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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不负如来不负卿》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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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9:11 | 显示全部楼层
院内的人全部跪下,我不好搞特殊,也赶紧跪了下来。姚兴拉住罗什的手臂,大笑着进院门。宽大的袖子一挥,让我们起身。姚兴和罗什身后,除了僧肇,还有三位汉僧,两位四十多岁,一位稍年轻些,应该就是昨晚罗什跟我提过的竺道生,道融和僧叡。
罗什看到院中的众女子,吃惊地问:“陛下,这是……”
“这十名女子便是凉州来的,屈孑送来以充宫伎。国师不是要寻故人之女吗?朕就把这十女全部送与国师,除了故人之女,其他九女可留下侍奉国师。”
罗什合掌一鞠:“陛下万万不可,罗什只需要故人之女,其余女子,并不需要。”
“国师莫要推辞。”姚兴对我看了一眼,转头劝罗什,“国师之妻不是无法妊娠吗?那就收下这些女子做妾室,让她们诞下绝世麟儿。国师聪明超悟,天下莫二。若一旦遗世,怎可使法种无嗣?”
罗什苦苦拒绝,言辞恳切:“陛下,罗什乃僧人,本不该有红尘俗世之羁绊。与妻是因缘未了,这已是对佛祖的大逆,又怎能再有妾?”
“国师乃率性之人。十多年前便已破戒,庙堂之上都可公然索妻,收妾室又有何不可?不过是为传法种,大乘佛法亦讲方便权益,此与国师向佛之心无损。”
姚兴晃着脑袋,向正堂走去。罗什赶紧跟着他身后,继续苦劝:“陛下,长安僧人若是知道,罗什不怕被人诋毁,但怕有人要学样啊……”
姚兴停住脚步,脸沉下来:“何人敢诋毁国师,朕定不饶他。无国师之大智慧者,沉溺男女爱欲便是对佛不敬。若是有学样,朕自有刑法伺候。”
唉,我心里感慰,对自己编一套谎言自圆其说,然后用强权的发式阻止他人,果真是帝王的行径啊。
“陛下……”罗什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国师!”姚兴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朕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过。”
看罗什还要拒绝,我急忙上前一步弓身行礼:“妾身代国师谢陛下之恩。这些女子,妾身定好好以姐妹相待。”
姚兴心情倏然转好,大笑着:“哈哈,还是国师夫人明理啊,贤淑有妇德。那好,朕就将这十名女子交与夫人,日后与夫人一起侍奉好国师。”
罗什蹙眉看着我,我对他微笑,暗示他不用操心,一切交给我。罗什终于不再多说,与姚兴,僧肇,还有新收的三名弟子进入主屋。
我则带着那十名女子去安置住处。带到屋中,看他们一脸迷茫与担忧。尤其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子,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柔声说:“诸位妹妹莫要担心。我知道大家都是随亲人从凉州而来。亲人见不到你们,定是牵挂。国师乃慈悲之人,会助大家与亲人团聚。寻得亲人团聚。寻得亲人后,国师以礼相赠,让大家走。”
有几个女孩面露惊喜,忙不迭地对我道谢。突然,那个我不认识的女子推开身边的人,向门口冲去。撞到门槛,踉跄一下,扶着门便呕吐起来。我上前扶起她,让其他女子端杯水进来。
她就这我的手呵叻几口水,终于评定了些,脸色不再苍白。仔细打量她,也就是六七岁,玉雕般精致的五官,细腻的肌肤,袅娜的身姿,在十名女子中,最是美丽动人。
“夫人刚刚说放我等自由,可是真的?”她喘息未定,睁着有些红肿的大眼睛,期许地望向我。
“自然是真。”
她突然跪在地上:“初蕊谢过夫人。不知夫人可否让初蕊现在就走?”
这么急?我点头:“那我着人送你回家。”
她惊恐的连连摇头:“不需要捞饭夫人。初蕊对路很熟,夫人只须给初蕊出宫门的文牒即可。”
她这么急着走,又不肯让人护送,恐怕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出去找到郑黄门,让他送她出宫。她道了谢,一刻不停地走了。
剩下的女子面面相觑。我让她们先安心住下,将自己亲人的信息报给我。看看是否能用罗什的影响力帮她们找。否则,现在她们出了宫,人海茫茫,上哪里去寻亲?赫连勃勃都可以公开抢人,长安街头到处是头插草标卖身之人,恐怕姚兴治下长安也不是那么安全。
她们大都年纪很轻,没什么主意。听我这么说,自然称好。我登记她们亲人的信息,写到最后,只有两名女子一直沉默不语。其中一位是呼延静,两以为女子娇小玲珑,十七八岁,鹅蛋脸上有着俏丽的五官。容貌只比刚刚离开的初蕊稍逊一筹,也算出众。我记得她叫燕儿。
问燕儿家中情况,她垂头告诉我,家中唯有母亲,逃难时身染重病,已经离世,她无一个亲人在长安。说话间她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恳请我将她留下。我自然答应。心里想着:日后,为她安排一门好亲事,也算对她离世的父母有个交代。
呼延静一直在旁默默打量我,似乎有话想说。我笑笑,现在可以有时间安排她了。
我将呼延静带到另一个无人的房间,笑着开口:“静儿,你已经认出姑姑了,是吗?”
她大惊,再次仔细打量我,不可置信地问;“你,你真是十六年前在姑臧救我的姑姑吗?”
我笑着点头。她当年已有九岁,应该比慕容超有更多记忆。
她眼圈一下子红了,拉着我的手急急地说:“第一次见姑姑,便觉得面熟,可是听说姑姑在我们走后不久仙逝,所以静儿不敢相认。近日见到法师,再见到姑姑,静儿已是满心疑惑。只是姑姑看上去如此年轻,静儿一度寻思,是否法师找到一个面貌相像之人。否则,姑姑怎会一点未老?”
我笑笑,转移话题:“静儿,恭喜你跟超儿成亲。姑姑都没有准备贺礼呢。”
她脸倏地变红,嗫嚅着:“姑姑如何得知?”
“因为姑姑昨日已经见到你的夫君了。”
“超儿!”她猛地抬头,又惊又喜,急得拽我的袖子,“他在何处?”
看她两眼放光,神色焦急,忍不住打趣她:“你要是答应早日生个孩子让姑姑抱,姑姑就带你去见他。”
“姑姑!”她跺脚,连耳根都红透了。
郑黄门回来后,我再让他陪着我和静儿出宫。姚兴还在主屋中高谈阔论,不时有它的哈哈笑声传出。我摇头,看着阵势,不到晚饭时分,姚兴是不会走了。
出了宫门,郑黄门告诉我,刚才那名女子只让他送到宫门。本来郑黄门看她经常呕吐,身子孱弱,想送她。她却坚持不让,自己走了。
“姑姑,那名叫初蕊的女子的确很怪。”静儿皱着眉告诉我,“你那日逃走后,王嬷嬷寻不到你,气急败坏却无法可施,只得带着我们救人进了乐坊。这些日子,我们都在习舞。初蕊比我们早一个多月进乐坊,也是那个动不动就砍人手脚的刘将军所送。本来她如此漂亮,又能歌善舞。若有献舞的机会,定可被陛下看中。可是陛下却因为法师到来突然移了兴致,连着两个多月不曾看过歌舞,只管听法修心。
“这十几日,我与初蕊同居一室,她经常莫名呕吐,吃不下饭,却半夜三更偷偷起来吃酸枣。”静儿贴在我耳边轻声说,“姑姑,她该是有孕了。”
我微微点头。她这么急匆匆走,难道是找那个男人了?“那她为何会被送来?”
“那是因为姑姑你呀。”静儿偷笑,挽着我继续放低声音说,“今日突然接到陛下旨意,要王嬷嬷将刘将军所送的十名凉州 歌伎送到法师居所。王嬷嬷惊慌不已,便将初蕊充入凑十人之数。”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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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9:2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说话,已经到了慕容超住的破草屋。正要进屋,听得有人喊:“姑姑!”
回头看,慕容超正兴冲冲地朝我们奔来。夕阳投射在他背上,将高大的身子拉出纤长的影子。金色的光辉剪出俊气非凡的轮廓,一旁的呼延静,痴痴地盯着这身影,已经呆了。
奔到我们面前,他犹自喘着气,袖口上卷,露出肌文紧绷的手臂。看到呼延静,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开心地抱住她转了一圈,嘴里大喊:“静姐姐,你回来啦!”
我笑咪咪地看着这小两口。呼延静满面通红,轻轻挣扎。慕容超放开她,看着我,搔搔头皮,乐呵呵地笑:“今日帮人搬货,赚得二十文钱。超儿现在去买菜,今日请姑姑好好吃一顿。“
我叫住他,掏出一块碎银子:“多买点好吃的。”
他一愣:“哪里用的了这许多?”
我不管,死活塞给他:“你母亲呢?”
我让郑黄门回宫告诉罗什,今晚依旧在故人家吃饭,本来想去酒家,怕他们觉得太过浪费,便在破草屋里跟娉婷和静儿做饭,娉婷十指都被胰子泡得蜕皮,粗糙的手,早看不出来这是之前只需握笔的管管玉葱。慕容超买了块五花肉,炖成红烧肉后他们三人吃的无比香甜,超儿告诉我,他们已经两年没碰过肉了。我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但看到他们那么开心,自己也很开心。
看着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我突然心生感慨。如果慕容超没有野心,他们就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虽然清贫,却平安是福。可我明白,他不会甘于这样被人践踏在脚底的生活,迟早会走上他选择的那条不归路。虽然登上了王位,确实风雨飘摇的一个弱小国家,刘裕灭南燕,将他俘虏,在建康斩首示众。眼前这个帅气的年轻人,八年之后便会身首异处。
“姑姑怎么了?”
