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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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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6:03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一阵子,博雅返回。
  “吓了我一跳,晴明。跟你说的完全一样啊。”
  地点和刚才一样,仍在外廊内。
  晴明稳稳地坐着,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
  “智德法师身体还好吧? ”
  “谁知道他好还是不好。他读了你的信。一下子脸色苍白。”
  “不出所料。”
  “之前还说不知道什么鼠牛法师,结果一下子就老实了,乖乖地说了。”
  “地点呢? ”
  “在京西。”
  “是吗。”
  “哎,晴明,你信上写了什么?
智德法师还畏畏缩缩地问我:你看了里面的内容吗?
我说没看,他竟松了一口气,叮问一句‘真的吗’。看他那模样挺可怜。”
  “因为你是樱花嘛,博雅……”
  “我是樱花? ”
  “对呀。你只是作为你存在于那里,是对方自作自受落入不安的咒之中。你越是诚实地说没有读过,对方越是害怕。”
  “跟你说的一样。”
  “那就太好了。”
  “哎,晴明,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嘛。”
  “名字。”
  “名字? ”
  “是智德法师的真名。”
  “那是怎么回事? ”
  “明白吗,博雅?
做我们这种事的人,一定是将真名实姓和另外的名字分开使用的。”
  “为什么? ”
  “如果真名实姓为人所知,而他又是阴阳师的话,就很容易被人下咒。”
  “那么.你也是除了晴明之外,还有别的、真的名字? ”
  “当然有。”
  “是什么名字? ”
  随即又道:“不,你不说也可以。如果你不想说,问你你也不会说.我不想让你为了不想说的事花心思。”
  博雅连忙加以补充。
  “还是问这个吧:你跟智德法师之间,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
  “说有也是有的。”
  “发生了什么事? ”
  “约三年前,智德法师要来考验我。结果,智德法师所用的式神被我收藏起来了。他求我还给他,我就还给他了。智德法师竟然因此而将真名实姓写下来给我……”
  “可是,把如此重要的姓名交给了你…‘话说到一半,问题又变成:”晴明,你是使了什么手段,让他把自己的姓名写给你的吧?

  “算了……”
  “如果是他自己主动要写的.他见了我也不至于那么慌张吧? ”
  “唉,先不管它啦。”
  “不管不行。而且,晴明,你让我去跑腿儿,自己就一直在这里喝酒赏花呀? ”
  “没错。”
  “我是因为你说要做许多准备工作才去的。可是你……”
  “哎,别急嘛。这趟差事不能由我出面,所以才请你出马。”
  “为什么你就不行? ”
  “因为照我的想法.这鼠牛法师应该是智德法师的师傅,我一问他就说出来,事后鼠牛法师可要生他的气了。”
  “为什么要生他的气? 你正和那位鼠牛法师闹矛盾吗? ”
  “不一样。信上绝对没有晴明两个字,只是写着智德法师的名字。所以,智德法师对自己也好,对鼠牛法师也好,都可以辩解说没有受到晴明的威胁。这点是至关重要的。”
  “晤……”
  “总之,既然知道了鼠牛法师的所在地,我们动身吧。”
  “唔,也好。”
  博雅还想说什么,但他点点头,把话吞了回去。
  “能动身了吗? ”
  “走吧。”
  “走。”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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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6:24 | 显示全部楼层

  牛车四平八稳地走着。
  大黑牛慢吞吞地拉着载了晴明和博雅的牛车。
  既没有牧牛的小童跟随,也不见赶牛车的人。牛只是随心所欲地向前走。
  “哎,晴明,你把来龙去脉告诉我吧。”
  在牛车里,博雅向晴明道。
  “噢……该从何说起呢? ”
  晴明似乎已经决定说出来了。
  “从头说起吧。”
  “既然如此,就从菅原伊通大人的事说起吧。”
  “究竟是谁呀? ”
  “他是住在西京极的人,去年秋天亡故了。”
  “然后呢? ”
  “他的妻子名叫藤子,藤子还活着……”
晴明开始叙述起来。


  菅原伊通出生在河内国。
  他年轻时即已上京,因为颇有才干,所以在朝廷里做事。
  虽然没有专门拜师学艺,但吹得一手好笛子。
  伊通娶的妻子叫藤子。
  藤子出生于大和国,她父亲为给朝廷效力而进京.她是跟随父亲来京城的。
  父亲和伊通相熟,成为伊通和藤子相识的机缘,他们互通书信,以和歌酬答。在藤子父亲得流行病去世那一年.二人结为夫妇。
  二人琴瑟和谐。
  在月明之夜,伊通常为藤子吹笛子。
  然而,在藤子成为伊通妻子的第三年,伊通也和藤子的父亲一样染上了流行病,不幸去世。
  “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晴明说道。
  藤子夜夜以泪洗面。
  一到晚上,她就回想起伊通温柔的话语和搂着她的有力的胳膊;每逢月出,她就回想起伊通吹奏的笛声。
  再也见不到伊通了,再也不能被他有力的胳膊拥抱了,再也听不到那笛声了——每念及此,藤子泪如雨下,万念俱灰。
  最终.就算丈夫已死,她也想要再见死去的丈夫一面。
  “她去找的是智德法师。”
  藤子哭着恳求智德:我无论如何也想见丈夫,请法师成全。
  “很遗憾……”
  智德只是摇头。
  “我没有办法让死者回到这个世界。”
  “那么.法师知道谁够能做到吗? 如果能够满足我的愿望……”
  藤子说.多少钱她都愿意出。
  父亲和丈夫留下来的财产多少有一些。
  她声称,甚至卖掉房子也在所不惜。
  “好吧……”
  智德法师答应了。
  “智德法师不知从哪里给她找到了鼠牛法师。”
  “原来如此。”
  博雅点点头。
  论岁数,鼠牛法师是五十出头的样子。
  他很快就收了钱,施了秘术。
  “不会马上就出现。需要五至七天,有时要花个十天才能现身。因为从那个世界到这个世界的路程很漫长。”
  鼠牛法师说完就走了。
  “今晚会来吗? ”
  “明天会来吗? ”
  在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第十天——是一个美丽的月夜。
  在卧具中无法人眠的藤子的耳朵里,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笛声。再侧耳倾听,是久违的伊通吹出的曲子。
  笛声越来越近。
  藤子大喜,立即起来,等待着笛声靠近。
  笛声更近了。
  随着笛声接近,与欢喜有所不同的不安心情.逐渐从藤子心中滋生。
  他究竟会以什么模样返回呢? 变成厉鬼、以鬼的模样出现?
或者,变成像空气般没有实体的灵回来? 见到了死去的伊通,又能怎么样呢?
但是,即便伊通已死,还是想见他。
  可是,自己心里很害怕。
  虽然害怕,还是想见他。
  藤子被这两种心思折腾着的时候,笛声来到了家门口,停住了。
  “藤子呀,藤子……”
  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请打开这扇门……”
  千真万确,正是心爱的伊通的声音。
  从板窗的缝隙向外张望,只见伊通全身沐浴着月光,站在那里。
  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与生前并无二致。可她既爱他,又莫名地感到害怕。
  他裙裤的带子解开了,看到这一点,她体内升腾着依恋之情,但却话不成声。
  是开门还是不开门? 就在此时,伊通吟诵了一首和歌:
  翻越死出山
  心伤失故人
  和歌的意思是:跨越了死出山,如今身在冥途的我是如此哀伤.是因为见不到我爱恋中的你……
  但是,藤子开不了门。
  “因为你太想我了,你的念想变成了火焰,每天晚上我都被这火灼烧啊。”
  透过板窗的缝隙仔细打量,只见伊通身上各处都有烟冒出。
  “你害怕也是有道理的。念及你那般苦恋着我.不忍心看你这样,就告了假,好不容易才赶来,但若你觉得害怕.今晚我这就回去了……”
  说完,伊通又吹着笛子离去。
  连续三个晚上都是这种情况。
  晴明说,每次藤子都开不了门。
  “噢……”
  一想到这种情况以后天天晚上都将持续.就连藤子也害怕了。
  于是,藤子夫人又到智德处泣告。
  我不见亡夫也可以了,请设法让他不要来行吗?
“那叫做‘还魂术’,岂是我这种人处理得了的? ”智德说。
  “那.不能再请鼠牛先生来吗? ”
  “我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处。即使知道,也不知道他肯不肯。即使他肯来,恐怕也得再花钱。”
  藤子被冷落一边。
  “于是,她就来哭求我。”
  “原来如此。”
  “可是,还魂术并不是谁都能做的。在京城里,除了我晴明,大概还有两个人吧……”
  “你心里有数了吗? ”
  “算是有吧。”
  “是谁? ”
  博雅发问时,晴明突然往帘外望望,说道:“好像已经来了。”
  说着,晴明掀起帘子,向外眺望。
  “没错,已经来了。”
  “什么来了? ”
  “从鼠牛先生那里派来接我们的人。”
  “接? ”
  “对。鼠牛先生很清楚,接下来我们会去找他。”
  “为什么? ”
  “大概是智德法师跟他说的吧。”
  “他说了‘已经告诉晴明’这种话吗? ”
  “管他呢!
不外乎发生过如此这般的事情吧。即使我没有报出姓名,像鼠牛法师这等人物,自当看透是我晴明在背后。现在派人来接,正说明了这样的情况。”
  晴明边说边把帘子挑得高高,请对方看。
  博雅往外窥探,见一只老鼠漂浮在空中,盯着牛车这边看。
  这只老鼠有翅膀,正吧嗒吧嗒地振翅。
  不是鸟那样的翅膀。是蝙蝠式的翅膀。但是,它并不是蝙蝠,千真万确是只小萱鼠。有翼的萱鼠一边轻轻扇翅膀,一边在牛车前面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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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6:41 | 显示全部楼层

