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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杀人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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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3: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25

  关于前面提及的浴室“封闭性”问题,我想再补充说明一下。
  无论怎样考虑,麻生的自杀现场——浴室都处于封闭状态。两扇门都被从里面锁住,又没有窗户。我知道那个浴室里没有秘密的出入口。如果说能与外界空气接触的,就只有天花板上的小换气扇和地上的排水口。
  对于这两处地方,我也确认了。
  换气口通过天花板上面,通到建筑物南侧墙体的管子与外面相通。为了加速空气对流,换气口附近,还有电动鼓风机。当我们发现麻生尸体的时候,那个鼓风机还在运转着。另外鼓风机的开关和电灯开关都在洗脸池的旁边。
  排水口位于浴缸前,上面覆盖着网眼很细的铁丝罩。由于老化,这个罩子的边缘都生锈了,不用螺丝刀拧,是取不下来的。我试着卸了下来,想再装上去,就不容易还原了。
  那两扇门的状况和前面记录的一样。门锁以及门锁周围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门和门框之间也没有任何空隙。后来,我又进行了更加细致的观察和实验,更加证明这两扇门是没有被动过手脚。我反复确认上述地方,究竟想证明什么。这不言自明。
  麻生谦二郎是有意自杀的。一切仿佛都在说明这一点——自杀动机,遗书,以及封闭的自杀现场。但我却觉得另有蹊跷。觉得还有其他可能——他也许是被人杀死的。我是这么想的。不,或许更应该说我是不得不这么想。
  围绕着浴室的“封闭性状态”,我再三思索,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但是我不想把这个结论告诉任何人,我觉得也没有这个必要。已经一个月过去了,黑猫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我的想法没有改变。而且,今后如果没有什么大的变动,我会永远保密的。
  像椿本雷纳那样的女人不会再到这里来了。麻生谦二郎也因为个人原因自杀了。
  这就是1989年8月,发生在黑猫馆的事件。事情到此为止——这样是最好的结局。  






第八章 一九九○年七月·阿寒



  1

  狂风刮得庭院里的树木哗哗直响。笼罩在周围的大雾已经散去,转眼间,太阳光直射下来。
  “好了,我们进去吧。”
  鹿谷高声说着,朝阳光普照下的黑猫馆的玄关走去。江南看看屋顶上嘎嘎直响、不断改变着方向的风向标,和鲇田老人一起,跟在后面。
  不出江南所料,玄关的大门上着锁。鹿谷用两只手抓住把手,又推又拉,折腾半天,但大门纹丝不动。他掉转身,对江南他们说道:“我去车上,把工具拿来。”说完,朝别墅外跑去。
  登上几层台阶,就是玄关门廊。江南他们就站在那里等鹿谷。鲇田老人一言不发,敲着右手的拐杖,同时,看着灰白色的大门以及左侧镶着彩色玻璃的窗户。江南心情复杂地问道:“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老人默不作声,只是稍微摇摇头。
  很快,鹿谷就把修车用的工具抱来了。花了15分钟,他终于把门撬开了。
  “好了。”鹿谷得意地嘟囔一声,用手背额头上的汗珠,率先走了进去。屋子里比江南预想的还要破败,可以说是个“废弃的屋子”。地上贴着红白相间的瓷砖,满是灰尘,到处都是蜘蛛网,由此来看,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
  他们来到玄关大厅。外面的太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射进来,与屋内昏暗光线交织在一起,烘托出一种玄妙的静谧感和透明感。三人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鹿谷走到中间,环视大厅一番,然后抄着手,站在那里,喉咙里发出狗一样的哼哼声。江南则在面前的墙壁上找到电源开关,按了一下,但是灯没有亮。看起来不是灯泡坏了,而是根本就没通电。
  正面内里,有一扇淡白色的大门。那也许就是通向储藏室的大门吧?左首前方,是有白色扶手的通往二楼的楼梯……江南和鹿谷一样,抄着手,环视着昏暗的屋子,脑子里回想着鲇田老人手记中有关玄关大厅的描写。
  就在那时,他们听到吱嘎一声的门响声,鲇田老人正在推开入口左边的白色房门。看见鲇田老人走进去,鹿谷赶忙追了过去,江南也急忙跟在后头。
  他们来到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间。相当于二楼高度的回廊,三面围绕着这个长方形的房间。回廊下面有许多家具(装饰架、躺椅之类),上面遮着白布。阳光透过墙壁上的彩色玻璃,照射进来,组成多变的色彩,让这里比隔壁的玄关大厅显得更加光怪陆离。
  鲇田冬马走到大房间中央,慢慢仰起头。就那样,拧着脖子,一点一点地朝旁边挪动。他好像在寻找自己手记里提到的偷窥小孔。鹿谷站在房门入口处,又发出像狗一样的哼哼声。
  “怎么?”江南问了一句,但他什么都没回答,又把手叉起来,紧了缩眉头,一动不动。
  江南穿过鹿谷身旁,朝里面走去。一直走到鲇田老人身边,再次打量一下宽敞的房间。                 
  房间周围的彩色玻璃分别以扑克牌上的图案为原型。按照顺序,分别是“方块Q”,“黑桃K”……回廊上面有许多书架,把彩色玻璃都挡住了。但从这里看过去,那些书架上空空如也,看不到一本书。
  他转过身,正准备告诉鹿谷,又注意到手记中提到的,挂在房门入口旁边的那副油画也不见了。
  “油画没有了。”江南冲鹿谷说道。
  “哎?——啊,真的没有。”
  “书架上也没有书。”
  “好像是的。”鹿谷心不在焉地应和着,转过身。鲇田老人一声不响,继续歪着脖子。鹿谷瞥了他一眼,两手叉腰,环视着周围。
  “怎么搞的?”他嘟哝着,“这到底是怎么……”
  此时鹿谷显得有点纳闷,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法理解。江南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来回看着屋内。
  破败不堪的房子,空空如也的书架,墙上的油画也消失了。这一切与鲇田手记里描述的去年8月时的情景完全不同。说奇怪也真的非常奇怪。很快,鹿谷叹口气,一声不吭,朝房间一角走去。那是房间入口右边的墙角处。
  鹿谷把挂在肩膀上的包放在旁边,两腿跪在地上,用手掌将沉积在附近瓷砖上的灰尘掸去。看他那副架势,江南立刻明白他要干什么。鹿谷想找到那个通向地下室的秘密暗道。
  “看来是这块瓷砖了。”
  江南凑过来,鹿谷冲他说着,用手指着满是灰尘的一块瓷砖。那是位于墙角的一块白色瓷砖。
  “江南君,借我一个硬币。”
  这仿佛是手记中,冰川和鲇田老人寻找暗道场景的再现。
  江南从牛仔裤的前口袋里,摸出个100日元的硬币,回头看看鲇田。他好像也注意到鹿谷他们的行动,朝这里走了过来。鹿谷把硬币塞到瓷砖缝隙里,用劲一撬,传来一声钝响,“钥匙”瓷砖浮了起来。鹿谷把这块瓷砖取出来,把旁边的黑瓷砖滑动过来。这的确有点像孩童时代的“15子游戏”。也许是灰尘堵塞了瓷砖间隙,每块瓷砖移动起来都不轻松,但鹿谷很有耐心地做着,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打开暗道之门的开关。
  “是这个吧。”鹿谷嘟囔着,伸手按了下去。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声响,四块瓷砖大小,边长有80厘米的正方形“小门”朝下打开了。黑红相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缺口。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鹿谷把硬币还给江南,从旁边的背包里掏出小电筒。看来他准备得非常充分。
  鹿谷打开电筒,趴在地上,将脑袋伸进去,想看个虚实。
  “对的。好像是通向地下室的。”
  “那我们下去吧。”
  听到江南的话,鹿谷抬起头,苦丧着脸,摇摇头:“下面没有梯子。就这么跳下去,有点危险。”
  鹿谷掸掸满是灰尘的衣服,站起来。他把电筒放回包里,冲着江南和鲇田说道:“我们再到别处去看看。”说完,他就麻利地朝大门走去。


  2

  三个人走出大房间,先到一楼其他房间看了看。
  起居室兼饭厅、与之相邻的沙龙室、卧室、厨房……每个房间里都没有像样的家具,就算有,也被白布遮挡着。地面上是厚厚的灰尘,墙壁和窗户上也都是污垢,有些玻璃窗上还有裂纹。好像整个屋子都没有通电。厨房和浴室的水龙头里,也没有水流出(从房子的位置来分析,这里好像是用水泵打水的)。怎么看,这里都是个“废弃的房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鲇田先生。”鹿谷的越来越哭丧着脸,他冲黑猫馆的管理员问了起来,“至少在去年9月,那本手记完成前,你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这房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他停顿一下,看看鲇田老人的反应。老人闭上眼睛,慢慢地摇摇头,“一定出了什么事,然后你被迫离开这里了。因此家具之类的东西都被房主卖掉了。现在我们只能这么设想了。怎么样?你回忆起来什么没有?”
  “我——”鲇田老人一直摇着头,声音嘶哑,费力地回答着,“我,什么都……”
  “你看着屋内的房间,摆设,没有想起点什么?”
  “没有。不,我能感觉出自己以前曾经在这里住过。刚才的那个大房间、沙龙室……我都有印象。仿佛是很遥远以前的事,但的确……”
  随后,鹿谷和江南上了二楼。
  当时,鲇田老人说自己上楼太费劲,就独自留在一楼,但江南注意到,从刚才开始,他的表情和态度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如果与当初,在新宿酒店见面时相比,这种变化就更明显了。那时,鲇田老人非常渴望能恢复往日的记忆。他还说即便往日的回忆不如人愿,也比什么都想不起来强得多。
  过去, 鲇田的记忆丧失了,犹如被绑在一块沉重的石头上,沉入水底。但当他来到这里,走进房间后,往日的记忆明显开始复苏。以前只是稍微有点振动,现在则剧烈晃动起来,眼看就要挣脱沉重的石头的束缚了。
  现在,他表情里明显带有恐惧的神色。他害怕了。他预感到那不祥的记忆就要复苏,所以心里很害怕……
  二楼走廊上,左右各有两扇门,看上去挺牢固。白门板已经褪色,到处剥落着油漆,把手也失去了光泽鹿谷和江南依次打开房门。房间的构造都是一样的,里面都放着满是灰尘的双人床。
  大概看完四间屋子后,鹿谷又来到走廊右边,靠楼梯最近的一个房间,走到与隔壁共用的浴室里。 那儿就是麻生谦二郎上吊自杀的“密室”。
  这里与独立浴室的风格不同。天花板上涂着白灰泥,地上和墙壁上贴着黑红相间的瓷砖,里面放着一个带支脚的白色浴缸。垂挂淋浴帘布的竿子牢牢地嵌在两边的墙壁中,用它来自杀,无论是高度,还是强度,都没有问题。
  江南胆战心惊地看看浴缸里面,全是灰尘。江南记得在那本手记中,浴缸的颜色明明写着是黑色……但他没有再想下去。
  鹿谷自然最关心通往两边房间的浴室门。
  灰白房门的内侧都有黄铜插销。两扇门上的插销都没有损坏,也许鲇田老人事后修理过,也可能自杀的现场在走廊对面的共用浴室里。江南不可能把手记中的内容全部背下来,所以当然无法准确把握每个房间的位置和方位。
  “你怎么认为?江南君。”鹿谷前后左右地摇晃着门,缓缓问道。
  “这门很结实。与门框之间也没——手记里连这点都描述到了,说明至少当时,门的状态与我们现在看见的一致。”
  “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人用线或针做手脚,从外面将房门关起来喽。”
  “是的。不仅如此。在那个手记里,不是说插销、插口、门、门框这些地方都没有疑点吗?还举了具体的例子说明。比如没有线头、新擦痕、蜡烛油以及灰烬等等。”
  “是的。手记中是这么写的。但是——检查有无线头和新擦痕的用意,我可以理解,为什么还要检查有无蜡烛油和灰烬呢?”
  “哎呀,哎呀。”鹿谷摊开双手,显得很吃惊,“江南君,你是不是因为工作繁忙,脑子提前老化了?”
  “……”
  “像这样在插销上做手脚,造成密室假象的把戏有许多种呵。”鹿谷用手捏着安装在门框上的黄铜插销,“把这个插销,这样子,掰到斜上方,底下放一小块蜡烛固定。把门关起来以后,在外面用某种方法加热,让蜡烛熔化,插销就会因为自重而落到插口里。同样原理,在插销底下放上一根火柴固定,点着后,迅速关好门。当火柴燃烧完,插销也会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
  听完鹿谷的解释,江南想起从前看过的推理小说中,也出现过这样的把戏。但江南对这种把戏没什么兴趣。这也许是因为他不太喜欢所谓的“密室推理”。在有些推理小说中,还会出现嫌疑犯利用列车时刻表来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把戏。
  对这一类小说,江南也不太喜欢。每当江南看到小说里,案件扑朔迷离的时候,心里都会想——总有办法破案的,当最后谜底被揭破的时候,他也不会感到非常兴奋,最多就是嘟囔一句——原来如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手法,但是鲇田老人早就将这些手法的可能性排除了。如果使用蜡烛作案的话,肯定会留下痕迹;如果燃烧什么东西的话,也必然会有灰烬产生……当他在冰川房间里,看见P.D.詹姆斯的原版书的时候,马上说了一句话——他也有这样的兴趣吗?这就说明鲇田老人对推理小说家很熟悉,他也很喜欢推理。所以他具备一些密室推理的知识也就不足为怪了。在手记里,他还写到——总之,没有任何疑点。而且还断言冰川和风间冲进浴室的一刹那,是无暇销毁证据的。目前,我们只能相信他的话。”
  “可以用磁铁作案吧?”江南把自己想到的手法说了出来,“在门外,用磁铁转动插销。这样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抱歉,磁铁是无法粘到黄铜把手上的。”
  “啊,是呀。”
  “接下来,就是换气口和排水口的问题。”鹿谷离开门口,走到浴室里面,依次看看天花板上的换气口以及浴缸前面的排水口,“可以设想这样一种手法。把细线接在插销上,然后经过换气口,通到外面,用劲拉下细线,便可以把门锁住了。然后,如果操作得当,还可以把细线从插销上解开,拉出去。”
  “这可太麻烦了。”
  “是的。经过鲇田老人的验证,这种手法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换气口的排风扇正开着。如果采用刚才的方法,细线会被风扇缠绕住,会被断开的。而且风扇的开关也在浴室里面,作案人很难把房间封闭后,再打开开关。当然也可以使用比较结实的钓鱼线,利用风扇运转的动力来作案,但开关毕竟在里面,实施起来,难度很大。而且稍有疏忽,线就会被风扇轴缠绕住,让人一筹莫展。那样就会留下致命的证据。”
  “原来如此。”
  “同样道理,也可以通过排水口,将细线接在插销上作案……但是从二楼的浴室,将细线引到屋外的排水沟,那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当然也不是不可能,在线的前端绑上重物,然后借助水流的冲力,冲到排水口。鲇田老人也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性,所以才检查覆盖在排水口上的金属网外罩。”
  “但是,外罩没有被卸下的痕迹。”
  “问题就在这里。手记中不是写了吗——外罩的边缘已经生锈,不用螺丝刀是拆不下来的。而且,一旦拆下来,就很难照原样装上去。如果在鲇田老人之前,有人动过这个外罩,当然会留下蛛丝马迹的。而如果不卸下外罩,绑着重物的细线也就不可能穿过。因此,利用排水口作案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
  “那结果会怎样呢?”江南有点不耐烦了,“难道麻生就是自杀的吗?”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鹿谷再次愁眉苦脸地站到门前,“还有一种作案方法。”他又摸着那个插销,“这样子,把插销掰到正上方。把回转轴的螺丝拧得紧一点,大致就能保持住这个角度——看,这个插销停稳了吧。”然后他把门打开,又用劲关上。门“砰”的一声,声响很大。插销依然保持着那个角度,没有落下来。
  “刚才这样,不行。”鹿谷嘟哝着,又把门关了一次。这次比刚才还要用力,就像是摔门。因为震动,插销失去了平衡,画了一个弧形,落下来。但是方向反了。落到插口对面去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鹿谷没有再试,回头看着江南。
  “如果这样做,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喽。”听完江南的话,鹿谷耸耸肩。
  “是不会留下痕迹,但声音太响。如果深更半夜,发出刚才那样的声响,你觉得会没有人听到吗?这旁边就是木之内,正下方又是鲇田老人的房间,而且成功率也不是很高,最多也就是50%罢了。”
  “这倒是。”
  “在手记的末尾处,鲇田老人说他进行了细致的观察和实验。他肯定也实验了刚才的方法。恐怕也是出于我刚才讲的理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到底该怎么认为了?鲇田老人和鹿谷花了那么多时间,研究浴室的“封闭性”问题,他们的结论到底是什么?
  江南感到头疼。
  “到了现在,答案就要出来了。”鹿谷不停地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着,“麻生真的是自杀吗?或许是……但问题是,那个冰箱……那个……哎?”他摸下巴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对,对,对。如果是那样……不,那怎么可能。……原来如此。住在镜子里的人……是镜子吗?原来如此。如果是那样……那个……那个是怎么回事?……那个?……对,那个也,那个……”
  “怎么了?鹿谷君。”江南不放心地问问,但鹿谷理都不理他,在那里嘟哝着别人根本听不懂的话,就像是一个刚入佛门的和尚在那里念经。一会紧闭着嘴巴,一会又直勾勾地盯着空中,浅黑的脸上,表情僵硬,如同石像一样,站了半天。
  “啊……”很快,鹿谷感慨万千地叹口气,“真让人生气,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笨蛋。真让人生气。”他像狗一样地吼着。突然冲出浴室,就像被弹簧弹出去一样。               
  “鹿谷君!”江南急忙跟在后面跑出去,“鹿谷君,到底怎么了……”
  “镜子,江南君。天羽博士是住在镜子里的人。”鹿谷在房间的床铺边,一下子转过身,大声说着。江南被弄得莫名其妙,歪着脑袋。
  “是的。前天,我们在札幌就听说了。”
  “那时,我们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连告诉我们这句话的神代教授也并不明白。”
  “但是……。”江南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但是,昨天晚上,我们在酒店房间里所说的话呢?那不是可以把事情大致解释清楚吗?”
  “啊,你说那个呀。”鹿谷点点头,“当然,昨天晚上我们所说的话,的确可以把一些事情解释清楚。但只能得出80%的答案,还有20%,还没弄清楚,而那才是问题的关键……”说着,鹿谷绕过床铺,走到房间的窗边。那是镶嵌在墙上的彩色玻璃,上方还有用于换气的小拉窗,鹿谷拉着垂挂下来的绳子,打开小拉窗。
  “楼下房间里的窗户也都是这样的结构。”
  他跷起脚,想看看小拉窗的状态,但是拉窗的位置太高了,他根本就够不着。鹿谷在房间里四处看看,在房间一角发现了一个圆凳子,搬到窗下,站了上去。不知道鹿谷在考虑什么,只见他将手伸出窗外。
  “好的好的,这样不行。”鹿谷满意地嘟囔着,从凳子上跳下来。
  “什么不行呀?”江南问道。鹿谷拉着绳子,把拉窗关起来。
  “在那本手记中,关于这个小拉窗,是这样描述的——即使全部打开,也只有不足十厘米的缝隙。你还记得吗?”
  “你记得可够清楚的。”
  “我反反复复,读了好多遍。”鹿谷拍拍手上的灰尘,“的确和手记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即便全部打开,也只有七八厘米。而且窗子是斜拉上去的,不管你怎样想办法,也爬不进来,甚至连四个手指都伸不出去。”
  “是吗……”
  “好了,鲇田老人在楼下也该等急了。我们已经没必要看阁楼了,直接去地下室。走!江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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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3: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3

