泪哭泣。
  “你怎么了? ”
  博雅问直平。
  “天哪!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
  直平哀叹道:“今晚,整整一夜骑在这个女人的背上飞跑,我害怕得半死。然而心里却萌生出另外一个念头。”
  “另外一个念头? ”
  “看到这个女人拼命到处搜寻我,我真是不忍心啊。
  甚至想干脆把嘴里咬着的人形木片丢掉,告诉荻说,我就在这……“
  直平说完,只见倒在地下的女人开始蠕动起嘴唇,用极其细微的声音开始念诵起什么来。
  诸行无常
  是生灭法
  生灭灭己
  寂灭为乐
  念诵完这些句子,女人的双唇便停止蠕动了。
已经腐烂、散发出恶臭的女人的双唇,看上去似乎浮起了一缕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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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45:07 | 显示全部楼层
——鳳凰卷  篇三  之
月見草
[日]夢枕貘


  满月刚过了一天,月亮高悬在空中。
  月光穿过屋檐,斜斜地投射下来,倾洒在外廊内。
  月光下,源博雅和安倍晴明正在倾杯对饮。
  两人对面而坐,中间放着盛有酒的瓶子。自己的酒杯空时,两个人也不分彼此,就伸手将自己的酒杯斟满。
  都是自斟自饮。
  庭院中密密地覆盖着一层夏季的花草。每片草叶上都凝结着露珠,每一滴露珠中都包孕着一轮明月,闪亮、晶莹。
  一只,又一只,萤火虫在黑暗中飞舞。
  萤火虫一旦降落在地面上,便难以分辨出究竟是露珠的闪亮,还是萤火虫的闪亮。
  晴明身着宽松的白色狩衣。他竖起单膝,后背靠在廊柱子上。
  他左手擎着酒杯,不时将杯子递到红润的唇边。
  博雅出神地欣赏着月光,喟然长叹,再喝一口酒,还是一副感慨无限的眼神。
  “晴明,今晚夜色真舒服啊。”
  博雅喃喃叹道。
  在博雅说话时,晴明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一两声,大部分时间都在倾听着博雅的自言自语。
  晴明的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上去似乎是用呷在口中的酒,来培育着这份微笑。
  “晴明啊,你听说前阵子那件事了吗? ”
  博雅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哪件事? ”
  “就是圣上和菅原文时大人的事啊。”
  “那是怎么一回事? ”
  “就是圣上把文时大人召进宫里,命他陪着作诗那件事。”
  “你说的是咏莺诗吗? ”
  “怎么? 原来你知道了。”
  “宫莺啭晓光。”
  晴明低语似的轻声念道。
  “就是这首诗。”
  博雅拍了一下膝盖,点着头说道。
  事情是这样的:不久之前,村上天皇把菅原文时召进宫去,命他作诗。
  在历代天皇中,村上天皇尤其钟爱风雅之道,对艺术深感兴趣,喜欢亲自摆弄和琴、琵琶等乐器,据说技艺甚精。有时还作几句诗歌。算得上是位才子。
  在那个时期,说起歌,便是指称和歌,而诗,则指的是汉诗。
  博雅提到的这个话题,正是村上天皇作诗的事。
  诗题为“宫莺啭晓光”。
  他作的诗是这样的:露浓缓语园花底月落高歌御柳阴大致意思是说:“清晨,在庭院中露水濡湿的鲜花底下.莺儿在优雅地鸣啭,月亮西倾时,它又在柳树的阴影中放声高歌。”
  村上天皇对自己作的这首诗十分满意。
  于是他命令随侍在旁的侍从道:“传菅原文时觐见。”
  菅原文时是当时首屈一指的文豪,是赫赫有名的菅原道真的孙子。曾任文章博士。
  村上天皇召见了这个人物,拿出自己刚作好的诗给他看。
  “怎么样? ”
  “很好。”菅原答道。
  “你也作一首看看。”
  村上天皇命文时以相同的题目另作一首诗。
  当时,文时作的诗是:
  西楼月落花间曲
  中殿灯残竹里声
  “凌晨残月西斜时,莺儿在花丛里吟唱,中殿残灯未灭时,莺儿又在庭院前的竹林中鸣唱。”大体上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村上天皇看完这首诗,叹道:“朕以为此题无可再作,然文时所作之诗亦甚可喜也。”