  牛车停下。
  下车一看,是一片荒地。
  太阳向西边的山后倾斜,红光斜照在春天的原野上。
  牛车前面有一所荒废的房子,沐浴在红红的阳光之中。
  荒废的房子旁边有一棵参天大楠树。
  晴明注视着破房子,他的前头,那只有翼的萱鼠在飞翔。
  晴明伸出左手,萱鼠停在他的手掌上,收拢翅膀。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啦。”
  晴明说着,合起左手掌,再次打开时,萱鼠已经无影无踪。
  “那是什么? ”博雅问。
  “式神呀。”
  晴明说完,迈步朝破房子走去。
  “晴明,你要干什么? ”
  “去跟鼠牛法师寒暄。”
  博雅跟在后面。
  “这名字挺狂的呀。鼠和牛,只把干支的第一和第二连起来就算名字,不嫌乏味吗?

  晴明说着,进了破房子的门。
  晦暗的房间。
  半间房子是泥地。
  有一个炉灶。
  靠里面半间有木地板。
  强烈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另一边的板壁上,仿佛悬挂着一块红布,形状和窗户一样。另有几线阳光从板壁的空隙射进房来。
  微微有一丝血腥味。
  板间里躺着一个法师打扮的男子。
  右肘支在木地板上,右掌托腮躺着,身体的正面向着晴明和博雅。
  头发乱糟糟,脸上长满胡子。
  男子面前放着一个酒瓶,和一个有缺口的陶碗。
  酒味弥漫屋里。
  “晴明,你来啦。”
  那男子照旧躺着说道。
  论岁数,应该在五十有半的样子。
  “久违了,道满大人……”
  晴明说道,红唇上略带一丝笑意。
  “什么什么? 晴明,你刚才说什么? ”
  “博雅,这一位是鼠牛法师——芦屋道满大人……”
  “怎么会——”
  他是与晴明齐名、在京城里广为人知的阴阳师。
  播磨国有贺茂家、安倍家系统之外的阴阳师集团,作为来自播磨国的阴阳师,芦屋道满是最出名的。
  自古以来,播磨国就是盛产阴阳师或方士的地方。
  “晴明,过来喝一杯怎么样? ”
  道满笑着找话。
  “那种酒不合我的口味。”
  说着,晴明的目光向上瞥了一眼。
  从上方垂下两条线,分别倒吊着一只老鼠和一只蝙蝠。
  它们的嘴里淌着血,血水一直“滴答滴答”地滴落在酒瓶和陶碗里。
  “晴明,那、那是……”
  “博雅,你也看见了吧?
刚才在空中飞的老鼠嘛。那式神是道满大人在这里如此这般炮制出来的。”
  “有何贵干,晴明? ”
  道满对向着博雅说话的晴明说道。
  “你做了罪过的事啊。”
  “你是说我给那女人的丈夫施还魂术的事? ”
  “没错。”
  “我只不过是满足了她的愿望而已……”
  “你置之不理的话,那男人就会每天晚上上门找那女人,最终会把那女人逼疯或者逼死。”
  “应该是这个结局吧。”
  “死人和活人相见是不好的。”
  “说得好听,晴明。还魂术,你不是也干过吗? ”
  道满欠起臃肿的身躯,盘腿而坐。
  “道满大人,你是为了钱而那样做的吗? ”
  博雅往晴明身旁一站,说道。
  “你说我是为钱而干的? ”
  道满哈哈大笑。
  “哎,晴明,你告诉他。做阴阳师达到你我的层次.那么一点钱算什么?
智德那种小人物姑且不论,钱是打动不了我们的。”
  “什么?!”
  “我们要做的,是咒。”
  “咒?!”
  “为咒而动。”
  “那、那就是说……”
  博雅的话变得含含糊糊。
  “是为了人心吗? ”博雅说道。
  “嗬,对咒还有些认识嘛。你说对了,我们是根据人的心愿做事。明白吗?
即便是还魂术,没有人的强烈愿望,我们也是无所作为的。正因为那个女人的强烈渴望,那男人才到她那里去的。谁阻止得了?

  博雅“噢”地欲言又止,求援似的望向晴明。
  “道满大人的话是真的……”
  “晴明,对于人间的事,你就适可而止吧。我们介入人世间,只是即兴而已。是不是,晴明?
你也是这样看吧? ”
  道满又哈哈大笑起来。
  “即兴地猜猜匣子里的东西,猜不中的也有。怎么把有生之年过得有趣一些,仅此而已吧。唉,近来甚至还觉得,连这一点也无所谓了。有趣也好,无聊也好,活够时间就得死。对了,晴明,这种问题,你不是比我懂得多吗?

  照射在壁板上的、红色的夕阳,慢慢地褪去颜色。
  “道满大人,由别人来解开所施的还魂术很危险.一不小心,女方也会死掉。”
  “你别管,晴明。看着那女人发疯,不也有趣吗? ”
  “不过,我最近觉得,看花开花落,多少也是有趣的。”
  “行啊,你去看吧。”
  “若是顺其自然,任由花开花落,是有趣的,可道满大人已经介入其中……”
  “你是要我阻止花落吗? ”
  道满还是笑。
  “不是。只想让它自然地落下而已。”
  “你的话挺有意思,晴明。”
  道满笑得露出了黄牙。
  “既然如此,你不妨一试吧。也好见识一下你怎么解开我道满的法术。”
  “那么,允许我自由行事.对吧? ”
  “噢,我不加指点,也不干涉。”
  “请不要忘记这句话。”
  “行。”
  道满答话时,阳光已经完全消失。
  “因为事情很急,我这就告辞……”
  晴明略低一低头致意。
  “走吧。”
  晴明催促博雅出门而去。
  “行了吗,晴明? ”
  “他对我说,对此事将不干涉。这就足够了。”
  晴明急急走向牛车。
  暗下来的天幕开始出现繁星点点,在渐浓的暮色中.传来道满的笑声。
“有意思。难得这么有趣的事,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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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6:55 | 显示全部楼层

  抵达女子在西京极的家时,天已黑下来。
  灯火之下,晴明和博雅与藤子相对而坐。
  “请问——”
  晴明向藤子问道。
  “您是否给了鼠牛法师属于伊通大人的东西? 或者是伊通大人身体的某一部分? ”
  “我留着伊通大人的遗发,所以就把遗发……”
  “给了头发? ”
  “对。”
  “鼠牛法师没有打算要你的头发吗? ”
  “他是想要。”
  “那,您给了吗? ”
  “是的。”
  “伊通大人的遗发还有吗? ”
  “没有了。全都交给鼠牛法师了。”
  “是吗……”
  “会坏事吗? ”
  “不,不会。我们采取其他办法。为此,需要你正式与伊通大人见一面。”
  “怎么正式法呢? ”
  “打开门,把伊通大人接进来,或者您自己走出去——能够做到吗? ”
  “好的,我想我能够做到……”
  藤子点点头,一副豁出去的神情。
  “那么,我和他来做准备工作。”
  “准备? ”
  “可以给我一些盐,以及您的一些头发吗?
另外,这里的灯火能否借给我一盏……”