我醒悟过来,刚刚对他看了太久。夹了块红烧肉放进他碗里,打哈哈说:“超儿长的太俊,连姑姑看了都要流口水啦。”
他脸上一红,拿起最后一个馒头蘸着红烧肉的汤汁大口咬。他用馒头刮着盘底,连最后一点汁水也不放过。我暗自吐气,但愿他没看出我刚刚眼里流出的哀伤。
晚上慕容超照例送我回宫。他很是兴奋,一路都在无意识地哼歌。我终于从他那奇怪的调子里听出,这是当年我教给他和静儿的《亲亲我的宝贝》。他居然唱得那么难听,真是糟蹋。我叹气,打断他,然后唱正宗的给他听。
月朗星稀,清亮的月光下极少行人,周围寂静无声,空气干净清新。我轻轻唱着歌,想起自己老是拿这首歌逗小孩,罗什,弗沙提婆,求思,泳思,呼延静,还有眼前的慕容超。一幕幕往事随着歌声在脑海中回放,感慨万千。我也到了动不动就爱回忆的年龄了。
他听完一遍,惊诧地说:“这歌超儿只是脑中有模糊印象,却一直不记得是谁教的,原来是姑姑!”
他央求我再唱一遍,我再唱时他轻轻跟着我哼,嘴角噙笑,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童年乐事。这样的场景,快乐的他,真的很温馨……
“你不过是个歌妓,居然妄图进我将军府。”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我的歌声。前方是个阔气的府邸,灯笼照亮了门口的一男一女。我大吃一惊,赶紧拉着慕容超躲进一边的巷子。
偷偷探头出来看,这里正是昨夜经过的“骁骑将军府”。灯笼昏黄的光照着男人高大的身影,虽帅却充满戾气,是令人心惊胆战的赫连勃勃。那个不停哭泣的女人,柔弱的让人生怜,是我今天刚见到的初蕊。
“勃勃,我在你府门口等了那么久,就等来这句话吗?你怎可这么狠心,我已有了……”
“有了什么?”他斜眼看她,满脸不屑,“谁能证明?你坏我大事,竟然还敢上门来要我收你。”
她用发抖的声音说:“你就不怕我去告诉陛下……”
赫连勃勃拽着她衣襟,一把将她拉到胸前,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冰冷彻骨的声音响起:“陛下会信你还是信我?初蕊,跟我玩这些手段,你还想要小命吗?”
他冰冷一笑,突然将她向后推。初蕊较弱的身子踩到台阶,尖叫着往后倒。我用最快的速度窜出,在她倒下之前接到她的身体,然后我自己在她的冲力中也跌到地上。我扶住趴在我身上的初蕊,首先想到的是:型号没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紧跟着想到:我这是第一次给人做垫背,腰怎么这么疼啊。
超儿赶到我身边,先把初蕊从我身上拉起,再赶紧扶我。我龇牙咧嘴地站起,双手扶在腰后拼命揉。超儿着急下也伸手到我腰上,帮我推拿着。
“是你!”赫连勃勃走下台阶,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地打量我,鼻子里哼气,“你倒是这群凉州女子中最有手段的,居然有胆跑到寺里勾引那个老和尚,老和尚现在比朝廷中任何人都受宠,虽然老了点,你攀上他,倒也得了荣华富贵。我该叫你什么?国师夫人……”
当时他陪着姚兴在草堂寺听法,罗什跟我相见的情形他也看到了。他慢慢踱步到我面前,我看着他眼里凶残的戾气,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龌龊的小人!
他看了一眼我身边的慕容超,突然用粗糙的手钳住我下巴:“你还真是有本事,又勾搭了一个鲜卑小白虏。”
“放开她!”赫连勃勃的手臂被握住,慕容超挡在我面前,用高大的身躯护住我。
赫连勃勃使劲甩开慕容超的手,冷笑着说:“小白虏,她年纪比你大吧?她从和尚那里偷了多少钱养你?”
“你这无耻之人,满口污言秽语!”
慕容超出奇地愤怒,冲上前跟赫连勃勃扭打在一块儿。两人身形差不多,年纪也相仿。赫连勃勃受过正规的骑射武艺训练,但慕容超自小干惯体力活,戾气却比他大。一时半会儿分不出高下,俩人倒在地上撕扭,我无法拉开他们,只能干着急。哲理诗赫连勃勃的府邸,他的仆人们很快就会听到动静,到时候慕容超寡不敌众就惨了,而且此事的赫连勃勃是将军身份,慕容超还只是一介平民,根本无法跟他抗衡。
赫连勃勃正骑在慕容超身上挥拳,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然后轰然倒下。慕容超莫名地推开他,拉起他的衣领就要揍,我忙叫住他:“超儿,还不快走!他府里马上就有人出来了!”
慕容超醒悟过来,放下已然昏睡的赫连勃勃。我拉上呆立一旁的初蕊,三个人急忙往未央宫跑。
“初蕊,你在这里安心养胎,直到孩子生下来。”回到居所,我没来的及去见罗什,先将初蕊安置在一间独立的房间。
“夫人相救之恩,初蕊感激涕零!”她眼带泪珠,便要下跪。
我拉她起来,柔声说:“你现在身子不便,不要太过焦虑,对孩子不好。早点歇息吧。”
她低着头,语带哭腔:“夫人,你不问我……身孕之事吗?”
“我不问,每个人都会有难言之隐。”我能猜到父亲是赫连勃勃,不过根据我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恐怕不是偷情那么简单。
我走向屋门,跨出门之前,转头轻声说:“我只告诉你一句话:无论发生过什么,孩子是无辜的。”
她浑身一震,手抚摸上腹部,又开始低头垂泪。我叹口气,将门关上。
我沿着游廊往我与罗什的卧室方向走,无力地捶着腰,浑身酸痛,步履蹒跚。今天一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头晕目眩。我一累便容易头晕,都是白血病的缘故。突然看到前方游廊中有两个人影,一个高大一个娇小,月光在游廊中斜斜投入半壁光线,照亮了一角僧袍和红裙。
有些尴尬,不知是哪个僧人在与一女子相会。轻轻隐到角落,心里苦笑:今晚邪门了,怎么尽做听墙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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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个沉稳低沉的男声在说话:“罗什的年龄足可以做你的祖父,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如此不自重?”
是罗什!他在与谁说话?心一惊,额头迅速冒出汗来。我躲在角落里忐忑地探出头。
红裙向罗什挪进一步,罗什立刻向后退的更开。女子已经完全站在月光下,娇柔妩媚,看得出精心装扮过。我捂住嘴,那是凉州女子燕儿!
“法师,夫人也与我们一样,从凉州流亡而来。她既与法师相见在先,燕儿绝不与她争正妻之位。燕儿今日见到法师仙容,便已倾心。只想终身侍奉法师,为妾也无妨。”
“莫要再说此话!”罗什厉声喝,看看周围,又压低声音,“你无亲友可寻,罗什可暂时收留你。日后,为你寻门亲事。但你若执意对罗什动这般心思,莫要怪罗什赶你出府。”
罗什说完,便不顾燕儿,大踏步向我们卧室走。燕儿愣住,气恼地咬唇,绞这手帕,轻轻跺一跺脚,再环视一下四周,向另一边走去。
我躲在角落里发怔。一直到他们离去后很久,才跳着发麻的脚,做到回廊的栏杆旁揉。一边揉,一边沉入回忆。
罗什清俊脱俗,气质高贵,温柔专情,堪称完美。若是在现代,我肯定的每天胆战心惊地堤防蜂拥而来的女人们。而纵观他一生,喜欢过他的女子少的可怜,却是因为他那特殊的不可逾越的身份。他从小出家,在西域被奉为神明。信佛的西域女子看他,是当成神,而不是男人,以不可亵渎的心态顶礼膜拜。我若不是与他相识在少年时,稍晚上几年,也无法与他有这段牵绊一世的情缘。
他与除我之外的任何女性都保持非常明确的距离,而与他同时代的女子却难以达到他的思想高度,这也让人对他望而却步。他虽然从没告诉过我,但我相信,即便少,当我不在他身边时,也难保有其他女子对他有意。只是,从他对燕儿的态度上看来,他的心志之坚,四十年从未变过。
我与他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我们对对方是那么了解,所以在感情上百分百地信任对方。无论中途需要等待多久,我们都相信对方不会有异心。
可是,之前还有希望在支持者他,等我长安一别呢?还有等待的必要吗?
我的嘴里涌出苦味,恍恍惚惚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房。罗什正戴着眼镜在房中写东西,看见我回来便赶紧让我喝药,我苦着脸喝完药,神思还在恍惚,他开口问道:“艾晴,为何留下那些女子?”
我回答的有气无力:“姚兴既然已经不高兴了,何必再触怒他?”
看到我的疲态,他一双手搭在我肩上,帮我拿捏。我闭眼,硬起心肠说:“罗什,我只能在此半年,你的双生子------”
“艾晴!”他的手突然停顿,声音里带着些气恼,“此话何意?”
“罗什,我无法再有孩子了……”我睁开眼,叹口气,酸楚地说出这个我们一直知道却一直回避的话题。
他在我身旁坐下,将我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中摩挲:“我们有小什,那么聪明懂事的孩子还不够吗?”
“可是,史书上说……”
“艾晴!要怎样说你才好?为何你老是执着于史书上如何记载?”他厉声打断我,胸膛有些起伏,“就因为那一句莫名的记载,你便擅自做主为罗什安排妾室吗?”
我的心一阵绞痛,脑海中浮起燕儿娇柔的面庞。说出口的话语沉重,让我无意识地佝偻起身躯:“我很快就会回去了,你,你可以等我走之后再……再……”
他嗖地站起,扶住我双肩,身体俯下,肃然正视我双眼:“你告诉过罗什,在你们的时代,婚姻是一夫一妻,男子不可有妾。罗什既然娶了未来之人,自然要遵未来之法。你是我妻,罗什一生不背离,绝不纳妾室!”
我苦涩地笑笑,吸一吸鼻子说:“罗什,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心,可是我走之后,就再无可能来见你了……”
他放开我双肩,站直身体,慢慢踱步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桃树,沉思半响才出声:“你这次来长安,罗什便已明白,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聚。”
他转头面对我,蜡烛照亮了他眼眸中的淡定从容,浅灰深潭水波不兴:“你虽未说过罗什能活到几岁,但罗什自己明白,余下生命已无多了。短短几年,要译完那么多经文,你以为罗什还能有心思想他事吗?”
