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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昭

《不负如来不负卿》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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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差点扑上去抱他,想想家里还有两个外人,只好冲他傻笑。蒙逊的脸一直阴晴不定,深沉难解的目光纠缠住我。我猜不出他的心思,不过这会儿,我也不想去猜。我所有的关注,全在我肚子里那小小的幼苗上。宝宝,你是佛祖聆听到我们的呼唤而来的么?妈妈和爸爸会尽一切力量迎接你的出世。你是妈妈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准父母的生活   
  四月末已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换上舒适的春装,一边缝着小儿衣服,一边坐在庭院里晒太阳。本来院子里种了几株桃树和杏树,灾荒后期家中无柴烧饭,连不常用的家具都劈了,这些树当然没能幸免。心中暗道一声可惜,否则现在正是桃花开时,若能嗅着桃花杏花香,多惬意啊。
  狗儿蹲在地上自己玩耍,调皮地拔根草插到我发里,愣是要我承认这样很好看。经过调养,他现在已经比刚来时健康许多。只是被饿得太久,身体落下病根,底子还是很弱,时不时会感冒发烧。幸好家中有个免费医生,经常帮他诊脉开方。
  张妈过来抱走狗儿,她是我们收留的两百多人中的一位。儿子被征,死在战场。城门打开后发现男人也饿死了,四十多岁的张妈孤身一人,起了寻死的心,被罗什劝下,留在我们家中。
  不用看顾狗儿,我便低头对付手中的针线活。我的手艺当然很粗糙,可是却不想让其它人假手。不管做的再差,也是做妈的一番心意。抚摸一下仍不见隆起的肚子,轻声说:宝宝,不准笑妈妈,听到没有?
  大门被推开,人还未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便传到院中:“杜某听闻公主有身,特来向法师与公主道喜。”
  我放下针线簸箩,站起来迎接。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跨进门,对着我抱拳作揖,我连忙回礼。他身后跟着罗什,温和地笑着,快走几步到我身边,扶我坐下。我一窘,现在才三个月不到,肚子都还是瘪瘪的,他就处处小心,把我当成熊猫一样重点保护。
  我坐下,拿眼神询问。罗什会意,笑着解释说:“今日在杜将军府上商谈请工匠建寺之事,跟杜将军讲起你有孕,将军非要亲自登门跟你道喜。”
  “法师真是体贴,公主有福啊。”杜进朝我挤挤眼,连鬓的虬髯随着笑微微颤动。
  我有些脸红,欠身笑道:“杜将军莫要取笑了。”
  我们一边聊着家常,一边走进客厅。入座后,再聊几句,杜进问到:“法师,你可知姚秦国主遣使来邀你去长安讲学?”
  我们都一愣,罗什摇头:“罗什不知。”
  杜进诚恳地对罗什说:“法师学识渊博,却在凉州无用武之地。姚苌虽非善主,但举国奉佛,定能以国师之礼待法师。杜某不才,想恳请凉王放法师东去长安。法师觉得如何?”
  我赶紧点头,开心地应诺:“好啊。”
  罗什按住我的手臂,对着杜进回礼:“多谢杜将军美意。只是,罗什现在不可离开凉州。”
  杜进惊诧:“这是为何?”
  “拙荆有孕在身。她身弱,怎禁得起长路颠簸?”罗什对我的肚子看一眼,又思忖着苦笑,“何况,凉王不会放罗什走。”
  “这……”杜进刚要说话,却也不禁叹口气,“唉,凉王不尊佛法,却扣住法师。法师辗转无力,杜某于心不忍啊。”
  罗什微笑:“杜将军,罗什并非无所事事。凉州虽是佛法之荒漠,但罗什无惧从头开始。”
  迎上杜进略显诧异的眼光,罗什清晰而自信地说:“这里,反而是罗什新的起点。”
  他缓缓站起,踱步到窗前看着姑臧的蓝天。几朵绵白的浮云飘过,春风里带着醉人的淡淡暖意。
  “罗什筹建天梯山大佛寺,得众善男信女之力,初款已备,不日即可动工。若是建成,将一改凉州无正统佛寺之局面。罗什会勘定佛法经、律、论,以正中原大众对佛法之谬解。假以时日,希翼这大佛寺可成为中原西垂之宗法本寺。”
  “好!”杜进猛一拍掌,也站起身,对着罗什抱拳在胸,“法师心胸与大志,杜某佩服。法师若有所需,杜某定全力相助。”
  “罗什,为何要放过这个机会?”杜进走后,我忍不住对他叹气。
  他笑笑,丝毫不以为意:“你不是说,我们在凉州尚需待十六年么?”
  “可是,这个机会……”
  “既然时候未到,便不是机会。”他打断我,手掌覆在我小腹上,轻声说,“何况,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不可有一点闪失。”
  我仍是惋惜,刚要开口,一股熟悉的反胃又涌上喉咙。罗什看我干呕,忙拉着我坐下,为我轻轻抚背。我的妊娠反应强烈,这些天一直都吃不下,每天要呕吐好几次。加上头晕乏力,不能闻油烟和异味,人反而更瘦了。
  “唉,这孩子,为何要这般折磨母亲。”他心疼地掏出帕子为我擦嘴,“艾晴,苦了你了,罗什什么都无法帮你……”
  我还是难受,听到他这么说,又觉得好笑。“我没事的,这是每个母亲都要经历的过程,满三个月便自然消失。”
  圈住他的腰,靠上去摩挲,极力压制胃里的翻涌,笑着说:“你怎么会无法帮我呢?有你在一旁,这些苦也是甜蜜。”
  从知道我怀孕,他便不让我做任何事情,每天极尽小心地呵护。亲自为我煮安胎药,喂我喝药,简直把我宠上了天。每天沉溺在他的温柔包围中,心中塞满幸福,这点身体上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把我搂进怀,轻柔地吻着我的额头。暖暖的春风扑进屋,空气中飘着淡淡花香。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感慨一声,春天真好……
  到了五月,缠绕我许久的恶心反胃消失,我突然胃口大增,饭量比以前增加一倍。原本瘦弱的身体变得丰盈了一些。只是每天吃补药,脸色依旧苍白,这让罗什担心不已。不过我最开心的是:扁平的肚子终于有凸出的迹象了。
  每过十天,蒙逊就会带着潘征来诊断。罗什一直在旁虚心请教,我知道他在担心我的血虚征兆。平常他也每天给我把脉,钻研医书。每次潘征来之前,我都努力拍自己的脸,把脸色拍得红润些。他问我是否还有流鼻血,我也都说没有。
  潘征仍然无法断定我是否得了血虚,只是给我开温和的补药,调养身体。心里苦笑,血虚,应该就是现代所说的白血病吧,就算在现代也是棘手的病。我上次回去,已经查出辐射超标。才吃药调理了九个月就再次穿越,怎可能不受丝毫影响?
  我不怕自己得病,这是我违逆时空与古人相恋必须要付的代价。可是我担心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这个时代没有B超,我只能向上天祈求:佛祖,求你保护我的孩子,让它健健康康地出世吧。任何病痛,我来承担。
  潘征每次来,蒙逊都会跟来。却一直沉着脸,看不出情绪波动。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想取我性命,可是又觉得不像。潘征的诊费不会低,却无须我们出一文钱。蒙逊,他是要我活么?他到底在想什么?叹口气,继续缝手中宝宝的尿布。他这样的人,我岂能看得透?还是顾着我肚里的孩子要紧。
  “艾晴,你干什么?”
  我苦着脸,已经尽量放轻声音,还是被他发现。他睡眠时真是太警醒了。
  “没什么,就是……”我在黑暗中找鞋,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去煮点东西吃,你继续睡吧。”
  他把我拉回床上,按我躺上枕头:“你等着,我去给你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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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5:10 | 显示全部楼层
 火石啪啪响,油灯点亮,他披衣下床。
  “可是,你会么?”我疑惑地问,让他做吃的,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想想还是起身:“我去叫张妈吧。”
  “不用。深更半夜何必扰人睡梦?不过煮面而已,为夫可以的。”他把我重新按回,在我脑门上轻敲,“你乖乖等着,不许跟来。”
  “那,你记得先放水,不用太多。水开了之后再放进面条。不要煮太久,否则会烂。还有,面条在厨房柜子第一格抽屉里。一把面就足够。”我喊住打开房门的他,再细细叮嘱,“还有,盐放四分之一汤勺的量就可以。”
  “知道了。”他温和地笑笑,无奈地摇头叹气。如果他熟悉现代词汇,肯定要说我“唐僧”了。
  其实还是不太放心,想去厨房帮他,不过他肯定会赶我回来休息。坐在床上等,肚子咕咕叫了好久,久到我已经忘了要吃东西一头滑下梦周公时,才被他轻轻叫醒。
  他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将筷子递到我手里。我没接,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他的鼻子和脸上有好几块黑,眼睛有点红肿,睫毛上还粘着炭灰,清俊脱俗的容貌顿添了几分滑稽。我用袖子给他擦脸,脑中浮现出他手忙脚乱地添柴吹火,一副狼狈的场景。不禁又好笑,又感动。
  他脸一红,用筷子夹起面送到我嘴边:“快趁热吃吧。”
  我笑着吃了一口。他紧盯着我,有点紧张:“如何?”