  鲇田冬马在楼梯下面等着他们。
  刚才鹿谷在浴室里,进行关门“试验”时,发出的巨大声响似乎传到了楼下。鲇田老人问那是怎么回事。鹿谷则含混地支吾过去,没有向他解释。三个人朝储藏室里面,通往地下室的阶梯走去。由于宅子里没有通电,能照明的只有鹿谷的电筒了。他们排成一列,走下阶梯,鹿谷走在前面,接着是鲇田,江南在最后。
  黑黢黢的地下室里,鸦雀无声,让人不禁直哆嗦。浓重的黑暗从前后左右,涌了过来,让人觉得自己都要被一点点地融进去了。
  看着前方摇晃着的黄色光圈,江南谨慎地往前蹭着走。
  电筒只照到了脏兮兮的灰泥墙和水泥地,没有看到一件像样的家具。一直往里走,房间向右拐了一个直角。的确和手记中描述的一样——这个地下室呈L形。拐过弯,上方有一缕光线露进来。在右手前方——天花板的一端,开着一个四方形的缺口。那就是刚才在大房间里发现的暗道出入口。
  “梯子在这里。”
  鹿谷拿电筒照了照,沿着墙壁,躺着一个破旧的木梯。
  鲇田老人则走到缺口的正下方,歪着脖子,仰头看着明亮的大房间。鹿谷喊了他一声,继续朝地下室深处走去。很快——在电筒光下,他们发现走到了尽头,墙壁上有一扇细长的,灰色的门。在手记中, 鲇田曾提到一扇“没有意义”的门。这好像就是那扇门。
  鹿谷把肩膀上的包背好,走到门边。他用左手拿着电筒,右手正准备打开门, 鲇田叫了起来:“等一下,鹿谷君。还是我——”他嘶哑地说着,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开吧。”
  江南吃了一惊,紧紧地盯着他。 鲇田把右手的拐杖靠在墙壁上,慢慢地伸出手,抓住没有光泽的把手,吸口气,慢慢地把门打开。那里应该有堵伪装的隔墙,用红砖砌好,上面涂抹着灰泥浆。但是——
  “啊!”江南不禁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鲇田也同样很诧异,抓着把手,呆站在那里,“这……”鲇田老人死命摇摇头,嘟哝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里根本就没有墙壁。好像以前也未曾有过。门对面,一条狭窄的甬道一直延伸到更加漆黑的深处。
  “进去看看。”鹿谷没有理会慌乱的江南和鲇田,平静地说着,“还是好好地调查一下里面的状况比较好。”
  “但是,鹿谷君,这……”鲇田喘着气说道,“看来手记里写的内容都是胡编乱造的。”
  “你还是什么都回忆不起来吗?”
  “我——我……”老人用右手敲打着太阳穴,仿佛头很疼。
  “走吧。”说着,鹿谷拿电筒照照门里。笔直的甬道上,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江南君,你也进来吧。”
  三个人在黑暗中又排成一列,朝前走去。地下水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甬道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三个人都很小心,就怕摔倒。每当胳膊碰到两边的墙壁,那彻骨的冰凉让人不禁想大叫。
  走了一会,甬道在前方向左拐了一个大弯。
  拐过那个弯,也许就是手记中的五个人都看见了的少女和猫的白骨的地方。说不定一年前在大房间里死去的那个雷纳的尸体也摆放在那里……想到这些,江南就更加害怕了。
  “什么都没有。”鹿谷站在拐角处,回头看着二人说道,“你看,鲇田老人。这里没有白骨、尸体之类的东西。”
  “啊……”鲇田的视线跟随着鹿谷手中电筒的黄色光圈,四处看着。
  的确没有尸体之类的东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考虑才对呢……江南觉得有点头晕,不禁用手扶着额头,肩膀靠在墙壁上。
  “哎呀?”就在那时,黑暗中传来鹿谷的声音,“那是什么?”
  定睛一看,前方几米远的黑暗中,有个灰白的东西。像是木板之类扁平的东西,立在右边的墙壁上。
  鹿谷催促着二人,慢慢地朝前面走去。那好像就是块木板。长宽大约有六七十厘米,上面挂着块污浊的白布。鹿谷伸手将白布取下。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幅画,镶嵌在银边的画框里。
  “原来是这个。”鹿谷嘟哝着,看着鲇田,“这好像是天羽博士画的油画。”
  那上面画着一个盘腿坐在藤条摇椅上的少女。她穿着浅蓝色的罩衫以及牛仔背带裤。蓬松的茶色长发垂在胸前,头上戴着顶红色贝雷帽……这和手记里提到的那挂在大房间的油画完全一致。但是——但是有一点不同。手记中提到有只黑猫蜷曲在少女的膝盖上,但在这幅画中却没有出现。
  而且,这幅画上有点异样。从少女的面部到胸部、腹部,上下左右有好几条黑色的裂痕。这——好像是有人将画布划破了。江南悚然而立,旁边的鲇田老人则突然发出异样的呻吟声。他发疯似的摇着头(江南从来没有见过),朝后退去,紧紧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仿佛要从那幅画像前逃走。他的手杖掉在地上,发出了声响,鲇田连拣都不拣,就像贴在后面的墙壁上,继续拼命地摇着头,只有那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画像里的少女。
  “啊……”他干巴巴的嘴唇颤抖着,“理沙子……”
  “鲇田先生。”江南吃惊地喊了他一声。刚才他的确是在喊“理沙子”这个名字,“鲇田先生,难道你想起来了?”
  “我……”老人总算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靠在墙壁上,耷拉着脑袋,“我……啊……”
  “再往里面走走。”说着,鹿谷拣起掉在地上的拐杖,递给鲇田老人,“就这么走下去,会找到出口。从那里出去。”
  正如鹿谷所说,在潮湿的黑暗中,继续走下去,甬道并没有到尽头(与手记中的描述不同),又出现了一扇与刚才那扇门一样的灰色大门。鹿谷打开门一看,那里有一个通向地面的很陡的阶梯。
  “能上去吗?”鹿谷回头问鲇田。老人不声不响地点点头。
  登上阶梯,入口被一个像下水道盖子的黑色的铁圆盘堵住了。鹿谷将电筒放在脚下,伸出两手,用劲向上推。随着一声钝响,炫目的阳光照了进来。
  就这样,三个人爬上地面。出口处很狭小,周围被两米多高的树丛遮挡住了。这里好像是前院的树丛堆。为了隐蔽出口,特地设计了这样一个圆形的树丛造型。
  鹿谷折断繁茂的枝叶,开出一条小路,走到外面。江南则牵着鲇田老人的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了出来,手臂上到处都是树枝的划痕。
  “哎呀,大雾散掉了。”
  外面是晴空万里,鹿谷用手遮着刺眼的阳光,看了看四周。江南则从牛仔裤里摸出怀表,确认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2点多。来到这个老宅,才过去两个多小时,但感觉在黑暗的地下室里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了。
  “你看,江南君。”
  顺着鹿谷手指的方向,江南看见一个两层楼高的洋房。当大雾散去,晴空万里下,江南觉得那座以广袤枞林为背景的洋房和自己最初看到时的印象不太一样。
  洋房的墙壁是暗灰色,但看得出来,当初那可是雪白的。还有几扇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窗框是白色的,那里是大房间吗?在阳光的照耀下,陡急的房顶看上去白晃晃的……
  “总觉得有点别扭。”江南终于注意到了。
  “在那本手记中,建筑物的颜色可是黑色的。”
  “你总算注意到差异了。我真拿你没办法。”鹿谷耸耸肩,“在手记中,当鲇田老人第一天带年轻人们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建筑物的颜色是黑的’嘛。其他地方,还有这样的描述。那是第二天下午的事情。在庭院里散步的鲇田看见站在玄关边的麻生时,大吃一惊。‘一瞬间,我感到那个人仿佛漂浮在空中’,在后来的描述中,我们弄清楚了——当时,麻生穿着黑衣。也就是说他穿着黑衣站在黑色的墙壁前,所以让人觉得他的脸是漂浮在空中的。”
  “原来是这样。”江南点着头,看着鲇田老人。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阳光照射下的白晃晃的洋房。
  “另外,江南君。”鹿谷说着,“你还记得建筑物里面的装潢是什么颜色吗?”
  “内部装潢?是……”
  “黑色的墙壁,窗框也是黑色的。二楼浴缸的颜色也是黑的。地面上是红白相间的瓷砖,其中还点缀着一些黑色瓷砖。那本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现在你亲眼看到的,又是什么一种状况?”
  “墙壁是象牙色。大门也是同样的色调。浴缸是白色,对了, 刚才我们在楼上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地面——是红黑相间的瓷砖,用白色瓷砖点缀。对了,刚才打开大房间暗道的‘钥匙’瓷砖的颜色也有点不对。”
  “手记中说是黑色瓷砖,而我刚才取下的却是白色瓷砖。”
  “这么说,鹿谷君,那本手记中的内容都是胡说八道的喽?”
  鹿谷很坚决地摇摇头:“不。那本手记中的内容正像笔者在开头所说的那样——‘没有夹杂任何虚假描述’。我相信这一点。”
  “那,到底……”
  “还不明白吗?”鹿谷又伸出手,指着洋房,“看那个!右边,屋顶最高处。”
  “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就是那个风向猫……对了,颜色好像有点出入。不是黑色,是淡淡的灰色。以前大概是雪白的象牙色。”
  “你再仔细看看。”鹿谷指着从屋顶上伸出来,白铁皮制成的那个动物风向标,“那个真的是风向猫吗?”
  “是呀。等一下……”江南又仔细凝视起来。被鹿谷一说,他也觉得那的确不像猫。那个动物的形态不像猫。如果说它是“猫”的话,躯体线条过于圆了,后腿太大了,耳朵也太长了……
  “难道是兔子?”
  “对。”鹿谷表情严肃地点点头,“那不是‘猫’,而是‘兔子’。白色的‘兔子’。”
  “但,那……”
  “江南君,那是阿莉斯,是阿莉斯。这不是‘镜子里’的房子,而是‘怪异’的房子。”
  “阿莉斯?”
  “昨天晚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杜金森的全名叫查尔斯·拉托毕基·杜金森,也就是露易斯·凯洛里的真名。”
  “是的。这个昨天晚上已经……”
  “20年前,当中村青司发现委托他设计房屋的天羽博士的本性后,稍微耍弄了天羽一下。他引用露易斯·凯洛里的‘阿莉斯’的创意,设计建造了这个房子。”
  “……”
  “这个房子不是‘黑猫馆’。如果硬要取名的话,可以参照那个白兔风向标,叫作‘白兔馆’。真正的‘黑猫馆’在其他地方——在镜子的对面。”
    江南还在那里歪着头,苦思冥想,鹿谷则回过头,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鲇田。
    “是这样的吧?鲇田先生。”老人仿佛将所有的体重都加在右手的拐杖上,走了过来,无力的垂下脸。鹿谷继续说着,“看见刚才的那幅画,你的记忆应该恢复不少了吧?现在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了吧?鲇田先生——不,天羽辰也博士。”