“你能伴我半年,让罗什在剩下不多的生命中还能有更多回味,罗什已经心满意足。”他向我伸出双手,淡淡地笑着。
我站起身走向他。他牵我到胸前,围住我的腰,将头搁在我肩上,喃喃轻语:“不要再想什么双生子,那都是几百年后刀笔之吏的无稽之谈。罗什之妻只有艾晴,孩子只有小什。你们两个,是罗什最亲的亲人。”
我鼻子酸酸,忍不住又想落泪。他在我脸颊上轻吻:“那些女子,既然是刘勃勃所掳,她们的佳人定在心急。明日我便请人帮忙寻找,送他们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你不怕姚兴怪罪吗?”
“罗什可对佛陀发誓:‘绝不纳妾!’陛下还能强求不成?”他笑一下,箍在腰间的手更加用力,将我紧贴着他,“再说,他也是一时心性,怎会每日来查问这些女子的情况?过一段时间,他也就忘了此事。”
我将袖袋里的纸抽出:“这是那几个女孩子的亲人信息。”顿一顿,吸口气,“有个叫燕儿的已无亲人,不如暂时留下她吧。”
对于燕儿刚才的话,我心里当然不快,可是不能因为这样就赶他走。无论如何,她已无亲人,我们不收容她,她一个女子,根本无处可去。
他脸色有些僵硬,隐约的不快迅速飘过。接过纸,折起放进怀中:“从明日开始,罗什要到长安大寺讲说新经。我会请大将军姚显,左将军姚嵩,帮我打听这些女子的家人。”
他牵着我向床走去,将我按着躺上枕,板起脸训我:“还有,为父以后不想再听到今日这样的话题了……”
“恩……”我老老实实答应,在他风轻云淡的笑中彻底沉醉了……   
八十九 俗世一日         
“姑姑,你来啦。”慕容超放下斧头,高兴地上前迎我。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袖口撸到肩膀处,健康光泽的肌肤在春日阳光下泛出灼灼光辉。进屋就看到他在厨房门口劈柴,满脸的汗水。整个人散发着无法漠视的逼人青春,让人心生感慨。
“你母亲和静儿呢?”张望一下,只见他一人在家。
“他们去替人浆洗衣物了。”
我掏出手帕递给他,慕容超接过,却不擦,有些局促地看着手中的帕子:“这么漂亮的帕子,怎可被超儿的臭汗弄脏?”
他想将帕子还给我,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还是超儿洗干净了再还给姑姑吧。这帕子,被超儿的手弄脏了……”
我笑着说没关系,他不答,将帕子放进袖袋。用袖口随便抹了抹汗,将我让进屋。我将清淤活血的药膏取出递给他。作业他跟赫连勃勃扭打,脸上身上都落了不少伤。
没有镜子,看超儿自己费力地凃,我接过药膏,让他坐下,我帮他清理。
“姑姑,作业刘勃勃突然晕倒,是你的缘故吗?”我凃到他颧骨上一块破皮处,他极轻地“嘶”一声,却不把头避开,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注视我的反映,乌黑瞳仁中精光闪烁。
我将食指比在嘴上“嘘”一声:“那是姑姑的防身暗器,别告诉任何人。”
他沉思一会儿,依旧定睛在我身上:“这世间居然有如此厉害的暗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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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9: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尴尬地笑笑,转移话题:“身上可有伤?”
他点头,将上衣褪到腰际,肩被上有好几块淤青。我将药膏抹上,用掌心搓热,他疼得咬紧牙关。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晒在他白皙的肌肤上。身体肌肉紧实有致,很具观感。
“他刘勃勃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灭了的匈奴小国后裔,受姚兴之宠便目中无人!”他咬牙痛骂,“论出身,我慕容超比他强百倍。若不是时运不济,何至于沦落至此?”
我一怔,手下不由用力,他疼出声,我急忙道歉。心想,赫连勃勃的父亲刘卫辰是偏安一角的匈奴单于,势单力薄,的确比不上慕容超的父辈们。他诸多叔伯中便有三位称帝,慕容俊,慕容垂,慕容德都是慕容家的枭雄。
见我一直对他发怔,他白皙的脸慢慢浮出红晕,仰头望我,眼波流动,气息似乎有些不稳,突然觉出与他姿势有些暧昧,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四岁小鬼了,急忙拉开距离,让他披上衣服。
他嗯哼一声,用要带束好衣服,转身面对我,压低声音问:“”姑姑可知,我叔叔已在青州称帝?
我点头,他继续压低声音说:“超儿一直在寻机潜往青州,与叔叔相认。叔叔无子,超儿已是他最亲之人。”
“青州在山东,离长安几千里之遥,何况中间还夹着拓跋氏的魏国和南边的晋国,一路必定凶险。你带着母妻,如何去得?”我真的很希望他放弃这想法,踏踏实实与母亲妻子过日子,不要走上那么悲惨的命运。
他长长叹气,俊朗的眉心皱起:“超儿也想不出改如何办才好,叔叔并不知我还活在世上。即便到了青州,我乃平民之身,也轻易见不到皇帝。”
他蹙眉思考,抬眼望我,目光恳切:“姑姑,我改如何让叔叔知道我尚在人世呢?”
“超儿,别多想了。”我当然知道办法,可是不愿告诉他,打着哈哈说,“还是赶紧让静儿生个孩子更切实际点些”
他一怔,白皙的脸瞬间红透。
罗什正在长安大寺一连讲经七日,几乎长安城内所有僧人和王室贵族皆来听讲。罗什声望如日中天,到处被人颂扬,一如当年在西域之时,大家知道罗什受姚兴宠遇甚殊,不管是真心礼佛还是假意奉承,每日居所中客人络绎不绝,罗什早已是宠辱不惊,对没人都真诚相待,淡然处之。
大将军姚显,左将军姚嵩对罗什所托非常殷勤,不几日,便有人陆续来认亲。回到亲人身边的女子,都得到了一笔不少的钱物作嫁妆。姚兴太宠罗什,每隔几天便着人送一次供养。罗什全部交予我打理。我希望那些年轻女孩能嫁个好人家,便在这方面毫不吝啬。
最后,只有三个女孩没走。初蕊,她一个未婚女子有孕,在这个时代无法再立足。我跟罗什商量,让她在我们这里把孩子生下。日后,如果她带着孩子难嫁人,孩子可以留给我们抚养。从罗什明确表明不会纳妾,我便一直心存怀疑,史书上所说的双生子,就是指初蕊肚子里的孩子。络秀,是所有凉州女子中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岁,眉眼还没完全张开,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样。最后一个就是燕儿,我让燕儿和络秀照顾初蕊,平常我常去探望慕容超一家,空时便教三个女孩习字。
对燕儿,我竭力不让自己有偏见,她也许是真的喜欢上罗什,也许是为了以后能有安定的生活。无论什么原因,既然罗什已经跟他表明了态度,我就不该因此亏待她。
四月很快到来,罗什终于结束了讲经。在姚兴穿针引线下,他受了不少汉人子弟,到我们要回草堂寺的前几日,他已经受了道桓,昙影,慧观,慧严四人。这四人,加上被称为四圣的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又被称为什门八俊,至此,译经所需人才基本备齐,再过几日便要回逍遥园草堂寺准备设立译场,开始罗什人生最辉煌的事业。
我迷糊地睁开眼,清晨的初阳已透进室内,照在一个月牙白的高瘦身影上,一张绘满风霜的笑靥在视线中渐渐清晰,灰眸中流淌着一江春水。
“罗什……”眼一下被泪蒙住,模糊不清。泪光中,飘然脱尘的清癯身姿向我伸出手,月牙白短衫,卷曲的褐色披肩发,一如当年车师城中浅笑着说要陪妻耍玩的一介俗客。人未变,心未老,只是岁月如白驹过隙。再回首,恍然如梦。
“回草堂寺之前,就让为夫一偿你当年的心愿吧。”他一直笑着,眉眼间的纹路沧桑,添处旷达的气度与魅力,男人味十足。
我浑浑噩噩地梳洗,一边忍不住偷眼看他。越看越有味道,兴奋期待的心境一如当初与他相恋之时。
“罗什,当年我赞过你是我见过的最英俊最有味道的男人。”环住他手臂,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叹息。
他问我在干什么,我笑,“在闻你身上岁月留下的醇酒浓香。即便你已老,英俊不再,却添了更多的感悟与智慧。所以,我依然要赞:“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味道的男人!”
他笑了,淡然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即刻隐入不见。他伸手抚摸一下自己的脸,感慨道:“这样的老脸,你也依旧爱吗?”
我痴望着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答案的。”
他点头,仔细打量我,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艾晴,四十年间你一直就是这么年轻的样貌。罗什又是禁不住在想,你老了会是什么模样?”
我从他怀里出来,退开一段距离。佝偻起身子,假装手中撑着拐杖,一拐一拐腿脚不灵便地向他走来。走近了,皱着脸,眯起眼,伸出手抖抖地摸索着,哑着嗓子颤颤巍巍地咳嗽:“老头子,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俗世一日哦,你要请老婆子我吃啥呀?”