  淡而无味,除了白水煮,连葱花都没有。我再吃了一大口,抬眼看他,满足地感喟:“比我生日那天吃的面,还要好吃。”
  他嘘出一口气,窘困地说:“这是第三锅了……第一锅煮烂了,第二锅太咸,第三锅总算可以入口。”
  我接过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煮东西,怎能浪费?他帮我擦嘴角,低低轻语:“莫要吃得那么急。你啊,无须安慰我。这面只能勉强入口,你今晚就将就些。日后,为夫好好习厨艺,为你和孩子做出好吃的。”
  我张嘴惊讶地看他,这个从来不踏进厨房的人,居然愿意学厨艺?脑门上又被轻敲一下:“快吃吧,冷了会伤身。”
  我一边吃,一边偷眼看他。油灯下,他全神贯注地凝神,专注的神情让我心尖滑过暖流,熨着周身。此刻的他,只是个心系妻儿的男人,是我和宝宝的依靠。吃完那碗面,连汤喝掉,满足地偎着他躺下。靠在他的臂弯中,轻轻叹息,宝宝,你多幸运,有这样的好爸爸……
  段业也听得我怀孕,五月末时来访。我向他打探姚苌使臣请罗什讲经之事。段业告诉我们,吕光拒绝了,理由是罗什性狡,恐他去长安会不利吕氏凉国。
  唉,吕光拒绝是意料之中。罗什虽不在意,可我还是有些怅惋。毕竟,等待十六年,那样漫长的岁月,人生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呢?
  罗什筹建的大佛寺已经准备不日动工。他这些天忙着请工匠,校对图纸,审核各项费用,忙碌的同时还要顾及我。为了让他安心,我便乖乖在家养胎。
  六月初天气渐渐转熱,夏天悄悄走近。西北的夏与江南的闷热不同,早晚都有凉风,舒爽适意。肚子微凸,却比平常孕妇的五个月看上去更小。罗什发愁了,每日逼我吃各种补品。杏子成熟时我馋得不得了,平常根本不敢碰的酸,现在却是每天不离嘴。张妈很肯定地对我说,肚子不大又尖,会是个男孩。问罗什喜欢男孩女孩,他只笑笑,说男孩女孩都喜欢。
  六月中旬时,家中突然来了一队人,许久未见的吕绍神情倨傲地宣布:凉王欲奉佛,须每日聆听佛法,请罗什法师带上所有家人即刻回宫。
  他没容我们过多收拾,我们几乎是被押解着上了马车。罗什脸色铁青,只是死死护住我。他的二十四个龟兹弟子,还有张妈抱着狗儿,与我们一起踏进了久违的凉王宫殿。
  我们被安置在宫中最外围的一个院落。看得出这个院落经过匆匆修整,改建成了不伦不类的寺庙模样。吕绍得意地宣称这里是新修的王家大寺,由凉王恭请西域名僧鸠摩罗什主持。
  罗什明白,他再次被吕光软禁了。
  我端着水盆进屋,看到他站在窗前沉着脸凝视星空。我们回宫里半个月,他又开始了每日被吕光带在身边的顾问角色,我知道他极其不喜欢这样的变相拘禁。
  微微叹息,唤一声:“罗什,来漱洗吧。”
  他闻言转身,立刻上前接过水盆:“不是让你别做粗活么,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哪有那么娇弱。再说,适当运动一下,也是好的啊。”我微笑着将毛巾递给他。
  看着他这半个月里眉心又有些皱起,心疼得叹气:“吕光到底还是不放心你啊。之前平叛,他无暇顾及。平叛回来后,发现你更得人心,声名远播。只怕那时他心中已有不快。”
  帮他褪去僧衣,接着说:“姚苌来请,倒给吕光提了醒,若是他再不扣住你,还会有更多君主希望你为其所用。所以,用请的名义,表面恭敬,其实与软禁有何两样?”
  他不肯让我多动,硬是将我按到床上。摇摇头,说道:“艾晴,我非是为此不悦。既然已知要用十六年隐忍等待,怎会为吕光困我之举再生焦虑?”
  眼光黯淡一下,再抬眼时轻叹:“吕光不许我再筹建大佛寺,说在宫里的王家寺庙修行便可。”
  心中一凛,果真筹建天梯山石窟的计划夭折了。他端起漱洗过的水盆,往屋外走,竭力掩饰波动的情绪:“明日开始,便让弟子们将善款送还捐资者吧。”
  看着他走出去,孤高的身影有些沉重,真的好舍不得。为何我什么都帮不了他?正凄然间,突然感到肚子里轻轻一动,如鱼游过。我立刻停下一切,仔细回想刚刚的细微感觉。等了一会,没有反应。肯定是我多心了。叹口气正准备睡觉,突然又是一下!这次千真万确,宝宝真的动了,他在传递活着的讯息!
  “罗什,宝宝刚刚动了,他踢我了。”我大叫。罗什进门,急忙奔到我面前俯身贴在肚子上。
  他听了半晌,却是没动静。我有点急:“宝宝,踢一下啊。让爸爸知道你在里面很安全。”
  他抬头,将手覆盖在我肚子上,微笑着说:“宝宝还太小了,现在怎可能……”
  “动了!”我大喊,按住他的手,期待地看着他。
  他抬头激动地看着我,刚刚的忧虑一扫而空,眼里满是不置信的喜悦:“真的,是动了!”
  他开心地再次贴耳在我肚子上,喃喃细语:“孩儿,为父希望你能少折磨你母亲,平安出世,健康生长。你若答应,便动一下。”
  我好笑:“宝宝才五个月不到,怎么可能听懂你说的话。”
  突然清楚地感觉到肚子被顶了一下,我和罗什吃惊地对视。罗什满脸欣喜,先前的不快抛开,笑靥翩纤,光采焕然:“他是你我的孩子,这世间最好的孩子,怎会听不懂?宝宝会如你一样乖巧灵动,坚强善良。”
  禁不住满心欢喜,细细看着他清俊的眉目,照此描画我心中孩子的模样:“我倒是希望孩子像你。要有你一样的高智商,出挑的容貌,匀称的身材,善良纯洁的心灵,还有对理想的坚韧不拔……”
  “别动!”
  奇怪地看到罗什脸色瞬间大变,眸子流出惊恐至极的害怕。他迅速托住我后脑,一手仰起我的下巴。当一块帕子覆在鼻上时,心中顿时一片冰凉。他,到底还是发现了……   
  诺言   
  潘征在我的右手上搭脉,半闭着眼,沉默不语。今日本不是他例诊之日,硬是被罗什请来。所以,难得蒙逊这次不在场。
  潘征再看了我的舌苔,眉心渐渐拧起:“夫人最近流过几次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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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昨夜……”
  “艾晴!”一声厉喝,是罗什!他从来没有对我用过这么严厉的口气。
  闭眼,再睁开时哽着嗓子苦涩地说出:“从怀孕起至今,已有五次……”
  “艾晴,你为何瞒着不说!”他几乎要暴跳,从来温和的性子,也有让我如此害怕的时刻。我低头,泪水不可遏止地滚落,滴在隆起的腹上。他看到我落泪,愣住了。不忍再责备,握紧拳头,一下一下地敲着窗棂。
  “潘某以前不敢确诊,观察三个月中,夫人对病情又多有隐瞒,今日方可如实告诉法师。”潘征叹气,站起放低声音对罗什抱拳一鞠,“夫人心脾两脏过虚,脾不生血。致使脸色泛白,鼻血不止,时常头晕,确是血虚。”
  罗什似乎被重拳击过,整个人呆立,嘴角哆嗦,说不出话来。聚满沉郁的眸子,哀伤地瞪着我。我苦笑,这个结果早就预料到了,反而不如罗什那么伤心。不敢再看他,回头对潘征咽一咽嗓子,问到:“潘医生,我腹中的胎儿可能保住?”
  “这……”潘征犹豫,看一眼罗什,继续说道,“夫人年纪尚轻,以全力保胎,应能熬过。只是,生产乃重大损耗,产下孩子,夫人恐怕会……”
  “潘医官,求你保住拙荆一命!”罗什抓住潘征的衣袖,泪水涌出,带着万般期许紧盯着潘征。
  潘征亦是动容,却无奈地摇头:“法师,夫人已有近五个月身孕,现在引产的话会危及母体,更是危险啊。”
  “没有办法了么?”罗什整个身体颤抖,哽咽着重复,语不成句,“没有办法了么?”
  “罗什,不要担心。”我拉住他战栗的双手,放到我肚子上,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我们的孩子很坚强的,他一定会跟我一起熬过去。”
  肚子突然被顶了一下,力气之强,从未有过,似乎在向我们宣告他的蓬勃生命力。罗什懵住,仔细抚摸着我的肚子,然后猛地抬眼看我。
  我笑着在朦胧泪眼中对视他哀戚的双眸:“你看,宝宝也在告诉我们,他要活着。”
  潘征离去前开了新药方,罗什嘱咐弟子去抓药。那天他没有再去吕光处,一整日陪着我,极尽温柔。我在他怀里睡了很长时间的午觉,等醒来,已近黄昏。屋外夕阳斜辉投射进来,他的脸在昏黄中剪出一圈朦胧的晕华。伸手抹他的眼角,他一怔,醒悟过来,急忙背过脸将眼角的泪水拭去。
  “你想为孩子起什么名?”嗯哼一声,假装没看到他的泪。
  他转头对着我,眼睛有些红肿。吸一吸鼻子,故作轻松地说:“女孩的话,就叫小晴吧。”
  我笑,轻捶他的胸:“照你这样起名,那男孩岂不叫小什?”