  4

  鲇田冬马和天羽辰也是同一个人。
  江南是昨天晚上知道这个真相的,就是鹿谷把他叫到自己房间的时候。
  当江南看到神代教授的孙女浩世寄来的那张明信片——就是20年前,天羽博士寄给神代教授的邀请信,吃惊不小。那上面的笔迹和鲇田冬马手记上的笔迹太相像了。
  明信片和手记上的文字为一人所写。只要对比一下,即使没有专家的鉴定,结果也是一目了然的。
  “当雷纳猝死之后,鲇田老人为什么会那么乖乖地听从冰川的意见,不去报警呢?”给江南看明信片之前,鹿谷就提过这些问题,现在又提了出来,“那是因为他曾经默许年轻人吸毒——当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他内心很害怕警察到这里以后,会在屋子里四处翻腾。”
  “因为地下室里藏匿着白骨?”
  听到江南的问话,鹿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黑色活页本——里面是手记的拷贝件。
  “手记里面有这样的叙述:‘我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警察现在就来调查这起案件,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怎么样?你不觉得这段话充分反映出他当时的心态?”
  “的确……”
  “那个白骨尸体就是天羽博士那一直下落不明的养女——理沙子。估计杀死她,并将尸体藏匿在地下室里的便是当时房屋的主人——博士本人。如果鲇田冬马和天羽博士是同一个人,他当然知道地下甬道的存在以及藏匿在那里的尸体,因此他不愿意通知警察。他害怕万一警察在屋内搜查时,会发现藏匿在地下室甬道里的白骨……还有一点,就是他在检查雷纳尸体时,显得非常专业,能仅从尸体僵硬程度便推断出她的死亡时间。”
  鹿谷又提出了第二个疑点,不等江南答腔,便自己回答起来。
  “如果鲇田老人就是天羽辰也的话,这个疑问就迎刃而解了。另外他在检查麻生谦二郎时,所表现出的老道也就可以理解了。这也许是我这个外行人的想法。天羽辰也多年从事生物学——尤其是动物学方面的研究,而且很可能还涉及解剖学。以前,我就有这样一个朋友,在理工系攻读动物学,后来在医学部,做解剖学的助教,现在在休斯顿大学工作。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如果鲇田冬马就是天羽辰也,那他肯定掌握一些法医学的初步知识,也就自然会一些尸检技术。如果他真像神代教授所说的那样,非常喜欢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等人的推理小说,那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手记中不是提到——将雷纳的尸体藏匿在地下室里,有难得的好处吗?那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觉得冰川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鲇田老人是很为难的。手记中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但是这样做,对他的确有很大的好处。这让他能获得一个保证。”
  “保证?”
  “是的。就是保证他今后能一直在黑猫馆里住下去。”
  “现在,黑猫馆的产权并不属于他,而是归风间裕己的爸爸所有。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管理员而已,因此,他本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主人扫地出门了。可是在这个宅子的地下室里却埋藏着他亲手杀死的理沙子的尸体,况且他对这个宅子也有着深厚的感情。他绝不会离开这个宅子的。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他想把雷纳的尸体也藏匿在地下室里,自己就做个‘守墓人’。这样,他就捏住了主人儿子——风间裕己的致命弱点。他还特地关照风间——‘以后就请你多费心留意,不要让老爷转卖或拆毁这个老宅’,这样一来,房主就无法转卖这个宅子了,也不会解雇他这个管理员。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今后永久地住在黑猫馆里。当然他也可以利用风间裕己所犯的罪行和他掌握的证据,要挟房主,夺回房产。但从那个手记中的内容来看,他好像没有这么贪心。”
  “原来如此。因此……”
  “以上就是对刚才列举出的疑点的回答。”
  鹿谷坐在床边上,将手记的拷贝件放在膝盖上,慢慢地翻着。那个拷贝件里,到处都贴着蓝色的附笺。
  江南从椅子上探出身,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发觉那个——鲇田老人就是天羽博士的?”
  “今天,看到这个明信片之后,我才确信无疑的。但是我一直就有点怀疑。因为在手记中,他的许多言行让人感到纳闷、费解。昨天,与橘老师交谈过之后,我就更加觉得鲇田老人就是天羽辰也了。”鹿谷抬起头,“天羽辰也患有全内脏逆位症,这是决定性的线索。”
  “为什么?”
  “在那本手记中,有许多地方暗示了鲇田老人也是患有全内脏逆位症。”
  “是吗?”
  “是的。都是一些很细小的描述。我第一次看那本手记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例如——”鹿谷迅速地翻了几页,“第一个晚上,当他回房间休息的时候,是这样描写的:‘也许好久没有喝酒了,胃有点涨,不舒服。为了舒适点,我朝左边侧过身体,尽量不去听沙龙室里传出的年轻人的叫喊声,闭上眼睛。’一般, 当胃难受的时候,都是朝右边睡的,这是因为胃的方向是朝右边的。但是他却朝左边睡。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本人的胃的方向与常人相反。还有——是这里。第二天深夜,当他在阁楼上偷看大房间情况的时候。当他看到年轻人们胡来的时候,他是这样描写的:‘……我无意识地将左手放在胸前,心脏跳得很快。’江南君。当你按住胸口的时候,会用哪只手?”
  “我——会用右手,对,右手,就这样。”江南实际比画起来。
  “当然是这样,对吧?”鹿谷点点头,“当心脏在身体左侧的时候,一般是用右手捂住胸口,即便左撇子也是这样。但是鲇田老人却用左手。”
  “原来如此。”   
  “在手记中的其他两三处地方,还有相同的描述。例如当他们在地下室里发现白骨的时候:‘我用左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努力平静下来,同时还设法安慰那帮陷入恐慌的年轻人……’在浴室里,当他站在麻生尸体面前的时候——‘我用左手按着胸口,努力镇静下来,同时观察着吊挂在面前的这个尸体。’大致翻一下,就有这么多地方。他经常用左手按住胸口。这是为什么?因为他的心脏在右边。”鹿谷合上活页本,放到桌子上。他坐到枕头上,靠着床架。
  “我们还是按顺序整理一下吧。”他开始说起来:“生物学者天羽辰也博士留学归国后,就成为H大学的副教授,住在札幌。不久,他的亲妹妹在生下一个私生子后,死了。他就把那个叫理沙子的女孩收为养女。借用橘老师的话来讲,他对理沙子是疼爱有加。经常把她带到大学里,就连消遣绘画的时候,也是把她当做模特。在外人看来,他们就仅仅是欢快的父女吗——我觉得有点微妙。另一方面,天羽博士通过友人神代教授的介绍,认识了建筑师中村青司,便委托他设计自己的别墅。中村青司接受了委托,在阿寒的森林里,建造了黑猫馆。但是后来,他却说天羽辰也是‘杜金森’。这个‘杜金森’的意思就是——”鹿谷看了江南一眼,问道:“你知道露易斯·凯洛里这个名字吗?”
  “我知道。他不是写了<奇怪国度的阿莉斯>吗?”
  “那么他的真名呢?”
  江南歪着脖子,说不出来。鹿谷笑了笑,眯缝起眼睛:“查尔斯·拉托毕基·杜金森 。这就是凯洛里的真名。”
  “杜金森……”
  “他是凯洛里这个笔名的。在真名的基础上,起了露易斯。他把真名查尔斯·拉托毕基转译为拉丁语,将字母前后调换,再用英语读出来。总之,中村青司是带着嘲讽的意味,说天羽博士是露易斯·凯洛里的。中村青司故意使用杜金森这个真名,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性格。”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神代教授说,以前在他们的同人杂志社里,天羽博士就喜欢写童话之类的作品。”
  “是呀 。神代教授是这么说的。另外,一说到露易斯·凯洛里,就会想到什么?”
  “他曾经是牛津大学的教授。”
  “教数学和逻辑学,还有呢?”
  “还有……对不起。我在小的时候,曾经看过他写的<奇怪国度的阿莉斯>。”
  “你用不着道歉。”
  “哎呀,真的不好意思。”
  “凯洛里有点性变态,这可是很有名的。他对一般的、成熟的女性根本没有兴趣。他的目标锁定在13岁以下的少女。”
  “少女……恋童癖?”
  “你就不能含蓄点?”鹿谷装模作样地擦擦大鼻子。
  江南继续说着:“也就是说,这个天羽辰也和凯洛里一样,也迷恋少女?”
  “神代教授也说他很有男子气,很讨女人喜欢,但是他却一直单身。橘老师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吗?——天羽博士对女人没有太大的兴趣。”
  “是的。橘老师是这么说过。”
  “中村青司因为商讨工作,和天羽博士交谈过几次。其间,他看穿了天羽的本性,发现天羽只爱成为‘女人’之前的‘少女’。当时,天羽博士所关心的目标就是养女理沙子。他之所以在人迹罕至的森林中建造别墅,也是想营造一个只有自己和理沙子的二人世界。阿寒的别墅——黑猫馆竣工后,只要有机会,天羽博士就会带着理沙子来到这里,享受二人时光。偶尔也会邀请朋友来玩。随着时间的推移,理沙子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天羽仍然爱着她。但是就在理沙子快要上中学的时候,他可能一时冲动,亲手杀死了她……”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江南插嘴问道,“博士不是很爱理沙子吗?”
  “是很爱。但是他只爱作为‘少女’的理沙子。正因为这样,他才杀死了理沙子。因为他不能容忍理沙子从一个纯洁的‘少女’成长为一个污秽的‘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讲,女孩子长到十二岁,就开始从孩子向成人过渡了。胸脯开始膨胀,初潮也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当然,这都是我主观的推测,也许事情更为错综复杂,现在只能在理论上推断一下。天羽博士杀死了理沙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杀死黑猫,估计是同一时间杀死的。他把两具尸体抬到地下室的秘密甬道中,在甬道入口,砌上一堵墙,堵死。对外谎称自己的养女失踪了,而且侥幸掩盖了自己的罪行。但是——他后来的命运是很悲惨的。对他而言,失去理沙子的打击是很大的。他终日与酒为伴,借酒浇愁,不久便惹出了大麻烦,被大学解聘,生意上又破产了,最后在札幌市内无法立足。心爱的别墅被转卖给他人,但是为了看护着藏匿于地下甬道中的理沙子的尸体,为了寄托对她的思念,他是绝不肯离开黑猫馆的。”
  “因此,他就主动做宅子的管理员?”
  “是的。他拜托当地的房屋经理人——足立秀秋,向新房主隐瞒自己的真名和来历。说不定,他很早就和这个足立秀秋是朋友了,但其他事情另当别论,理沙子尸体的事情是绝口不提的。这是六年前——不,七年前的事情。”
  “鲇田冬马这个假名,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吗?”
  “啊,是这样。”鹿谷从桌子上拿起一张记录用纸,放在膝盖上,用笔写起来,“这是个很简单的字谜游戏。我也是到昨天晚上才反应过来。”说着,鹿谷将纸递给江南,上面用罗马字母写着“鲇田冬马”的名字。
  “AYUTATOMA“不需要很复杂的调换。拿着这张纸,到镜子里去看看。
  江南站起来,走到镶嵌在墙壁上的镜子前。按照鹿谷所的,将纸对着镜子。
  “啊!”他失声叫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完全颠倒过来了。”
  镜子里的名字不是“鲇田冬马”,而是“天羽辰也”。
  “‘AMOTATUYA’真不愧是‘住在镜子里的人’。”鹿谷的那个语调像是在演戏。江南凝视着镜子里的文字,默默地点点头。
  “就这样,天羽辰也就变成了黑猫馆的管理员鲇田冬马,在这里度过余生。此后,房屋的主人几经更替,每次都靠足立秀秋的斡旋,他独自继续着‘隐士’的生活。去年8月,那帮年轻人来了。对于他们的到来,天羽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们从手记里抽几段描写看看。”鹿谷又打开手记的拷贝件,翻了起来。
  “例如,在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木之内冲着椿本雷纳胡编了一个所谓的‘黑猫馆传说’。当鲇田听到木之内讲到过去这个宅子里曾发生过一个大事件的时候,‘走到走廊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想听听他怎么说’,当时他肯定非常紧张。当他发现那不过是一派胡言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后来,当把雷纳的尸体抬到地下室,冰川突然问到甬道门的时候,‘被弄个措手不及,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当墙壁崩塌下来,秘密甬道被发现,冰川率先走进去的时候,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我也下定决心,跟了进去’。如果考虑到鲇田老人当时的心情,就很容易理解手记中的这些描述了。难道不是吗?”
  “我有一个问题。”江南说道,“把雷纳的尸体藏在宅子的地下室里,对鲇田老人来讲,是得到了一个保证。但是如果从鲇田对已故理沙子的感情来考虑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是吗?”
  “是的。鲇田何止是不喜欢雷纳那样的女人,简直就是讨厌之极。把那种女人和自己心爱的养女葬在一个地方,我觉得他肯定会有很强烈的抵触感。”
  “你说的有道理。他的确会产生那样的想法。”鹿谷点点头,但很快又微微地摇摇头,“但我们也可以换个角度考虑。关于雷纳的容貌,手记中有这样一段描述,你还记得吗?‘如果说我对她还有一点兴趣的话,那就是她的面容(尤其是眼睛)和我已故的亲人有点相像。’这个已故的亲人必定是他妹妹,也就是理沙子的母亲。
  橘老师形容他妹妹是个小恶魔一般的美人。雷纳肯定就是与她相似的美人。如果真是那样,一方面,正如你说的,他会产生抵触感,但另一方面,也可以这样认为——理沙子长期独处在黑暗之中,如果把这个与她母亲相像的女子埋葬在地下室里,也许可以慰藉她那孤独的心灵……”
  看见江南理解地点点头,鹿谷合上活页本,丢在一边。
  “思考了这么多问题后,你应该明白鲇田老人为何在今年2月去东京了吧?也应该明白这个手记对他是多么重要了吧?”鹿谷继续说着。
  “虽然把麻生谦二郎的猝死通知了警察,但是并没有产生麻烦,只是当做一般的自杀案件处理了,随后其他的年轻人也回东京去了,黑猫馆恢复了往日的安宁。于是,鲇田老人把自己设定为读者,写了这个手记(算是一本为自己将来写的小说),但是后来却发生了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首先是一场大病突然袭来。他得了脑溢血,虽然拣回条老命,但左手却因此受到影响,残疾了。
  “其次就是在去年年底,风间一家遭遇车祸,命丧九泉,裕己父亲的产业之一的那个黑猫馆也被转让给冰川隼人的妈妈。而且,她还——这是我的想像——准备转卖或拆毁那个宅子。”
  “是这样啊。”江南总算明白个八九了,“鲇田老人为了阻止这一计划……”
  “你说的很对。当得知新房主那个想法后,他慌了。他先打电话给冰川隼人,希望对方能说服他母亲,但是不凑巧的是,冰川自从去了美国就音讯全无,根本联系不上。于是他只能考虑直接和冰川母亲谈判。如果把事情真相全部说出来,也许那个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儿子,而放弃转卖或拆毁宅子的计划。但是……”
  “但是,她耳朵不好,无法在电话里与人通话,是这样吗?”
  “是的。在电话里无法把话讲清楚。那是一件特殊而复杂的事情,所以如果写信的话,也要写得很长,才能有说服力。但当时,他的左手已经无法写那么长的信了。另外,信的内容不能让他人得知,所以也无法请人代笔。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就是把那本已经完稿的手记,给冰川母亲看看。今年2月他下定决心,来到东京。但是……”
  在东京,鲇田老人入住的酒店发生了火灾,本人也因此丧失记忆。这一连串让人无法抗拒的偶然是多么让人哭笑不得呀——江南不禁黯然。
  “总之,事情的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鹿谷将手臂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撅着嘴,一言不发。接着,他闭上眼睛,独自沉思起来。很快,他又慢慢地睁开双眼。
  “现在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麻生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呢?”他看看江南的表情。于是,江南便直截了当地问起来。
  “手记最后,不是说鲇田老人已经得出一个结论了吗?鹿谷君!你知道那个结论是什么吗?”
  “那很微妙。”鹿谷紧锁眉头,“我还有那么一点不太理解。我还没有弄清鲇田老人究竟是怎样得出那个结论的。大致情况,我是明白的,但怎么说呢?就像拼图时,最后一块总也对不上去,如果要硬塞,那整个拼图就会变得七零八落。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江南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不置可否地点头应和着。鹿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还有一点,江南君。”他接着说起来,“这本手记中,有些内容让人费解。很多地方让我觉得纳闷。”
  “除了你刚才所讲的地方,还有吗?”
  “是的,比如……”鹿谷刚要说,想了想,又咽了回去。他显得很累,把头靠在墙壁上,闭上眼睛片刻,“总之,要看明天的了。”鹿谷叹口气,自我安慰地说着,“等我们到了黑猫馆再说吧。说不定鲇田老人亲眼看到宅子后,会恢复记忆的。我的迷惑说不定也会消除的。”
  “明天要查看地下甬道吗?”
  “估计要看。”
  “但是……”
  “我们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帮鲇田老人恢复记忆。我当然可以现在就冲着他说——你就是天羽辰也。但这么做的后果,只会让他的头脑更加混乱。如果他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恢复对往日的记忆,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为此,我们必须要打开一两堵墙……”
  “但是,万一发现尸体了,我们该怎么办……”
  “你是想通知警察吗?”鹿谷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觉得报不报警,应该由鲇田本人决定。我又不是警察,况且最近,我对那种所谓的善良市民应尽的义务之类的话也听得有点腻烦……当然,如果你硬要报警的话,我是不会强行阻拦的。”