他凝神看着我,笑声清朗,却笑出了泪:“艾晴,为夫见不到你老了……”
我投入他怀中,泪水渗进他月牙白短衫,努力地笑着:“那不是更好,我在你心中永远年轻。我老了,就会变得难看,你会不喜欢的……”
“你能爱罗什年老的模样,罗什怎会不喜欢你年老的样子?”他摩挲着我的颈项,热泪滴上我的脖子,“你即便老了,也会是个睿敏智慧的老妇人,恬淡宁静,光彩照人。”
“好,不管你看不看得到,我一定做个像你说的老妇人。”我吸一吸鼻子,稍微离开他的身子,泪中带笑,“我饿了,你请我吃饺子。”
我拉起他朝宫门小跑,朝阳洒在我们身上,暖意直透心底。闻着空气中醉人的桃花香,我脚步轻快,健步如飞。似乎生出了一对自由的翅膀,如蓝天上飞翔的翩鸿,畅快淋漓地欢唱着生命之歌。
“你这个傻姑娘,怎么还那么性急……”
我们在长安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他穿着龟兹服饰,长安有不少西域胡人,所以他的打扮并不特别引人注目。
我嚷嚷着要吃饺子,他奇怪地问我何为饺子。我形容给他听,他告诉我,这叫“馄饨”,而且不是从汤里捞出来蘸料吃,而是和汤一起盛在碗里混着吃。所以在小摊上,当一碗“馄饨”端到我面前时,我还真愣了不少时间。
还有西安有名的羊肉泡馍,又是费了不少时间解释才让人明白我要吃什么。原来这个时代不叫泡馍,而是“牛羊羹”。店家还问我们要不要点上一盅黄桂稠酒,我连忙点头说要。店家在一个大缸中努力地压,挤出酒汁,端到我面前。罗什不能喝酒,整盅黄桂稠酒便我一个人喝了。这酒绵甜醇香,回味悠长。黄桂的芬芳随着玉液般的琼汁入喉,酒劲并不大,恰到好处地暖着胃部。
又是吃的揉着肚子出店门。他好笑地管束我,一路大方地牵我的手,不管有多少人看到。在卖日用品的西市,我老是经不住被那些精巧的手工艺品吸引,职业病又犯,喜欢的不得了,不停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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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9: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直往前走,不料身边的他突然不见。回头找,看到他在一个摊子前流连。
走回头到他身边,他手上正拿着一个竹蜻蜓,眼神有些发怔。
“罗什……”
他仿佛突然醒转,将竹蜻蜓递给我看,轻声说:“不知小什会不会喜欢这个时代的玩具。”
我咬着嘴角笑,点点头:“是爸爸送的,他都会喜欢。我答应过他,我不在的半年里,只要他好好听外公外婆的话,我就会给他带爸爸的礼物。”
他偏头,偷偷擦掉眼角的泪,转身对着店主说:“店家,这个我要了。”
一直到西市关门,他都在摊子上寻找玩具,买了一大推东西。空竹,我自己也玩了一下。用绳子旋转中间的一个哑铃状的滚轴,可惜我功力不高,滚轴老师要掉下绳子。九连环,形制没有后世的复杂,但解锁的原理一样。我小时候从来不耐烦解,现在拿到手,玩了几下,不耐烦了。他接过我手中的九连环,沉思一下,然后试着解开一个锁。接下来的锁很快解开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整个过程,大概用了不到五分钟。心里想着,让小什解的时候一定要计时,看看他能不能超过爸爸。还有脱落,木偶,陶哨等。我们回未央宫时,四只手都快提不动了。
夕阳西下,柳絮在风中飘扬,绒毛边被金色阳光然出柔软的触感,飘在肩上,软在心里。这样柔媚的春天傍晚,与心爱之人过着两人世界,相视一笑的温馨。整个胸腔承载不住幸福感,溢出喉咙,化成无意识的情歌。看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突然发现我居然唱得是《在那东山顶上》。
我对着他灿烂一笑,索性放开喉咙唱,将我的幸福传染给其他人。但愿,这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
街头突然出现叫骂声和扭打声。与罗什对望一眼,急忙走上前。看到十几个街坊民众,扭住两个僧人,叫喊着要送去衙门。
“僧人居然宿妓,不怕遭天谴吗?真是没王法了!”扭住僧人的几个百姓嚷嚷着,一脸气愤。
“我等宿妓又如何?国师鸠摩罗什非但有妻,还有使命宫妓做妾。白日拜佛,晚上宿着众女子,听说已有妾室怀孕。我等与他相比,不过偶尔宿妓,根本不算犯法。”那个被扭住胳膊的年轻僧人不满地大声辩解。看他们衣着谈吐,应该是寺庙中的下层僧侣,并没有见过罗什。
百姓愤怒了,有人大喊:“这等恶僧,还敢狡辩。索性送给陛下,让陛下去发落。”话音刚落,便得来一片赞同声。
罗什的脸煞白,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我赶紧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这当下,你出面也无济于事,先回去吧,我自有主意。”
他凝重地看着我,再看着依旧嚷嚷自己无罪的两个僧人,点点头,步履沉重地与我一起回到宫中的居所。
我掏出一包东西放在他面前,打开给他看。他疑惑地盯着我:“针?”
我点头:“是针,不过不是一般的针。”
他带上眼镜,用指尖跳起一枚针,放到蜡烛下仔细观察:“确实不一般,没有针眼。”
我拣起一枚,放进嘴里嚼。他大惊失色,掰住我的脸,便要我吐出。我哈哈大笑,再捡一枚递到他嘴边:“你也吃吃看,味道还不错。”
我低头看这枚针,犹豫着伸舌从我手指上卷入口中,小心地品一下,猛地看向我:“是糖?”
“恩。”这可是我在食堂厨房让师傅用了一天时间做出的针形巧克力,外形非常逼真。幸好来的时候是冬天,现在天气也不热,所以一直能保持针的形状。
我正色说道:“罗什,娶妻一事,已是你此生最大的污点,何况纳妾。外人并不知你我四十年的情感,也不知这些送来的妾室其实已基本遣散。那些底层僧人,会以你为榜样,为自己的情欲找借口。这样下去,你的声誉会受损。所以,你需要用一些手段,证明你有神力,唯有你才可娶妻。”
他看了看面前逼真的针,抬眼问我:“这是否也是罗什的记载中写过?否则,你怎会预先知道并准备这些假针?”
我笑着点头,他还是那么敏锐。我将《晋书》里那段背出:“诸僧多效之。什乃聚针盈钵,引诸僧谓之曰:‘若能见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举匕进针,与常食不别。诸僧愧服,乃止。”
我拉着他的手到床边坐下,温柔地说:“罗什,明日姚兴应该会来问你如何处置这两名僧人,你需要做这场戏。”
见他低头默不作声,他应该还是心有愧疚的。有些急了:“罗什,想想你译经的使命。你要译经,要带领三千弟子,你的尊严一定要维持住。答应我,好吗?”
他抬头,眼睛扫过那包假针,终于凝重滴点点头。     
九十 译经的辉煌   
罗什的吞针,让长安僧众心悦诚服,终于渡过了信任危机。两名僧人在罗什恳求下被释放了,他们面带愧色地向罗什发誓:“日后定一心奉佛,不敢有半点亵渎。”
四月中旬,我们要启程回草堂寺。走之前我去慕容超家告别,却发现本来已经破旧不堪的草堂寺居然被拆的四零八罗,娉婷和静儿在塌掉的草屋前哭泣,慕容超满身是血,瞪着大眼愤恨地看着眼前的一堆破烂,拳头握紧,似乎能拧出水来。
我大惊,问明了原因。原来是赫连勃勃,自从醒来后便派人到处寻找,终于找到了慕容超。他将昏睡一天一夜怪到慕容超头上,带着几个家丁,把慕容超痛打一顿,还把他的家给拆了,所有东西全部砸烂。
我看着脸被打的肿起的慕容超,一阵心疼。他如同我自己的孩子一般,舍不得他被人欺负。而且他跟赫连勃勃的梁子是因我而起,再让他们一家待在长安,不知报复心特别中的赫连勃勃还会不会使出别的无耻手段。
所以,我们回草堂寺时,除了罗什新收的弟子,三位跟着我们的女子,还多了慕容超一家。只有在我们的庇护下,赫连勃勃才不敢动他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向逍遥园进发,用了一整天时间,晚上才到草堂寺。
回到草堂寺旁的家后,罗什每天去寺里组织译经,忙的昏天黑地。罗什自带的梵文佛经来中原后大多散落。而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梵文佛经并无手写本,一般都是师傅背诵出来,讲解给弟子听,然后便全凭弟子的记忆。罗什的记忆力超凡,但也无法背全所有经文,幸好还有佛陀耶舍帮忙。
烛光下罗什带着老花眼镜,坐在几案前冥思苦想。一本梵文经书摊在面前,他反复念诵,在另一本空白本子上记录下译出的文字,时不时圈圈点点地修改。他每天晚上回来后依旧忙个不停,我极尽所能的照顾他,家中所有事务皆由我来打理,好让他专心译经。
半个月时间里,他一直在翻译《金刚经》。我读过这部经文,知道这短短五千字的经文其实非常难理解,所以他译的很艰难。可我不敢帮他,不光是因为我背不出深奥的《金刚经》,而且我知道他不会乐意我直接告诉他后世的经文,这样他辛苦翻译的意义何在?
所以, 当他皱眉凝思时,当他反复修改时,我不插一言,只是默默地在旁边端茶送水,安静地陪着他。
半个月后,他将一叠稿子放进我手里,眉眼中尽是笑意:“艾晴,此经终于译完。这是罗什送给妻的礼物,所以,你是第一个读此经的人。”
我接过,带着墨水清香的稿子留有他微暖的体温。我笑着翻开第一张稿纸,细细品读,一张接一张看下去,眉头却是越来越紧。他探头问:“如何?”
我抬头看他,神情凝重:“罗什,这不是我在后世读过的《金刚经》。”
他一愣:“为何不是?”
我思考着该怎么说合适:“恩,有些地方一样,但有部分不一样。给我感觉,现在看的,更深奥,更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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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3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犹豫一下,老实地说出:“罗什,说实在的,你现在给我的稿子,我看不懂。”
他怔住,脸上飘过失望。我急忙安慰他:“嗯,这个,《金刚经》本来就很难懂。我非佛教徒,自然难以理解。”
他沉思一会儿,严肃地说:“《金刚经》讲解空理,乃无可说之说,不能言之言,最难以语言文字表达。正因为此经义理深奥,所以罗什译成汉文时,竭尽脑汁,希翼将此经文如实译出,不失其奥义。”
如实译出?这么说,我之所以看不懂,是因为这稿子太过忠实于原著?可是,我知道直译并不是他的风格,他的翻译,向来重意大于直译。
“罗什,这部经文,你希望给谁看?”我将稿子交还给他,“是受过系统佛理教育的高等僧侣,是受教育程度高的文人雅士,还是初通文墨的在家居士,甚至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百姓?”