  “也好。”他却认真地点头,“女孩叫小晴,男孩就叫小什。”
  “这……”我语结,歪头想一想,“呵呵,还是当小名吧,大名得另外起才行。小晴,小什,这名字一点都不气派。”
  “何需什么气派?”他摇头,盯着我的肚子,幽幽叹息,“这名字,从父母而来,就是父母爱他的证明。”
  对啊,他自己的名字就是从父母而来。他是龟兹人,没有汉人为孩子取名要避讳长辈的传统。
  “好。你起的名,就依你。”我努力地笑,他却看着我怔怔地出神。只一会儿,眼里又流出我不忍见的哀伤。
  “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他倏然醒转,有些慌乱地掩饰,“你躺在床上毋动,我陪你在这里吃。”
  低头吻我的额头,为我掖好毯子。出去的时候,看见他抬起手背到眼角处抹一下。瘦高的身躯有些佝偻,似乎双肩背负着千斤重担,压得他无法挺直腰背。昏黄的光线笼罩在褐红僧衣上,寂寥凄清。
  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的瞬间,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滑落,点点滴滴,融化进夏日的薄毯。
  蒙逊在确诊我得了血虚后的第二天便自己一人上门来。罗什礼貌地让他见我,见到后他却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出人意料地掉头便走,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罗什看着他离开,眼里有丝复杂的神色,却什么都没问我。
  罗什向吕光告假,吕光见他无心顾及旁事,乐得卖人情,允许他每日陪伴妻。弟子们将钱一家家送还,然后依着他的吩咐,自行在这所谓寺庙的佛堂修行。他带领弟子们做早晚课,每日再用一个时辰答疑解惑。剩下的时间,全部陪在我身边。
  潘征现在每隔五日便来诊疗。而蒙逊从那一次后便再没来过,却依旧将潘征的诊费付清。不时会有人送名贵药材前来,问是谁送的,来人总是不说。人参,鹿茸,玳瑁,珍珠粉等等,也不管我是否可以吃。
  七月来临,天气愈熱。孩子已足五个月,每天起来,似乎都觉得肚子比昨日更大了一些。挺着肚子,越发怕熱。他不让我动手做任何事,连洗澡换衣,也由他全包。一件件琐碎的小事,他以前从不动手,现在只要与我有关,都不肯假手他人。
  就算是每日按时吃药,尽量减少活动,竭力让自己心境平和,我还是又流了一次鼻血。这次,跟前几次比起来,间隔时间更短,血也更长时间才止住。罗什面如纸色,身体不住战栗,将我搂入怀中。似乎怕一放手,我便会消失不见。反而是我,不住安慰他没事。
  头搁在他肩上,眼望窗外的蓝天。没有一丝云朵,蝉鸣声声,燥热的风拂进,吹不暖由心生出的寒冷。
  “罗什,你怎么啦?”
  醒转时看到天光已亮,窗外传来欢快的鸟鸣。他坐在床边,一直无神地盯着我。两眼红肿,下巴一片青色胡茬,脸色憔悴地泛白。
  突然意识到:“你一夜没睡么?”
  拉住我抚向他脸颊的手,他温柔一笑:“想多看看你……”
  为何这么说?我一惊,想要起身,被他按住。
  “艾晴,这次你一定要听为夫的。”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罗什想明白了,要救你和孩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回去。你说过,你的时代医学先进,什么病都能治。只要回去,你和孩子的命就能保住。”
  我摇头,急得坐起身,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罗什,如果我回去,只怕再也不能来见你了……”
  他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发,语气依旧坚决:“就算一辈子再无法见到你,罗什也得让你回去。这是为了你,还有我们的孩子……”
  “不,我不要离开你……”
  “艾晴,听我说!”他捧住我不停摇动的头,低声细语,“你不光是我的妻,你还是个母亲。”
  扶起我的双肩,脉脉凝视:“罗什身处的时代,战乱流离,灾荒连年。罗什自身又被羁,实在无法给孩子一个好环境。你带它回千年之后,安定和平,生活富足, 宝宝才能健康生长。两相比较,罗什宁愿自己的骨肉成长在你的时代。”
  “至于罗什……”看我还在摇头痛哭,他怜惜地轻吻我,捧着我的头,微微一笑,“你走之后,罗什会潜心修行,韬光养晦,等待十六年后赴长安传法译经。就算孤身一人,我也要完成佛祖交予的使命,奠定佛法在中原的基础。然后,便可含笑入地狱等你了。”
  “罗什,你不会是孤身一人。你以后会有妻妾,有两个双生子,你在长安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不愿意走,是不希望你会……”我哭着停顿住,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忘了我……”
  “说什么胡话?”他气恼地打断我,将我下巴抬起,对视他清亮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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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5:3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神态严肃,一字一句极端认真:“罗什一生,只有你是唯一的妻。以僧人身份娶你,本就是大逆之行,怎可能再有别的妻妾?你当罗什是那种离开女人便不能活的男人么?”
  “这是史书所载……”
  他似乎想到什么,眉头微微皱起,思忖一番,问道:“那你告诉我,史书上是如何写的?”
  如嚼黄胆,苦涩地背出《晋书》里那段梦魇一般折磨我的几句话:“尝讲经于草堂寺,兴及朝臣、大德沙门千有余人肃容观听。罗什忽下高座,谓兴曰:‘有二小兒登吾肩,欲鄣须妇人。’兴乃召宫女进之,一交而生二子焉。”
  “这……”他瞠目结舌,双目圆瞪,气得握拳砸在床板上,“这些后世的刀笔之吏在胡说八道!他们怎可这样描黑罗什!”
  “艾晴,你可信罗什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除非……”突然停住,眸子倏然一亮,用异样的目光不住打量我,然后唇角越来越弯,他居然在笑!
  他纵声大笑,笑得捧腹弯腰,笑得眼角渗出泪。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失态,正疑惑间,突然被他用力搂住:“艾晴,是你,是你回来了!”
  “罗什……”
  “你就是那个宫女,你还会再回来,我们还会再生两个孩子。”
  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倒在他怀里发呆。那个宫女是我?真的会是我么?我真的还能再穿越一次么?
  他扶起我,用最坚定的眼神点头,正色告慰我:“艾晴,回去你的时代,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活着。为夫在长安等你……”
  “那是十六年啊……”颤着声音凝视他坚韧的目光,心被揪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将我的手握在胸前,眼眸中蒙着氤氲的光晕:“十年又十年,罗什不是等过来了么?再等十六年,又有何难?”
  他含笑着看我:“与未来之人相恋,岂能不付代价?本以为只有地狱中再无时空间隔,可是罗什在世之日,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已是佛祖大恩,夫复何求?只是,十六年后,罗什已经五十三岁,垂垂老矣,你莫要嫌弃……”
  我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说:“再说这话,便该打了。”
  柔溺的眼神似有魔力,将我周身的恐惧一点点地扫除。轻轻把我的手从他唇上拿开,坚韧地绽开坚强的笑:“罗什确是说错话了,该打。”
  我也终于笑了。是啊,他可以等,我为什么不能等?老板说过,科技在不断进步,只要回去,就能多一次再见的机会。穿越表的电量还够,我回去,便可借助现代科技生下孩子。然后,只要我有足够耐心等待,总有一天,我能再回到我丈夫身边!
  “我的老师曾经说过,为了爱活下去,才伟大。”抚着他凹陷的脸颊,深吸一口气,笑着迎上他如水眼眸,用我最坚定的声音说,“所以,罗什,我回去。你等我……”
  “好!”他笑着点头,手指交缠进我的手,柔软的唇轻吻着我。
  微微离开他的唇,叹息着说:“我本来有个心愿。还记得去年在车师时,你答应过我的?”
  “每年陪你过一日最世俗的生活。陪你逛街吃小吃,陪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开心……”眼神一黯,又急忙打起精神,“今年本该陪你,可是之前是饥荒,后来你又有孕,一直耽搁下来了。”
  拉住他的僧衣,撒娇着恳求:“那我走之前,你陪我逛一天街,好不好?”
  他却摇头,扶着我躺下,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你已有五个月身孕,身体又虚弱。万一变生意外,如何是好?”
  “艾晴,我答应你,一定会陪,但不是现在。”他温柔地为我拂去额上的碎发,低声轻语,“到长安,好么?”
  我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摇一摇:“那你一定要记得哦,不许反悔……”
  “嗯!”他璀然一笑,满室生辉。
  正沉溺在他俊气的笑中,突然听到房门被轻轻扣响,门外传来恭敬的声音:“师尊,凉王世子请师尊议事,来使正在前厅等候。”
  吕绍?他会有什么事情需要跟罗什谈?诧异地与罗什对视一眼。他拍拍我的手臂,让我安心。告诉我他一会儿就回来,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他打开房门,在门口又回转身对我望一眼。阳光明亮,洒在他身上,整个人透出朦胧的蕴华。夏风扫过,窗外白杨树沙沙作响。蝉儿从梦中惊醒,又开始了一天的鸣叫。他看着我,略一点头,将房门轻轻扣上。我闭眼,告诉自己,一定要养好身体,好好活下去。不光是为了宝宝,更是为了再相见……   
  离别是为再相见   
  我又睡了一会,醒来时,眯眼见到床头一个高大的身影。睡眼惺忪地问:“你回来了?吕绍找你何事?”