  晴明走在手持灯火的博雅旁边。
  先迈左脚,接着右脚上前,左脚向右脚并拢。然后再先出右脚,再迈左脚,右脚向左脚并拢。之后又再左脚先迈出——反复地走着这样的步法。
  这是驱除恶灵和邪气的方术。
  边走边口中念念有词。
  是泰山府君——冥王的祭文。
  晴明做的事,最初是将得自藤子的头发引火烧掉。然后将烧成的灰一点点撒在藤子家周围,现在正像是在灰上描摹似的仔细踩踏一番。
  是在如水的月色之下。
  终于,晴明踱完步子。
  “如果伊通大人闯进这结界之中,和泰山府君的缘分就断了。”
  “哦? ”
  “因为泰山府君也是我的神,所以不能采取过于粗暴的做法。这样应该刚好吧。”
  “啊? ”
  博雅完全摸不着头脑。
  “距伊通大人要来的丑刻还有段时间。在此之前,有事想要问我吗.博雅? ”
  “问题多的是呢,晴明。”
  “什么事? ”
  “刚才谈到了头发.那是怎么回事? ”
  “我是想,要用最省事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
  “最省事的方法? ”
  “对。还魂术有好几种方法。听说鼠牛先生要了头发,我猜想道满是用头发来搞还魂术吧。”
  “……”
  “道满大人恐怕是将藤子和伊通大人的头发焚烧,用灰来作修法。”
  “怎么修法? ”
  “大概是在埋葬伊通大人遗体的坟墓上面,激下二人头发的灰,在那里读一二日泰山府君的祭文之类的吧。还有其他种种方法。如果仍留有二人的头发,我会将其切碎.撒在坟墓上,由我取代道满来向泰山府君祈求解开还魂之法即可。此时,若道满要干扰我,他只需相反地祈求不要解开还魂之法即可。”
  “原来如此。”
  “如果对方是不如道满的人,事情总好办,但这一回.应该是先施了还魂术的道满的咒更强。”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
  “就是樱花的花瓣啊,博雅。”
  “花瓣? ”
  “是你教给我樱花花瓣这回事啊。”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经你一说我才醒悟的。关键时刻,直接出示樱花花瓣原来的样子就行……”
  “道满也说过吧? 不仅是还魂之法,所有的咒,其实都是人心的愿望……”
  “在某种意义上,咒可能比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强。因为咒拥有比我、比你更强——甚至于有能够推动泰山府君的力量。”
  “我还是不明白。”
  “不用理它。你对于咒,其实可能比我懂得更深也说不定呢,博雅……”
  “真的? ”
  “嗯。博雅,叶二带来了吗? ”
  “哦.在我怀里。”
  “伊通大人可能还会吹着笛子走来吧。他来到结界附近,可能会有所察觉而停下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你就吹叶二.好吗?

  叶二——据说是博雅得自鬼手中的笛子。
“明白了。我照你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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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7:09 | 显示全部楼层

  灯火之下,晴明和博雅在藤子身后等待着。
  可能有一点点风,门扇不时发出很小的声音。
  “没事吗? ”
  藤子小声问道,她仍旧端坐。
  她的声音之所以显得沙哑,是因为太紧张而使嘴巴和喉咙干涩。
  “只要您把持得住,其余的事情由我和博雅设法办妥。”
  晴明说话柔声细气,与平时不同。
  又沉默下来。三人静听风声。
  此时——“来啦,晴明……”
  博雅低声耳语道。
  不久,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笛声。开始声音很小……但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开始吧——”
  晴明点点头,藤子站了起来。
  仿佛等待握手似的,晴明和藤子一起来到板窗旁边。
  博雅紧随其后。
  三人在板窗旁等待,听着笛声逐渐大起来。
  博雅已握笛在手,调整好呼吸。
  接近了。
  晴明稍微启开板窗。
  从缝隙窥探,看得见屋外洒满月光的景物。
  有一道矮墙,墙外有一个人影。
  是个男子。
  身穿生前的公卿礼服,戴着乌帽子(旧礼帽.现神官戴。)。
  那男子吹着笛子走来。
  在围墙前,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博雅! ”
  晴明一开口,博雅便将叶二贴在唇上,平静地吹起来。
  从博雅将唇贴在叶二上.一种无法言喻的声音便悠悠地扩散到夜间的空气中。那声音不但摄魂夺魄,甚至连身体仿佛也变得澄澈透明了。
  那男子和博雅都专注地吹奏笛子。博雅和着他,他和着博雅。
  不久——说不上是哪一方在前,和悦的笛声像溶入了春天的空气里一样消失了。
  “藤子呀,藤子……”
  说话声从外面传来。
  仿佛蜘蛛丝从门口的缝隙潜入一样,是低低的、若有若无的声音。
  “请打开门吧……”
  见晴明的眼神示意,藤子便用颤抖的手开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混杂着春野气息的浓烈的泥土味扑面而来。
  “终于肯开了啊……”伊通说道。
  他的呼气带着腐臭,让人想别过脸去。
  他脸色苍白。
  身上的礼服到处冒烟。
  月光如水,洒在伊通身上,泛着青光。
  伊通对站在藤子身边的晴明和博雅仿佛视而不见。
  “既然你心里那么痛苦,我就回来待在你身边吧。”
  伊通的声音温柔体贴。
  藤子热泪盈眶。
  “那是不可能的呀……”
  藤子的声音细若游丝。
  “已经足够了。已经可以了。对不起,还把你叫来了。
  你可以放心了。“
  她哭着说道。
  “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
  伊通声音备极哀伤。
  不! 不! 藤子摇晃着头,仿佛说着一个“不”字。然后,她又像说一个“是”
字似的点点头,说道:“你可以回去了……”
  伊通望着藤子,几乎要哭出来。他又求救似的望望晴明。望望博雅。
  他的目光落在博雅手上的笛子上,说:“刚才是您……”
  博雅的声音哽咽在喉间,他只是点点头。
  “您吹得真好。”
  说着,伊通的脸慢慢溃坏。
  肌肤的颜色在变化、溶解,眼球凸出,露出白色的颊骨和牙齿。
  啊啊——伊通想要喊叫般地张大嘴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就这样溃败下去了。
  呈现在月光下的,只是一具人的腐尸,且是在土里已埋了半年的样子。
  已成骸骨的手上,紧握着一支笛子。
  解除了咒的樱花花瓣,飘落在骸骨上面。
女人默默地啜泣,过了一会儿,变成了压抑着声音的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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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7:24 | 显示全部楼层
——付丧神卷  篇五  之
不思量
[日]夢枕貘