他浑身震了一下,低头翻看手上的稿纸,一张张快速地翻到底,然后突然抬头大笑:“罗什明白了。”他抓住我的手,说,:“艾晴,你的智慧领悟,已是这个时代难寻。若连你都看不懂,还有多少非佛教弟子能懂?”
他将稿纸放在几案上,背起手在室内踱步,烛光摇曳,照出他沉思的身影:“罗什译经,到底给谁看?”
他踱步到窗前,背手望着窗外月华下苍劲的松树:“先前已有的译文,聱牙难懂,影响教义流传,只是佛法在中原长期不兴。若要佛法迅速普及,不可只倚靠有能力的皇亲贵戚,需针对更多民众。可是民众中,识字之人并不多,如何让他们也能理解佛法大义?”
他凝视思考,再继续说道:“艾晴,你今日一说,让罗什醍醐灌顶。译经之前,尚有许多要考虑之处。佛经浩瀚如烟海,千万卷不足以涵盖,到底选什么经文来译?译经之时,到底重文辞还是重原质?”
他昂头,一直在沉思。我静静走向他,与他十指交缠,倚靠在他肩上。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我,笑意昭然,满目清明:“好,罗什决定,经文,便以大乘空宗点论为主。罗什虽大小乘皆通,但自身雅好大乘,况大乘更适合汉地,而空宗始祖龙树,提婆之作,中原尚无人译出。《中论》《十二门论》和《百论》,皆是空宗义理之精华,罗什想日后一一译出。”
我点头,我看过的佛教资料里说过,在公元二三世纪,印度的龙树,提婆师兄弟俩人,根据《般若》思想,撰述了《中论》《十二门论》和《百论》,通称为《三论》,创立了佛教史上第一个大乘教派—空宗。罗什之前,已有人翻译过《般若》。但龙树提婆的著作,却无人翻译。只有罗什,才把龙树和提婆的重要著作全部翻译出来。罗什所译的《三论》,便是后世论宗的宗经。
“而译文,则可删繁就简。不必拘泥于务得本文,只要原意能达即可。”他转身面对我,微笑着点头,眉间尽显通达智练,“三论论典,非是普通百姓能解,所以罗什亦会专为百姓翻译易懂的经文。让众生听人讲解一遍,便能解其意。三千众生能懂,佛法才能真正大兴。”
我心下赞叹。这样的道理,果真只有他才能真正洞彻,他的译文向来都是以意译为主,凡是难以让人理解的地方,便删除或缩略。为此,他遭到不少佛学家的质疑,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弟子,大家都认为他是龟兹人,无法做到完全领会汉文,可是,他删繁就简,真的是汉文水平问题吗?
他所翻译的流传最广的佛经,如《金刚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所说经》都不止他一个人翻译过。《金刚经》有七种译文,七种便有玄奘的版本。若是汉文水平,那么玄奘的汉文水平肯定比罗什高了,但为何罗什的翻译最有生命力?
他为姚兴著《实相论》,“出言成章,无所删改,辞喻婉约,莫非玄奥。”这还不足以证明他的汉文水平吗?他的删繁就简,真正原因是他明白了传法对象是广大民众。玄奘译经二十年,译出一千三百多 卷。罗什译经的时间远不如玄奘长,译作只有三百余卷。但罗什的译文在二十一世纪的寺庙里大都被普通民众看到,而玄奘只有一部《心经》最为人所熟悉。因为玄奘翻译的大多是高难度的佛教理论,不是做佛理研究的人,一般不会看玄奘的译文。曲高和寡,古今殊同。
看他已然洞彻,兴奋之下又开始提笔修改自己翻译的拗口之处。我为坐在几案边的他拿捏,说出心中存了很久的冤枉:“罗什,我可不可以偷偷看一下译场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从没有去过他的工作场所。在家中还好说一些,真堂而皇之到草堂寺去,我的身份未免尴尬。可是,我又心痒痒的难受。罗什的译场,可是古代中国规模最大的,玄奘也比不了。鼎盛时期,有三千多僧人参与。我毕竟是历史专业,能见证如此盛大的场面,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他用毛笔在砚台醮一醮,沉思片刻:“好,我来安排。”
几天后,一本重新修改过的《金刚经》摊在我面前,这正是我在二十一世纪见到的《金刚经》版本。细细品读,满口余香。抬头,他正笑意盈盈地望着我。
“明日一早,你可起得来?随罗什一同去草堂寺。
为了能一睹罗什译经的盛况,我不到四点便起来换装,可是罗什看到了我扮的小厮,好笑地叫我换回女装,并大方地告诉我,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的妻,无需这样遮遮掩掩。其实我也明白,女人就是女人,怎么扮男人也不会像。古装电视剧里穿着男装的女子,观众哪个不是一眼认出?只有剧中人为配合剧情看不出来罢了。
所以,我就平常打扮,跟着他来到草堂寺。看到我的僧人自然诧异,但也不多声响。他让人给我安排了一个侧边的位置,隐蔽却能清晰地看到大殿上所有的活动。我有些担心,这样公开的坐着,会不会招来非议?
他只是笑着摇摇头,示意我不用担心。早课时间快到,弟子们陆陆续续进殿。我的位置虽然偏僻,但因为是唯一的女性,自然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不一会儿,交头接耳声便传播开来。我有些尴尬,偷眼看罗什,却见他脸色如常,神情鉴澈,坦然面对千余名弟子。
悠扬的鸣钟声传入,早课时间到了。罗什站起,先对着所有弟子合掌鞠躬:“今日罗什之妻来此观译经盛况,诸位无须惊扰。”
“罗什亦知诸位对此事有不解不满,我无意便捷。与妻风雨几十年,羁绊至今,乃前世孽缘。此事罗什愧对佛祖,自会与妻同赴地狱,偿还孽债。”
他抬头,环视一下众人,淡然一笑,诚挚地朗声道:“但罗什几十年奉佛,所知所悟,中原僧众仍有可学之处。譬如臭泥中之莲花,诸位但采莲花,勿取臭泥也。”
说完这番话,众多僧人动容。僧肇作为大弟子站在最前面,他带头对着罗什合掌一鞠,大声说道:“弟子们谨记师尊教导。”
罗什再看一眼所有人,略微抬高声音:“近日有更多汉僧来逍遥园,欲拜罗什为师。今日当着诸位告之:诸位从我受学,罗什自当倾尽所有,教授不倦。但罗什业障深重,诸位无须正式拜我为师。除了已受师礼的八人: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桓,昙影,慧观,慧严,罗什不再收徒。”
众僧失声大喊:“师尊!”
他微微摇头:“罗什心意已定,无须劝解,开始早课吧。”
罗什对我瞥来一眼。我迎上他的目光,与他一样淡然地笑。他略一点头,便开始带领所有人做早课。早课后再集体吃早饭,然后开始译经工作。
大殿里的千名汉僧,绝大多数并不参与译经的直接过程,而是来观摩学习,也是他口中不会收为弟子的人。他们盘腿团坐在下首,放眼望去,一片褐黄。罗什已经不再穿西域露肩的褐红僧袍,改换了中原的褐黄色僧服。这种僧服,直到现代也没有多大改变。唯有佛陀耶舍依旧不改,仍是一袭红袍。
罗什和佛陀耶舍坐在最前端佛陀像下的榻上,一旁是他的龟兹弟子,另一旁是最得力的什门八哲: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道桓,昙影,慧观,慧严。每个人盘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张几案,摆放着文房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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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30: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这几天翻译的是《正法华经》。罗什背诵梵文,一旁他的龟兹弟子们记录。背出一段,罗什与佛陀耶舍交流一番,确定背出的经文无误。然后让龟兹弟子念诵出记录的梵文,若有遗漏,罗什再补充。
这样记录一段梵文后,再交由另一旁的汉人弟子。罗什读出一句梵文,然后自己译出汉文。汉人弟子将罗什的译文记录下来。这些流水线上每个岗位,罗什已跟我讲解过。
记录之人称笔受,一般是记忆力好的僧人,再次由竺道生担任。证明梵文与所译无差者叫证文,一般为华梵皆通的僧人,罗什自己充任了这个角色,僧肇任副手。为译文润色的称润文,是文笔非常好之人,再次由僧肇和道融担任。此外还有证义,由道桓,昙影担任,证明所译之文诠释的含义正确。慧观,慧严担任校勘,校对译文的字句。帝王有时也会参与其中,帝王的执笔之作,称为缀文。
一字一句,一丝不苟。大殿里弥漫着缕缕青烟,佛陀慈悲的面容下,每个人都那么严肃认真,庄严神圣。他们在做的,正是泽被千秋的盛事。
“师尊!”竺道生正执笔书写,抬头恭敬地喊一声:“昔年高僧竺法护亦移过此经。道生记得,此处他的译文为:‘天见人,人见天’。”
罗什点头:“‘天见人,人见天’此语与西域义同,但所言过直,缺乏文采。”
他下榻,在弟子们面前缓步走,环顾一下,用清晰的声音慢慢说道:“天竺习俗,甚重音韵语体。宫尚音韵,以入弦为善。凡是觐见国王,必有赞颂德业,拜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文中的偈颂,便是天竺的咏诵样式。但若将天竺偈句照原样改为汉语,易失其韵味。虽得大意,但于文体等方面多有走样。有似嚼碎饭再喂与人,非但失去原味,且易令人作呕。”
他慢慢踱步,语重心长地说:“译经要考量野艳平衡。完全照原义,过于‘野’。只求文笔华丽,过于‘艳’。文过则伤艳,质甚则患野。野艳为弊,同失经体。如何求得文字更顺畅,义理更圆通,乃是我等已经之责任啊。”
每个人都在思索罗什这番关于直译和意译之间的平衡关系。僧叡举起依旧拿着毛笔的右手,喊道:“师尊,不入改为‘人天交接,两得相见’,如何?”