  “是我让吕绍把法师支开的。”
  我一惊,眼睛撑大。窗外透进的明媚阳光正投射在那个高大男人身上,熠熠生光。熟悉的犀利眸子正在打量我。
  “你怎么……”想问他是怎么进来的,话出口了还是没问下去。他想要做什么,总有办法做到。
  “何事?”刚打算坐起身,他俯身将一旁的毯子揉成团,靠在我背后,然后扶着我的腰帮我坐起来。
  虽然他是好意,我却很不喜欢这样的身体接触,脸有点热辣。他毫不在意地在床沿坐下,与我靠得很近。我没办法拉开与他的距离,想想他对一个孕妇也不会怎样,便放开顾虑,两眼无惧地直视他。
  他半天不说话,只是看着我。鹰眸里有几丝红线,衬着发黑的眼圈,眼底流出莫名的哀伤。被他这样的眼神直直盯着,心像是被捶打了一下,突然慌乱起来。
  “小将军……”
  “到现在还不肯叫我蒙逊么?”他低头,幽幽地叹气,语气里有丝化不开的苦涩。
  “蒙逊……”心念一动,不想看他的眼,正色问道,“你把法师支开,单独来见我,肯定有话要说。究竟何事?”
  唇角勾勾,先是浓浓的苦笑,然后又突然敛颜,答非所问:“姚苌遣使来请罗什法师去长安讲法,你可知此事?”
  我点头,心下疑惑,他为何说起这事?
  “吕纂之意,可用法师向姚苌交换钱物,吕光亦是赞同。但你可知,为何法师最后还是没去成?”他的眼光一直在我脸色徘徊,眼底闪过一丝黠光。与我单独相处时,他从来都是用鄙夷的口吻直接称呼吕氏诸人的名字。
  “不是说,吕光担心罗什性狡,恐他去长安会不利吕氏凉国么?”
  他轻蔑一笑,鼻子哼气:“的确是这样。不过,这话却不是吕光自己说的。”
  明白了,探头问他:“是你么?”
  他点头,线条刚毅的脸上浮出诈色:“是我告诉吕绍,然后由这个蠢人去劝其父。”
  “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能放你们走。”他站起身,背着手在室内踱步。阳光照射在他直挺的宽阔肩膀上,衬出半明半暗的面色。
  “包括你们回宫,也是我的主意。让吕绍跟吕光说,趁各国争相聘请法师前,由吕光来宣告天下,罗什法师已为他所用,以绝其它列强之心。”
  “蒙逊,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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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5: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停住脚步,直直瞪着我,冷笑一声:“我改主意了,不打算杀你,却不能让其它人得到你。吕氏一门昏庸,将你们置于吕氏手中,我才能放心。”
  我苦涩地叹息:“你不用再担心,我没几天了……”我走,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吧?
  他缓缓走近我,再次挨着我坐下。眼中的戾气褪去,流淌出悲伤。胸膛微有些震动,咽一咽嗓子,突然抓起我的手:“你可恨我?”
  我要挣开,却被他用更大的力握住。我的挣扎在他面前向来无用,索性随他了。迎上他哀伤的深眸,淡淡一笑:“你告诉我,是希望我恨你么?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么?从此以后,我不可能再对任何人讲君王之术,也无人知道你的野心,阻挡你成就霸业。”
  “也对,省得我每日犹豫到底该不该杀你。”他仰头大笑,笑声里却透着凄清。
  他笑了一会,嘴角渐渐落下,用力掐我的手,似乎希望看到我露出痛苦。“你死,的确对我更有利。你这样的女子,不该活在这世上。”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我忍着手腕上一波重过一波的力气,努力地笑:“蒙逊,我不恨你。一切都是命数,早已定下。我在这世间,已经没有时间去恨了……”
  手腕一松,他放开了我。怔怔地盯着我的脸,眼里飘过迷茫。苦笑着摇头,喃喃轻语:“你连恨都没有……”
  “蒙逊,你会建国立业,成为割据一方的霸主,却不是时代所赋予的可终结乱世之人。”我平静地告诉他,“你的命数,也是早就定下的。”
  涣散的鹰眼重新聚焦,深邃眼光长久地落在我脸上,苦涩地咀嚼出:“命数……”
  嗤笑一声,叹出长长一口气:“命数……你我以这种方式相遇相处,也是命数罢……”
  他甩甩头,偏过一边。再转眼对着我时,眼里哀伤渐渐隐去,沉思一会,平静地问到:“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蒙逊,法师一心想在天梯山开凿石窟,建大佛寺,却被吕光阻止。你日后进驻姑臧,可能帮法师完成此愿?”
  “好,我答应你。”他认真地点头,“我做君主后,定聘法师为国师,举国奉佛。”
  正要开口说谢,他突然再问:“还有别的心愿么?”
  我思考一下,说道:“希望你善待百姓,凉州境内不要再出现人相食的惨况。还有尊儒重教,让有才学的汉人能在西北安顿下来。”
  “好,这些我都会做。”他点头,向我凑近一些,鹰眼在我脸上盘旋,“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想起我走后孤身等待十六年的罗什,鼻子泛酸。稳定一下情绪,看向蒙逊:“我走之后,莫要再为难法师。用你和吕绍的关系,让他起码有一定自由。”
  “好,我在姑臧一日,便会尽我之力相助法师。”又凑得更近了,与我只有半尺之遥,声音放得更低,“还有么?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我将头偏开,听出他声音里的期待,反问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他一愣,半晌摇摇头。坐正身体,苦涩地笑了:“没什么……”
  他站起,缓步向门口走去,拉开房门。夏日娇阳似火,染出火红的背影。脚步凝滞在门口,却不回头。燥热的空气中飘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艾晴,走好……”
  我的鼻子很酸。蒙逊不会知道我是离开这个时空,他以为我离死不远了。这句“走好”,算是他对我的最后一句祝福。是生离,还是死别?再回来时,我应该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如同再也见不到弗沙提婆一样。尽管我一直提防,他其实也没真正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我对他,应该心存感激。毕竟,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帮我。所以,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默默说:谢谢你,蒙逊……
  罗什帮我穿上防辐衣,带上时间穿越表,背上大包。一桩桩,一件件,细致而耐心。这些东西,我本来以为再也用不上,可现在,却还是需要靠这些与21世纪联系的纽带,救我和宝宝的命。神思恍惚间,罗什在我腹部缠上厚厚的棉衣,是为防止我落地时对宝宝有伤害。
  他的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俯下身时,看到他背上也湿了一片。僧衣黏黏地贴着,勾勒出精瘦的背部线条。
  缠上棉衣,我自己也热得直冒汗。他帮我抹去额头的汗珠,捧着我的头,柔声说:“以前你走,罗什都没有与你送别。这次,终于是罗什送你走。”
  鼻子一酸,刚要落泪,他吻上我的眼睛,将涌出的泪珠吻去:“别哭。对宝宝不好。”
  抚摸着我颈上系着的艾德莱斯绸,将右手交缠进我的手,触到他手上的结婚戒指。今天,他特意将戒指从脖子上摘下,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此刻,挂在他胸前的,是那串磨损过旧的佛珠。
  轻轻拥我入怀,微笑着说:“我们分别,是为再相见。所以,你我都不许哭。你不过是回娘家,罗什要笑着送你走。”
  点头,努力地笑。希望十六年里,他想起我时,是最美丽的笑容。
  “罗什,你有空便翻译佛经,不要跟吕氏诸人发生冲突。预言谶纬之类的,我知道你不屑。可是,为了能更好地活下去,有时屈就一下也是必要。”
  我已经将今后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晋书》记载他的那些神力,什么刮大风预言战乱,从母猪生下一头三身小猪的怪事上推断吕纂会被人篡位,等等。他听后总是摇头,却不再像以前那么排斥。
  将断断续续记录了两年的笔记拿出:“这里面是我的考察日志。有十六国中已发生和将要发生的历史事件,还有我心情的记叙。”
  翻开笔记本,我和爸妈的合照夹在里面:“我走后,你若是想我,可以看我的笔记和照片。我以前没想过要留下这本笔记,所以按照我的习惯写千年后的简化字。你要从左到右读,而不是自上而下。这几天我做出一张对照表,时间太紧,恐怕没办法做全。我写的东西,你也不一定能看懂……”
  “没关系。罗什会仔细研读。熟悉你那个时代的字,还有那个时代写文的习惯。”他郑重地接过,抬眼一笑,“罗什目下看不懂,不过,有十六年时间可以慢慢看。等你回来,再问你看不懂的地方……”
  看着他清癯的脸,仍在努力绽放微笑。浅灰眸子晶光闪动,我的身影映在氤氲水汽里渐成朦胧。
  鼻子又泛起酸涩,强行压下苦楚的痛,拉住他的手细细叮咛:“你去长安的前一年,姑臧的饥荒比这次更甚,城内人口几乎丧失十之八九。这些都是命数,无力挽回。你无法救人之时,一定要先保住自己。因为,你的使命要到长安才能完成。”
  吕光死后不到半年,吕篆便杀了吕绍。吕弘也想当王,便与吕篆争位,兵败被吕纂杀死。两年后,吕超杀吕纂,扶自己的亲哥哥吕隆上位。不到半年,吕隆便在饥荒和蒙逊围攻下投降姚兴。吕光死后三年里,吕氏诸子只顾内斗,凉州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比吕光之时还要凄惨。这样的混乱,我却无法陪他一起渡过。想到这些,心中便如车碾过,剧痛难忍。
  “艾晴!”他轻轻捂住我的嘴,摇头微叹,“罗什已经不再是龟兹那个桀骜不群的法师了。我已知该如何与上位者相处,如何为理想隐忍。别为我担心,十六年,罗什能忍过去……”
  我点头,觉得自己又快要禁不住落泪了,赶紧吸着鼻子说:“还有,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挑食。每晚用热水烫脚,这样冬天时冻疮才不会复发。手上也要多擦姜片。你睡眠太警醒,所以总是睡不好。我不在时,若有条件,要记得睡前喝点牛羊奶。晚上看书不要太久,否则视力会损坏。我可不想回来时给你带副近视眼镜……”