  村上天皇说:原来以为自己作的诗,是就这个题目所能作出来的最佳之作了,大概不会有人超出自己,然而,没想到文时作的诗句居然也极为优美。
  于是,村上天皇对文时说道:“我们来品比品比。”
  “啊? ”
  “文时.我们来比较一下,你的诗与我的诗,到底哪个更好? ”
  对此,文时十分为难:“圣上所作乃绝佳上品,尤其是对句七字,实比文时高明……”
  “未必吧? ”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 ——村上天皇对文时所言不以为然。
  “那大概是你的恭维话吧。老实说出你的真实意见,否则从此以后,无论你所奏何事,都不得上奏于朕。”
  “容臣从实禀告,圣上御制实与文时之作平分秋色。”
  文时大为惶恐,稽首于地。
  文时说,圣上的诗与自己的诗不分轩轾。
  “既然如此,你就在此立下誓言。”
  村上天皇进一步逼问文时。
  “其实,就目下而言,文时之诗尚比圣上之诗略高一膝。”
  文时窘迫之极,只得说自己的诗比圣上的诗稍微高明一些,说完,便溜之大吉,匆忙退出了宫殿。
  “结果呢,晴明,文时这么一说,反倒是圣上感到过意不去了。”
  哎呀,朕不该这么难为文时——“圣上这样说。还一个劲儿地称赞文时心地诚实,敢承认自己的诗更优秀一些呢。”
  “的确是那男人的作为。”
  晴明微微一笑,说道。
  睛明所说的“那男人”,指的就是村上天皇。
  博雅似乎想开口指责这一点,正要开口时,晴明说道:“那么,博雅,昨晚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昨晚? 什么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
  “博雅啊,你刚才说的事,还另有他人为此大受感动呢。”
  “大受感动? ”
  “你知道大江朝纲(大江朝纲(886~957),日本平安中期的学者,精通中国古代典籍,《新国史》的作者。曾任文章博士。)大人吧?

  “哦,当然。是八年前还是九年前,在天德元年去世的文章博士大江朝纲大人吧?

  ‘“正是。”
  “他怎么了? ”
  “是这么一回事……”
晴明开始讲述故事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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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5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昨夜——也就是八月十五的夜晚。
  几个爱好舞文弄墨的朋友聚在某人的府邸,正在开怀畅饮。
  谈论的中心话题,正是不久前发生在村上天皇与菅原文时之间的逸事。
  “不愧是文时大人啊,真是敢于直言……”
  “哪怕对方是圣上! 毕竟诗文之道与官阶无关啊。”
  “哈哈。那么倘若是你,你敢像文时大人那样直言相告吗? ”
  “那当然了。”
  “说不定过后会受到什么牵连也不管? ”
  “可不是嘛。要做到文时大人那样,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反正文时本人不在席上,众人正好畅所欲言。
  “我说啊,真正了不起的其实是圣上。你瞧,圣上不仅没有处罚文时大人,还大大地夸奖了他一番呢。”
  “嗯.圣上大概也觉得文时大人的诗比自己的好,所以才几次三番要文时大人实话实说的吧。”
  说着说着,话题扯到了至今为止能有几位文人能与文时相提并论上来。
  “首先,古时候就有一位高野山的空海和尚……”
  不知是谁这样说。
  “文时大人的祖父菅原道真大人,难道不也是一位出色的人物吗? ”
  又有人这样说。
  “这么说来,同样曾任文章博士的大江朝纲大人不也写得一手好文吗? ”
  “唔。朝纲大人吗? ”
  “谢世已经有不少年了吧。”
  “大概八九年了吧。”
  “他的府邸好像在二条大路与东京极大路的交叉路口一带吧? ”
  “可是,听说现在没有人住在那里了。”
  “那可正是天赐良机。怎么样,咱们现在一起到朝纲大人的府上去,一面痛饮美酒,一面畅谈文章好不好?