炉石迅速转身,面对僧叡,面露欣喜:“此句甚妙。不失其质,野艳平衡。”又转头面对竺道生,“道生,将此句记下。”
他再环顾众人,朗声说:“罗什毕竟从西域来,虽在汉地居住多年,但总有方言未通之处,译经中有异义,诸位须要提出。经文能准确译成,非是罗什一人之力啊。”
我坐在蒲团上笑着凝望那个忙碌的身影,幸福感再次充盈整颗心。我的丈夫,一直那么谦虚好学,诲人不倦,毫无大师架子。慧皎说他:“笃行仁厚,泛爱为心。虚已善诱,终日无倦”,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呢。
这样观看了一天,等做完晚课与他一同回家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挥洒在他身上,剪出飘然翩跹的轮廓。看着身边的他,我嘴角的笑一直挂着,怎样也抹不去。他看我笑,也温润地笑。暖风拂过,带着浓浓花香,牵起他的手,向我们的家走去……     
九十一 慕容超的计谋     
我慢慢走在终南山紫阁峰的台阶上,呼吸着春末清新怡人的空气。罗什的居所,在现代堪比风景名胜幽静处的高级疗养院。林荫道旁是参天松柏,翠竹轻拂。玲珑的亭阁在不甚陡峭的山体中时隐时现,意境幽邃。我在清晨罗什去寺里后,便每日到不远处的奎峰登山,锻炼身体。今天突然想爬另一侧的紫阁峰,没有找到慕容超,便自己一个人爬了。
这些天我爬奎峰,慕容超都来陪我,他自己也在锻炼身体。我不问也知道,他一直在为投奔叔叔做准备。而他这么积极地陪我爬山,还有个原因。他惦念着小时候听过的刘邦项羽的故事,缠着我给他讲。讲完刘邦项羽,又讲《三国策》。娉婷虽然满腹诗文,慕容超和呼延静的汉文全是由她教,却对这些打打杀杀的历史不感兴趣。呼延平识字不多,也无法教他。他买不起书,现在能听我讲,自然开心。往往到我要处理家事了,才恋恋不舍地走开。
我爬到半山腰,想去亭子里歇息片刻,便顺着一条开满梨花的小径走去。还没走到跟前,看到前方亭子里有两个人,男子身材长矫健,青色儒装衬得文雅有致,女子娇小玲珑,桃红轻衫婀娜多姿。男子正面对着远处的山峦沉思,女子不语,垂头站在他身后。俊男美女,桃红柳绿,构成悦目的画卷。只是当我看清楚这两人是谁后,不免尴尬与讶然。
难怪一早寻不到慕容超,他居然跑这里来了。而那名漂亮女子不是他妻子,是我们收容的凉州女子之一:燕儿!
不知该不该回避之时,他们已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头看见是我,两人的脸瞬间红了,然后便也是一副尴尬模样。我扯了扯嘴角,转身往回走。
“姑姑莫走!”慕容超从亭子中奔出,拉住我的手臂。转头对燕儿说:“你先回去。”
燕儿复杂地看我一眼,脸憋得通红,快步从我身边经过,匆匆下山。
我跟着慕容超进亭子,看着一袭桃红在山路上越来越小。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何我一点没觉察?燕儿不是对罗什说什么一见倾心吗?为何又转移了目标?
看着站在身边的慕容超,阳光照耀下,青衫被微风吹起,说不出的优雅俊逸。这样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又有着慕容家天生的高贵气质,燕儿舍罗什而就慕容超,也不难理解。这么想想,刚才对燕儿的不快,又平息了些。
只是,我仍然忍不住叹气:“超儿,你这样,对得起静儿吗?”
他一愣,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这,超儿没有……静姐姐也不会……”
轮到我发愣了。沉默半响,转头看对面葱翠的山峦。是啊,慕容超可不会认为这是对妻子的背叛。他结婚了又怎样?反正这个时代,男人天经地义可以拥有多名女子。只怕呼延静知道了,也就背地里难过。依她那么安静的性格,接受燕儿做妾,也不是不可能。慕容超以后做了皇帝,虽然国小力薄,凑不齐皇帝该有的三宫六院,也绝对不会只守着呼延静一个人。
可我毕竟从二十一世纪来,固有的一夫一妻思想太深。加上又是看着他们小时候的患难相处,这些天下来,我看出呼延静对他爱的有多深。想到他这样背叛静儿,总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姑姑,你生气了?”一只大手搭上我肩膀。我转头,看到他眼里的莫名诧异,还带丝惴惴不安。
我忍不住说:“超儿,姑姑本不该插手,不过,我不想看到你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对爱情不忠贞。”
他怔住,一直凝视我,目光闪烁,嗯哼一声说:“姑姑误会了,我跟他没什么,她近日一直偷偷送超儿东西,香囊,布鞋,绣袋之类。超儿看出她的心思,今日特地约她来此,明示超儿暂无纳妾之想。”
哎呦,错怪他了!我搔搔头,尴尬地咧嘴笑。想不到他这么有原则,燕儿比呼延静漂亮多了,他居然不为之所动。
他跟我并排站着。俯瞰山峦。半响才叹口气,眼神飘忽不定:“此时纳妾非是明智之举。超儿在长安只是暂居,定会寻机去找叔叔。若是纳了燕儿,再加上母亲与静姐姐,一路除了超儿都是妇人,兵荒马乱的,超儿如何顾得过来?”
我张嘴,忍不住又打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我怎么还是满脑子情爱为天?居然忘了眼前之人可是慕容超!他满腹的心思,绝对不是爱情,而是权位!
他一直在观察我的表情,眼里似乎蕴着深意。我摇摇头,闷闷地说:“太阳更晒了,我们回去吧。”
手臂被拉住,回头看,他一脸凝重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长形布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把七八寸的弯刀,金光闪闪的刀鞘上镶满珠宝。他将金刀极其珍视滴执在手中,拨开刀鞘,阳光下锋利的刀刃泛出冷冷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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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30: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祖母临终前交予超儿的。当年叔叔走时说,日后凭此刀与他相认。祖母遗言:定要找到叔叔,光复慕容家大业。”
我定定地看着这把寄托了慕容家几代人执着信念的金刀。刀面泛出的冷光,照亮了他眸子里那股无法抹灭的狂热。心中悲哀,忍不住叹息:“超儿,你连着这么多天陪我爬山,今日又将金刀示于我看,是想让我做什么?”
他抬头,有丝讪讪:“果真被姑姑看出来了。”
他思考一下,然后肃然看我:“母亲告诉我,姑姑当年在姑臧,与李暠,段业,杜进还有沮渠蒙逊都有往来。他们非但对法师,对姑姑本人也极为敬重。这些人都非寻常人,他们敬重姑姑,定是因为姑姑有过之之处。这些天超儿每日与姑姑相处,听姑姑谈古论今,指点江山,心下着实敬佩,有如此识见的女子,天下难寻。”
他突然跪在地上,仰头热切地看我:“姑姑对超儿有几番救命之恩,超儿日后叮当回报。不知姑姑能否再助超儿一臂之力,为超儿指点如何与姑姑会合?”
我一惊,向旁跳一步,避开他的跪拜。淡淡地说:“超儿,你起来。姑姑只是女流,没什么本事,无法为你出谋划策。”
我早已下定决心,即便历史的车轮无法改变,他始终都会如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走上不归路,可是不能由我来指点他。对这个与我想出过最艰难日子的孩子,我真的不忍心……
他还是跪在地上不起来,胸膛起伏愈大,眼里闪着坚韧的精光:“姑姑,叔叔无子,超儿是他最亲之人,寻到他,超儿便可得到王位。若能得姑姑相助,超儿继位后,定尊法师为国师,封姑姑命妇之位,与超儿一起尽享富贵荣耀。”
猛地看向他,一脸的憧憬与热望,满脑子都只有他那个位子。我心里的悲凉更甚,他居然用钱权来诱惑我!他那个小国,连年征战,在夹缝中苦苦挣扎,“土不过十城,众不过数万。”为了向姚兴赎回被他抛弃在长安的母亲妻子,他在自己国内找不到像样点的歌妓,便去东晋掳掠,给了刘裕出兵的借口,即位后不到六年便被灭,还跟我谈什么富贵荣耀!
我冷冷地回他:“超儿,你也太高估你叔叔 那点地盘了。荣耀富贵?你以为那个皇位是那么容易坐的吗?你以为自己坐上皇位就能要什么有什么?你热切盼望的那个位子,是让你丢掉短短小命的根源!”
他眼里的热度一下子被浇灭,怔怔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来。我一甩衣袖掉头便走,走出亭子里,又停下脚步:“你就收了心思吧,只要你还叫我姑姑,我便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说完,没有看他,自己一路下山,他没跟上来,走近家门时,心中隐隐泛起了一丝不安,慕容超,他应该不会就此罢休的……
同样的话题又在他陪我爬山时反复提过。我终于忍不住发怒,看见他就避开。他停了几日不陪我,等我怒气平复了,他再次出现在奎峰半山腰的亭子里。这次,他终于学乖了,不敢再提这个话题。而我,对他始终硬不起心肠。既然他不再提了,便默许他每日的继续陪伴。
站在奎峰顶的亭子里,我气喘吁吁地远眺青葱的山峦。已是五月末,风中带着燥热,吹不去身上黏黏的汗。
额头上突然拂过什么东西,我吓了一跳,慕容超正执着一块帕子,忽闪着漂亮的大眼睛,一脸灿烂地笑:“姑姑,瞧你额头尽是汗,超儿帮你擦。”
他再次靠近我,手拿帕子便要往我额头上抹。身上特有的年轻男人气息飘进鼻,这么亲昵的举动让我有些尴尬,急忙扭头闪开:“姑姑有帕子,自己擦就好了。”
他停手,依旧笑着,俊逸的剑眉上扬,说不出的倜傥潇洒:“姑姑渴吗?”
我点头。半路上慕容超的水囊失手洒了,我只好把自己的水分了一半给他,今天天太热,他喝完了所有的谁还叫渴,我只好把自己的也给他。现在,我的水囊里也是空空如也。他蹙眉细想了想,再抬眼时巧笑吟吟,拉起我的手一路小跑:“超儿知道哪里有水!”