  首先,不妨想像一下大唐这个国家。
  这个王朝从七世纪初至十世纪初,延续近三百年。
  在唐王朝近三百年的历史中,若论最具大唐风采的,或者说大唐最盛的时期,毫无疑问是公元712
年至756 年的四十五年时间。
  这就是一般称之为盛唐的时期。
  这是怎样一个时期呢?
此一时期,玄宗皇帝统治大唐,他与杨贵妃的悲剧性恋爱广为人知。以李白、杜甫为首的才华横溢的诗人们,抛金撒玉般写下千古诗篇,也正是在此一时期。
  这一时期的都城长安,不妨说是行将离枝坠落的。烂熟期的果实。
  天宝二年(即公元743 年)春天的一场盛宴,就仿佛象征着这一点。
  地点在长安的兴庆宫。时值牡丹花盛开之际。在宴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玄宗皇帝宣李白上前,命他作诗。
  醉醺醺地来到玄宗皇帝面前的李白,横溢之才由笔端泻出,即席挥就一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当时首屈一指的歌手李龟年把这首即兴诗当场演唱,杨贵妃在宫廷乐师的合奏下翩翩起舞。
  有幸观瞻的人之中,还有当时出使大唐朝廷的安倍仲麻吕。后来发生安禄山之乱时,以绢将杨贵妃绞首的宦官高力士也在场。
  此时的长安,是一颗虽未离枝、甘香诱人却离腐烂只差一步、果肉几乎已溶化的果实。兴庆宫之宴不妨说是这般长安的一场欢宴。
  那么,本朝又是这本书由TXT免费下载吧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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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京的历史中,是否有过与李白作诗、杨贵妃起舞的大唐盛宴相当的宴会呢? 有过。
  村上天皇之时.在天德四年(即公元960
年。)春天举办的宫内歌会就是这样的一场盛事。
  什么是歌会呢?
所谓歌会,是皇宫里举办的一种活动。是宫中的人分为左右两方,双方分别呈上事前所作的和歌,比较哪一方优胜的宫廷赛会。
  做法有多种多样,不但注重竞技性,娱乐、欢宴的色彩也很浓厚。
  是一种管弦欢歌、觥筹交错的活动。
  从仁和元年(即公元885
年。)至文治年间(即公元1185-1190年)的三百余年,广为人知的歌会举行了四百七十二次,类似的活动还有三十次。在合计超过五百次的同类活动中,天德四年由村上天皇所举办的宫内歌会,无论其规模、格调、历史意义,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
  不是神事,不是祭祀,没有仪式,本质上纯粹是玩乐。
  但是,在平安京持续近四百年的历史中,这一次是最为豪华、灿烂的宴会。
  犹如在枝头沉甸甸地开放着的艳丽的大朵牡丹花……
  如同李白作诗、杨贵妃起舞的兴庆宫之宴象征大唐王朝的鼎盛期一样,天德四年的宫内歌会,也可以视为象征日本古代王朝文化的一个事件吧。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 首先,主持这个活动的,是当时的天皇——村上天皇。
  时间是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阳历的四月二十八日。
  地点是宫内清凉殿。
  最先的契机,是前一年,即天德三年八月十六日举行的诗会。分为左右方的男子,分别预备了诗文,比拼哪一方的诗、哪一方的文章更为优胜。
  这个活动刺激了宫内的女官们.于是她们说:“男子已斗文章,女子该比和歌。”
  “总是只有男人们玩得尽兴.我们也搞活动吧。”
  “那我们女子就来赛和歌吧。”
  可以想像,女官们中间进行了这样的对话吧。
  村上天皇将这个想法和自己的趣味结合起来.兴之所至,组织了这场活动。
  在历代天皇中,村上天皇尤其喜欢搞这种活动。他自己也吟咏和歌,在乐器方面,筝、笙、横笛、筚篥等均极精通。他是这些音乐的秘曲传承者。记载天皇逸事的书与管弦有关的,以《江谈抄》、《禁秘抄》为首,还有《古事谈》、《文机谈》、《教训抄》等,可谓不胜枚举。
  就是这样一位朝廷的最高权力者,利用自己的力量,打算在京城里搞一次空前的风流雅事。
  村上天皇在当年的二月二十九日确定了左右方的“方人”。
  所谓“方人”,在这里,是指作为歌会主体的女官们。
  方人不作和歌。
  而是委托和歌作者创作作品,然后在歌会时将这些作品交给讲师朗诵。女官们自己则在旁助战,为己方呐喊助威,喝彩取乐。
  这次的方人是宫内的女官们。以更衣为首,典侍、掌侍、内侍、命妇、女藏人等女官分列左右。每组十四名——一共选出二十八人。
  这项旨意传达给左右方的头领更衣时,是在三月二日。
  决定和歌题目、颁给每位参赛女宫,是在三月三日。
  女官们根据自己得到的题目去安排创作和歌.竞赛当天,左右方各自拿出预先准备的和歌一较高下。
顺带提及,这是二十回合决胜负的比赛。事先便须定下各题所咏和歌之数。根据题目,有的要作一首,有的要作两首,作三首、五首的情况也有。按对决的顺序,各个题目与所要求的和歌数目,具体如下:
霞,一首。
  莺,二首。
  柳,一首。
  樱,三首。
  迎春花,一首。
  藤花,一首。
  暮春,一首。
  初夏,一首。
  布谷鸟,二首。
  溲疏,一首。
  夏草,一首。
  恋情,五首。
  有关春的和歌十首,有关夏的和歌五首,有关恋情的和歌五首——总共二十首。
  以左右方各预备二十首和歌来参赛计算,总共要创作四十首和歌。
  女官们肯定兴高采烈地讨论各题目请哪位作者来负责创作吧。
  “请我吧……”
  “我做的恋情诗可谓惊天动地啦! ”
  ——和歌作者们向女官们推销自己。
  “什么地方有高手呢? ”
  女官们和有关的人都会四处向熟人打听。
  且不说过程了,最终选出了如下的歌人:左方为——朝忠卿( 六首) 。
  橘好古( 一首) 。
  少式命妇( 一首) 。
  源顺( 二首) 。
  坂上望城( 二首) 。
  大中臣能宣( 三首) 。
  王生忠见( 四首) 。、本院侍从( 一首) 。
  右方为——中务( 五首) 。
  藤原元真( 三首) 。
  藤原博古( 一首) 。
  平兼盛( 十一首) 。
  左方为八名,右方为四名。
  其中,朝忠、顺、元真、能宣、忠见、兼盛、中务等七人属于三十六歌仙。
  歌人数目之所以少于赛歌之数,且左右方歌人人数不一,是由于并非一人限一首作品,而是允许一人作多首和歌的缘故。
  歌会的一般做法,不是到了现场才知道歌题,即兴作歌,而是允许根据题目事前做好。
  左方的方人领队,是宰相更衣源计子。
  右方的方人领队,是按察更衣藤原正妃。
  裁判由左方的上达部、左大臣藤原实赖担任。
  本应中立的裁判由左方的人来担任虽然有失公平.但作为仅次于天皇的掌权者,由他来做裁判,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吧。
  然后,左右方各有一名朗诵者,即讲师。
  左方的讲师是源延光。
  右方的讲师则是源博雅。
  在三月十九日,公卿们也分为左右方,其他“念人”
  也在这天选定。
  所谓“念人”,不像方人那样要为本方争胜.而是为双方欢呼喝彩的人。
  这是一场集当时平安京杰出人才于一堂的活动,参加者有贵族、文化人、音乐人、艺术家等。
  于是,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下午四时——这样的一场歌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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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7:42 | 显示全部楼层

  博雅在喝酒。
  他在安倍晴明家的外廊内,面对着庭院,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将斟满酒的琉璃杯端到嘴边。
  酒是来自异国的酒。
  用葡萄酿造的胡酒。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支起一条腿,背靠在柱子上。
  晴明跟前也放着琉璃杯,斟满异国的酒。
  正是春去夏来之际。
  时间已是夜晚。
  晴明和博雅之间放着一盏灯,火焰的周围飞舞着一两只小虫子。
  庭院里芳草萋萋。
  后来居上的夏草,长得比鹅肠菜、野萱草等春草高,春草被淹没在夏草中,无法分辨。
  与其说是庭院,其实更像一块野地。
  草木在晴明的庭院里自由生长。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夜色里。
  博雅一边深深地呼吸着混杂了胡酒酒香和草木清香的大气.一边喝着酒。
  庭院的深处有樱花开着。
  是八重樱。
  叶问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坠下。
  除此之外,对面有开着花的迎春花,远处缠绕着老松树的紫藤也垂下好几串花朵。
  八重樱、迎春花、紫藤本是夜间开放的,所以它们的颜色和形状无法看得太分明。
  但是,花朵和叶子的气味,比眼前所见予人更为深刻的印象。
  “哎,晴明……”
  博雅望着夜幕下的庭院开口道。
  “什么事? ”
  晴明应道,他的红唇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并不是只有眼见之物才存在啊。”
  “你指的是什么? ”
  “比如说,紫藤就是。”
  “紫藤? ”
  “虽然看不见它开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却飘来令人心醉的香气。”
  “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你和我也是一样嘛,晴明……”
  “哦? ”
  “今天见面之前,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对吧?
虽然待在彼此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但一见面,我们就又在这里喝上了。就算见不着对方,我们都确实存在着,对吧?