  我絮絮叨叨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叮嘱完。他只是温柔地点头,用帕子擦我的额头,为我抹去汗珠。终于自己也说累了,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要说,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怔怔地盯着他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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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5:56 | 显示全部楼层
 “说完啦?”敲一下我的脑门,用故作轻松的口吻说,“那轮到罗什来叮嘱你了。回去后没人看顾你,不可熬夜,少睡懒觉。不要看见喜欢吃的就不停嘴,不可老是忘了……”
  “好了啦,我都知道。”我朝他吐吐舌,苦着脸看肚子上的棉衣,“你再说下去,我要流一斤汗了。”
  他愣一下,眼光落在我肚子上,偷偷转头擦擦眼角,将我搂紧:“一定记得,保住自己最是重要。其次才是孩子……”
  “你放心,我的时代科技很先进,一定能生下宝宝……”
  “艾晴……”他叹息着将手放上我微隆起的肚子,眼神黯淡,“对不起,罗什无法与你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要辛苦你一个人了……”
  “宝宝会知道,它有天底下最好的爸爸。”哽咽着嗓子,抬起右手扬一扬玛瑙臂珠。正午阳光穿过菱格窗,将满室照得透亮。晶莹的玛瑙上,“不负如来不负卿”七个清秀的字迹熠熠闪光。
  “这串珠子,我以后会留给宝宝……”
  他点头,也抬起右手露出属于他的那串珠子。他闭起深邃的大眼,昂起如天鹅般的颈项,任两行清泪顺着清癯的脸滑落……
  缠绵痴长的吻终于也有尽头,唇齿间还留着他清幽的檀香味。他动作缓慢地放开我,帮我套上手套和头套。我旋开按钮,绿光闪动,开始记秒。只有一分钟了,看着秒表滴滴跳动,告诉自己,不许哭,我要笑着离开。尽管带着头套他看不见,但他一定感觉得出。
  他面对着我,缓步向门口退去。眸光始终缠绕在我身上,无尽留恋。退到门口,手扶门扇。屋外的强烈光线洒在他身上,褐红僧衣转成偏黄色调,赤裸的半臂反射出麦色光晕。他深吸一口气,再多望一眼,似乎要将画面从此定格在脑中。
  我点头微笑,只有半分钟了,他依旧在望着我。
  “罗什,关门吧。”我的声音也一样发颤,“记得不要看等一会的那道光线。确定屋内不再有异光后才能进来……”
  已不记得这是第几遍叮咛了。我的眼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这是最后一眼了……
  门终于关上。秒表显示,只有不到十秒了……
  “罗什,等我……”
  “嗯……”声音里牵出浓重的鼻音,穿过门隙,丝丝飘进。
  近两年了,又再次感受到了腾云驾雾的翻转。腾空的瞬间听到他大喊:“我妻,好好活着……”
  我有没有落泪?不记得了,在时空转换中,昏昏沉沉,只是下意识地护住腹部。宝宝,你一定要挺过来……
  耳边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费力地睁眼,模糊视线中出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我被放上担架,一把拉住身边的人,认出是研究员小聂。昏迷前我只知道反复说一句话:“保住我的孩子……”   
  不负下册出版通知   
  让大家久等了,《不负如来不负卿》下册很快就要跟大家见面了!
  下册有大概10万字从未在网上贴过,大家疑惑的问题都会在第五部得到答案。接下来的情节我相信依然能够打动大家。因为我自己写的时候就非常激动,时常泪流满襟。罗什的辉煌,还有新的历史人物和矛盾冲突出现,总之,请相信小春对文章质量的严格要求。还有,怕看悲剧的朋友请相信小春不做后妈的决心,呵呵。下册就是大结局,不会为市场原因继续写第三部。余音袅袅时最是动人,不是么?
  《不负如来不负卿》的上册,当当卓越上现为58折销售
  《不负如来不负卿》下册,9月4号左右出样书,9月10号左右在当当、卓越上可以买到。但因为北京至今仍有交通管制,所以各地的书店铺货时间大概在9月20号左右。下册封面跟上册相似,但是颜色更淡雅了。书价与上册一样:26.8元。当当、卓越上会有折扣,具体多少折扣,我现在还不知道。        
  第六部 长安的辉煌     
八十 回家     
  火车速度已经放缓,马上就要进站了,我站起身整理行李。围在我们这一隔间的人群又爆发出啧啧赞叹,不时有人从其他车厢里挤到这儿来。   
  我看向人群中的焦点,一个小小的孩子,穿着泰迪熊的工装裤,正眨着灰色大眼睛镇定地看着周围的大人。   
  "秦朝什么时候统一全国的?"坐在我们对面的小伙子翻着《中国大百科全书少儿版历史卷》问。   
  "公元前221年。"一声奶声奶气的回答,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小伙子悻悻地又掏出一颗巧克力塞进他胸前的小兜兜里。那容量不大的小兜兜已经快装不下了。   
  "那你能背出依次被秦灭掉的六国吗?"旁边一个看似大学生模样的女生问道。   
  "韩、赵、魏、楚、燕、齐。"小孩不假思索地回答,周围又是一阵笑。   
  "给你个难的,答出了叔叔这整包巧克力都给你。"另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中年人兴致高涨,狡猾地冲他眨眼,"说出这六国都是哪一年被灭的。"   
  小孩儿两只浅灰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对我看一眼。我微笑着点头,将大包背上。   
  "前230年,灭韩。前229年,灭赵。前225年,灭魏。前223年,灭楚。前222年,灭燕。前221年,灭齐。"   
  "嗬,太神了!"小伙子翻开书,一拍大腿,大声喊。   
  中年人接过小伙子手上的书,不可置信地查看,疑惑地问:"这小孩真的只有三岁吗?"   
  小伙子把书还给我,我笑着塞进包里。这场智力赛,就是由这小伙子开始。他看到那么小的孩子捧着《中国大百科全书》,虽然是少儿版,也是厚厚一本。就以巧克力为奖品考他,结果聚来了这么多人。   
  "都说混血儿聪明,这孩子长得漂亮,智商还那么高。大姐,你跟你老公真有福。"女大学生两眼狂冒红心。一路过来,她老是喜欢帮我抱他,摸他柔软的褐红鬈发和尖下巴,不停说可惜自己早生了二十年。   
  火车已停下,广播在报站名了。我笑一笑,抱起他小小的身子:"小什,我们到了,跟叔叔阿姨们再见。"   
  他扬一扬手中的大包巧克力,先对着中年人礼貌地说:"谢谢叔叔。"   
  他的声音清脆,小脸蛋上露出两个可爱的笑窝,再对着所有人点头:"叔叔阿姨再见。"   
  我们在一车人的赞叹与再见声中下了车。   
  踏上故乡,我眯起眼环视周围。多少年没有回家了?记忆中最后一次,是我研三那年的寒假。一时间记忆飞速倒退,仿佛看到爸妈送我上火车的那一刻,叮嘱我一定要当心身体。从去北京上大学起,每一次的离别,爸妈都要亲自送我……   
  "妈妈,我下来自己走。"瞬间被拉回现实,小什的小手抚摸上我的脸,脆生生地说,"你背着包,重。"   
  这孩子!我心里淌过暖流,放下他,牵起他的小手,向出站口走去:"小什,还记得妈妈告诉过你,等会儿看到妈妈的爸爸妈妈,要叫什么?"   
  "知道。"   
  我当然知道小什不会忘。只要跟他说过一次,他都不会忘。我只是自己在紧张罢了。一出站就看到爸妈站在栏杆外翘首期盼,一如当年我每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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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6:08 | 显示全部楼层
 "爸,妈……"声音哽咽了,我心疼地看着父母额上更深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这些年,他们老得太多。   
  "小晴,五年了,你五年没有回来了……"妈拉住我,声音颤抖,爸只是默默接过我身上的大包。   
  "对不起,不孝女儿回来了……"泪一下子开闸而出,我抱着妈大哭起来。爸侧过脸,偷偷抹眼角。   
  "妈妈,别哭。"   
  衣角被拉住,我放开妈,看到小什瞪大眼睛仰望着我。吸着鼻子,将小什抱起。他吻上我的眼睛,温软的小舌将泪舔去。每次我哭,他都会这样安慰我。   
  抱着他暖暖的小身体,我吸一吸鼻子,笑着介绍:"爸妈,这就是我电话中说的,要带回来的那个人。"   
  "外公外婆好,我叫罗小什,今年三岁。"怀中的小人儿又拿出最擅长的一招。每次他惹我生气,我只要听到这么可爱调皮的声音,便会一下子心软,再也舍不得骂了。   
  "这……"爸妈张大嘴,眼睛瞪圆了,"小晴,这是……"   
  "这是我儿子,你们的外孙。对不起,电话里没讲是因为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你……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跟谁生的?"爸喘着粗气,抬头搜索我身后。   
  "爸,你别急。"我知道他在找另一个男人,有些好笑,将左手伸到他们面前,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我不是未婚先孕,我已经结婚了。只是,我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通信设备。无法通知你们,也没办法带你们的女婿来见你们。"   
  我微微一笑:"我们回家说吧,要说好久呢。不过爸妈放心,我一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们。"   
  "外公,抱小什。"   
  爸一惊,看着小什向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臂。小什从来不怯生,每次要讨好别人,总是一脸乖巧样。眨着晶亮的浅灰大眼,露出可爱的笑窝和一对不甚明显的小虎牙。研究基地上至最严谨的李所长,下至扫地阿姨,都被他的无敌电眼和天真笑容拿下,简直宠他上了天。   
  爸犹豫着伸手接过小什,在触上小什身体的那一刻,爸一直严肃的脸,瞬间柔软下来……   
  用了五个小时,把我从第一次穿越到最后一次回来交代一遍。十三岁情根暗种,二十四岁爱而不得,三十五岁历经磨难。与他的每一点每一滴都镌刻在我脑海中,如同一本永不褪色的书,我每晚都要拿出来细细翻一遍。讲到我们同龄时因为身份无奈分手,妈妈开始为我低声哭泣。讲到在人前羞辱的成人礼,吕光的逼迫成亲,爸爸也怒红了眼。再讲到姑臧经历的饥荒与怀孕后无奈地分手,爸妈早已经软化下来,为自己从未谋面的女婿心疼不已。   
  "小晴,三年前你打过电话给我们,那时你刚回来吗?"   