这样被他拉着手,我总觉得有些不妥,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喜欢与我有身体接触,总是有意无意地拉手,搀扶。在我身边不停展示他的男人魅力,我比现在的他大了十三岁,在他面前,我总是以长辈自居。可是这些天看他对我,似乎并不是以对待长辈的态度。睁开他的手,我告诉他我自己会走。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愿只是我多心了。
一股清泉从山间流出,积成一潭碧水。不时有鸟儿鸣叫着从水面掠过,静谧安宁。这汪碧泉,让我全然抛开疑虑,欢呼着奔到水边。扑水到脸上,清凉渗入肌肤,舒服的直叹气。
洗完脸,注意到一旁的慕容超脱了外衫,光着膀子在洗脸。倒三角的背影线条流畅,白皙的肌肤泛着健康的青春亮泽。手臂肩膀鼓鼓,腹部有明显的块状肌肉。水珠泼洒在身上,在阳光下闪着蜜色的光,顺势往下滑落,说不出的性感。
他扭头看我,唇边浮起迷人的笑意。将鞋袜脱了,撩起裤腿走近水中,他哈哈大笑着朝案上的我泼水。我笑骂了几句,也将鞋袜脱了,坐在岸边,把脚放入水中。清凉的河水浸着脚踝,踩着又圆又滑的鹅卵石,闭眼享受暖暖的熏风。
“哗哗”水声冲我而来,眼睛刚一睁开,便被拉起:“姑姑,你也下水吧,真的很舒服。”
不及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往水中央走,脚底的石头很滑,我尖叫着叫他慢点,他却不听,心里升腾出一股异样感觉,他,似乎是有意在这么做。厉声告诉他我要回案上,刚挣开他的手,他的另一只手臂伸到胸前箍住我。然后人往后仰,一股大力带着我一并跌倒。
清凉的水一下子将我包围住,赶紧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触手的是滑腻的肌肤。回过神,我居然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他抱着我的腰,与我紧紧贴在一起,半坐在水中。
她的脸距离我只有几寸远,星眸正注视着我,眼光灼人。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丝丝荡漾开,连空气也充满了撩人的情动。我一阵心慌,忙不迭想起身,却被他抱住。放在腰际的手传来更大的力气,将我强制着往他身上压。心里惶恐渐渐放大,刚要开口,他的头已经凑了过来。赶紧侧脸,滚烫的唇落在脸颊上,灼人的火热似乎让水沸腾了。
我一边用力推他,一边继续偏头躲他的吻,禁不住骂道:“超儿,放开我。卧室你姑姑!怎可如此亵渎?”
他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埋首在我颈边,火热的唇贴在我颈上吸吮,我的挣扎只带来更紧的钳制。他紧紧搂住我,用低哑的声音呢喃:“姑姑,超儿真的很喜欢你。从你在宫外将超儿从卫兵受伤救下时,超儿已对姑姑动心。这些日子与姑姑相处,超儿愈加深陷情网无法自拔。姑姑,再怎样大逆不道,超儿也无法克制了……”
我又羞又气,心剧烈跳个不停。血全冲到脸上,额头渗出大片汗:“慕容超,我与你母亲姐妹相称,年长你甚多,你怎可起如此心思?”
他稍稍拉开与我的距离,双手仍是钳制着我,脉脉凝视:“母亲说你比她还年轻,可是姑姑的样貌举止怎么看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比静姐姐还活泼好动。超儿从未见过姑姑这样灵秀大气的女子,日日相处,超儿如何能不动心?何况……”他深吸一口气,放低声音,又向我凑来,嘴角带出一丝暧昧的笑,“姑姑不用瞒超儿 。超儿早就看出,你对超儿也是有情意的,不是吗?”
我怔住,避开他的唇:“我有情意?”
他了然地笑笑:“姑姑时常偷眼看超儿,眼露痛惜。看到我与燕儿在一起时,又愤慨不已。超儿对男女情事,非是一无所知,怎会看不出姑姑对超儿怀有异样情愫?”
我瞠目结舌,结巴起来:“我……我那是……”停顿住,我怎么能告诉他真正原因?
“法师已年老,姑姑却还是青春正盛,姑姑何苦强忍?”他用手抚摸我的脸颊,我一颤抖,赶紧避开。他笑笑,挑眉暗示:“姑姑,超儿不会让任何人看到的……”
我心里极其不舒服,胃中泛出恶心,冲喉而来。他的言谈举止无一不充满魅人的诱惑。联想到他今日水囊洒落,喝光我的水,又带我来此处,这一切应该是他早就策划好的。他为何要这么做?真的是因为喜欢上我吗?一个比他年长那么多的已婚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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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3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再次避开他的手,我脸上堆笑:“超儿,姑姑不喜欢这样坐在水中。我们上岸去谈,好吗?”
看我态度软化下来,他欣喜异常,忙起身将我扶起,搀着我走上岸。我在阳光下绞衣,水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瞬时在我脚底积出一笑汪水潭。
“姑姑……”他一只手放上我的肩,声音里已充满情动的微颤。
我扫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问:“超儿,你是想跟我一时苟合,还是有长远之计?”
他怔住,半响才低头出声:“超儿自然想跟姑姑长远……”
“长远?那你是想娶我?”
“只要姑姑愿与法师分开,超儿定娶姑姑为妻。”他抬眼看我,有些紧张。
“那静儿怎么办?”
“姑姑,你与静姐姐相熟,她定会尊你为大。”
我嗤笑,这么快就分出大小老婆了。我眼珠转了几圈,问道:“你不愿纳年轻貌美的燕儿为妾,是因为不想再投奔叔叔的路上再多一个负担。姑姑身体孱弱,每日药不离手,你不怕负担更重吗?”
他笑如阳光灿烂,眼角有丝得意:“姑姑与燕儿不同,以姑姑的智谋决断,定能帮超儿得王位。超儿相信姑姑,即便路途遥远,姑姑也能找到办法全身而退。”
他含情脉脉地牵起我的手,柔声细语:“超儿绝不辜负姑姑,定能让姑姑过上富贵日子。超儿现在虽贫困潦倒,但只要有姑姑为我出谋划策,定能有番英雄作为。”
我气得手都发抖了,深呼吸几次竭力克制下来。终于明白了他动的心思!以往的哀求无用,便用自己的年轻英俊做诱饵,费尽心力诱惑我!
我抬起下巴,斜眼看他,语气冰冷:“超儿,你若要姑姑跟你,须得休了静儿。否则休想得我一分好处。”
“姑姑!”他猛地看向我,眼里顿时有丝慌乱,“静姐姐并无过错。她沉静贤惠,定会好好与你相处,不会争风吃醋。日后超儿登上王位,后位定是姑姑的。”
我冷笑。后位?以前的蒙逊也这么对我说过。这些男人们以为这就是给女人最大的荣耀吗?
“不同意便罢了。”我抬脚要往山下走,被他一把拉住。
他低头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抬头看我,深吸一口气:“好,只要姑姑肯跟着超儿,帮超儿得了叔叔的王位,超儿便休了她!”
我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慕容超,慕容超,你为了王位连结发妻子都可以不要!难怪你可以在跟慕容德派来的试着秘密接洽后,将母亲妻子抛在长安,只身一人潜逃。你为了王位,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啪!”
“慕容超,你配不上我,更配不上一心一意对你的静儿!”
我的手在颤抖。打在他脸上的一巴掌,也将我心中那个可爱乖巧的小鬼头从此抹去……
“姑姑!姑姑!超儿是真心喜欢你啊……”他拉住甩袖要走的我,一脸慌乱,不知所措。
我悲凉地一笑:“别再装了!你若真心喜欢我,就不会到现在还叫我姑姑!”
他整个人凝固住。我甩开他的手,掉头往山下跑,他没有追来。     
九十二 慕容家最后的枭雄   
敲门声响起,门外飘进一声唤:“晴姐,是我,娉婷。”
我叫他进来,首重的活计依旧不停,在补罗什一件袖口有些磨破的僧衣。他在我面前坐下,一直观察我的表情。我不说话,等着她自己开口。
“晴姐,今日超儿对你不敬,娉婷特意来代她致歉。”
我叹息,停下手中的针线活:“他告诉你了?”
娉婷点头:“超儿不该如此轻薄你。你与法师的深情厚谊,矢志不渝。娉婷早在凉州便日日目睹,怎可能是超儿介入得了?他没有跟我商量,便擅自作出此事,真的太莽撞了。”
我心中一凛,抬眼看他。她穿着布衣荆钗,面容苍老,却挺胸收腹坐的笔直,浑身依旧高贵典雅,申请落落大方。
“除了今日之事,其他的都是他与你商量而来?”
她缓缓点头:“是我告诉超儿你在凉州时便有不凡举止,你定能对超儿有所帮助。所以我让超儿去求你,可是没想到你不愿帮他。超儿一时情急,才想到以身色诱。此举虽不妥,他也实在无他法了。”她顿住,仔细看我的双眼,“晴姐,娉婷看得出你对超儿的疼爱。你不肯帮他,定有原因吧?”
我偏转头,默然叹气。她缓缓站起,然后对着我跪下:“娉婷跪求晴姐,帮帮超儿吧!”
我愕然,急忙拉她。她不肯起来,只是倔强地跪着:“他早逝的父亲,还有祖母,都将光复大燕的希望放在超儿身上。小叔无子,定也在盼着有慕容家的好儿郎来继承大业。晴姐,娉婷不知你为何不愿帮他,只求你看在我们受了二十年的苦,等了二十年机会的份上,帮帮他吧。”
看娉婷哭得肝肠寸断,我心很乱。烦躁地问:“娉婷,如果他得到王位的结果,便是没几年便身首异处,你还要我帮他吗?”
她呆住,低头沉默半响。再抬头时脸上浮现凄绝的笑:“要!”
她昂头决然说道:“男儿应胸怀大志,怎可苟且偷生?他是慕容家的孩子,便要身负慕容家的重担。如果命运真的如此安排,只要他自己选择走这条路,我做母亲的,便支持他到死!”