  “嗯。”
  “就说紫藤,它的香味也是一样。虽然眼睛没有看见,但它的香味是不容置疑的。”
  “你想说什么,博雅? ”
  “就是说嘛,晴明,我觉得,所谓生命,也不过如此吧。”
  “生命? ”
  “对呀。例如,院子里长着草,对吧? ”
  “嗯。”
  “但是,就以野萱草而言,我们看见的,也不是野萱草的生命。”
  “什么意思? ”
  “我们看见的,只是它的颜色、它的形状而已。不是看见野萱草的生命。”
  “噢。”
  “我和你也是一样。我此刻只是以人的模样,看着一个我所熟悉的、叫做晴明的男子的脸而已,我并没有看见叫做晴明的那个生命本身。你也同样,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叫博雅的男子的模样和色彩。也不是看见我的生命本身。”
  “没错。”
  “明白吗? ”
  “然后呢? ”
  “‘然后’是什么意思? ”
  “接下来你得说‘因此就怎么样怎么样’吧,博雅? ”
  “没怎么样,就是这样而已。我只想说,尽管眼睛看不见,生命还是存在。”
  “博雅。你刚才说的话真是很了不得。那些阴阳师或者僧人,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也是极少数。”
  “是这样吗? ”
  “就是这样。明白吗,博雅? 你所说的,关系到咒的根本问题。”
  “还是咒? ”
  博雅皱起眉头。
  “是咒。”
  “等一等,晴明,我刚刚好不容易明白点,正心情愉快地喝酒呢。你一提到咒,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会无影无踪了。”
  “不用担心,博雅,我会用你明白的方式说……”
  “真的? ”
  博雅半信半疑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嗯。”
  “好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晴明,我会用心去听,拜托你说得尽量简短。”
  “应该的。那就从宇宙说起吧……”
  “什么是宇宙? ”
  宇,即天地、左右、前后——也就是说,是空间。
  宙.即过去、现在、未来——也就是说,是时间。
  将之合而为一,作为认识世界的词汇,此时已为中华文明所拥有。
  “人为了理解存在于天地间的事物,使用了咒的概念。”
  “啊?!”
  “也就是说,人是运用咒的手段,来理解这个宇宙的事物。”
  “什、什么? ”
  “换个说法也行:宇宙是由于人看见它才存在的。”
  “不明白。我不明白呀,睛明。你不是说要说得让我能懂吗? ”
  “那就来谈谈石头吧。”
  “哦,谈石头吧。”
  “是石头。”
  “石头怎么了? ”
  “例如,有个地方有一块石头。”
  “噢,有一块石头。”
  “它还没有取‘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它还只是一块又硬又圆、没有名字的东西。”
  “但是,石头不就是石头吗? ”
  “不.那东西还没有成为‘石头’。”
  “什么?!”
  “人看见了它,给它取名为‘石头’——也就是说,给它下了‘石头’这个咒,石头这东西才在这个宇宙里出现。”
  “不明白。比如说,不管有没有人给它取名,它从前就在那里.以后也在那里吧?

  “对。”
  “既然如此,那东西是否在那里,与咒之间,就没有关系了嘛。”
  “然而.如果不是‘那东西’,而是‘石头’,就不能说没有关系了。”
  “不明白。”
  “那么.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 ”
  “什么?!”
  “石头首先就是石头。”
  “噢。”
  “假定有人拿它砸死了人。”
  “噢。”
  “那时石头就成了武器。”
  “你想说什么? ”
  “它虽然只是块石头,但通过一个人拿它去打另一个人的行为.那块石头就被下了‘武器’的咒。以前也举过这个石头的例子。你怎么看?
这样的话,明白了吗? ”
  “明、明白……”
  博雅勉强点点头。
  “跟那个例子一样的道理。”
  “什么道理一样? ”
  “就是说,最初只是躺在地上的那块又圆又硬的东西,仅仅就是那个东西而已,它什么也不是。但是,它被人看见了,被加上了‘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有人给它下了‘石头’的咒,这世界上才出现了石头这种存在——这样说是可以的吧?

  “不可以。”
  “什么东西不可以? ”
  “哎.晴明,你不是想蒙我吧? ”
  “没打算蒙你。”
  “不,你有这个打算。”
  “好吧,那就来谈谈和歌也是一种咒吧。”
  “和歌? ”
  “对。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于是把它写成和歌,抓来捆绑在语言上,终于弄清楚了。”
  “弄清楚什么? ”
  “就是原来我们在喜爱着谁那种感觉。有时候,人们必须在这种感觉上加上”和歌“这种咒,使之成为语言时.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所谓咒,是语言吗? ”
  “噢,算是吧。很接近。”
  “接近? ”
  “虽然很接近,但语言本身并不是咒。”
  “那又是为什么? ”
  “因为语言只是承载咒的容器。”
  “什么?!”
  “所谓咒,暂且先以神来比喻吧。咒,是奉献给神的供品。所谓语言,就是承载这份供品的容器。”
  “我不明白,晴明。”
  “有了悲伤这个词汇,人们才能将心中那样一种感情.装载在这个叫做悲伤的词汇之中。悲伤这个词汇本身不是咒。只有在承载了心中的那样一种感情,这个世界才产生了称为‘悲伤’的咒。咒并不能单独存在于这个世上。语言也好,行为也好,仪式也好,音乐也好,和歌也好,只有被这些容器所装载,这个世界才产生了咒。”
  “噢……”
  “比方说吧,心爱的人啊,我见不到你,每天都很伤心——这样说的时候,你能从伤心那个词汇中,仅取出伤心的感情,博雅,可以把它给人看吗?

  “……”
  “或者相反,不用语言、不用绘画、不呼吸、不喘粗气、不做任何事.你可以把‘伤心’这东西传达给别人吗?