  我点头。想起挺着溜圆的肚子,在研究室里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在古代的两年间爸妈只能从季老师那里打听消息,季老师告诉他们我很好,因为工作的保密性,不能跟他们联系。所以当两年后我再次给父母打电话时,他们都差点急疯了。   
  "你那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些?"妈气急了,又开始抹眼泪,"你三年里独自养孩子,为什么不让爸妈帮你?"   
  "妈,对不起。"我看向倚在爸怀里的小什,叹口气。三年里我只是定期给父母打电话,编些工作上的谎言,让他们以为我还在从事一项保密性极高的工作,却从没提起过小什。   
  我沉着声音告诉他们:"因为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小什,从刚生出来,就患有白血病。"回到现代,我被检查出各项指标超标,白细胞数目高于最高正常值百分之二百。虽然还没有达到重度白血病人的数值,用药物治疗即可。但我怀着孩子,吃药会对胎儿有损伤,所以我拒绝服用任何药物。   
  研究基地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极感兴趣,这样跨越千年结合的孩子具有非常大的意义。他们请了全国最好的血液病专家、妇产科专家、基因学专家、营养学专家、儿童教育专家、不计成本动用最好的医学和技术力量。我本不希望孩子被当成研究对象,可是,我需要借助他们生下孩子,所以我留在了研究基地。   
  小什是剖腹产生出来的。天知道为了顺利生下这个孩子,我和专家们费了多少心力。当护士抱着皱巴巴的孩子递到我面前,笑着告诉我是个男孩时,我流泪了。我对着虚空喃喃:"罗什,我和孩子,都活下来了……"   
  刚出生的小什经常啼哭,容易发烧。我急得睡不着觉。经过专家确诊,我得到一个噩耗:小什从出生便带有白血病!   
  我如同被重拳击中,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孩子在我肚子中已经吸收了辐射,穿越回现代时又再受一次。那么小的身体,如何吃得消?我颤抖着恳求所有专家,无论用什么代价,一定要治好我的孩子!   
  最好的治疗方法,便是骨髓移植。可是全国都找不到能跟小什配比的骨髓,我便要求化验我自己。结论是我的骨髓跟小什配对成功。我嘘出一口气。可是,小什还太小,无法接受骨髓移植手术。而我自己也患有白血病,必须降低到标准线内才可以做手术。   
  我怔怔地回想着这三年焦虑痛苦的经历,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看着爸妈心疼的表情,不敢告诉他们最初的两年里小什和我,都是在病床上度过,每天与药为伍。   
  小什超凡的智商很早便表现出来。六个月就开始说话,记忆力和学习能力超强。只是因为身体底子弱,到了十五个月才会走路。在他会说话后,研究基地的工作重心不再是找实验者穿越,而是研究小什。   
  儿童专家针对他的智力发育情况,给他制定的早教,他都能轻松地超额完成。到了三岁,已经能念出五千多个汉字了。在众人惊呼神童时,我只是笑笑。他的父亲,七岁时每天不但要背三万两千字的偈文,而且还全部理解这些深奥的佛经。小什,还没超过他父亲呢。   
  骨髓移植手术在小什两岁半时进行。专家们一再告诫我,我自己只是靠药物将白细胞降低到标准。进行这样的手术对我自己本人的伤害非常大。可我笑着告诉他们,我是个母亲,为了孩子,我愿意付出一切。   
  手术很成功,虽然手术后我时常感到头晕乏力,从此以后必须长年累月地吃昂贵的特效药。可是,看着小什一天天红润起来的脸色,当妈的心,总算宽慰了。   
  这些,我隐藏了大半,不想让爸妈再为我担心。   
  小什一直坐在爸怀里,乖乖听我讲,无邪的纯净双眼滴溜溜地转。我不知道这么小的他能听懂多少,可是,我不愿意瞒着他。他应该知道自己特殊的来历,从他还没开始讲话起,我就让他每天看我画的罗什,教他喊爸爸。   
  小什是我活下去的寄托,是我思念他的纽带。可是一想到孩子的父亲,在遥远的时空中,在艰难的环境里,独自一人思念着我们,我心如刀绞,痛入骨髓。我一直希望能劝服研究小组,让我再穿越一次。可是,我这副虚弱的身躯,已经不允许再破坏了。何况,小什需要我的抚养。在所长的苦劝下,我终于无望地放弃。   
  讲到晚上八点,小什终于靠在爸的臂弯中沉沉睡着。直到小什睡着,爸都舍不得让妈抱一下,妈只能抱怨连天。爸轻轻把小什放上床,盖好被子,凝视着小什俊气的小脸蛋出神。记忆中,爸从来没这么宠过我。   
  小什的睡脸非常可爱,长长的睫毛微微随着呼吸起伏,带点婴儿肥的手和脸肉乎乎的,娇嫩的皮肤似乎能掐出水来。我帮他把脖子上挂的玛瑙珠子取下,塞到枕头底下。第二天他醒来时,会自己找到戴上。本来该戴在手腕上,他还太小,我就改成项链让他每天挂着。他知道这是爸爸留给他的,宝贝得不得了。   
  爸突然轻声问:"这孩子,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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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6:18 | 显示全部楼层
 "嗯,非常像。"我宠溺地看着小什,眼前浮现出那双澄澈无垢的双眼,清癯的脸,风轻云淡的翩然之姿。   
  浅灰的眼珠,略带红棕的褐发,削尖的下巴,比同龄人高挑的个子,还有超高的智商,这些都是从他那里继承来。不过脸型像我,没他那么狭长。牙齿像我,有一对可爱的小虎牙,不过长大后应该会跟我一样慢慢消退,不那么明显。他的皮肤更白皙细腻,也是我的基因。   
  "小晴,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研究小组想留下小什,用最尖端的教育培养他。可我却希望小什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有正常的童年,有同龄的玩伴。我跟季教授商量过了,我会回学校当讲师教书,一边跟他读博士学位。"   
  研究基地在偏僻的西北戈壁滩上,小什如果在那里长大,接触的都是搞科研的大人,童年还有什么乐趣?   
  我笑着让爸妈不要担心:"我有一笔丰厚的奖金,足够养大小什了。"   
  "老头子,我们跟小晴去吧。反正退休了在家也没事做。我们帮小晴带孩子,让她安心读书工作。"妈抽一抽鼻子,用手肘捅爸。爸爱怜地抚摸小什的脸,点点头。     
八十一 再回研究基地     
  "艾晴!"教研室的门被推开,爽朗的笑声随着一个瘦小的身躯传入,"不对,要叫你艾教授了。"   
  "只是副教授。"我笑着迎上前。昨天接到李所长的电话,说他和小聂来北京开会,想顺便来看望我和小什,还有今年刚退休的季老师。   
  "那也够不容易了。一般讲师五年才能提副教授,你才用了两年半。博士学位也拿到了,真是恭喜啊。"   
  我谦虚地寒暄,忙着让李所长和小聂坐下,给他们沏茶。   
  李所长吹着茶叶末,仔细打量我:"两年不见,怎么一点都没变?老季第一次带你来研究基地时,你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现在,却是个成熟的大美女了。哈哈,有没有学生叫你历史系的美女教授啊?"   
  我笑着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李所长,您爱拿我开玩笑的脾气怎么一点都没变?我再过三个月就是三十三的老女人了,您再叫美女,还是给我找个地洞钻进去吧。"   
  老李又笑开了,小聂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长江七号玩具,递给我:"艾晴,这是给小什带的礼物。两年多没见,我们都想死他了。他现在五岁,肯定更可爱。"   
  我开心地接过:"谢谢小聂,你还是那么记挂小什。他现在可调皮了,我爸妈,还有季老师、季师母,都宠他宠得不得了。我告诉他李爷爷和聂叔叔要来,他急着要见你们呢。"   
  "嗬,他还记得我们呀?"老李乐呵呵地笑,"当然啦,小什是小神童,智商200,本来就比普通人记忆力好。说起来,小聂小时候也是出了名的神童啊。这两神童,在研究基地里就是好朋友呢。"   
  小聂听老李夸奖,只是安静地笑笑,还是一向的好脾气。回想起在研究基地时,小聂就很喜欢小什,经常带他出去玩,教他生物知识。好些知识,连我都不知道,小什会得意地在我面前炫耀。   
  老李看一眼得意门生,继续笑着说:"我正在培养小聂做接班人呢,他呀,现在可是我的左右手。再过两年,我也要退休了,学老季一样,回家养颐弄孙喽。"   
  "我就知道小聂有出息。才三十岁,真是年轻有为。"我看着这位生化领域的神童感慨,当年我刚进研究基地时,比我小三岁的他已经是博士毕业了。   
  "对了,小聂结婚了吗?"   