她的话铿锵有力,眼里执着的光芒毕现,跪在地上继续书:“你当初劝我: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怎会不知呼延大哥为何家破人亡,我怎会不想以身相抱?可是,我不能嫁,我宁愿辜负他……”
“为何?”想到呼延平二十年的痴情,禁不住难过。
“因为超儿需要一个清白的母亲,这样,慕容家,还有小叔,才会接纳他。”
我猛地看向她。破旧的衣裳,苍老的容颜,却在跪着时也挺直腰杆。嘴角一丝凄绝的笑,却神色斐然。突然明白了慕容超身上近乎疯狂的偏执从何而来。
本来还想问她:如果超儿抛弃母亲和妻子,独自一人去追逐那个王位,她可愿意?现在发现,没必要再问这个问题了。这个执着的母亲早就做出了选择。
“娉婷,你容我考虑一下。明日早上答复你。”我有些泪,踱步到窗前,眼望天空,蓝天下飘着棉絮般的云朵,没有一丝风,闷热的空气笼罩周身,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有心事?”晚上罗什回来后看到我一直心神不宁,坐到我身边,将大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将慕容超还有娉婷来求我之事都告诉罗什,只是隐去了早上慕容超的色诱,说完后重重叹气:“罗什,你说我怎么办?我到底该不该指点他?”
“艾晴,你告诉与不告诉,结局是否会不同?”他沉吟片刻问我。
我摇头:“我四次来一千多年前,参与进了历史,却没有改变任何东西。我再想,是因为我来了,所以历史才是我后世看到的那样吗?如果我没来,那历史会怎样书写?”
“可是你还是来了。”温润地笑,搂紧我的肩膀,“一切为因缘之果。你说慕容超执着,你自己不也在执着一念吗?既是缘定如此,你何不放下执念?”
我看向他温柔笑着的脸庞,突然心生感叹。当年他对于我教蒙逊《君主论》那么反对,现在却让我以平常心来看待慕容超的偏执。他的性子,真的被残酷的现实磨圆了很多。
靠上他的肩,闭眼休息。这些天,我总是容易累。算算日子,离我再次作别只有不到两个月了……
我走近慕容超房间时,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娉婷和静儿自从随我们来到逍遥园后一直在厨房帮手。罗什在寺里,我便每天和他们一起吃饭。今天,他们几次来叫我吃饭我都没答应。在房里发了很久的呆,终于下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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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30:53 | 显示全部楼层
静儿赶紧给我盛饭,我坐下,看着面前摆放的碗筷,毫无胃口,面无表情地对着慕容超说:“我会帮你,但有个条件。”
慕容超欣喜若狂,忙不迭地点头:“姑姑有任何条件,超儿都当应。”
我瞥他一眼,吸口气缓缓说道:“你达到目的后,便与家人搬离此处,我不再是你姑姑,你们一家与我和法师,从此路人相见。”
慕容超惊呆了,战栗着嘴唇喊出:“姑姑……”
“静儿,我们出去。让国师夫人与超儿相谈。”娉婷严肃地拉着诧异莫名的静儿走出去,轻声带上门。
“姑姑,要不要先吃点饭?”他坐在我对面,夹了块红烧肉放进我碗里,小心地说:“你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我摇摇头,看着满脸期待的慕容超,心情很差。与他相处这些日子,我也早就感觉出来慕容超其实并无多大智谋。所以他自己想不到周全的方法认亲,只能一遍遍从我身上打主意。他身上唯一的长处,便是执着坚忍。
“姚兴马上回来逍遥园看法师译经。你在此之前先去找个官员,随便谁都行,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必定会有人想借着你升官,消息不日便会传到姚兴耳中。”
他果然疑惑万分:“姑姑,为何要堂而皇之地召告我的身世?”
“为了让你叔叔知道你的存在。”我没胃口吃饭,只倒了杯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你直接去找叔叔,路途遥远,兵连祸结。到了青州,你也很难有机会见到他。即便见了他,只有一把金刀作证,他能相信你的身份吗?当年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时,你叔叔正随苻坚征战,他可从未见过你母亲。”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让你叔叔来找你。”我看着他,语气无波,“你将自己的身世昭告天下,你叔叔自然会派人来寻你。”
“太好了。”慕容超高兴地向我伸出手,看到我冷冷的眼神,又悻悻地缩回去。
我嗤笑。当我想明白了之后,他在我眼中,只是个可怜人,有野心却不聪明,难怪会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被刘裕打败。既然是他一定要选择这条路,算是我把旧日的一点情分偿还给他吧。
“先别高兴地太早。你到门口去喊:‘我是大燕皇帝慕容德之侄。’看看有谁会相信。”
“这……”他垂下头咬嘴唇,“的确无人会信,那改怎么办呢?”
“鸠摩罗什法师。”我喝了口茶,缓缓说出,“你幼时曾在法师处避难,让他证明你是慕容超。”
“可是,我叔叔并不认识法师,他会信法师之言吗?”
“只要姚兴信,就可以了。”我放下茶杯,看着他摇头,他还真是没有政治头脑。不过这也难怪,他过去二十年一直在跟贫困作斗争,有谁教过他这些权术呢?
“你叔叔在姚秦定有细作,自然 会将这个消息传给你叔叔。”
他听后一喜,想了想又小心说出:“姑姑,姚兴知我身世,岂不会想利用我做饵,向叔叔要挟?”
“那是自然。”我点头,总算还是有点头脑,“他会表面封你做官,暗地里派人监视你。一旦与你叔叔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会即刻拘禁你,用作谈判条件。”
他吓了一跳,说:“那可怎么办?我没有自由,如何去见叔叔?还是不要说明我的身世好了。”
我有些累,闭了会儿眼:“无须多虑。你先按我说得去做,然后我再教你下一步怎么做。”
他乖乖点头,看着我面前纹丝未动的饭,咽了咽嗓子:“姑姑,你不吃了吗?”
我疲倦地摇头。
他小心地看我:“要不,超儿吃掉吧。不可浪费……”
我怔住,心里百感交集。将碗端给他。他开心地接过。几案上的菜还有些汤汁,他悉数倒入碗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他刚刚已经吃了好几碗饭。再吃,肯定不是因为肚子饿,二是惯性使然。
与他相逢后,我一直忽略了他还有一个特点:决不浪费粮食!
只有经过长久贫寒的人,才会对粮食爱惜到吝啬地步。这本是好事,可是正是爱惜粮食导致了他日后的惨白!
刘裕亲自带兵征讨慕容超的南燕,从现在的南京渡长江往北穿过大半个江苏省到山东,再穿过半个多山东省到青州,路途遥远且艰险。当时,正是夏日,孤军深入好几百里,刘裕的行动简直是完全违背军事常识。
只要慕容超扼守大枧关天险,以逸待劳,然后坚壁清野,将地里的禾苗悉数毁去。晋军求战不得,又找不到粮食补给。如果慕容超再派奇兵袭击晋军后方,阶段运输线路,刘裕日后能不能做他的宋武帝,都会打个问号。当时,刘裕军中也有人害怕,提醒刘裕莫要如此冒险。
刘裕为什么敢这样做?
就是因为他估算定了:慕容超绝不会毁掉禾苗!
果然慕容超选择放刘裕入大枧关,出城逆战,却是不利。他退入广固城中,被围城半年。慕容超不肯降,突围被捕。押解到建康后,刘裕将他斩首示众。
鲜卑慕容家的儿郎们,在五胡十六国一百三十多年中亡国又复国,复国又亡国,前仆后继一定要建立自己的国家。从来没有哪个家族能出如此众多的帅哥美女,精英帅才。可惜内部的不团结,消耗完了这个家族最后一分力气。慕容超身为这个家族最后一个皇帝,他的身首异处,为这种疯狂的复国热情,画上了句号。
我定定地看着吃的正欢的慕容超,突然觉得无比疲倦。帮他达到目的之后,我真的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六月初,姚兴带着文武百官包括赫连勃勃,到逍遥园看罗什译经进展。慕容超在逍遥园内随意寻到一名偏将,自爆身世,几日后便被姚兴得知。姚兴召见慕容超,见他容止可观,深以为异。不过姚兴并不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对他的身世仍有怀疑。
慕容超说出幼时曾在法师鸠摩罗什家中避难。姚兴向罗什问,罗什证实这年轻人便是当年差点胎死腹中的慕容血脉。
有了罗什的证明,姚兴相信了,高兴地要封慕容超爵位,还送了座府邸给他。没想到慕容超一家刚搬进新家,几天后便传来惊人的信息。慕容超在路上与死对头赫连勃勃相遇,双方言语不和动起了手,慕容超被打成重伤,变成痴呆。
姚兴派人来看视很多次,慕容超谁都不认识,母亲妻子每日伤心不已。他疯疯癫癫地跑到街上行乞,被长安人轻贱,他却毫无知觉。
姚兴派人调查此事,得知了慕容超跟赫连勃勃以往的过节,深感可惜,责备了赫连勃勃几句。一个痴人无法成为要挟慕容德的筹码,姚兴便不再理睬慕容超。
弟弟姚绍却认为事出有异,劝姚兴用爵位拘谨慕容超。姚兴耐着性子又见了慕容超一次,却被慕容超的痴呆相惹得心烦,说了句:“谚语有云‘妍皮不裹痴骨’,这慕容超皮相漂亮,内力却是烂掉的稻草,这谚语却是妄语。”
姚兴收回慕容超的府邸,对他从此不闻不问。慕容超和家人又回到从前的贫民生活,但他却得以来去无禁。
自从慕容超搬出后,我与他们一家再无往来。六月底,初蕊的胎儿已近九个月了,我每天为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忙着做准备。因为知道自己无法再生育,对初蕊的孩子我很期待。可惜我在这里只有一个月了……
罗什告诉我,姚兴听说龟兹每年七月初会举办盛大的苏幕遮,很是向往。现在举国安定,他打算效仿,在即将到来的七月举办苏幕遮。这个消息让我很是兴奋。算算日子,我刚好可以待到苏幕遮结束。
回想起在龟兹的苏幕遮,那时身边有弗沙提婆陪伴,那样快乐无忧的日子已成追忆。当年活泼率性的青年,如今也已五十多岁了。不知他在万里之隔的龟兹,是否一切安好,罗什看我唏嘘,知道我在想什么,笑着说,他会陪我度过这个苏幕遮,让我不带遗憾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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