  5

  这里不是黑猫馆。真正的黑猫馆应该在别的地方……
  这句话对江南的冲击太大了,他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在鹿谷的催促下,再度朝这个建筑物的玄关走去。而鲇田冬马则不管鹿谷说什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一个被捕获的囚犯,跟在他们的后面。
  “刚才,我站在院门外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
  鹿谷和江南他们穿过敞开着的白色大门,走到昏暗的玄关大厅。
  “我们是从便门走进来的,那个便门位于院门的左边。但手记中便门的位置却是在院门的右边。另外,我们现在看到的风向兔的位置是在屋顶正面的右边,而手记中黑猫馆的风向猫的位置则在左边——手记中写的是东侧,从方位判断,就是左边。”
  既然左边是东侧,就说明黑猫馆的玄关是朝北的。江南努力回忆着手记中的描述,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些细微之处。那个手记要是附有建筑物的平面图就好了……江南心头升起一股无明之火。   
  鹿谷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从肩膀的挎包里抽出一张纸片,递了过来:“看看这个。这是我按照手记中的内容,描绘出的平面图。虽然比较粗糙,但大致看一下,就能一目了然地发现一些问题。”江南看看纸片,上面用铅笔画着黑猫馆的平面图。玄关朝北,进门后,正面右首内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大房间位于玄关大厅的右侧——也就是西面。沿着左首内里的走廊朝东走,两面分别是饭厅、沙龙室、厨房以及鲇田的房间。
  江南从平面图上抬起头,又看看自己目前所站的玄关大厅。
  “完全不对。”此时此刻,他才痛感自己的记忆和观察能力真是太差劲了,“这里所有房间的位置和这个平面图上的位置正好相反……”
  楼梯在左首内里,大房间在玄关大厅的左侧,走廊在右手边……所有的位置和手头这个平面图恰好是左右颠倒,就像是镜子里的影像一般。
  “虽然没有画出来,但刚才,我们下去的地下室的地形以及地下甬道的拐弯方向,这里所有的一切和手记中所描述的位置正好相反。另外……”
  “如图所示,黑猫馆的玄关是朝北的,手记中也是这么描述的。但是这个宅子的玄关却不是朝北。”
  “是吗?这么说……”
  江南不禁想起两三个小时前,浓雾笼罩下,自己站在宅子前的情景。当时,一阵大风吹过,大雾散去,一瞬间,阳光照在玄关处。当时快到中午了,太阳位于正南方。这么一来,这个宅子的玄关当然是朝南的。
  真正的黑猫馆应该在镜子的对面。
  果然是那样——这个房屋和黑猫馆——这两栋房子就像是建在镜子两边……
  “去大房间吧!”鹿谷朝白色的房门走去,“鲇田老人,你也来吧。”
  在他们的催促下,鲇田老人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缓慢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外面的大雾已经散去,射进大房间的彩色光线比他们刚来时要明亮鲜艳得多,淡化了一点那“废弃破屋”的感觉。鹿谷精神抖擞地走到房间中央,大致看了一下三面墙壁上的彩色玻璃,回头看看江南:“感觉如何?”
  “……”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里的彩色玻璃是以扑克牌上的图案为原型的。地面上贴的也是黑红相间的瓷砖,我觉得这表示的也是扑克牌的颜色。”
  “是的。”
  江南只能老实地点头称是,鹿谷接着说下去。
  “而黑猫馆中是怎样的情形呢?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这些窗户上都镶嵌着‘王’、‘女王’、‘骑士’等图案的彩色玻璃。‘王’和‘女王’暂且不提,扑克牌里怎么会有‘骑士’呢?如果有的话,难道是J?另外地面上的瓷砖也是红白相间的。你怎么认为?江南君!”
  “会不会是——国际象棋呀?”
  江南轻轻说完,鹿谷那凹陷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好像在说:“干得不错。”
  “一边是扑克牌,一边是国际象棋;一边是白兔,一边是黑猫。”鹿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就像刚才在外面和你说的,这是露易斯·凯洛里的‘阿莉斯’。<奇怪国度的阿莉斯>和<镜子国度的阿莉斯>—— 昨天晚上,你不是说看过<奇怪国度的阿莉斯>吗?那一定还记得吧——阿莉斯追着一只白兔,掉到洞穴里,最后到了‘红心女王’统治下的扑克牌王国。”江南总算想起了那些主人公。会从马甲里取出怀表看时间的白兔,胡乱拧下别人首级的“红心女王”。
  说实话,江南不太喜欢那个童话故事。童年,看这本书的时候,主人公阿莉斯那自以为是的性格就让他生气不已。因此,他压根就没有看续集<镜子国度的阿莉斯>,而<奇怪国度的阿莉斯>的内容也忘得差不多了。
  “<镜子国度的阿莉斯>是从阿莉斯抱着小黑猫,照着镜子开始的。这次她迷失在国际象棋王国。”说到这里,鹿谷的视线转移到了站在入口处的鲇田老人身上。
  “我可真服你了。”他冲鲇田说起来,“在这之前,虽然手记中有许多描述让人感到别扭,但我还是坚持认为黑猫馆就在这里——阿寒的森林中。由于手记中出现了黑猫和国际象棋,因此我曾经以为黑猫馆的建筑风格或许受到了<镜子国度的阿莉斯>的影响。但是当我来到这里后,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建筑物的颜色与手记中描述的不同,而各处位置又正好颠倒。并且彩色玻璃上的图案也是受了<奇怪国度的阿莉斯>的影响……真服你了。我根本就没想到20年前,天羽博士竟然会委托中村青司设计建造了两个别墅。”
  鲇田看着自己的脚,一声不吭。他身体单薄,有点驼背,左手残疾了,不能动弹,头顶秃了,左半边脸上留下了烧伤的痕迹,眼罩遮住了左眼……看见他这个样子,江南觉得很难受。
  这和神代教授以及橘老师所讲述的天羽辰也的往日风采简直是天壤之别。他竟然是如此衰老,堕落,满身伤痕。这就难怪在阿寒町,他们路过的那个电器店的主人会没有认出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鲇田就是过去那个宅子的主人。如果现在让他和往日的友人、同事见面的话,又有多少人能认出这个男人就是天羽辰也呢?
  “你看上去挺累的。”
  老人低着头,戴着茶色的无檐帽。鹿谷看着他,说道:“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吧。沙龙室里还有好几把椅子。我们去那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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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3:02:02 | 显示全部楼层
 6

  鹿谷从房间一角,拽出摇椅,让鲇田老人坐下,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斜前方。江南也找了个椅子,坐在他们中间。
  “鲇田先生,能听我把话讲完吗?”鹿谷盘起长腿,缓缓开口了。老人依然一声不吭,只是低着头。鹿谷不管不顾地说起来。
  “来到这里以后,我才明白这里和手记中的黑猫馆不是同一个地方。我估计20年前,天羽博士在别的地方建造了另一个别墅……因此,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刚开始读你的手记时,便设定的问题。就是黑猫馆究竟在哪里?”
  与大房间相比,这里的光线要昏暗许多,满是灰尘。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了进来。鹿谷将视线转移到江南脸上。
  “昨天晚上,我不是对你说自己还有许多纳闷不解的地方吗?其实,那些地方就暗示出黑猫馆的所在地点,但是愚笨的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是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虽然我还买了深奥的动物学方面的书籍,但没有任何作用。我真是可怜。”
  听鹿谷这么一说,江南在心里琢磨——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明白,那又算什么东西呢?他老实地点点头。
  “究竟哪些地方让人感到别扭呢?还是让我具体地、按顺序解释一下。”说着,鹿谷从脚下的挎包里,拿出那个黑色的活页本,放在膝盖上,“比如说——第一天,鲇田去酒店接那帮年轻人的时候,有这么一段描述:‘那天难得有雾,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如果手记中出现的城市是钏路的话,那白天出雾本身就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手记里却用了‘难得’,不是很奇怪吗?在夏季的钏路,一个月中有半个月是有雾的,这可是很有名的。难道不是吗?”
  “是这样。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好,再看看这一段。”鹿谷迅速地翻了几页,“这是在他们从酒店回黑猫馆的车中‘后面座位上的三个人闹哄哄的。一会儿隔着玻璃窗,胡乱指着;一会儿又大声念着道路标识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你想像一下。那帮20多岁的年轻人会弱智一般地大声喊着‘限速50公里’,‘洛松超市’之类的文字吗……”
  “是啊,的确不会那样。”      
  “同样是在车子里,冰川隼人说前一天,独自去了‘那个监狱’。我们一般会把‘那个监狱’理解成是塘路湖畔的集治监狱。后来他又说自己曾经去过网走看守所。但是当他在酒店大厅与鲇田老人见面时,是这么说的‘我是第一次来。这里可真不错。’我们当然可以理解成他是第一次来钏路,但是从前后文来看,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他指的不是路市这么狭小的地域,而是整个北海道。如果这样的话,就和他前面所讲的话——我曾经去过网走看守所,前后矛盾了。接下来就是‘暮色’的问题。那天,鲇田老人和那伙年轻人碰头是在下午3点半左右。当他开车,搭着四个年轻人回黑猫馆的时候,手记中有两处关于‘暮色’的描写:‘大雾已经散去,但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中,车子缓慢地行驶着。’他们是下午5点半多到达黑猫馆的,当时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前灯的光柱冲破了黑暗’,竟然使用了‘黑暗’这个词语,说明当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这难道不奇怪吗?那可是8月1日的北海道呀!下午5点半左右,天色是不可能暗的。难道那仅仅是鲇田老人记错了?我们能这么理解吗?”
  江南不知该怎么回答。鹿谷接着翻起手记。
  “接下来——对,这也是让我觉得纳闷的。第一天晚上,餐桌上出现的是小羊羔。风间裕己不是还显得不满,说有膻味吗?不擅长做饭做菜的管理员,在客人来到的第一天,便给他们准备了小羊羔,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
  “晚饭后,那帮年轻人跑到沙龙室去了。鲇田被冰川叫到窗边,坐在椅子上。当时有这样一段描述:‘麻生把遥控器拿在手里,前躬着身子,盯着电视画面,但因为都是些不熟悉的节目,他显得很无聊,来回更换着频道。’但是昨天,我看了报纸上的电视预告,发现这里大多数的节目和东京是一样的。连《鱿鱼天》都有。几乎没有发现什么不熟悉的地方节目。”
  “是啊,的确是这样——”
  “还是那个时候,冰川一边和鲇田老人说话,一边做着这样的举动:‘他把食指放在镶嵌在黑色窗框里的厚玻璃上,从上至下,画了条竖线。’而且,后文中还有这样的描述:画在红玻璃上的一条线。怎么样?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个……”
  “能在窗户上用手画出一道线,就说明玻璃上凝有水雾。当时是夏天,室内开着冷气。不管早晚外面有多寒冷,房间里的玻璃上也不应该有水雾出现。”
  江南用手梳理着满是尘土的头发,歪着脖子。鹿谷继续说下去。
  “第二天,风间和木之内出去兜风了,鲇田老人把冰川带到大房间后,麻生谦二郎终于起床了。在他和鲇田老人的对话中,有些地方也让人费解。首先是UFO的话题。麻生是这样说的——最近,当地有不少人看见UFO了。但至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北海道经常出现UFO。对于这方面的消息,江南君,你应该更了解。去年夏天之前,你不是一直呆在‘CHAOS’编辑部吗?你怎么看?” 
  “你说的这点,我也觉得纳闷。对了,昨天,你在酒店里,还问人家工作人员了。”
  “是的。他也说不知道UFO的事情。
  “问完UFO之后,麻生还问了许多让鲇田棘手的问题。灭绝的狼群、栖息在湖泊里的巨大生物、土著居民和失踪大陆的关系……这里所说的狼群可以认为是当地的土狼,湖泊可能是阿寒湖,土著居民可能是阿伊努族。但是我总觉得别扭。各个问题里面都有让人费解的地方。
  “后来,准备出去散步的麻生又问附近有没有熊,鲇田老人很干脆地说没有。这也让人觉得奇怪。像阿寒这样森林繁茂的地带,不见得没有熊出没。昨天我问酒店的工作人员,他也说在偏僻山地中,也会有熊伤人的事情发生。”
  鹿谷拿着活页本,抬起胳膊,打了个大哈欠,活动活动酸疼的肩膀。也许他这个动作吓到了鲇田老人,他一下子抬起头。
  “下面就快接触到核心问题了。”鹿谷继续说下去,语调并没有改变,“第三天,过了正午,大房间里的年轻人还没有起床,鲇田老人觉得不安,跑到二楼的房间去看看。最先进的是‘左首靠楼梯’的冰川的房间,手记中是这样描述当时屋内状态的:‘窗帘没有拉起来,光线透过玻璃射进来,将没有开灯的房间截然分成明暗两部分。’但是,在前文中,我们知道在这个房间的正面内里有扇窗户。看一下刚才的平面图,就可以发现——上了二楼后,左首最靠楼梯的房间是朝北的。那么这个正面内里的窗户也应该是朝北的。当时刚过正午,照理太阳位于正上方。这样一来,手记中的描述就有点奇怪了。当时,太阳光线能照进朝北的房间吗?又怎么可能将房间泾渭分明地分成明暗两部分呢?”
  江南缓缓地摇摇头,脑子里闪过名著《神灯》中的一个场景……
  “再举个例子——当大房间被打开,椿本雷纳的尸体被发现后,木之内跑到玄关大厅的电话机旁,想报警。后来冰川急忙阻止了他。有关当时的场景,手记中是这样描述的:‘木之内正要摁0键,冰川急忙跑过去,一把按住他的手。’当时,木之内正准备打电话,他按的第一个数字键为何不是报警电话110中的1,而是0呢?在后文中,还有这样的描述:‘大脑中不时闪动着蓝、红之光。我尽量不去想,催促那帮年轻人去走廊上。’这里的蓝、红之光到底是什么呢?从文章的脉络来看,总觉得这似乎就是象征着警车上的警灯。但是……还是再举两个例子吧。一个是在查看椿本雷纳的物品时,他们明白了她的‘籍贯、出生日期以及身高’。籍贯和出生日期暂且不提,为什么还会知道身高呢?难道她生前特地在本子上写着自己的身高数据吗?还有一个就是:当天吃完晚饭,把木之内送回房间休息后,冰川听到‘森林里动物们难听的叫声’后,是这样说的——‘这帮家伙没有脑梁’。鲇田把这句话理解成‘调节气氛的笑话’,但是其他两个人却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们很有可能都不理解‘脑梁’是什么意思。
  “但幸运的是,江南君,你是具备这些知识的。所谓脑梁就是联结大脑左右——也就是左脑和右脑的器官。过去为了治疗癫痫,有时还通过手术切断脑梁。‘森林的动物’没有‘脑梁’。在前文中,他们商谈如何处理尸体时,鲇田说过这样的话——森林里有许多动物,它们会嗅到尸体散发出的臭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挖出来了。如果把这两句放在一起考虑,我们会把这些‘动物’想像成狐狸、野犬之类。那么这些动物的脑子里,真的如冰川所说,没有脑梁吗?为了查验这个问题,昨天,我就买了那本书,学习了一下。”
  “难怪你会买书去。——那么,结果如何呢?”
  “结果是这样的。”鹿谷挑了一下眉毛,“一般情况下,有胎类动物都有脑梁。”
  “有胎类?”
  “就是有胎盘的动物。比如说人类、猫、狗、兔、熊、海豚、鲸都是有胎类。”
  “这能说明什么?”
  “昨天我的思考就是在这里被堵住了。当时我就强迫自己相信那些‘动物’就是猫头鹰之类的鸟类——说实话,如果早点思考这个问题,说不定我早就得出答案了。”鹿谷稍微耸耸肩,合上活页本,随意地放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另外还有几处让人纳闷的地方。等以后再慢慢看看,把那些地方找出来。”
  “你就这么简单地讲一下,我还是……”
  “你还不明白?你的反应也太迟钝了。当然,我也没有资格教训你。”鹿谷把腿换着交叉一下,转过身,看着一直一声不吭、听他们讲话的鲇田,“虽然刚才指出的那些地方,我一直觉得纳闷、费解,但是始终没有找到答案。这都是因为我一开始就认为黑猫馆在阿寒。这个先入为主的想法禁锢了自己的思维。来到这里后,我才明白黑猫馆另在他处,但是究竟在哪里呢?我苦思冥想半天。直到在二楼,检查麻生谦二郎自杀的密室时,我才反应过来。
  “在手记的最后,你是怎样得出那个‘结论’的?顺着那个分析下去,总是得到无法成型的拼图碎片。这是为什么?我的调查方向那里出了差错?——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后来,终于明白了。我完全弄错了得出的结论的所谓的大前提条件。”
    鹿谷静静的看着默不作声的老人。
    “你把黑猫馆修建在镜子的对面。这个镜子立放在赤道上。以赤道为界,在与阿寒相对的地球的另一端——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也有个黑猫馆,你在那里做管理员”