  老李摇头,一脸忧心:"唉,我也正为这事犯愁呢。说起来,当年是我把才子聂征远调到研究基地,却害得他一心搞科研,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谁叫我们研究基地设在那么偏僻的西北,来的都是大姐大婶,吸引不到年轻女孩子啊。对了,艾晴,你们系里有不少好姑娘吧,给小聂介绍介绍?"   
  "李所长……"小聂脸红了。他个子不高,长得斯文儒雅,只是性格内向了些,跟女孩子说话都会脸红。当年研究基地里都是中年人居多,他是最年轻的。我们年纪相近,我又外向,所以跟他处得不错。李所长曾经想给我们牵线,我们都明确表示只是好朋友而已。   
  想起当年,我不由微笑,也打趣起小聂:"好啊,小聂,你这么好的男人,聪明有内涵,又老实本分不花心,哪个女孩能嫁给你,肯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艾晴,别老打趣我。你自己呢?还是一个人吗?"小聂笑着对我投来关心的目光。   
  "我的情况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接受别的男人了……"我苦笑一下,摇一摇头。   
  "艾晴,你年纪还轻,为了小什有个完整的家,也不妨考虑一下……"   
  "李所长!"打断老李,我正色道,"我已经结婚了,那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婚礼。"   
  这些年,父母和季老师劝过我无数次,甚至还帮我安排相亲,都被我拒绝了。季老师对我长吁短叹,说如此渺茫的等待,谁能做到?当年信誓旦旦说要等我的师兄,我回来后都已经有孩子了。我只是笑着说,我的丈夫,他能做到。所以,我也能等……   
  看到老李悻悻的脸色,我赶紧嗯哼一下转移话题:"不说这事了,现在这个穿越项目进行得如何?"   
  "还是不行。"老李叹出重重一口气,喝一口茶再继续说,"这个项目进行了十年,迄今只有你一个人成功穿越到古代。其他实验者都失败了,也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小聂思考一下,说道:"我总觉得,可能跟实验者的特殊体质有关。如果能找出一个跟艾晴相似体质的人,说不定可以成功。"   
  我试探性地小心问:"那,不如我再穿一次?"   
  "艾晴,这事你想都别想。你的身体状况,又给小什做过骨髓移植,我们怎么敢再让你试验第六次?"老李连忙摆手,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你到现在都得靠每天吃药维持正常的白细胞数目。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们怎么跟小什交代?"   
  我苦笑一下,果然还是这个答案:"我已经调养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可以一试。"   
  "还是不行。"老李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微板起脸,"你啊,只想去鸠摩罗什的时代。换个时空,你愿意去吗?我们的试验,希望能见到的是对历史进程有更大影响的人物。"   
  看到我脸上的失望,老李赶紧说:"我不是说鸠摩罗什不重要。而是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比,我们更希望验证的是那些伟人的时代。"   
  "我……"   
  "我可以的!"门突然被撞开,跌进来一个女孩,手上抱着的一叠作业本哗啦啦全撒在地上。   
  她不顾这些本子,一把拉住还坐着的小聂,一脸哀求状:"求求你们让我去!"   
  我吓了一跳。她是我当讲师第一年接的本科班学生,今年大二。   
  "皑皑!你……"   
  她闪着晶亮灵动的眼眸,绯红着脸说:"对不起,艾老师,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无意中听到。"   
  我当然知道历史系的旧楼隔音效果如何,还是不禁叹口气,因为看出她脸红不是为了内疚,而是太过兴奋。   
  她唧唧喳喳地如同一只小麻雀,不住摇晃小聂的手,估计是吃准了老实的小聂不敢对女孩子说重话:"穿越到古代是不是?没想到真的可以穿越啊,我还以为只有小说里这么写写的呢!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可以去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穿越啊,连看小说也是非穿越文不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你们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只要不再待在这个令人生厌了无生趣无聊透顶的二十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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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6: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被她喋喋不休吵得有点头痛,看向红着脸的小聂。此刻他正被皑皑摇晃着手臂,一脸尴尬。   
  "小聂,你看……"   
  小聂轻轻抽出手,嗯哼一声,上下打量皑皑,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我看她的体形骨骼跟艾晴很相似,不妨一试。不过得去基地详细检查过才能下结论。"   
  他转头望她,目光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闪烁,语气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白皑皑……"她小声说。在接触到小聂的眼光后,终于有点女孩样,略带害羞地低下头。   
  小聂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一向不太言语的他,居然也有这么开心的时候。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两个,对着待在一旁的老李使了个眼色。   
  我向系里汇报此事。作为班导,系里要求我带着皑皑去研究基地。已是十月底,我陪小什过完他的五岁生日,便开始交接工作。十一月到来时,我与老李、小聂,还有皑皑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再次踏进研究基地时我感慨万千。从二十二岁被老板带到这里,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里,我经历了太多。如果没有小什,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梦是醒。隔着玻璃看见那个我熟悉的穿越机,怔怔地直想落泪。多希望我能再躺上那张台子,划破时空阻隔,与我魂牵梦绕的丈夫再相见。一旁的小聂叹口气,拉着我走出房间。   
  皑皑体检通过,居然一把搂过老实的小聂,高兴得乱蹦乱跳,把小聂闹了个大红脸。试验定在三个月后,研究小组安排皑皑做准备工作:熟悉手工工具,学习绘图,还有强身术和搏击。我负责细化她的历史知识,每天给她讲课两小时。   
  我已经很适应在研究基地的生活。只是,实在太想小什了。每天打电话,一听到他脆生生的声音,就鼻子泛酸。我跟老李商量,他同意让我父母带着小什来此陪我。   
  小什再次踏上他的出生地,得到了热烈欢迎,几乎被研究基地所有人都抱了个遍。尤其是他还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叔伯阿姨没一个叫错,小嘴比蜜糖还甜。每个人都欢天喜地地亲他,玩具和零食都放不下他自己的小房间。他对这里还有印象,没两天便当起外公外婆的向导,领着他们参观基地。   
  五岁的小什跟他父亲一样好学,这里又有那么多专家,都会跟他讲一些普通五岁小孩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聂叔叔,经常跟着小聂看显微镜,自己做标本。   
  小什告诉我,聂叔叔和白阿姨很奇怪。白阿姨老是喜欢去找聂叔叔问一些很笨的问题,但是聂叔叔却从不生气。他还经常看到两个人莫名其妙地脸红。我笑着告诉他,以后聂叔叔跟白阿姨在一起时,他要知道回避。   
  这样三个月后,我们在试验基地过了个热闹的年。正月初十,小什帮我过三十三岁生日,六岁的小什为我唱生日歌。奶声奶气的童音,让我不禁想起曾经的一对兄弟为我过生日的情形。眨眼间,已然是十年了。   
  元宵节后,离皑皑穿越试验只有一星期。外面白雪皑皑,屋里却被暖气片烘得暖意融融。整日嘻嘻哈哈一心想穿越的皑皑却奇怪地越来越沉默,上课时不专心,似乎有心思,老是出神。   
  "皑皑,在发什么呆?"我停下讲课,叫醒眼前梦游的她。   
  皑皑回神,两颊难得地泛起红晕:"艾老师,我在想,我为什么要穿越?"   
  我放下书,笑着问:"是啊,你为什么要穿越呢?"   
  她沉思一番,面色有些暗淡:"我喜爱历史,所以当初不顾家里反对,坚持报考历史系。可是,再过两年就要毕业了,突然发现现实很残酷。这个专业是那么冷门,得耐得住寂寞和清贫做学问。看看已经毕业的学长们,真正做本行的,凤毛麟角。家里要我学英语,学营销,同学们也都各有打算,就怕毕业意味着失业。现实和理想之间,距离是那么遥远。"   
  我点头,无奈地随着皑皑一起叹气。她说的没错。我班里很多学生,大一开始就选修经济类的课程。读新东方,考托福、GRE、GMAT,就是希望毕业后不从事历史专业。我能理解他们,但作为他们的班导,在上专业课时看到他们书本下压着英文词汇书时,我也难免伤感。   
  "感情上我也一片空白。大学两年,不是没有男生追求。可是,试着交往一下,却让我很失望。现在的男生,不爱读书提高自己的修养,只喜欢打打杀杀的暴力和色情游戏。满脑子都是精虫,没约会两次,就迫不及待地想拉你上床。爱情的誓言张嘴就来,却没有真心想去履行。谈得快吹得也快,还有谁坚持真爱呢?"皑皑继续说道。   
  看着她失望的脸,我禁不住摇头。我教过的学生,大一开始就迅速配对。到了大二还没谈过恋爱的已经数不出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与年龄不相衬的老成。可是,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在适应这现实的快餐社会罢了。   
  皑皑拿起桌上的《新唐书》,无意识地卷着书页边。屋外的光线已经不足,打开灯,荧白的节能灯光下,皑皑的脸色也染上一些苍白。   
  "我对现实很失望,理想与爱情,都得不到。可我只是个普通女孩,无力改变命运。所以,我迷上了看穿越小说,希望能像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到了落后的古代,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所知所学可以被当成超凡的能力。长相普通如我,也能得到古代最优秀帅哥的赏识与爱慕。"皑皑站起来,到饮水机旁倒水,又为我添上热水,继续说,"我听说真的能穿越,那种兴奋的心情您可能无法想象。我不像您。穿越对我来说,不是为了学术研究,而是希望成就一番波澜壮阔的爱情。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存有私心。如果能跟一位又帅气又伟大的历史人物相恋的话,我就不打算回来了,我根本不在意什么改变历史。可是,我从聂征远那里听到了您的故事。"她拉住我的手,声音突然起了哽咽,"艾老师,我哭了。我没想到您居然经历了如此的生死之恋。"   
  我微笑,递给她手帕。她稳定一下情绪,红着眼看我:"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作为女生,我很羡慕您得到了至死不渝的爱情,有近乎完美的丈夫,有那么聪明可爱的孩子。可这些,都不是平白无故就能得来的。   
  "如果是我,就算知道有一个人一直在另一个空间不懈地等我,可短暂的相守要用虚无缥缈的等待,用性命去换,我敢不敢要这样的爱情?   