  “噢,那倒是有趣之极。而且今晚恰好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啊。”
  “既然如此,乘明月之兴,各位吟诵几首自己喜爱的诗作。岂不很好吗? ”
  “对对”
  “好好。”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大家准备好酒肴,结伴同行,向着朝纲的故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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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50:1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行人借着手中的灯火照明,穿过正门。只见庭院一片荒芜景象,整座府邸已然倾圮,处处杂草丛生。
  月光将众人身穿的衣裳染成青色,并倾洒在这一派荒凉景象上。
  连屋顶也杂草丛生.难以想像这里曾经居住着文章博士。
  “呀,这真是……”
  “人只有活在世上时,才算得上一朵鲜花呀。”
  “这话不错。不过换个角度来说,眼前这光景不也很有情趣吗? ”
  “嗯。”
  众人衣服下摆被杂草上的露水濡湿了,大家边走边看.发现只有灶间的屋顶尚算完好,没有圮毁。
  “那么,就在这里坐下吧。”
  众人在这灶间的外廊内落座。
  有人放了块圆垫坐在外廊内,有人站立在庭院中,你一杯我一盏地喝着酒,随兴所至地吟咏着诗句。
  其中一位咏出这样的诗句:
  踏沙被练立清秋
  月上长安百尺楼
  “踏着河岸的白沙,肩披着柔软的绸缎(此处似可视为一种理解错误。”被练“宜解释为月光洒在身上,并不是真的在肩头披上条白练。),站立在清朗的秋意中,明月升上中天,高悬在长安城的高楼上……”
  那汉子这样解释这首诗的含意。
  “怎么样,这是《白氏文集》中的诗句,与今晚气氛十分相配吧? ”
  白氏,即白乐天。
  “这是当年白居易居住在唐都长安时,赏玩中秋明月而作的诗句。”
  “原来如此,果然是好诗,令人心中感慨无限。”
  “嗯。”
  众人正在齐声赞叹、争相吟诵这两句诗的时候,忽见东北方出现一个人影,在月光下,踏着潮湿的草丛,静静地走过来。
  仔细看去,原来是一位僧尼打扮的女子。
  女子来到众人跟前,问道:“系谁人来此清游? ”
  “今宵月色宜人,故来此赏月……”
  因为今晚月色分外明亮美丽,所以到这里来一边赏月一边咏诗。
  其中一人这样回答道。
  “可知此地系谁人之府邸乎? ”
  女子又问道。
  “不是大江朝纲大人的寓所吗? ”
  “若论赏月吟诗,再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场所了。”
  女子答道。
  “话又说回来,尊驾深更半夜只身一人前来这种地方,您倒是何方人氏呢? ”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回答过女子的问题后,又反过来询问那女子。
  “我本是侍候朝纲大人的女侍之一。昔日众多曾经服侍过大人的人,现都已各奔东西,死的死,走的走,如今留下来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女子落寞的声音答道。
  “虽然只剩我一个人守在这儿,更不知明天将会怎样。
  然而,我却打算在此度过余生。“
  听了这番话,来客中竟有汉子潸然落泪。
  “刚才听到有人吟诵《文集》中的诗句,不知是哪位大人……”女子问。
  “是我。”
  吟诵白乐天诗句的汉子答道。
  “刚才您将对句解作‘明月升上中天,高悬在长安城的高楼上,,不过,从前朝纲大人并非如此解读。”女子说。
  “是吗? ”
  “那又如何解读? ”
  众人兴趣盎然,纷纷凑上前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旬诗应该这样解……”
  说罢,在众人面前,女子清澈的声音吟诵道:“明月诱人登上长安百尺楼……”
  “啊呀,果然有理。细细读来,确实是这个意思呀。”
  “并不是月亮升上了百尺高楼,而是诗人乘着月光登上了百尺高楼。仔细想来,的确这样解读更有道理啊。”
  男子们无不钦佩,七嘴八舌地赞叹起来。
  “我有一事相求各位大人——”
  女子用严肃的口吻对大家说道:“我曾蒙朝纲大人惠赐这样一首和歌……”
  “哦。是什么样的和歌? ”
  众男子深感兴趣地注视着女子。
  阴影弥堪惜
  月华犹可怜
  此宫缱绻处
  踏沙且流连(此处指短歌,为日语诗歌( 和歌)
的主流,无韵,分五顿,计三十一音节,故别称“三十一文字”。此处姑以五绝形式译出。)
  “啊……”
  “从未听到过嘛。原来朝纲大人还作过这样一首和歌啊。”。
  众人纷纷议论。
  “我想恳请诸位大人鼎力相助,帮我解开这首和歌的谜。”女子说。
  解谜——意思就是解释和歌包含的隐意。
  “唉,不懂啊。”
  “究竟有什么含意呢? ”
  众人苦思冥想,女子以悲哀的眼神仰望着月亮。
  “烦请诸位大人记牢这首和歌,如果有哪位明了其隐意。务请烦劳大驾光临此地告诉我一声。”
  静静地说完之后,女子在月光中深深低头致意。
然后,仿佛溶进月光中一般,女子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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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50:57 | 显示全部楼层

  “喏,事情经过据说就是这样了……”晴明说。
  “可是,晴明,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博雅问道。
  “女子消失之后,众人突然恐惧起来……”晴明微笑说道。
  “呀.这女子肯定不是此世之人……”
  “我们既然听她念诵了这首古怪的和歌,如果对其中的谜语置之不理,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情?