  7

  “塔斯玛尼亚?”江南不禁大声叫起来,“这,鹿谷君,这……”
  “让我来给解释一下。”鹿谷一字一顿地说了起来,“20年前,天羽辰也博士委托中村青司的工作是这样的:在北海道和澳大利亚——这两个北半球和南半球的岛屿上,对称地建造两个别墅,就像是在赤道上竖起一个巨大的镜子,两面分别是本体和影像。一个建在自己故乡钏路附近,另一个建在年轻时留学的塔斯玛尼亚。两者虽然不可能完全对称,但从整个地球来看,经纬度还是非常相近,所以天羽博士最后选定了这两处地方。
  “中村青司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奇特的委托,参照凯洛里的两个<阿莉斯>童话故事,分别修建了两个别墅。色彩分别采用黑和白,这或许是设计者有意识地烘托出‘本体和镜子中影像’的关系。
  “当两个别墅完工后,天羽博士把这里——阿寒别墅告诉了友人,还给他们发去邀请信,让他们来小住几天。但是那个可以称为‘影像’的塔斯玛尼亚别墅却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天羽博士和养女理沙子可能都取得了那里的永久居留权。他们选择当地最佳季节,来回居住,暑假的时候呆在阿寒,寒假的时候就去塔斯玛尼亚。”
  鹿谷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拿出烟盒,叼起“今天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的烟。他故意抽得很慢,似乎留出时间让江南思考。抽完后,他把烟头按在鞋底,掐灭了。
  “如果明白黑猫馆在南半球的塔斯玛尼亚的话,刚才列举出的那些‘疑问’恐怕都可以迎刃而解了。”他看看江南,“手记里出现的那个城市估计不是钏路,而是塔斯玛尼亚大学所在地州——府霍巴特市。那么手记中‘难得出现大雾’的那一节中的描述就不再让人费解了。冰川隼人第一次来到‘那里’——也就是澳大利亚。‘那个监狱’也不是塘路湖的集治监狱,而是有名的珀特阿萨看守所遗址。你恐怕也听说过这个遗址吧?澳大利亚原来是英国殖民地,很多犯人被流放到那里。其中,罪行严重的就被流放到最南端的塔斯玛尼亚岛,那里好像是‘终极流放地’。
  “那帮年轻人之所以会大声念着道路标示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肯定也是因为与日本不同而让他们感到稀奇。顺便说一句,鲇田老人在车里问冰川是否习惯了‘这里的方言’,这个方言就是所谓的澳洲英语。”
  “是带有澳大利亚方言的英语吗?”
  “是的。比如说英语[ei]这个音,澳洲人好像发成[ai]。make他们说成[maik],eight他们说成[ait]等等。至于暮色提前的问题也好理解了。8月初,我们这里是盛夏,而在南半球的塔斯玛尼亚岛,却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白天也变短了。5点半左右,天色当然已经黑了。”
  “那小羊羔肉,怎么解释呢?”
  “在澳大利亚,羊群养殖业很发达,江南君。与日本相比,他们经常吃羊肉。天羽博士在那里住了很多年,做菜的手艺不管多么差劲,烤羊羔总还是会的。”
  “有道理。——电视里播放的节目都不怎么熟悉,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吧?”
  “是的。另外,窗户玻璃上之所以会有水雾,也是因为当时不是夏天,而是冬天。室外寒冷,室内暖和,玻璃上当然会有水雾出现。”
  “所谓的空调,指的也是暖气。对吧?”
  “当然。例如——”鹿谷扫了一眼脚下的活页本,“在手记里,有这样的描述。那帮年轻人跑到沙龙室后,木之内喊‘热’,把袖子捋上去,站起来,让鲇田老人‘调节一下空调的温度’。看了这段文字,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成是夏天。但事实上,不是冷气不足,而是暖气太足了。因此木之内才会捋起长袖衬衫或毛衣的袖子,喊‘热’。
  “当我们明白黑猫馆在南半球的澳大利亚后,再返过来读一遍手记,就发现原来觉得纳闷的地方都可以理解了。像第一天,冰川因为‘气温的差异’而感冒了,鼻涕呼啦的,等等……”
  江南看着鹿谷脚下的黑色活页本,想叹气。他想到了那个UFO传闻。去年他在“CHAOS”编辑部的时候,的确在相关的杂志上看到有关澳大利亚境内UFO目击者的数量增多之类的报道。他把这一点告诉了鹿谷,鹿谷满意地点点头。
  “同样,麻生提到的‘那些狼’也不是土狼,而是塔斯玛尼亚狼,也被叫做塔斯玛尼亚袋狼。据说这种狼早就灭绝了,但是和日本土狼一样,好像至今还有人看到过。
  “另外,所谓的‘土著居民’也不是阿伊努族,而是澳大利亚的阿波里吉尼族。而所谓的‘湖泊’也不是阿寒湖。在塔斯玛尼亚岛上,的确有许多湖泊。但是不知道那里是否有所谓的巨大生物。”
  “当地的森林里,不会有熊出没?”
  “怎么可能有——对了,还有一点。”鹿谷看着黑色活页本,“当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带着椿本雷纳回到别墅的时候,鲇田老人听到她讲了这么一句话——‘真漂亮,满天的星星’,‘和东京的夜空完全不同’,当我们明白地点后,就会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当时她可能看到南十字座星了。
  “正午的太阳光线照进了朝北的房间——这个矛盾也不成为问题了。因为在南半球,太阳不是在正南方的上空,而是在正北方的上空。”
  “准备报警的时候,木之内怎么会按0键呢?当地的报警号码是什么?”
  “是000。我在什么地方看过。而且当地警车上的警灯和美国一样,是红、蓝色的。你在电影里看见过吧?”
  “是的。”
  “至于检查椿本雷纳的随身物品,知道其身高的问题,也很容易解释。因为她的背包里有护照。在护照上,除了有本人的姓名、籍贯外,还有身高一栏。最后,就是那个‘没有脑梁’的问题了。”
  鹿谷竖起中指,按在额头上,说起来。
  “我昨天买的动物学书中,是这样说的——有袋类动物的脑子里没有脑梁。生活在澳大利亚的野生哺乳类,以袋鼠为首,几乎都是有袋类动物。‘那些生活在森林里的动物’或许就是当地的有袋类。它们被称为是天下第一丑,还被叫做是塔斯玛尼亚恶魔。”


  8

  “鲇田老人——不,还是让我叫你的真名,天羽老人。”鹿谷冲着垂头丧气的老人说起来,“当你失去理沙子,被大学解聘后,无法在札幌立足,只好跑到了塔斯玛尼亚,而不是阿寒。在手记中,你不是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吗?你躲到了森林深处,过去曾是自己财产的那个别墅里。你和‘当地的代理人’——居住在霍巴特市的日本人足立秀秋早就认识,通过他的安排,你更名为鲇田冬马,以别墅管理员的名义在那里住了下来。”
  “……”
  “今年2月,你为什么要拿着手记回日本呢?你已经回忆起来了吧?风间裕己一家遭遇车祸,别墅被转让给冰川隼人的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你……”
  就在那时,老人那如同牢狱大门一般紧闭着的嘴唇,终于开了一条缝。
  “你连这个都知道?”他沙哑的声音回绕在昏暗的房间里。江南不禁屏息看着他那如同木乃伊般干裂的嘴唇。老人低着头,“我偏偏拜托你来调查这件事……”
  “后悔了吗?”
  鲇田冬马——天羽辰也微微摇摇头。
  “我一直瞧不起宿命论者,看来我需要改变自己的观点了。”说着,他稍微抬起头,那张衰老而丑陋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表情,“尽管你解释了这么多,但说实话,我压根就没想到在那本手记里会有那么多让你们费解的地方。那个别墅建在塔斯玛尼亚岛上,当时是冬季,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因此我落笔的时候,就没有过多考虑,没想到让你们这么费脑筋。我写文章可是老把式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请不吝赐教。”鹿谷显得毕恭毕敬,“或许这个手记还有续篇吧?也就是为自己写的侦探小说的‘解答篇’。应该有另一本。”
  老人点点头,依然是自嘲的表情:“虽然写得不长,但的确还有一本,但在火灾中被烧毁了。火灾当时的场景,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
  “在那本册子里面,你记录下了最后那个密室事件的真相。记录下了罪犯的名字以及动机……”
  “这些,你不是都明白了吗?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是呀。”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间,沙龙室里显得静悄悄的。不知不觉中,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已经变弱了。离天黑还早。或许是乌云出来了,也可能是出大雾了。
  “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过了一会,鹿谷先开口了,“今天早晨,离开酒店之前,我给冰川家打了一个电话。我预感到那边可能出现什么变动了。”
  “是吗?”老人的表情有点微妙的变化,鹿谷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
  “听说前天,他们和在美国的冰川联系上了。他好像一直在南美进行研究工作。他终于知道了风间一家遇难的消息……现在,他可能正在飞回日本的班机上。当他得知母亲要转让或拆毁黑猫馆别墅的时候,急着劝她放弃这个想法。”
  “鹿谷君!你……”老人显得有点吃惊,看了对方一眼,“你要让我怎么做?”
  “我也没要你怎么做。”说着,鹿谷从凳子上站起来。他把活页本放进挎包里,冲着南边的窗户,伸了一个大懒腰,“我们在这个别墅里没有发现任何犯罪痕迹。不要说人的尸体,就是猫的残骸也没有发现。”
  “……”
  “好了,江南君,我们回车上吧。我肚子饿死了。”说着,鹿谷掉头朝走廊走去。江南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
  老人依然坐在那里,好像脚上没有力气。鹿谷走到门口,回头冲他喊起来,“走吧!天羽,不——鲇田老人。”他乐呵呵地说着,和房间里荒凉破败的气氛很不相称,“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黑猫馆。那本手记中的内容都是你憧憬‘噩梦’而创作出来的。对于我和江南君而言,这才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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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3:02:24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丢失的手记



  26

  这是第二本手记。
  我把1989年8月1日至4日,发生在黑猫馆的事件,从头至尾地记录了下来。但我每次重读那本手记的时候,都不禁暗自苦笑。
  它也算是我为自己在那本手记的开头,我是这么写的写的一部小说吧(可以划归侦探小说的范畴)。这段文字能算是一些社会学家所说的“自我价值实现的预言”吗?我自己的语言对我的思考有很大的影响,最终,这本手记的体裁具有那么一点“侦探小说”的意味了。
  假如十年后,我完全忘记了这件发生在黑猫馆的事件,当我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到并且读完那本手记(问题篇)的时候,我会怎么考虑呢?我真的能准确说出事情的真相吗?
  现在,光这么想想,也蛮有趣的。
  从这个角度考虑,现在,我换了一个本子,记录下一些文字,这些内容也许算是我为将来的自己写的“解决篇”。麻生谦二郎真的是自杀吗?如果是他杀,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以下,我就把自己对这个问题所作的结论,记录下来。
  麻生谦二郎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当时的现场——二楼浴室是处于密室状态的。那个浴室的出入口只有两扇门。这两扇门被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空隙,因此根本无法用线、针等做手脚。插口和插销上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犯人利用蜡烛、火柴等来制造密室现场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因为插销的材料是黄铜,所以也不可能在门外用磁铁来做手脚。而且事后,经过我周密的观察,犯人利用换气口和排水口来做手脚的可能性也被否定了。
  我还想到了一个比较原始的方法,就是把插销掰到正上方,尽量使其保持平衡,然后用力关门,依靠震动,让其复位,落到插口里。而且,我还实地做了实验。结果发现,那个浴室插销本身很难维持竖直向上的状态,而且,旋转轴也松动了,这样一来,让插销维持竖直向上状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通过以上的验证,答案已经一目了然了。
  在那本手记中,我写了这样一段文字。
  ——我想他也许是被人杀死的。不,或许更应该说我是不得不这么想。
  为什么我会“不得不那么想”?这当然是有相应依据的。也就是说,那个“密室”本身是天衣无缝的,但是在麻生房间里发现的那封“遗书”却让我产生了怀疑。
  在那封遗书中麻生说是自己杀死了椿本雷纳,而且当时的情景记得很清楚。但是——但是,我知道椿本雷纳并不是被杀死的。
  雷纳不是被他杀死的,不仅如此,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没有杀死她。
  当我在大房间里观察雷纳尸体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事实。她不是被掐死的,而是因为心脏麻痹而猝死的。
  如果她是因为围巾勒住脖子而窒息死亡的话,面容就不应该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而应该和麻生一样,脸被淤血涨得紫红。而且她也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痕迹,这就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多数情况下,在被掐死的尸体上,都能发现大小便失禁的痕迹。                 
  她不是被掐死的。当时,几个年轻人因为吸食毒品,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他们压根就没注意到,其中一个人还用围巾缠绕在她脖子上。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虽然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没有告诉他们。当冰川靠近雷纳尸体的时候,我还故意用衣服遮在她脸上,压根就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这是因为我在盘算——将这件事夸大成凶杀案,从而阻止他们去报警。不管她是病死的,还是乱服药物中毒死亡的,只要出了事,肯定会有大批警察前来搜查。这对我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威胁。
  正因为如此,我并没有囫囵吞枣地理解那封“遗书”。我不能不怀疑——那不是麻生本人写的,而是其他人模仿他那很有特点的笔迹,伪造出来的。
  下面,接着考虑“密室”的问题。
  通过前文所述的观察和实验,我到底想做什么呢?我只是想证明罪犯制造“密室现场”的手法只有一个。在排除掉其他可能性后,只剩下惟一一种手法了。这就是我想证明的。那么惟一的犯罪手法是什么呢?不言而喻,是用冰块犯罪。
  把插销斜抬起来,在下面垫上冰块,固定好。就这样,关上门,等到冰块融化后,插销就会因为自重而落到插口里。罪犯使用的就是这个老掉牙的手法。罪犯之所以把淋浴喷头打开,也是为了用飞溅出的水花来掩盖冰块融化后产生的水迹。
  ——但是,犯罪分子出了一个差错。
  罪犯一心想用冰块来制造“密室现场”,但是在他实施计划的当天晚上,黑猫馆里并没有那至关重要的冰块。
  因为那天晚上,厨房的冰箱坏了。风间裕己也把便携冰箱里的冰块用完了,制冰室的冰霜也融化了。至少在黑猫馆里,是做不了冰块了。
  这样一来——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罪犯要跑到屋外,把积雪放到便携冰箱里,然后拿进来。
  当天,由于大规模低气压接近本地,从下午开始,天气就急剧变化。当大家商谈如何处理雷纳尸体的时候,我去厨房给他们冲咖啡。当时透过玻璃窗看到的景象,现在还记忆犹新。
  整个天空被浓厚的乌云覆盖着。森林中的树木带着潮气,在大风中摇曳,大地也早就动容失色了。
  雪下得很大,悄无声息地积得很厚。我之所以反对将雷纳的尸体抛到大海里,正是因为对在这种天气和路面状况下开车感到担心。
  事实上,我的这种判断是正确的。天黑了以后,雪势依然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厚。当我把雷纳的物品放进塑料袋里,拿到焚烧炉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虽然撑着伞,但几乎没有任何作用。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当我走到焚烧炉边的时候,竟然觉得那距离比平时长一倍。别墅的黑色屋顶也被大雪覆盖了,黑暗中,显得灰白……
  在那种气候条件下,木之内因为服用毒品而精神错乱,冲出房门的时候,我很紧张。我们赶紧追上去,好不容易在院门口逮住他时,他已经深埋在雪里了,双手双脚在那里不停地扑腾着。如果我们弃之不管,不出几个小时,肯定要被冻死的。
  又回过去唠叨了半天,总之,那天晚上,要想把麻生死亡现场制造成“密室状态”,只能把外面的积雪拿进来,别无他法。如果这样,能做到这一点的嫌疑人只有一个。
  不言而喻,只能是那个年轻人——冰川隼人。
  这个别墅的窗户都被镶嵌死了,无法打开。而上方的拉窗,即便全部打开,也无法把手伸出去。我可以断言,从这些地方是无法出去取雪的。
  因此罪犯要想弄到雪,只能从正门或后门出去,没有其他办法。那天晚上,前后门都上锁了,没有钥匙,是无法从里面打开的。第二天早晨,我查看过,门上没有硬撬的痕迹。而门上的钥匙共有两把,一晚上都由冰川隼人保管。
  ——罪犯就是冰川隼人。
  深夜,冰川隼人找个借口,跑到麻生的房间,趁他不备,从后面用摄像机上的连接线勒住他的脖子,用力把他吊起来,杀死了他。然后把尸体搬到浴室里,伪造了自杀的假象,接着把淋浴喷头打开,用便携冰箱里的雪代替了冰块,制造了密室。他估计不会有鉴别专家来,便将那封伪造的“遗书”留在寝室里,最后,他把便携冰箱放回到沙龙室的桌子上。
  第二天早晨,比我先起床,来到沙龙室的木之内把桌子上的便携冰箱碰到地下的时候,那里面还有水。而头一天晚上,风间可是把便携冰箱翻了个底朝天,把里面的冰块都拿出来了。尽管如此,里面还有水,这就证明夜里有人把雪放进去了。
  ——重复一遍,罪犯就是冰川隼人。
  但是他为什么要杀死麻生呢?想要找出他的动机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以用一个关键性的词汇来概括,就是“理性”。
  那帮年轻人来到这里后的第二天下午,在大房间的回廊上,他决然地说了一句话——对自己而言,所谓的“神灵”就是自我的理性。即便去犯罪,也必须在理性的控制下进行。——当时,我能感受到他那坚强的意志力。
  可就是这样一个青年,在那天晚上,却不幸卷入到始料未及的风波中。就是那个事件……           
  那个女人趁其不备,将幻觉药物塞入他的口中,然后将他拽进那个低级趣味的宴会里。第二天,当他恢复知觉时候,发现那个女人被掐死了(表面上),倒毙屋中。而现场的大门也从里面堵上了,只有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四个人是嫌疑犯。
  肯定是自己这四人中的某个人杀死了雷纳,但是不知道谁是凶手。谁都有可能。说不定自己在幻觉中,精神错乱,杀死了雷纳,也未可知。
  当他这么理解的时候,心情是多么苦恼和郁闷呀!
  当他知道大房间的地上,有通到地下室的暗道时,他的苦恼减轻了一点。因为如果现场不是密封状态,那么他们四人犯罪的概率,多少会降低一点。但是当得知那个暗道之门只能从大房间打开的时候,他又像当初一样苦恼了。我觉得当木之内精神暂时失控,他建议把前后门都锁上的时候,所讲的理由都是实话。包括他要求保管钥匙,那也没有其他意思。但是后来,当他看完麻生拍摄的录像后,非常生气,等回到房间,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想法已经无法阻止地朝一个方向集中了。
  当时,他肯定是这么想的。
  自己或许是在失去理性的状态下,成为杀人犯的,自己无法忍受这个“事实”,但其他人却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绝对不能放任不管,绝对不能……
  因此他做出一个决定。
  必须改变这个“事实”。杀死雷纳的不是他们四个人中不特定的一个人,而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某个特定的人——他要这样改变。
  因此他杀死了麻生。然后伪造自杀现场,让我们都相信麻生才是杀死雷纳的罪犯,从而改变大家固有的想法。在自己明确的意志下,杀死一个人,从而让自己从另一个杀人嫌疑犯的苦痛中解脱出来。冰川之所以会选择麻生作为牺牲品,是因为麻生具备了许多条件——个头矮小,笔迹容易模仿,除了雷纳的事情以外,还有其他的自杀动机。以上,就是我关于麻生谦二郎之死的结论。
  现在,我坐在大房间回廊上的书桌前,写这个手记。卡罗蹲在我脚下,时不时地叫几声,蹭着身体。黑猫馆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就像是场噩梦。那些回到东京的年轻人——尤其是冰川隼人——心中是否真的恢复了平静,我无从得知。每次想到为了理性这个“神灵”而杀死自己朋友的那个年轻人,我不由得会将他和过去的自己——那时,我根本无法用理性来控制自己的激情和欲望——做个比较,随后,心情便会郁闷起来。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就在这个宅子里,就在这个房间里,我像发疯一样,掐死了那个女孩。当时的幻影幽幽地浮现在眼前。在镜子另一面的别墅里,我把亲手画的那个女孩的肖像抬到地下室的甬道里,发疯一样,拿刀子在上面胡乱划着。这个幻影与刚才那个幻影重叠了起来,在我眼前摇摆着……”啊!好了。不要再想了。
    我轻轻的将左手放在胸口,确认了一下心跳(我的心脏位置和正常人相反),这么想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以后就在这个别墅中,为那些长眠地下的人守墓,了却人生。
    搁笔之时,顺便把最近得到的消息已并记录下来。前几天,足立秀秋君从霍巴特来,这是他告诉我的消息。
    上个月的上旬,他住在墨尔本的哥哥足立基春(有趣的是,他是我大学好友神代舜之介的至交)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结婚前足立基春的妻子足立辉美,姓古峨,好像是那个古峨精算公司古峨伦典会长的亲妹妹。古峨伦典死后,由她照看哥哥的儿子。但是在今年8月,她侄子却悲惨的死掉了。那个孩子住在镰仓一个叫钟表馆的宅子里,杀死了几个来宅子的人后,自己也自杀了。让人惊讶的是:那个设计“钟表馆”的建筑师竟然也是中村青司。
    在同一时间,在同一个建筑师设计的两个宅子里——黑猫馆和钟表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应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接受这个奇妙的现实呢?我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吗?……这里,我暂且不写下来了。天很快就要黑了,昨天和今天,屋外的天气都不好,雨一直没有停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觉得那雨声似乎带着些许暖意。
    1989年9月5日,在这个塔斯尼亚岛上,严冬正慢慢地向暖春过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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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人馆系列》之《迷路馆诱惑》