  "艾老师,我突然胆怯了。因为我知道,我不敢。"她一下子变得失落,眼神茫然,怔怔地盯着手上的《新唐书》。   
  "那我去古代干什么?如果真的如您一样爱上了,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微叹口气,我拍拍她的手,淡然地说:"皑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十年前我来到这里,我的爱情,便已经由上天安排好了。所以,我爱上他,经历这一切,都是必然。"   
  我笑着歪头看她:"皑皑,你来此也有你的命运。说不定,一段美好的爱情,早就在等着你了。"   
  她猛地抬头,惊讶地问:"我的爱情?"   
  "嗯。"我抬眉微笑,"我和小聂认识多年,他真的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他三十岁还没谈恋爱,也是上天安排好的,让他一心等着某个能让他开怀的女孩来到他身边。"   
  皑皑白皙的脸突然红了,嗫嚅着:"那个呆子……"   
  "皑皑,我从来都没后悔过。爱情来的时候,我不惧怕,而是勇敢面对。你呢?"我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屋外晚霞余光下,小什正跟小聂堆雪人,红黄相间的棉袄在雪地里异常活泼鲜艳。   
  我笑着看小小的人儿咯咯笑着跑,小聂作势在他身后追,感叹一声:"无论平淡如菊的悠然恋情,还是生死交付的绚烂激情,爱情本身是怎样的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谁是那个与你相依一世的人。不要到错过再后悔……"   
  "艾老师!"皑皑噌一下站起,胸口有些起伏,肯定地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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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2 09:2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皑皑一溜烟跑了出去,我目视她的背影迅速转弯消失,笑着摇头。这孩子,真是性急……   
  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孩跑到雪地里,一把拉住小聂,亟亟地说着什么。小聂满脸诧异,赶紧将大衣脱下披到只穿毛衣的皑皑身上。我取过皑皑的外套,笑着走出了门。得让那个冒失鬼赶紧穿上外套,然后把一旁的小电灯泡带走。     
八十二 最后的机会     
  我坐在小什床前,给他念白话版《史记》。其他小孩在他这个年龄喜欢的《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他在三岁便全部自己看完了。不知是不是受了我的影响,他格外喜欢历史。《三国演义》也能自己慢慢看,虽然还是有不少字要查电子字典,有不少古文句式要我解释。不过到了晚上睡觉,他还是跟普通小孩一样,喜欢让我读书催眠。我一边念着,一边犯愁。他还没到上小学的年龄,不知到时学校会不会让他连续跳级。   
  有人敲门,是皑皑。她面色红红的,两眼晶亮地闪光,不知道什么事情让她那么兴奋,一把拉过我,对着床上的小什喊:"白阿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妈妈讲,小什自己乖乖睡觉,把你妈妈借走啦。"   
  没容我多待片刻,就急匆匆拉着我走向实验大楼,一边用她常用的快语速说:"艾老师,征远正在实验室里等我们。我们得赶紧去,趁晚上没人好办事。"   
  脚步在雪地里踏出吱吱声,我笑着打趣她:"什么时候改了称呼啦?"   
  她脚步一顿,脸在路灯下转红,这次是真的害羞了:"哎哟,艾老师,你什么时候也变得那么坏了……"   
  实验室里果真只有小聂一人,还穿着上班时候的白大褂。看到皑皑来了,小聂安静的脸上突然飞过一道红晕。我正以过来人身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互相躲闪的眼神,却被皑皑推到一堆机器面前。   
  她挥着手跳脚:"征远,赶紧给艾老师检查身体。"   
  我惊讶。小聂收敛起不自然的神态,严肃地告诉我:"艾晴,皑皑想把后天的穿越机会偷偷让给你。"   
  我一惊,心立刻狂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小聂和皑皑:"怎么给我?"   
  皑皑得意地对我一笑:"等我穿着防辐衣躺在穿越机上时,我会说自己尿急。然后您在厕所等我,我跟您对换衣服。我的体形身高都跟您很像,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呆了许久,才问出一句:"他们……他们到时候会发现的!"   
  "那又怎样?"   
  皑皑满不在乎地拉着我的手,摇头晃脑:"等他们发现时,您已经走了,他们不可能再把您抓回来。我不是基地的职员,他们能拿我怎么办?征远是生化人才,离开这里,还怕他找不到工作吗?"   
  "可是,可是……"我脑子还是有些滞涩,看向皑皑活泼灵动的脸,"你要去的是玄武门之变时期的唐朝……"   
  改动任何数据都是非常复杂的事情,时空坐标不一,马上就会被人发现。   
  "这您就放心好了。"她哈哈笑起来,对小聂努努嘴,"征远会在时光机启动前一分钟偷偷修改数据的。您不是一直想去见在长安的鸠摩罗什大师吗?既然地址一样,只是修改一下年代,一分钟时间,不会引人注意。一分钟后,等其他人发现了,您已经走了。"   
  "皑皑,小聂……"   
  皑皑对我调皮地眨眼:"不过,艾老师,您为什么不去见更年轻一些的法师呢?在长安的他,已经五十三岁了,很难再有浪漫了吧?"   
  我摇头笑笑:"你们年轻女孩,满脑子就是浪漫。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宁愿选择在他老年时能陪伴他一段时间。何况从现实角度来说,去长安,小聂只需修改时间数据,比同时修改时间地点更为隐蔽。既然要去,我一定要成功,否则,下一次机会不知何时了……"   
  皑皑扶着我躺上机器,轻快地说:"您先别以为肯定能成功。征远得给您检查身体,看您是否吃得消再穿越一次。"   
  我惴惴地躺着,心中五味翻腾。这会是我的机会吗?全身检查后,我和皑皑都期待地望着小聂,却见他仍是神情严肃地看着电脑里的数据。   
  "到底怎么样?"皑皑性急地又开始摇晃小聂的手臂。   
  小聂终于抬头看我,神情却是比刚才更严肃,低沉着声音说:"艾晴,你要去可以。但是后果严重,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我点头,紧张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现在是靠药物维持正常的白细胞值。但是,你过去了就不能带药。吃受过辐射的药物,比不吃药的副作用还大。而一旦停药的话,骨髓会制造出更多的不成熟白细胞。如果到了最高正常值十倍以上,等你回来,就连吃药都无法降下去了。只能靠化疗,然后等待可以匹配的骨髓。"   
  皑皑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我轻拍她的手,转头对着小聂:"我不懂医学,我只想知道,停药后,我的身体离临界点,最多能撑多长时间?"   
  "加上你来回所受的辐射,半年一到就必须回来。"   
  一块石头终于落下,我欣慰地点头:"有半年吗?太好了,我去。"   
  小聂脸上飘过不忍,叹口气说:"艾晴,你要知道,就算你半年内回来,你的身体也已经受了更大损伤,很难再弥补。也就是说,你要用减少十年甚至更长的寿命来换这半年!"   
  皑皑惊呼一声,眼泪立刻涌出,拉着我的手哽咽着:"艾老师,难怪他们不准你去。我还以为我做了件好事,没想到……"   
  "皑皑,不用为我担心。"我笑着打断她,将他们的手拉在一起,"皑皑、小聂,谢谢你们。无论如何这次机会我不会放弃。我得先回去,有太多东西要准备了。只有明天一天,我得抓紧时间。"   
  "艾老师,你真的要……"   
  "皑皑,我的丈夫在长安等着我,这是我们的诺言……"   
  "艾晴,你等一下。"小聂从愣神中恢复,迅速到电脑里找了一下,打印出一张资料。   
  "这是目前最好的中医治疗白血病的药方。中医只能延缓病情,无法断根。你拿去那里,总比什么药都不吃好。"   
  我道谢,接过药方放进口袋,打开门时,听到背后传来鼻音浓浓的声音:"艾晴,你一定要回来。以后科技更发达了,还有机会能治愈……"   
  我顿住脚步,回头。小聂搂着皑皑,两个人在泪光闪烁中看我。我淡然一笑,重重地点头:"放心。完成诺言,我一定回来。我还有孩子要抚养……"   
  "小什,对不起,妈妈吵醒你了。"小什揉着眼睛,一脸睡意,奇怪地看我。我笑着让他靠在床头,帮他披上外套。   
  "妈妈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听了以后,除了外公外婆,不要跟任何人讲,好吗?"   
  他眨巴眨巴浅灰大眼睛,瞳人晶亮,如同山间清泉,澄澈甘甜。我俯身在他耳边轻说:"妈妈要离开半年时间,去看你爸爸。"   
  "小什也要去!"他一下跃起,在床上蹦跳,兴奋地手舞足蹈。   
  我叹气,把他拉住搂进怀,柔声说:"小什听话,妈妈不能带你去。你知道,爸爸在一个很难到达的地方。妈妈走了以后,也没办法给你打电话。所以,你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妈妈半年后就会回来,你乖的话,妈妈会给你带爸爸的礼物。"   
  可爱的小脸显出失望,小嘴努起。平常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早就让步了。如果可以,我多想让罗什看看儿子啊。我搂住他的小身体,吸一吸鼻子:"小什,明天我们多拍点照片,妈妈会带给爸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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