  大家忧心忡忡,于是想到了晴明。
  “今天早上,有人上门来找我商量。”
  “原来如此……”
  博雅点点头。
  “结果怎么样? 和歌的谜底你解出来没有? ”
  “没有,还没有解开。不过,我打算去见见那位女子。”
  “去田,她? ”
  “夜里去的话,大概可以见到她吧。怎么样,今晚就可以去吧? ”
  “今晚? ”
  “嗯。”
  “你的意思是,我也一起去? ”
  “要是你害怕,那我明晚一个人去也可以。”
  “害怕倒是没有。”
  “那么,一起去喽? ”
  “唔……”
  “去吗? ”
  “嗯……”
  “到底去不去? ”
  “去。”
  “走。”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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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5 00:51:46 | 显示全部楼层

  两人来到朝纲旧居时,已经是深夜。
  晴明和博雅一起穿过大门朝里走去.庭院里果然是一派荒芜景象。
  “那位女子在不在这里呢? ”博雅说。
  “大概在吧。”
  晴明踏着杂草,向前走去。
  “你要到哪儿去? ”
  “自然是东北方向喽。那里应该能发现什么东西吧。”
  博雅跟在晴明的后面。走到旧居后院的时候,晴明停下脚步。
  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坟墓,埋没在草丛中。
  “喂,把《文集》中的那首白诗读来试试。”
  听见晴明这么说,博雅便朗声咏道:踏沙被练立清秋……
  诗句尚未全部咏完,草丛中便出现了一个人影。
  举目望去,正是众人所说的那位僧尼打扮的女子。
  “昨夜来了客人,今夜又有人来,请问是哪位大人? ”
  女子细细的声音问道。
  “我们是来破解你昨晚所念诵的和歌的谜语的。”
  听晴明说罢,女子的脸仿佛受到阳光照耀一般,顿时变得明朗起来。
  “您破解那首和歌的隐意了吗? ”
  “不,还没有破解。不过,应该总会有办法可以解开吧。为了解谜,有一些事情,还得请你稍微详细地说明一下。”
  “什么事情? ”
 “听说这首和歌是朝纲大人赠送给你的? ”
  “正是。”
  “究竟是在何种情形之下,你得到了这首和歌呢? ”
  “是。”
  女子深深颔首行礼,答道:“那就坦白告诉您吧。我本是服侍朝纲大人的侍女,但实际上,与朝纲大人还有着男女之间的关系。还蒙朝纲大人亲手点拨过汉诗与和歌。”
  “然后呢? ”
  “大约在大人去世前一年吧,朝纲大人把我唤去,当时就送给我这首和歌。”
  女子说,朝纲大人告诉她:“你悉心照料我很多年,我的生命已不会长久了。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会留下足够的东西给你,你就用来度过余生吧……”
  朝纲又说:“还记得吗,我教你读过《文集》里的那首诗?