序曲


  “真是久违了!”宇多山英幸在沙发上坐下后说,“哎呀,看到您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艰难地蠕动着干涩的嘴唇说:“我真的显得那么精神吗?”金丝眼镜里边的小眼睛在无力地眨着,“我已经久违‘精神’这个词啦。我想,你很清楚我为什么变卖东京的家产搬到这里来。”
  “这个……哎……”
  不经意地向后梳拢着的漂亮的满头白发,充满智慧的方额头,长长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微微隆起的鼻梁……这就是眼前的这位老绅士宫垣叶太郎。在宇多山看来,这一点和他去年春天见到他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感觉脸颊和去年相比显得更瘦削,眼窝深陷,已没有以往的那种犀利的眼神。
  “身体状况不太好”这已成为近两三年来宫垣的口头禅。
  每次宇多山见到他时都能听到他的这类话。然而,尽管这样,他却很讨厌医生,无论别人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听。
  “看来,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大好啊。”宇多山表情严肃地说。
  宫垣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淡淡地说:“简直是差极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接着说,“我已经认了。生老病死,人皆然之。我年轻时曾说过‘我不想活那么大年纪,倒是死在别人前边才显得优美’这样的豪言壮语,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就更不能反悔。我压根就不想破什么长寿记录。”
  宇多山笑着附和说:“是啊。”但他内心当时不由得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他感到宫垣话中的那种近似自嘲的情绪比过去似乎更加严重。
  作为东京著名出版社“稀谭社”责任编辑的宇多山,既是侦探小说作家宫垣叶太郎作品的热心爱好者,又是他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宫垣叶太郎出道是在1948年,那年他21岁,当时正处于战后侦探小说的复兴期。长篇小说《冥思中的诗人之家》是他的处女作。他的这部作品甚至让当时的一位文学泰斗赞叹说:“这是一部有深度、具挑战性的佳作,简直不敢相信竟出自一个20出头的新人之手。”
  自那以后,宫垣一直坚持每一两年发表一部小说。其中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父亲是个大资本家,他用不着“为了生活”而写作。但这也促使他不断写出佳作来,一时间他的作品几乎席卷了日本整个推理小说界。他从“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夹缝中突围出来,构筑出了他独特的地位。
  尤其是十年前他50岁那年完成的长篇小说《华丽的没落》,堪称是宫垣侦探小说的集大成之作。人们盛赞说,他的作品是日本推理小说史上的金字塔,堪与《黑死馆杀人事件》的作者小栗虫太郎、《黑暗的仓库》的作者梦野久作和《废墟上的供品》的作者中井英夫三大巨匠齐名。
  宇多山常想,宫垣可以称得上是当今推理小说界的无处不在的大家。人们从来不认为他是受大众支持的所谓的“流行作家”,但很少有像他那样超越流行时代,拥有狂热“追随者”的推理作家。                    《棒槌学堂》
  他那独特的显得有些卖弄学问式的作品世界、格调高雅的文体和具有深度的人物形象,甚至还受到纯文学作家的赞赏。尽管如此,他依然坚持“推理”,从不离开“推理”半步。宇多山特别喜欢他这种近似孩童的固执劲。
  官垣常说:“正因为是推理,所以更要把作品写得合情人理。”他热爱侦探小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几乎达到了固执的程度。从他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昔日江户川乱步的影子。
  《华丽的没落》发表后,他致力于自己主办的推理小说专业杂志《奇想》的编辑工作,同时把精力放到了发掘新人上。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处理掉他的大本营——东京的房产,移居到了他父亲的故乡丹后——那是去年4月的事了。
  离开东京前,他曾对宇多山说:“对于上了年纪的我来说,这个城市太吵闹了,人和信息太多。归隐故里,静度余生,现在正当其时啊。”
  他还宣布,《奇想》都委托给了其他人,他已经不想写小说了。哪怕是小短文也不要找他写了。这对于宇多山来说是晴天霹雳。因为,在杂志编辑部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刚刚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盼望已久的文艺出版部门。他正要说服这个大家写一部长篇小说。恰在这时,宫垣却要投笔归隐。
  “你来看我可以,工作的事免谈。”前天在电话里和他约时间时,宫垣也没忘记把这句话讲在前面,“随笔什么的也恕难从命。这一点我去年离开东京时不是已经再三强调过了吗?”
  和其他类似的人一样,在私生活方面宫垣相当固执和乖戾。尤其是停止发表长篇小说后的这几年,他显得异常固执,甚至让交往多年的编辑也摸不着头脑。宇多山想,也许是由于失去创作的活力,他自身感到焦急不安吧。
  宇多山在电话里小心谨慎地说:“好的。我知道了。”他不想破坏对方的情绪,“这次不谈工作,就是好久不见您了,想去看望看望您。而且正好赶上新年回家,顺便去一下。”
  “噢!我想起来了。你老家是宫津吧?”
  宁多山的老家是京都府宫津市。继承了家产的哥哥在靠近著名风景区天之桥立的地方开了家旅馆。他每年的孟兰盆节或春节至少要回老家一趟。从他老家宫津市再往丹后半岛里面走一段路,就是宫垣现在居住的TX X 。
  他从哥哥那里借来一辆车,把一起回老家的妻子留在家里,只身一人开车去宫垣现在的家。宇多山担心冬天的山路不安全,因此选择了沿海边的国道,绕了一大圈,路程不到两个小时。地上到处是雪,所幸路况不错。
  宫垣现在的住宅名叫“迷宫馆”,是十多年前宫垣在这里建的别墅。当初,宫垣的确是把它作为别墅使用的。有一段时间,每到盛夏,他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当时,宇多山曾多次应邀来这里做客。这座建筑物果然不虚此名,走廊千回百转,有如迷宫一般,十分奇妙。初次来时怎么也找不到路。每当这时,宫垣就像调皮的孩子一样开心地观察吃惊的来客作何反应。
  面无表情的女佣送来了红茶。宇多山边往红茶里加糖,边故作不经心地问宫垣说:“老师,您真的不想再执笔了?”虽然在电话里他已经答应不谈工作,但出于编辑的职业本能,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位“无处不在的大家”能再次拿起笔来。
  “哼!你到底还是为这件事来的。”他原以为宫垣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看上去并不十分生气。他皱了一下眉头,从桌子上的雪茄烟盒里拿起一支雪茄叼在嘴上。
  “您的年纪还远没到封笔的时候么。即使单单为了给近来不景气的推理文坛打气,您也无论如何……”
  “不要再说这些强人所难的话!”说着,宫垣点着了嘴上的雪茄,“我已经写不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先生您还……”
  “你太抬举我了。那个叫班塔印的人说得对。一个作家不可能写六部以上的优秀侦探小说。你知道我近40年来究竟写了多少吗?光长篇侦探小说就足足超过他说的两倍还多。”宫垣闭上眼睛。烟把他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完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雪茄说,“去年春天,我已在自己心里告别了过去。当时,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写至少能让我自己满意的长篇小说。时至今日,当时的那种心情丝毫没有改变。”
  “可是,老师,我觉得您是否过于低估自己了呢?”
  “你也这么罗嗦!我原本就是一个意志很软弱的人。例如,哎!宇多山君,我少年时代曾有过强烈的杀人愿望,想亲手杀个人瞧瞧,可结果到现在也没能实现。我写杀人的故事写了几十年,也许是所谓的代偿行为吧!”说罢,他使劲掐灭并未抽几口的雪茄,眼睛直盯着宇多山看。宇多山刚要开口,他马上打断宇多山,“啊,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的确……嗯,我是变软弱了。要说,侦探小说就是我的生命,能写的话我想一直写下去。不过,我不想在这里写一些无聊的东西坏我宫垣叶太郎的名声。我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既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封笔不写好。”
  “是啊……”
  在这一点上,宇多山的心情很复杂。假如能在这里拿到宫垣的稿件,那么这就是他作为编辑的一大功劳。但是,如果真像宫垣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没有能力写出名副其实的宫垣风格的作品的话,那么,首先这是对他这个宫垣推理小说崇拜者最直接的背叛。                                      《棒槌学堂》
  “你不要那么左右想不开。”宫垣刚才那种严厉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你还不知道我吗?也许过一段时间心情会发生变化。这不,眼下我正在秘密构思一件事情。到时候一定会跟你打招呼的。”
  听到这话,宇多山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问道:“您的意思莫非是说正在为一部新作打腹稿?”
  “你真是个讲实惠的人啊!”宫垣苦笑了一下,伸手端起桌上的红茶说,“不谈这个了。宇多山君,当初可不是这样约定的呀。”
  听到这话,宇多山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躲开宫垣的视线,装做若无其事地巡视起房间里的布局来。房间呈正方形,地面上铺着象牙色的地毯。墙壁是凝重的砖色。中间是他现在正坐着的一套古色古香的沙发。宫垣把它叫做弥诺陶洛斯厅。
  房间的最里边靠墙摆放着餐具柜。柜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很精美的长着两只大角的水牛头。大概为了和这个房间的名字相协调吧。弥诺陶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牛头人身的怪物。
  传说它住在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迷宫里。这个用怪物命名的房间位于迷宫馆的最深处,黑色水牛头上镶的玻璃眼球在房间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光,仿佛是活的一样,透出对冒失的来访者的敌意,使宇多山感到有些压抑。
  “噢!我想起来了,”宫垣说,“还没最后定下来。还是先告诉你一下吧。”
  “哎?哎……”
  “你怎么了?一脸的惊恐。”
  宇多山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墙壁上的水牛眼睛吓人,就含混地摇摇头。
  “4月1日是我的生日。我想在这个家里举办一个小型的生日聚会,也就是过一个60岁的生日。到时候请你务必来,如果方便请你夫人也一起来。”
  “这个……好,我一定来。”如果是两三年以前,把人请到家里聚会,对独身一人的宫垣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他经常把一些年轻作家和编辑请到家里一起喝酒。
  “反正我还会给你发请帖的。希望你提前安排好你的工作。”
  宇多山看着宫垣毫无表情的脸问道:“还邀请其他人吧?”
  “我还没想好,不过人数不会太多,基本都是你认识的人。”
  宇多山在脑子里搜索着他所熟悉的人的名字。这时宫垣又说:“说不定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
  “您说的是……”
  “去年年底,因为一件小事认识了一个九州的什么寺院的人。他说他排行第三,反正见面就知道了,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哎!”
  “那,怎么样?你轻易不来,吃了晚饭再走吧。厨师就是刚才那个阿姨。你不要看她那个样子,菜做得还是不错的。”
  “啊,不,您不要误会。”宇多山看了下手表说,“我妻子现在在我老家。她现在正怀着孕,我不太放心。”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宫垣那白色的眉毛又拧到了一起。宇多山也知道宫垣讨厌孩子,但不这样说,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拒绝的借口。
  宇多山郑重地低下头道歉说:“实在抱歉,请您原谅。”
  而宫垣则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说着又点上一支烟。但抽了两三口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好把烟掐灭。
  两个人又闲聊了半个小时左右,宇多山起身告辞。
  宇多山不清楚眼前这个作家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但他清楚,这位作家内心深处还有创作的热情。可以说这是他此行的一个收获。但,宇多山当然不会想到这是他和活着的宫垣的最后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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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11: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应邀去迷宫馆