  “……”
  “语言与咒,就是那么一种关系。”
  “……”
  “也就是说,这和生命本身不能够从你我身上取出、展示给他人是同样的。”
  “……”
  “生命这东西,只有存在于你我呀、那边的花草呀、虫子等所有生物之中,才能看见,才能呈现在这个宇宙之中。没有这样的容器,显出‘生命’本身、让别人感觉到你的‘生命’等,都不可能。”
  晴明微笑着说道。
  博雅显得愤愤不平。
  “你看,还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子吗? ”
  “什么那样子? ”
  “你一谈咒,不出我所料,我就变得糊里糊涂的了。”
  “不.你很明白的。”
  “但是,我刚才的好心情好像已经不知所踪了。”
  “对不起。”
  “不必道歉。”
  “但是,博雅呀,我刚才吃了一惊呢。你不依赖复杂的理论、思考,就直截了当地抓住了事物的本来面目.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是极少有的啊。”
  “你这是夸我吗? ”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哼哼……
  “放心了。”
  博雅盯着晴明的脸看,然后喃喃道:“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不过我觉得你像是真的在夸我。”
  “与其听阴阳师的无聊戏言,不如听你的笛子,心情更为舒畅吧……”
  “可是,晴明,去年也是这样子,到了这个时节,我一下子就回想起那件事情。”
  “哪件事? ”
  “就是前年举办歌会的事。”
  “对呀,那场歌会也是这个时节的事。”
  “三月三十日——那时候,也是樱花盛开、紫藤和迎春花也开了……”
  “说来,就是玄象被盗的那年啊。”
  “那时候,为了取回被异国之鬼窃走的琵琶玄象,我和你不是还去了罗城门吗。”
  “对。”
  “刚才你谈到和歌什么的,所以我又回想起壬生忠见大人的事了。”
  “是那位吟诵‘恋情未露’的忠见大人吗? ”
  “你刚才说的事,让我联想到忠见大人。真叫人无可奈何啊。”
  “我刚才说的事? ”
  “你不是说,和歌是咒吗? ”
  “是那个啊……”
  “歌会进行的时候,我也够狼狈的……”
  呵、呵、呵……
  晴明见博雅挠头,拼命抑制住笑声。
  “博雅,你当时把和歌念坏了吧。”
  “请你别提那事。”
  “是你先提的呀。”
  “我怎么就非提这事不可呢!”
  “这可别问我,博雅……”
  博雅扬起头,望向昏暗的庭院深处,仿佛想起了什么事。
  “那个星光灿烂的晚上,我觉得已是梦中发生的遥远的事情了。”
  “所谓宴会,过后再看的话,即便是昨夜之事,也觉得好像是发生在遥远的从前的事。”
  “嗯。”
  博雅直率地点点头,自言自语般嘟哝道:“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啊.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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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7:59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宫内歌会开始于申时——下午四点左右。
  地点在清凉殿。
  自当日的清晨起,藏入所的杂役来到这里,忙着布置会场。
  清凉殿的西厢的七个房间一律挂新帘子,中央是圣上的御座,放御椅。御椅左侧放置屏风,有一张放东西的桌子。
  御椅左右是女官们的坐位,在连接清凉殿和后凉殿的渡殿,设置了以左大臣藤原实赖和大纳言源高明为首的、左右上达部的公卿们的席位。
  正式记录中表明.圣上出现并于御椅就坐,是在申时。
  《御记》有记录。
  首先是左右两方向天皇呈上和歌的沙洲型盆景。
  所谓盆景,是模拟水湾沙洲的盆景。
  盆景有两种,分别是书案型盆景和签筒型盆景。一是放置未朗诵和歌的盆景,另一个是放置已朗诵完毕的和歌的盆景。
  因为左右两方各预备了书案型盆景和签筒型盆景,所以共有四个盆景。
  放在天皇面前的,是书案型盆景,双方将各自的和歌放在上面。
  签简型盆景放已读过的和歌,在此次天德四年的歌会中.签筒型盆景放在两方各自的旁边。
  还有一点需特别指出,歌会时,左右两方的衣饰颜色是分开的。
  左方着红,右方着绿。
  甚至连所焚的香,也左右有别。
  关于这一天的歌会,许多人或作了记录,或写在日记中。
  左大臣写了歌会的裁判记录。
  天皇命人写下了正式记录《御记》。
  藏人私人撰写了天皇实录《殿上日记》。
  另有数种以假名撰写的《假名日记》。
  其实应该还有更多关于这次歌会的私人日记。记载之多正好反映了人们对这次活动所倾注的热情。
  各人根据自己所见所闻写下的记录,多少各有差异,有时.某人接触之事,是其他人完全没有接触的,所以有关这一天的诸多日记,共同反映了这一天的歌会。
  一位假名日记的作者,这样记述了当日的盛况:左方,典侍着红色樱袭唐表,配纱罗的褶裳.命妇和藏人着红色樱袭,配上淡下浓之紫裳。焚香为昆仑方。右方,着青衣,配相同之紫裾。焚香为侍从。
  日晴则歌会迟。左方既迟,右方先进盆景。盆景以沉木为山,以镜为水,浮以沉木之舟。银制河龟二.龟甲内夹色纸,上书和歌。花足以沉木制,金色。浅香木为座。覆以柳及鸟形之刺绣。垫浅缥绮……
  高贵华丽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左方的典侍着红色樱袭唐衣,配纱罗的褶裳;命妇和藏人着红色樱袭唐衣,配上淡下浓的紫裳。而右方则一身青绿。
  左方的盆景台,是浅香材为底托,以沉香木做花足案承载,不是用单一材料做成。
  与左方重视材质木纹及颜色相对,右方着重强调香木的珍贵。而且,材质的色调,右方以青色为主。
  左方盆景的遮盖,花纹与底托相同,是苏木红的浓淡混合的花纹绫,绣有紫藤枝和五首草书的和歌。
  右方的遮盖用与底托相同系统的青裾浓花纹绫,绣柳枝,也遵守花纹与色调的统一和对比。紫藤对柳枝,左右方均使用了与本次歌会题目相关的刺绣,可谓用心良苦。
  这些盆景的底垫,左方为紫绮,右方为浅缥绮,这里也维持了左红右绿的色调。
  左右方的盆景以埋石为山,以镜为水,这点是相同的,但左方的盆景中站立着银鹤,右方的盆景放置了银龟,旨趣各不相同。
  左方盆景的旨趣,是站立的银鹤嘴衔迎春花枝条,花朵以黄金打造;与之相对,右方的银龟夹着色纸,上书和歌。
  左右方都依据题意,将咏花的和歌夹在盆景的花木中,咏鸟的和歌衔于鸟嘴,咏恋情的和歌置于渔舟篝火。
  金、银、紫檀,用当时最昂贵的材料,极工艺之精妙,再加灵动的巧思,制作了这样的盆景。
  就这样,日暮时分,点起篝火,享用着美酒佳肴,开始了歌会盛事。
  歌会最高潮时,发生了两件事。
  其中之一与源博雅有关。
  博雅是右方的讲师——也就是说,他被右方选为朗诵和歌的人。
  这时候,博雅居然弄错了要朗诵的和歌。
  以莺为题的和歌要朗诵两首,但博雅跳过了一首,朗诵了下一个题目的和歌,是咏柳的。
  和歌竞赛规定不允许重来。
  “失序者为负。”
  因为担心次序弄乱,读错的、漏读的,两者均视为负。
  殿上日记有载:白玉缺,仍可磨。夸日之谓也。
  《诗经》上有这样的话:白玉即便有欠缺,仍然可以打磨,但说话有错误,就无可挽回了。这话就像是说今天发生的事啊——博雅这样评价道。
  博雅此时一定相当狼狈,直冒冷汗吧。
  另一件事,发生在歌会最后对决之时。
  左方壬生忠见的和歌,与右方平兼盛的和歌实力相当。
  连担任裁判的藤原实赖也难分优劣。
  忠见所作的左方和歌为:
  恋情未露人已知
  本欲独自暗相思
  兼盛所作右方的和歌为:
  深情隐现眉宇间
  他人已知我相思
  题目是《恋情》。
  这是最后第二十首的较量。
  藤原实赖抱着胳膊沉吟之时,左方的朗诵者源延光又大声念起来:“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于是.右方的朗诵者源博雅以盖过源延光的音量吟诵己方作品:“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
  但是,无论怎么使劲,依然难分高下。
  实赖为难之下,上奏天皇。
  “两方所作和歌均极优秀,实非臣能断言一方为胜、一方为负。”
  但是,圣上毕竟是圣上,不会说“那你就判双方平手”
  这样的话。
  “实赖呀,我明白你的意思。双方的作品都很好。不过。即便这样你也要分出胜负啊……”
  “俱为佳作,仍须裁定。”圣上说,你还是作个决定吧。
  担任裁判的左大臣实赖被难住了,无奈之下,打算把裁决的职责让给右方的大纳言源高明。
  “高明大人,您意下如何? ”
  源高明大纳言一直弯着腰.脸上堆着殷勤的微笑.就是不吭声。
  这期间,左右两方的人此起彼伏高声朗诵着本方的作品。
  实赖一直在窥探圣上属意于哪一方,但却一无所获。
  一想到万一自己的选择与圣上的意愿相左。他就无法拿主意了。
  但是,此时圣上正小声嘀咕着什么。实赖竖起耳朵偷听,天皇似乎是在念叨着和歌。
  “悄吟着右方的和歌。”
  实赖自己记的裁判记录上写着。
  圣上是在念平兼盛的“深情隐现”句。
  源高明也听见了。
  “天意在右啊。”
  高明向实赖悄语道:似乎圣上喜欢右方的和歌。
  于是,实赖终于下了决心,判右方获胜。
  结局是——左方十二首获胜。
  右方三首获胜。
  平分秋色的五首。
  即便没有源博雅读错两首次序因而判负,左方仍获大胜。
  比赛结束,盛大的宴会开始了。
  美酒佳肴,欢歌笑语,能够摆弄乐器的人都一显身手。
  某假名日记的作者写道:夜深,胜负已定,乘兴玩乐。众人欢聚一堂,管弦之声不绝。
  左方.左大臣弹筝,朝成宰相吹笙,重信大人舞蹈.藏人重辅吹笛。之后实利朝臣唱歌。琵琶伴奏。
  右方.源大纳言弹琵琶,雅信宰相跳舞,大藏卿伴奏.博雅大人吹筚篥,之后繁平弹筝,公正唱歌,笛子伴奏。
  博雅此时还弹了和琴。
  博雅的音乐才华出类拔萃,因为他作过《长庆子》的曲子,颇得女官们的好评。
  没有不散的筵席。
  《殿上日记》这样记述宴终的情景:东方既白.仪式结束,大臣以下,歌舞退出。
  宴会持续到黎明时分,天皇已回深宫。不久,大臣以下.众人载歌载舞地离开了。
  就这样,一场名留青史的歌会就结束了。
  不想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因为这一件事,这次天德四年三月的歌会.就更为深刻地铭记在历史上了。
  左方进行最后一个回合的赛事的作者,与右方的平兼盛一争高下的壬生忠见死了。
  忠见的“恋情未露”和歌,与兼盛的“深情隐现”和歌比拼胜负,失利之下遗憾万分,郁郁不解,转成“拒食症”,以至衰竭而死。
  壬生忠见变成了鬼,夜夜出没于宫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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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所以说呀.晴明……”
  博雅边饮酒边说:“一到这个时候,我就必定想起那次宴会和忠见大人。”
  虽已时隔两年,但似乎博雅仍未能与过去的岁月拉开适当的距离。
  只有些微的风。
  夜色中,庭院的杂草开始轻轻摇曳。
  博雅贪婪地呼吸着充满植物芬芳的大气,浅斟慢饮。
  “竟然还有那样的鬼啊……”博雅叹息。
  “鬼? ”
  “忠见大人的事嘛。”
  “忠见大人嘛……”
  “圣上知道忠见大人鬼魂的事,是在什么时候? 也许是一年之后吧……”
  “他那种地位的人,对那些无聊事——像宫内闹鬼那样的事,在乎得很吧? ”
  “‘他’是谁? ”
  “圣上啊。”
  “喂,晴明,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别管圣上叫‘他’吗‘”
  “是吗? ”
  晴明无所谓地微笑着。
最先因为壬生忠见的鬼魂而闹事的,是那些工匠。