这首和歌跟那首诗有关。万一我出了意外,你就把这个打开吧……”
  说完,朝纲把一纸和歌递到女子手中。
  “朝纲大人去世之后,我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就是这首和歌……”
  女子悲哀地低垂双目。
  阴影弥堪惜
  月华犹可怜
  此宫缱绻处
  踏沙且流连
  晴明低声吟诵着这首和歌。
  “怎么样,博雅,你弄明白了吗? ”晴明问。
  “不明白。不过这里的‘阴影’这个词,既可以指心中的阴影,又可以指月亮的豁阙,正好一语双关。我也就能明白这些啦。”
  “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该会有办法猜出整首和歌的隐意吧。”
  “你说有办法,那么,晴明,你真的弄清楚了吗? ”
  晴明转向那女子问道:“白乐天诗中的月亮,是八月十五的满月吧?
如果这时的月亮豁去一部分的话,会变成什么样呢? ”
  “月牙儿? ”
  女子低声应道。
  “不。满月过后的月缺,应该是半月,朝纲大人的意思莫非是让你珍惜半月、怜爱半月?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晴明,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啊。”博雅道。
  “另一句中的‘此宫’,其实指的就是这座府邸,而诗句中的‘沙’,便是河滩上的沙子喽。博雅,如果白乐天诗中所说的地点是长安,那么这里指的就该是曲江的沙滩——了
"
  “唔……”
  “请问,朝纲大人常常流连的地方,有没有与水有关联的地方? ”
  晴明问那女子。
  “我想起来了……”
  女子点点头道:“朝纲大人引水造了一个池塘,曾经好几次说过,如果将此地比作长安的话,这池塘便是曲江了。”
  “那么,请带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女子快步行走在草丛中。不久,女子停下脚步:“这里就是了。虽然现在池水已经干涸,但从前这里有个池塘……”
  “观赏池塘时,朝纲大人经常踏足的地方在何处? ”
  “就是那里。正好是您现在站立的地方。”
  “那么.就在这里挖挖看吧。”
  晴明从废屋中拿来一块木板,用它在自己刚才站立的地方开始挖掘起来。
  挖到一尺深左右时,木板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瞧啊……”
  晴明用手指将那东西捏了出来。
  “终于现身啦。这就是半月。”
  晴明将手中的东西举到月光之下,原来是一把呈半月形的象牙梳子。
  “啊! ”
  女子发出一声惊呼。
  “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因为和歌中明明说了,要怜爱月亮、珍惜月亮嘛。喂,博雅啊,能不能换你来挖一下?

  博雅接过晴明手中的木板,继续挖起来。不久,木板又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有东西! ”
  从又深了约莫一尺的地方,博雅挖出一个单只手掌上就足以放得下的小罐儿。
  罐儿上有木盖,用绳子捆着。
  把罐儿放在草地上,解开绳子。
  “来,我要打开了……”
  博雅揭开盖子,只见有什么东西沐浴着月华,在闪闪发光。
  “这不是黄金吗? ”博雅说。
  原来是沙金。
  罐儿虽然小,但里面装的却是金子。
  “就是它了。朝纲大人留给你的东西,就是这个! ”晴明说道。
  “太感谢了。”
  女子垂首说道:“朝纲大人去世之后,我心里始终牵挂着这件事,因而始终不忍离开这座府邸。死后也因为挂念此事而无法瞑目。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女子看着晴明说道:“麻烦您就用这些金子,请哪家寺院的僧侣为朝纲大人和我念诵一段《观音经》吧。余下来的,请您随意处理就是了……”
  说着说着,女子的身影仿佛溶入月光中一般,渐渐地淡去。
  不久,女子的身影消失了。
  “居然会有这种事情,晴明……”
  博雅手里依然拿着木板,充满感慨地说。
  “这下总算大功告成了。怎么样,博雅,咱们还继续下去吗? ”
  “继续什么? ”
  “回家继续喝个痛快啊,一直喝到月亮看不见影子为止。”
  “好.就这么办吧。”
  “嗯。”
  “嗯。”
  草丛仿佛被蕴含着夜露的点点月光濡湿了一般。晴明和博雅踏着杂草,朝着朝纲府邸外走去。
  到大门口,“咣当”一声,博雅将手中拿着的木板抛到了地上。
两人踏着月色,悠然地举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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