  1

  “到底是春天了,海水的颜色和我春节回来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桂子大声说。
  宇多山面带笑容。他很欣赏妻子这种无优无虑、带有孩子气的口气。她比宇多山小七岁,不过,毕竟今年也33岁了。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了一眼右边宽阔的若狭湾。
  的确和三个月前看到的大海大不相同。太阳的颜色不同,微微晃动着的海水的蓝色不同,浪花的白色也不同。
  “不过,我还是喜欢冬天的日本海,颜色虽然暗一些,但使人感到有一种深度。宇多山,你觉得如何?”结婚已经四年了,但桂子仍然叫自己的丈夫“宇多山”。
  宇多山心想,大概到了夏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妻子就不会这样称呼自己了。他在考虑如何回答妻子的问话。
  “提起冬天的大海,我首先想到的是可怕。我堂哥就是在我上小学时掉进大海里淹死的。说是去海里钓鱼,可转眼之间就被大海吞没了。”
  “噢,记得你曾经说过。”
  “好像是说过。”
  4月1日是星期三。这天下午,宇多山带着妻子桂子前往宫垣叶太郎的迷宫馆。和年初一样,还是走沿海边的178号国道。这次也是开从哥哥那里借来的汽车。
  正好两周前他接到宫垣叶太郎的秘书井野满男寄来的信,信中邀请他参加宫垣叶太郎64大寿的生日聚会。请柬上说,定于4月1日下午4点在迷宫馆举行生日聚会,晚上住宿计划安排在迷宫馆,请他出席,具体事宜请他与井野联系。
  关于生日聚会的事,春节见宫垣时,宇多山曾亲耳听他说过。因此,他事先已经对自己的工作安排作了调整。何况邀请函中还动员宇多山携夫人一同前往,因此宇多山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宫垣在东京时,宇多山曾向他引见过自己的妻子桂子。因此,桂子对宫垣并不陌生。而且,桂子目前处在怀孕的稳定期。惟一让宇多山放心不下的是参加生日聚会的人数。
  虽然宫垣说过人数不多,但他还是觉得要是人数太多,带桂子去就不太合适。虽然桂子性格并不怎么内向,但她多少有些怕见生人。何况目前桂子身体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生人过多对她是不利的。不过,当宇多山和平时住在东京的井野满男通过电话后,他的顾虑差不多全打消了。因为,宫垣的秘书井野满男告诉他说,包括他们夫妇在内,参加者计划是八人。而且,这些人桂子差不多全都认识。
  “哎!还有多远呀?”大概是看够了车窗外面的景色,桂子打了个哈欠问宇多山。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丹后半岛的顶端——经之呷了。”
  “宫垣先生住的这地方也太偏僻了。虽说上了点年纪,但也不至于离开东京来这么个地方,我实在是理解不了。”
  “这里是他父亲的家乡。”
  “那也不至于这样,”桂子还是感到难以理解地说,“他就不感到寂寞吗?”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喜欢寂寞’。”
  “他独身了一辈子,又不喜欢孩子,真是个怪人。”
  “他是有点怪,但并不是个坏人。”
  “这我懂。他住在东京时,我也曾去过几次,每次他都笑嘻嘻地跟我说话。”
  “那是因为他好像很喜欢你呀。”
  桂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吗?”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他就不感到寂寞吗?”停了一下,桂子又说,“不过,先生年轻时很风流啊。”
  “好像是的。”宇多山想起过去曾多次听到过关于宫垣的风流韵事。
  听说宫垣年轻时是个很吸引女人的美男子。即使过了中年,如果他有这方面的念头,估计找个女人也应该不成问题。但到底是上年纪的人了,近年来很少听说他在这方面的传闻。
  “他就没有一个想娶的女人吗?”
  “这个么……”宇多山眼前忽然浮现出三个月前所看到的宫垣来。他轻叹了一口气。他感到,要形容现在的宫垣,无论如何也得用“孤独老人”这个词;而以前宫垣在东京时,宇多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一旦过起隐居生活,毕竟还是寂寞啊。”桂子说。
  “不然他也不会把我们叫到这里参加生日聚会呀。今天来的人全都是先生平时喜欢和器重的人呐。”
  “是啊!”
  宇多山从侧面看着妻子的脸,把井野满男在电话里列举的人名又复述了一遍:“须崎昌辅、清村淳一、林宏也、舟丘圆香,还有鲛岛智生。这五个人你不是也见过吗?”
  “对,他们不都是作家吗?”
  “鲛岛是评论家。”
  “都差不多。你等等——我记得他的笔名是……”
  桂子微微闭上眼睛,用食指点着自己白白的额头把五个作家和评论家的笔名依次说了一遍。
  宇多山刚才说的名字全是他们的真名。他们都是宫垣主办的杂志《奇想》的新人奖获得者,写作时都使用笔名。但他们的“师傅”宫垣叶太郎却不喜欢用笔名。宫垣曾说过,如果笔名仅仅写在纸上,那倒也罢了。但在日常生活中也彼此用笔名称呼,就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了。                          《棒槌学堂》
  而宇多山则赞成使用笔名。他觉得对于编织脱离现实的梦幻世界这个职业来说,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假面具的。如果宫垣讨厌笔名仅仅是出于个人的喜好,那倒也罢了;但他不是不喜欢某个笔名,而是对笔名这一形式持否定态度。宇多山对这一点感到很难理解。他甚至认为,也许是因为宫垣坚持用自己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故而以此来要求年轻人。
  总之,由于这个原因,包括责任编辑,他的弟子们在“师傅”面前从不用笔名相称。这在他们中间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二、三、四……”桂子在扳着手指头嘟嚷着数人数,“哎!”她瞅了瞅开车的宇多山说,“不是说,连我们两个在内,来参加聚会的人一共是八个吗?那另一个人是谁呀?”
  “这个……”宇多山拿起仪表盘上的香烟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不是什么作家或编辑,好像是什么寺院的和尚。”
  “和尚?”桂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春节我去看先生时,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哼哼!”
  “有个把新面孔出场也不错嘛。”
  “那倒也是。哎!不行!宇多山!”
  给桂子这样一说,拿着打火机刚想点嘴上的香烟的手又放了下来:“对不起,差点犯错误。”桂子怀孕期间在她的房间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那,咱们休息一下吧。哎!那是经之呷吗?”右前方突出到海中的不太高的山顶上,隐约可见一座白色的灯塔。宇多山点了点头,在路边把车子停了下来。


  2

  白色的公路护栏为大海勾勒出了一条海岸线。海水拍打着瘫卧在岸边的黑色岩石,那声音非常悦耳。风还带着冬天的寒意,但和煦的阳光照在衣服上使人感到暖融融的。
  宇多山切实感受到了春天的来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在这样的季节来这个地方了。
  他吸了口香烟,面对大海用力伸了个懒腰。像这样置身于明媚景色之中,宇多山感觉似乎能够理解逃离喧嚣拥挤的东京,而来到这里的老作家的心情。
  这时,从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桂子从车上下来了,没想到听到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哎……对不起!”
  宇多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背后。
  “实在抱歉,我有点困难想请您帮忙。”
  说话的男人年纪比宇多山还年轻,大概有三十六七岁。身穿一件蓬松的黑毛衣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脸色微黑而瘦削,中间长着一个稍微带钩的鼻子。眼窝深陷,眉毛很浓。男子眯着眼鞠了个躬说:“请原谅,我吓着您了。”这个男子是个瘦高个,当他弯下腰时,身材矮小的宇多山才可以平视眼前的他。
  宇多山很客气地问眼前这个男子:“您发生了什么事?”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男子用手拢了拢自己蓬松的头发,不好意思地朝公路上指了指,说:“我的车抛锚了。”公路的前方有一处弯道,左侧的岩石挡着了视线。但隐隐约约看得见红色汽车的尾部。
  “是轮胎破了,还是别的什么故障?”
  “不是的,好像是变速器失灵了。”
  “噢,那就麻烦了。”
  “想请人来修理,可附近又没有电话亭。我束手无策,已经在这里呆了老半天了。您能否把我带到一个有电话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说着,宇多山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来。乍一看,这个男子颇令人起疑心。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上看,并不像个坏人,而且还使人产生好感。
  “没问题,请上车吧!”说着宇多山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2点50分,离规定的时间还早。
  桂子从汽车里下来,歪着头问道:“哎!发生了什么事啊?”
  “说是汽车抛锚了。”
  “实在对不起!”男子边举起右手跟桂子打招呼,边看自己的手表。只听他嘟嚷着说:“这怎么办呢?!”
  “你是否有什么急事?”
  “是的,和人约好的,4点钟必须去一个地方。”
  “噢,你是说4点钟?”时间和宇多山他们的一样,“那你要到什么地方啊?”
  “要到一个叫Tx x的很僻静的地方。”
  宇多山吃了一惊,于是停下来重新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来:“莫非……你要去的地方是作家宫垣叶太郎先生的……”
  “你是……”男子也停下脚步,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看着宇多山。
  宇多山急忙解释说:“是不是我说错了?”
  “不不!正是你说的那个地方……噢……我明白了。”男子很亲热地笑着说,“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宇多山点点头,表示同意地说:“好像是的。”
  接着宇多山又自我介绍说:“我叫宇多山,是稀谭社的编辑;那个是我妻子。”
  “这真是巧合。我叫……”
  今天接到宫垣邀请的人中,只有一个是宇多山不认识的。
  “莫非你就是那个和尚?可是你怎么看也不像个和尚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气氛愉快了起来,因此口气也轻松了许多。
  “是从宫垣先生那里听说的吧?”男子笑着把名片递了过来,“我叫岛田洁,请多关照!”
  宇多山知道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个可供休息的接待处。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且把出故障的车拖到那里,请那里的人代为保管。岛田打算先搭宇多山的车按时去迷宫馆。
  给接待处的负责人交代一番后,岛田坐在了宇多山的车子的后排座位上。这时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宇多山把车子发动起来,心里想大概4点钟能够准时到达吧。
  “哎呀!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否则,宫垣先生特意邀请我,结果迟到好几个小时,先生肯定会不高兴的。”看样子岛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主动和宇多山攀谈起来,“你刚才说你是稀谭社的编辑,那么你一直负责宫垣先生的作品吧?”
  “是的。我和宫垣先生前后已经交往了快20年了。”
  “噢!那么你知道不知道华没?”
  “华没?”宇多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有点茫然。
  “啊!请原谅。” 岛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宫垣先生的那部大作,叫《华丽的没落》。”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桂子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人们私下是这样称呼那部作品的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在喜欢宫垣作品的学生中间好像是这么叫的。大学的神秘俱乐部里有我认识的人。”
  “那么,你也是宫垣作品的铁杆爱好者吧?”
  “说哪里话,我哪称得上什么铁杆爱好者。怎么说呢,反正比在寺院里帮他们念经文要感兴趣多了。”
  宇多山心想,虽然岛田看上去不像和尚,但看来的确是哪个寺院的和尚。
  这时,桂子问岛田说:“您是怎么和宫垣认识的?”
  岛田低声回答说:“我不过是他作品的一个爱好者。他的作品无论是短篇小说还是随笔,我都读。哎呀!我想起来了,‘宇多山’这个名字,我好像多次在书的后记里看到过。是不是?宇多山先生!”                     《棒槌学堂》
  “我深感荣幸。”从汽车的后视镜里看,岛田显得很天真,表情看上去很愉快,“我听说你和宫垣是去年年底偶然认识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啊?”
  “这怎么给你解释好呢?”岛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停了一下说,“原来我的确是宫垣作品的爱好者,去年认识他本人。怎么说呢,是不是可以说是房子给牵的线?”
  “房子?你是说迷宫馆?”
  “对!是迷宫馆。”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出,岛田在说这句话时表情很严肃。
  岛田问宇多山说:“你听没听说过中村青司这个名字?”
  “中村……”他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岛田在静静地观察他的反应。
  “我知道。”桂子拿开放在腹部的手说,“我在一本什么杂志上看到过。记得他是建筑师什么的宇多山这才想起来,他也在什么杂志或报纸上看到过中村青司这个名字。此人已经去世,是个很古怪的建筑师。他也曾看到过此人亲手设计的建筑物。而且……
  “你是说那个中村青司啊!”宇多山在琢磨岛田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么个名字,“那么,莫非……”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啊!”岛田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呢?也许是一种自然的巧合吧。只听见岛田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现在要去的迷宫馆,也是这个中村青司设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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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13:52 | 显示全部楼层
3

  从Tx x村的边上往山脚走,这里只有一条很狭窄的土路。穿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终于到了宫垣的家。从开放式的铁栅栏进去,左首有一片供停车的空地,空地上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宇多山曾见过的宫垣的黑色奔驰,一辆是老式的白色卡罗拉。按道理,除了宇多山,今天来的客人中没有自己开车来的。莫非除了计划中的八个人之外,还有其他人来?他们下了车,沿两旁栽满松树的小路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宫垣的房子。
  桂子指着一堆岩石似的房屋吃惊地问宇多山:“那是大门吗?怪吓人的。”
  “这不正是宫垣先生所喜欢的吗?”
  “嗯!不过也太小了点。那里面是迷宫吗?”
  这也怪不得桂子。因为,眼前这座楼房看上去的确不大:宽不过四米,每层楼高约两米多一点,就像用石头堆砌起来的祠堂。两侧的石头矮墙外边是一大片平地,从远处看显得很煞风景。
  身后的岛田说:“噢!夫人是第一次来啊?”
  “是的。”
  岛田给她解释道:“那是整个楼房的大门。”
  “光有一个大门吗?”桂子用手拢了拢头上的短发,看着走在身边的宇多山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说,迷宫馆的主体建筑在地下。”
  “在地下?”
  大约十年前,宇多山第一次应邀来迷宫馆时,才知道迷宫馆是建在地下的。当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以前在联邦德国旅行时参观过的暴君路德唯希二世的“维纳斯洞穴”的入口。
  三人沿小路朝大门走去。
  这时,他们才看清楚大门那边的面貌:地面的面积近800平方米,周围是石头围墙。这里是地下迷宫的屋顶,是由若干个金字塔形的小屋顶构成的。每个屋顶高约一米,周围是用钢条固定起来的厚厚的玻璃窗,乍一看去整个屋顶呈青黑色。灰白色花岗岩的门呈方形,青铜的格子门里边是两扇对开的石门(很可能是用水泥仿制的)。门框的右前面有一座齐胸高的大理石像。石像上半身是人,下边有四条腿。这是但丁他们错误地理解为“牛身人头”的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弥诺陶洛斯的形象。
  “哎!你把手伸进它嘴里看看。”宇多山指着石像的脑袋对桂子说。
  “你说什么?”满脸狐疑的桂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先把手伸进去看看再说嘛!”
  怪物的脑袋上有一张英俊青年的脸,它张大了嘴,好像在呼喊什么。桂子战战兢兢地把右手伸进它嘴中。她“啊”了一声,回头看着宇多山说:“你是说这个?”
  “对!是它。”
  “这可以拽吗?”
  “对,可以。”
  看到这里,站在后边旁观的岛田说:“噢—我说是什么,原来是门铃啊!”
  这是宫垣最拿手的把戏,他把大门门铃的开关安装到了弥诺陶洛斯像的嘴里。过了一会儿大门里边的石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老年女佣,宇多山三个月前来这里时曾见过她。
  宇多山上前介绍说:“我是宇多山英幸,这个是我妻子桂子。还有,这位是岛田洁先生。”
  女佣迟疑了一下才说:“噢,是吗!”说着她打开了石门外边的格子门。看样子她已经不记得宇多山了。
  女佣面无表情、声音沙哑地对三人说:“请进!”
  也许眼前这个“老女人”只是看上去老。她身材矮小,身体微胖。桂子已经是小个子了,可这个女佣比她还矮。看着摇摇晃晃朝地下仓库似的房子里走去的女佣,宇多山觉得她太不懂礼节,这使他想起了《巴黎圣母院》里的丑男人。
  石门里面是一个不太大的大厅,两侧的墙壁全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天花板由直径约两米的环形有色玻璃构成。天花板中间的枝形灯没有打开,冷清的大厅里只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的微弱的自然光。
  “其他几位都已经来了吗?”
  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女佣转过身来依然答非所问地说:“请!”
  对面有两个门,正中间的门是通往主体建筑的入口。和大门一样,是青铜格子门。右边的小门是木制的,可能是仓库什么的。三人跟着女佣进了中间的门。只见眼前是一个笔直宽敞的阶梯,阶梯一直通到地下。阶梯上铺着地毯,走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身后的桂子小声说:“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阶梯呀。”
  “对!”岛田也附和着说,“去年,我初次来这里时,看到这个建筑使我深受感动:这才是华没的作者应该住的地方,这才符合中村青司这个名字……”
  ——中村青司。
  再次从岛田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宇多山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
  宇多山的脑子浮现出中村青司设计的“十角馆”、“水车馆”等楼房的奇妙的名字,以及所听说的在这些房子里发生的事件。
  刚才,岛田说他和宫垣认识是房子给牵的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他仅仅是对建筑师中村青司感兴趣,进而知道宫垣的迷宫馆也是中村青司的作品之一吗?莫非还有其他更深的含义?
  阶梯的尽头又是一个不太大的大厅。藏青色的地毯,灰色的石壁,高高的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越发使人感到这里像个地下仓库。正对面是紧闭着的两扇大门。门的边缘是木质的,呈黑色,中间镶嵌着带花纹的原色玻璃。
  女佣把门打开。里边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使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女佣往旁边退了一步对三人说:“请进!”
  宇多山带头往里走。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痛苦地呻吟着喊道:“救命啊……”几乎是同时,有一个人从右侧死角处向宇多山肩膀上倒了过来。
  宇多山惊叫着退了回去,桂子也吓得尖叫起来。倒下的人由于失去了支撑,屈膝倒卧在了地板上。
  “哎呀!清村?!”看到趴在地毯上的人的脸,宇多山紧张起来,随身带的包也掉到了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桂子用袖子挡着脸问宇多山:“什么?你说什么?”
  倒在地上的脸色微黑的男人——清村淳一——又痛苦地呻吟着说:“救救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宇多山呆站在那里,岛田从后面跑上前来,摇了摇清村的肩膀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坚强些!”
  清村微微睁开眼,看到眼前弯着腰的岛田,他转动了一下无神的眼睛,看着呆若木鸡的宇多山说:“宇……多山君……”清村的嘴唇在颤抖,嘴角上沾着红色的戮稠物。
  (血?)
  (怎么会有血?……)
  看到眼前的清村和他嘴角上的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
  中村青司所设计的楼房充满了惨剧。十角馆、水车馆莫非这次轮到迷宫馆了?
  “岂有此理!”宇多山大声喊叫着,绕过倒在地上的清村往大房间跑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4