  源博雅为壬生忠见鬼魂之事拜访晴明,是在应和元年春天。
  也就是距天德四年那场宫内歌会约一年之后。
  像往常一样,博雅和晴明在向着庭院的外廊内相对而坐。
  距八重樱开放之期尚早。
  而庭院深处的山樱已是花团锦簇,花压枝低。
  淡桃红色的花瓣,无风之时也一片片悄然坠落。
  一片飘落,尚未着地之时,男一片已离枝。
  这是一次不期而至的拜访。博雅不带随从,独自步行过来——他虽为朝臣,偶尔也有这样率性的举动。
  时值上午。正是院里杂草叶尖凝着露珠,还没有干掉的时候。
  “不碍事吧? ”
  博雅同晴明。
  “中午有一个客人来,在此之前有时间。”
  晴明望望博雅,后背往柱子上一靠,接着说:“有事的话,说来听听。”
  “忠见大人的怨灵出现在宫内,想必你已知道? ”
  “就是壬生忠见大人的鬼魂那回事吗? ”
  博雅点点头:“没错。”
  壬生忠见是壬生忠岑的儿子,后者作为《古今和歌集》的编者之一闻名遐迩,他作为歌人,死后被列为三十六歌仙之一。
  天历三年——从天德四年的歌会算起,七年前举办歌会时,忠见也为多个题目创作了和歌,两次歌会之间的时期内.他还好几次在其他歌会上推出作品。
  称之为歌会专家有点难听.但这样的歌会人才,相应的名气也不小吧。
  他年约三十出头,是个小官,任摄津的大目,属于地方职位。以官阶而言,是从八位上。
  他没有钱,上京参加歌会时,住在朱雀门的曲殿。所谓曲殿,是大门警卫睡觉的地方,说白了,就是门卫的值班室。
  他以暂借一席之地的方式,栖身在那里。
  这一点。正好说明壬生忠见在京城里连个把熟人也没有,没有人照应一下他的落脚点。
  金钱方面肯定也相当困窘。
  他一定是在摄津听说了歌会的事,饥一顿饱一顿地赶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
  对于像忠见这样的低级官员,歌会正是难得的机会,让他们获得公卿大臣们的认可,争取额外的收获。
  壬生忠见的怨灵出现在宫内,是去年春天宫内举办歌会活动结束后不久的事。
  忠见自歌会结束的第二天起,就病倒了。
  他患了拒食症——食不下咽,日见消瘦、衰弱。
  如果硬把食物塞进他的嘴里,就会呕吐。
  即便好不容易喝了一点稀粥,还是马上就吐出来。只有两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人们纷传.原因在于他的“恋情未露”和歌负于兼盛的“深情隐现”和歌,使他心气难平而致病。
  兼盛和忠见年龄相差无几,都是三十岁出头。
  兼盛特地去探视此时的忠见。
  忠见看上去已瘦成皮包骨的模样。
  兼盛到访时,忠见正躺倒在铺稻草的地板上。
  “恋情、未露……”
  他缓慢地欠起身,小声吟诵着自己的和歌:“……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忠见的脸向着兼盛的方向,眼睛却没有看兼盛。
  看样子他没有换过衣物,也没有洗过澡,身上散发出动物般的臭味。
  “他简直是要变成鬼了。”
  据说兼盛从忠见处回来后,这样说道。
  歌会后过了半个月,忠见死了。
  说是他瘦成了幽鬼的样子。抱起他的遗体时,身子的重量还不到病倒前的一半。
  不久,忠见的怨灵变成了鬼,出现在宫内。
  夜半三更之时,忠见之鬼便出现在举办歌会的清凉殿附近。
  “恋情未露……”
  他用沙哑、凄楚的声音吟咏着自己的和歌。
  边吟边走过仙华门,穿过南院,在紫宸殿前消失。
  忠见的鬼没有干什么坏事。他出现、吟诗、轻飘飘地走过,然后消失。
  仅此而已。
  看见过的人不多。
  值夜的人偶尔看见罢了。
  害怕是害怕,但因为出现也不多,甚至某种程度上,这件事被当成了玩笑。
  “忠见今晚有何贵干呀? ”
  “是在苦吟新作吧。”
  在知情人中间,对忠见一事有默契:只要不传到天皇耳边就行。
  “结果,圣上最终还是知道了。”博雅说道。
  “好像的确是这样。”
  晴明右手托腮,点点头。
  “怎么,你也知道了? ”
  “是因为工匠们看见了,对吧? ”
  “没错……”
  博雅点点头。
  谁都知道,此时清凉殿来了很多工匠,在那里干活儿。
  因为打雷起火,烧着了清凉殿。这是去年秋天的事。
  修复工作从去年起就一直从早到晚地在宫内进行着。
  “可是.圣上急于把它修好……”
  约十天前起,好几个工匠深夜仍未离去,要把能赶出来的功夫都用来赶工。
  现场燃着篝火,有时要赶工到深夜。
  那一次——据说在六天前的晚上,偶尔留下来的三名工匠看见了忠见。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声音。
  开始以为是幻听所致,再侧耳倾听,的确是人的声音。
  一个男子用沙哑的声音吟诵着:“恋情……”
  随之.从仅修好一半的清凉殿阴暗处,出现了一个身上发着惨白磷光的人影。
  人影吟着和歌,缓缓地从黑暗中轻盈地走过来。
  人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三名工匠在场一样,通过了那个地方。
  “……未露人已知……”
  人影边吟边转向左边。
  “本欲独自暗相思……”
  折向紫宸殿方向后,消失了。
  身后只留下沉沉的黑夜。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两个晚上。
  壬生忠见的怨灵变成鬼出现,夜夜吟诵着自己的和歌,在紫宸殿的方向消失……
  这个说法传到了天皇耳朵里。
  “然后呢? ”晴明问道。
  “圣上对此大为紧张呢。他下令让……”
  博雅眼珠子向上翻翻,看了看晴明。
  “让我去? ”
  “对。”
  “我嘛.也见过忠见的怨灵几次,但他是无害的。他不向外.全都是向内的。让他留着,现在这样子,在某种情况下还是有用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 ”
  “也就是说,因为整个宫内的气脉,包括忠见在内,都很平稳。如果驱逐了无害的东西,以致破坏了稳定,反而有可能发生怪事,有可能被更加不好的妖魔鬼怪附体呢。”
  “晴明,既然你这么说,此话应不假。可是问题是圣上并不是那么想的……”
  “他……”
  “喂喂,不是说过不要那样称呼了吗? ”
  “让式神每天晚上到他那里去,在他耳边小声叮嘱:别管忠见,就让他那样好啦——好吗?

  “要是暴露了,你可有性命之虞啊,晴明。”
  正当博雅说话之时,一名身穿唐衣的女子,从对面婀娜地走过来。
  她来到晴明跟前,略低一低头行礼说:“您约的客人到了。”
  “带他过来。”
  晴明说完,那女子又低头行礼.循来路离去。
  “那么,我且退下吧……”
  博雅想站起来。
  “不必,博雅。你就在那里好了。因为这位来客所要求的事,与你刚才说的情况不无关系。”
  “这是怎么回事' ”
“因为客人是壬生忠见的父亲,壬生忠岑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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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4 00:38:34 | 显示全部楼层

  壬生忠岑穿着陈旧褪色的窄袖便服,端坐在晴明和博雅面前。
  这位老人年已八十有半的样子。两鬓雪白。看上去像一只猿猴。
  晴明介绍了博雅之后,忠岑小声说:“您是歌会时右方的讲师吧。”
  王生忠岑曾做过泉大将藤原定国的随从.为是贞亲王歌会、宽平御时后宫歌会、亭子院歌会等创作过和歌。他作为歌人的实力获得认可,被任命为《古今和歌集》的编选者之一。
延喜五年(即公元905 年)在平贞文歌会中,左方的第一首和歌是他的作品:
春来吉野山
  夸朝影朦胧
  此作被选为《拾遗》的卷头歌。
  同年,他为泉大将藤原定国的四十大寿献屏风歌。又过了两年,宇多法天皇行幸大井川,忠岑扈从,吟诵了和歌,留下了有别于纪贯之的《假名序》。
  在《古今和歌集》以前的歌会中,忠岑留下了不少与纪友则等人并肩的作品,但自延喜七年为大井川行幸献上和歌之后,他就再没有留下作品了。
  博雅当然知道这位歌人的大名。
  “是的,我担任了讲师。”博雅回应道。
  博雅的官位是三位,忠岑的官位是六位——这样的身份差别,一般不可能同坐于廊内、正面相对,但在晴明的宅院里,这样相处变得理所当然。
  反而显得博雅尊敬年长且已负歌人盛名的忠岑。
  “忠岑大人……”
  晴明将视线移向王生忠岑:“这位博雅大人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过来的。”
  “哦,是为了忠见的事? ”
  “是的。”
  晴明予以肯定。
  “那么,博雅大人也知道圣上要下旨镇住忠见之灵? ”
  “是我带这道圣旨来给晴明的。”
  听博雅这么说,忠岑叹了口气。
  “唉.真是……”
  “您有什么隐情吗? ”博雅问。
  “博雅,忠岑大人请求是否可将第二十首和歌的赛事,换一首和歌再比赛一次。忠岑大人说,这是镇住忠见怨灵的最佳办法。”
  “再比赛一次? ”
  “当然是私下进行即可。如果兼盛大人答应的话,加上兼盛我们四人就行。裁判由晴明大人担任,讲师则与那一晚相同,是博雅大人……”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
  博雅这一问,忠岑便深鞠一躬,说:“说实话.其实那首‘恋情未露’和歌,并不是忠见所作。”
  “是代作吗? ”
  “是的。”
  忠岑点点头。
  “但是,代作并不稀奇。迄今许多人的歌会之作,都是他人代作。仅此并不足以成为重赛的理由……”晴明说道c
情况正如晴明所说,这一时期拿到歌会上的作品,未必都是作者本人的创作。
  许多歌人把别人吟咏的和歌当做自己的作品推出,这样的做法很普遍,也是被认可的。
  “但是,说是代作,在此我却要老实说出来,创作那首和歌的,其实是鬼。实在是很丢脸啊。”
  忠岑满脸惭愧说道。
  “鬼?!”
  博雅不觉叫了一声。
  “是鬼。而且不仅是那首和歌,那天晚上忠见所有的和歌——不,迄今我和忠见在歌会时吟诵的所有和歌,其实都是鬼吟诵的。”
  像是豁出去了,忠岑一口气说完,这才打住。
  “全部……都是鬼? ”博雅问。
  “是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说来话长。我初次遇鬼,是在宽平三年的春天……”
  “那么说——”
  “是距今七十年前,我十八岁的时候。”
忠岑喉间带着痰音说起来。


  我生于贫困的地方官之家……
  壬生忠岑开始叙述。
  因自幼便深切体会到贫困的滋味,从明白世事起,便有了进京谋求更高官位的心愿。
  “卑微的小官真的很糟,不做到高级的宫位,不可能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是父亲经常念叨的话。
  忠岑喜欢创作和歌。
  虽然不是高手,但好歹也算自幼能够吟咏和歌。
  千方百计想要以创作和歌为进身之阶,只要有歌会之类的机会,便到处找门路推销自己的作品,然而都失败了。
  只要有钱,便能托上更大的人情、门路.也能推销自己的和歌,但他既没有钱,也没有门路、熟人。
  我降生在一个什么家庭啊!
忠岑甚至诅咒过父亲的窝囊,但后来,他明白到自己并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好歹能咏歌——然而毕竟只是还算不错,却实在不是歌会那样的场合拿得出手的。
  不过,是否好歌,自己还是能明白。
  只要他听过,就能判断出那首和歌的高下,分得出是好歌还是坏歌。他察觉到这一点。
  因此,他也能估计自己的歌才大致在何种程度。
  “具备辨别和歌好坏的眼力和创作和歌,看来是两回事啊。”忠岑叹道。
  那一年,忠岑来到京城推销自己的和歌,但心愿未酬,更痛感自己没有创作和歌的才华。
  钱花光了,回乡不成,他上了比壑山。
  跟和歌分手吧。只要能回故乡,再也不进京了。
  再也不作和歌。
  他边上山边想,泪流满面。
  当时是春天,是山樱盛开的时节。山路上沿途开满樱花。
  花团锦簇压枝低,花瓣在没有风的时候也散落下来。
  满山嫩绿之中,置身山樱盛开的一角,仿佛被轻盈的白光所包围。
  多美啊……
  自己除了和歌之外,别无他能。自己惟一的才能,又较之他人为劣。
  忠岑如此年轻便知道了自己的才具。
  雪白的樱花,在忠岑眼里呈现一派伤心之色。
  正当此时——他听见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仿佛是神的声音。
  新芽嫩绿蔚成霞
  离枝尤香是樱花
  好歌。
  而且,似曾相识。
  那么.是在哪里听过? 正寻思时,又听见了吟咏同一首和歌的声音。
  那么……
  有人在吟诵这首和歌吗?
那声音好像发自眼前盛开的樱花.也似来自头顶上的樱花树梢。
  但是,既没有人攀上樱树,附近也没有人迹。
  对了,是《万叶集》吧……
  《万叶集》的无名氏作品中,应有这首和歌。
  忠岑为了应和那个又传过来的声音,自己也吟诵起那首和歌。
  当那个声音说:“新芽嫩绿蔚成霞——”
  忠岑便接上道:“离枝尤香是樱花。”
  从树干上方传来愉快的哈哈笑声。
  可是,左看右看,都不见人影。
  难道是看不见身影、却喜欢和歌的鬼吗?
难道是鬼对这山中盛开的樱花美景一见忘情,情不自禁地脱口吟出了佳句?
就算真的是鬼,忠岑也不觉得害怕。
  当时的事仅此而已。
  回到摄津国,几天后的某个夜晚,忠岑正独自苦吟。
  他想创作和歌。
  夜已深。
  但是.越是苦思冥想越不得要领。
  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华——似乎自看透这点的那一刻起,他比之前更加难得好词句。
  “入春——”
  忠岑试说出第一个词组,感觉还不坏。
  其后应接上“惹愁思”呢,还是其他表达? 他迟疑不决。
  “入春——”
  再次把同一词组说出口时,一个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即念吉野美——”
  “吉野美? ”
  忠岑刚一接口,马上有一个声音结句:“山绕飞霞心中现。”
  “入春即念吉野美.山绕飞霞心中现。”
  得一佳句。
  “是谁? ”
  忠岑一出声,那个声音便道:“是我是我。”
  “你? ”
  “是我。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在比壑山相会了吗? ”
  “那时候……”
  那声音没有答这个问题.又说道:“我为你作和歌怎么样? ”
  “作和歌? ”
  “对。你当时不是在想.自己没有作和歌的才华吗? ”
  “照此说来,你不就是鬼吗? ”
  “对呀。我就是你们所说的鬼啦。不过,我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鬼呀。”
  “啊……”
  “你知道《万叶集》里的那首和歌:‘新芽嫩绿蔚成霞,离枝尤香是樱花’吗? ”
  “当然知道。那天,在比壑山的樱树下,你吟诵的不就是这首和歌吗? ”
  “这首作者列为无名氏的和歌,正是我的作品。”
  鬼的声音大了起来。
  “怎么……”
  “我作的和歌流传世上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两首,而且都列为‘作者不详’。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我实在是太恼火啦!

  说着,鬼的声音变得高起来。
  “怎么能够容忍这样的事?!”
  呜呜! 嗷嗷! 鬼放声痛哭。
  “我死后,因为执著于和歌,死不瞑目而变成了鬼啊!”
  即便是鬼,一见美丽的樱花,就自然地将自己所作的和歌吟诵出来——那声音,也就是鬼,说道。
  “你不想参加歌会? ”
  “想倒是想。”
  “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来写和歌。我代你作,你可凭这些和歌参加歌会。”
  “行得通吗? ”
  “没问题,因为是我作的。”鬼说道。
  鬼又劝忠岑:你好像想过不再作和歌了,对吧?
不如接受我的提议,怎么样?让我一显身手吧。你以参加歌会为乐,我则以自己的作品在歌会上被朗诵为乐。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迟疑再三,忠岑最终听从了鬼的话。
  之后,每当传来举办歌会的消息,鬼便找上门来。
  “我来啦。”鬼打招呼。
  “这次拿出什么作品好呢? 对了,这个怎么样? ”
  鬼兴高采烈地创作起来。
  一年如此,三年仍是如此……
  “最终,连儿子忠见也被鬼附了体,直至今天。”
  忠岑对晴明和博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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