  呈L形的大房间向右侧展开,应邀而来的客人零零散散地坐在那里。衣冠不整脸色苍白的宇多山一走进房间,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他集中过来。
  房间里有鲛岛智生、舟丘圆香、须崎昌辅,没看到林宏也。但此时的宇多山无暇顾及这些。坐在左前方沙发上的鲛岛智生拿开叼在嘴上的雪茄烟,举了举手说:“你好!好久没见面了。”接着若无其事地说,“听说夫人有喜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宇多山感到很狼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装着没听见鲛岛智生的话,惶惑不安地回头看了看门口:身穿绿色开襟毛衣的清村还趴在地板上。蹲在旁边的岛田不解地朝这边望着。
  宇多山转过头来冲着房间里的人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崎昌辅蜷缩在右首靠里的躺椅上,背后的墙上镶着一面大镜子。听到宇多山的间话,他显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重又看起放在膝盖上的书来。
  坐在正面桌子旁,手撑着下巴看着宇多山的舟丘圆香这时站了起来。她身穿黑色连衣裙,脸上化着浓妆,嘴上涂着红色口红,显得很漂亮。
  “宇多山君,你好!”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和背后发生的事情形成极大的反差,越发使宇多山感到恐惧。
  舟丘圆香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清村,说:“行了,清村,别胡闹了。有的客人是第一次来,你这样做是不礼貌的。”
  听了这话,宇多山才好不容易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此时该作何反应才好。他缓和了一下紧张的表情,回头看了看门口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宇多山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清村突然站了起来,把旁边的岛田吓了一跳。清村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上的红色的戮稠物,爽朗地笑着说:“对不起!不过,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我说你不要这样做。你真像个小孩子。”
  “好啦!好啦!没关系。”
  “恶作剧做得有点过火了。我特别不欣赏你这一点。”
  “舟丘小姐,你这话讲得也太过分了。”
  看到清村和舟丘两人在争论,宇多山说: “哎呀!我中了你们的圈套了。”
  岛田站起身来,两手抱着后脑说:“今天好像是愚人节嘛。”
  清村淳一看到岛田,就说:“嗯,原来是寺院的老三呐。可是你并不是和尚嘛。”
  “是的。我不过是逢盂兰盆节、春分节或秋分节帮帮我家老爷子的忙而已。”
  “那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呢?”
  “平时是游手好闲啊。”
  看样子,清村淳一对自己4月1日的滑稽剧取得成功感到很满意。上了当的岛田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偷快。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在桌子旁一坐下就攀谈起来。
  “寺院是不是由你哥哥继承啊?”
  “不,这个目前还很难说。”
  “你的意思是说……”
  “说起来这是家丑:老大目前去向不明。他名字叫勉,年前去了海外,从此杳无音信,再没回来。”
  这事对于他的家族来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可岛田说起来却像讲笑话似的。清村做了个往外摊手的动作说:“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而且,我二哥也丝毫没有继承寺院的意思,目前所做的工作也基本上和寺院没关系。”
  “那你二哥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他所做的工作不能说和在座的各位毫无关系,每天都是杀人啦,偷盗啦什么的。”
  “噢,这么说你二哥是……”
  “是大分县警察局刑侦一科的警察先生。”
  “噢,这的确不能说和我们没关系呀。”
  清村淳一,现年30岁。四年前获“奇想新人奖”,从此步入文坛。他的获奖作品《吸血森林)是以干练的手法描写神秘题材的佳作。他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使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痛快干脆的好青年。然而宇多山知道,清村淳一并不简单。
  宇多山和桂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坐在对面的鲛岛搭话说:“上了当啦。我第一次看到宇多山君那么害怕呀。”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特地从厨房弄来西红柿汁抹在嘴上,真拿他没办法。不过,到底是演员,演技就是不同一般。”
  听说清村是演员,桂子感到很新奇地问宇多山:“哎呀!原来清村是演员呐?”
  “好像在一个叫什么‘暗色天幕’的小剧团里呆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干了。”
  “噢。不过,我也吓了一跳。”
  “太突然了。”
  “不过,你不觉得那个老保姆很不简单吗?”说着,桂子又看了看左边那个门。那个门通着厨房,老保姆刚刚从那里进去。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鲛岛苦笑着说:“她就那么个人。除了做工作以内的活,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问。宫垣先生好像就喜欢她这一点。刚才那个恶作剧已经是第二次了。”
  “噢。”宇多山往后仰了仰身子,苦笑着问鲛岛,“那么,您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不,我不是第一个来的。清村君比舟丘小姐迟了一步,是第三个到的。”
  “那,须崎先生呢?”                   《棒槌学堂》
  须崎昌辅,现年41岁,是今天到场的宫垣叶太郎的“弟子”中最年长的。他擅长写以中世纪欧洲为背景的严肃小说。但他写作速度太慢,编辑们对他都敬而远之。
  鲛岛小声说:“清村君也不看对象。须崎君好像很生气,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倒也是。”
  宇多山回头看了看须崎,只见他仍然坐在躺椅上看自己的书。他那瘦小的身材再配上咖啡色的毛衣,越发显得驼背。他带着黑边眼镜,脸色苍白而显神经质。宇多山想像他对清村的“出色表演”是怎么个害怕法,但怎么也想像不出来。
  “林君好像还没到嘛。”
  已经快4点半了。听了宇多山的话,鲛岛只是一言不发微微地点点头,然后抽出一支香烟。桂子的眼睛一直在瞧着他手里的香烟。宇多山刚想请鲛岛尽可能不要抽烟,还没等开口,鲛岛已经意识到了,于是,评论家关掉了手中的打火机。
  宇多山低头道歉说:“实在对不起!”
  鲛岛笑着朝身穿白色孕妇装的桂子说:“据说抽烟会使早产率升高。预产期是不是6月啊?”
  桂子回答说:“是8月。”
  “那太好啦。是男孩还是女孩?听说事先可以用超声波检查出来。”
  “不,我们不想查。”
  宇多山问鱿岛说:“你身边的洋儿好吧?”
  “啊,谢谢!他还好。”
  虽然评论家嘴里这么说,但显然脸色有点变化。洋儿是鲛岛惟一的儿子,今年九岁。宇多山曾见到过一次。洋儿一出生就是严重的先天性痴呆,身体也不怎么好,按理现在应该在哪个疗养院接受治疗。
  “看样子身体在逐步恢复。这孩子一直都是一个人带的,所以我很担心他心理上的创伤。”
  “真不容易啊。那个……”
  宇多山感到自己提起了一个不该提起的话题,于是就转了个话题说:“宫垣先生还没露面吗?”
  “是啊。”说着,鱿岛把香烟放到了口袋里,“我是3点左右到的。还没看到宫垣先生。”
  “是吗?这有点不大对头呀。”
  这时宇多山想起了外边停车场上的汽车:“鲛岛先生您是怎么从东京来的?”
  “我昨晚乘新干线到京都,在京都住了一晚,今天早晨从京都到这里的。” 
  “从京都到这里是乘火车吗?”
  鲛岛不解其意地扬了扬粗眉,看着宇多山说:“那当然啦。你这是怎么了?”
  “在座的还有哪位是开车来的吗?”
  “我想没有。须崎应该还没拿到驾驶证,清村君和舟丘小姐说是从火车站乘出租车来的。”
  “果然如此。”宇多山抱着双臂,考虑着另外一个可能性。
  “那个保姆是否住在这里啊?”
  “不是。我听宫垣先生说,她住在村子里,她自己的家里。”
  “那她是否开车来呢?”
  “这个嘛—”
  这时,鲛岛也似乎明白了宇多山的意思:“你是说停车场里的那辆卡罗拉车吧?”
  “对,我在想那到底是谁的车。”
  “其实我也感到有点奇怪。角松——就是那个保姆,她叫角松富美,我记得她是从家里步行到这里的。”
  “步行?”桂子插话说,“那可是很远的。”
  “我听说如果遇到雨雪天,她要么住在这里,要么宫垣先生开车送她回去。”
  “大概是吧。”
  “这么说,就只能认为是……”说着,宇多山不由得朝周围看了看。
  这时,舟丘圆香走过来问宇多山:“你们说什么,怎么了?” 
  看样子其他人已经听到他们三人的谈话了。
  舟丘圆香,现年30岁,和清村同岁。人虽然长得小巧,但却长发披肩,非常性感。五年前初出茅庐时,人们曾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作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但其后她好像一直为缺乏创作活力所困扰。
  “我们也说不清。我们在讨论停在外边的那辆卡罗拉到底是谁的车——好像不是我们中间哪个人的车。”
  “不是井野君的吗?”
  鲛岛说:“他的爱车应该是序曲。”
  舟丘模棱两可地耸了耸肩说:“那,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人来吗?”
  “好像是。”
  这时,保姆角松富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给大家送茶来了。角松富美把茶放在岛田和清村面前的桌子上,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宇多山想问问她另一个来客是谁,但看到她那冷淡的态度,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大房间里响起了清脆的钟声,好像是大门口的门铃。正要进厨房的角松富美朝门口走去。
  舟丘瞧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的清村说:“是林君来了!”
  果然,清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朝厨房跑去。肯定又是拿西红柿汁吓人去了。
  林宏也是几个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个,今年27岁。人长得很瘦小,待人和气,一看就是个柔弱的男人。清村的“恶作剧”对他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舟丘一脸无奈地说:“他是不是又要捉弄人了?真是瞎胡闹。”


  5

  林宏也头发乱蓬蓬的,胡须也不剃,穿着件肥大的大衣走了进来。他是名副其实的“第三个牺牲者”。这样,应邀的客人都来齐了。大家喝着角松富美送来的茶,等待着迷宫馆的主人露面。
  然而,客人们从4点等到了5点,仍然不见宫垣出来。连他的秘书井野满男也没有出现。
  宇多山说:“不会是井野君没来吧?”
  鲛岛否认他的话说:“我来的时候他曾出来过一次。”
  “当时他说什么了吗?”
  “不,他什么也没说。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好像有点慌慌张张的,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莫非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
  “比方说宫垣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宇多山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三个月前,宫垣说他身体状况“最差”时强装出来的笑容。
  鲛岛也担心地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上个月月初我刚刚应邀来过。当时也感觉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
  在宇多山的印象中,鲛岛智生是一个做事总是脚踏实地的文艺评论家。在今天到场的五个人中,他是最受宫垣信赖的。
  他们两人曾在这座房子里围绕侦探小说的问题谈了整整一个夏天,成为了广为传扬的佳话。鱿岛比须崎还小三岁,今年38岁。听说他是最早认识宫垣的。十年前,在第一届“奇想新人奖”评论部,鲛岛受到宫垣的高度评价,并以此为契机走上了文艺评论这条道路。此前他在东京都的一所高中教数学。
  鲛岛中等身材,人也不胖,面部轮廓清晰。如果再穿上一件白色衬衣,一定会使人感到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宇多山说:“春节我看望他时,感到他精神很不好。”
  鲛岛压低声音说:“上个月我见他时也是那样。他说他上年纪了,甚至还谈到了死后的事情。”
  “什么?死后的事?”
  “是的。他还提到了设置‘宫垣奖’的事情。说打算把他的遗产全部作为‘宫垣奖’的基金。”
  有关“宫垣奖”的事,宇多山以前也曾听宫垣谈起过。就像江户川乱步设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学奖一样,宫垣也毫不隐瞒地声称要用这种形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个世界上。
  “把全部遗产作为基金,那金额可不小啊。”
  “是啊。他在东京还有一部分土地,加在一起,按眼下的价格有十几亿日圆,也许会更多。”
  “哎呀!那么多钱啊?!”一旁的桂子睁大了眼睛说,“他就没有一个亲戚吗?”
  宇多山说:“应该没有。”
  桂子调皮地笑着说:“如果大家都争着继承这么一大笔钱的话,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也有这种可能。”
  5点多,房间右边的门开了。宫垣的秘书井野满男终于从里边走了出来。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井野的声音清晰而有质感,整个房间的人都听得到。他身穿笔挺的灰色西装,略显稀疏的头发梳成三七式的分头,使人感到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出现了意外的事情,刚才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理,所以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意外的事情?”自宇多山来到这里,这是离门口最近的须崎昌辅第一次开口说话,“是不是出事了?”
  井野点了点头说:“是的。”
  说着,他慢慢地看了一下屋子里所有的人,然后垂下他那一双小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宫垣先生今天早晨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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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写作比赛


  1

  嘈杂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在躺椅上看书的须崎昌辅抬起头来,眼镜后面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坐在桌子角的林宏也张着胡须下边的小嘴,半天都没有合上。清村淳一在椅子上欠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旁边的岛田洁刚才还在桌子上摆弄着什么,此时也停了下来,眼睛盯着井野满男。
  坐在这边沙发上的鲛岛智生和舟丘也同样欠着身子,整个身体就像凝固了似的。井野的话使桂子惊得倒吸了一口气。至于宇多山,更是扭头看着井野定格在那里,接着手无意识地伸向口袋去掏香烟。
  “哈—哈哈——”最先做出反应的是清村。他拍了一下桌子冲站在门口的井野笑嘻嘻地说,“井野君,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   
  秘书井野皱了皱浓眉说:“你在说什么?!”
  清村微笑着说:“你就别装糊涂了!愚人节式的游戏,我们早就玩腻了。”他的话使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清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真会开玩笑”,重又靠在了沙发上,“不过,先生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个主意,我们把它一下子说破也不太好,大家看我们是否适当地假装信以为真……”
  井野瞪了一眼清村说:“你怎么能这样理解我的话!”接着用手挡着嘴,尽量保持冷静地低声咳嗽了一下,说,“我不是在开玩笑!就是愚人节,我也不会开这样过火的玩笑。”
  “可是……”清村话还没说完,脸就变了颜色,“这么说,你刚才的话是真的?”
  井野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很遗憾,宫垣先生的确已经去世了。”


  2

  整个房间再一次陷入沉默。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应邀来这里的人们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井野君!”宇多山轻轻拿开桂子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说,“请允许我重新确认一下您刚才说的话。您是说宫垣先生今天早晨去世了,而且是自杀,是吗?’’
  卜秘书毫不犹豫地说:“对!”
  “确实是自杀吗?”
  “这一点绝对没错。先生在卧室里的床上吃了大量的安眠药。”
  房间里响起一片烯嘘声。宇多山走到秘书面前,又问道:“有遗书吗?”
  “有!”
  “那医生呢?有医生吗?”
  “医生已经来了,而且死亡诊断书也已经写好。”
  医生已经来了。井野的这句话很容易使宇多山联想起停车场上那辆多出来的车。
  (原来那是出事后急忙赶来的医生的车啊。)
  坐在躺椅上的须崎昌辅抬头看了看井野,问道:“警察呢?已经通知警察了吧?”
  井野往前挪了一步,面带难色地看了看房间里的人,说:“我感到为难的正是这一点。按道理当然应该立即通知警察,可……究竟该如何做,我感到我们目前的情况很特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种场合不便说。这个……”
  “既然是非正常死亡,那就应该立即通知警察。我这就去打电话。”说着须崎站起身就要去打电话。
  井野朝须崎摇了摇手说:“请等一下。的确如你所说,我们有义务通知警察。不过,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目前的情况很特殊。也就是说,刚刚去世的宫垣先生本人在遗嘱中说暂时不要告诉警察。”
  “是先生自己说的?”
  “这是为什么?”舟丘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越听越糊涂啦!”
  “请静一静!”井野制止住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接着说,“总而言之,我们在这里再怎么议论也不解决问题。能否请各位到先生的书房来一趟?在那里我会把详细情况告诉大家。”
  岛田洁黯然地嘟嚷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岛田的嘟嚷声连宇多山都听到了。只见岛田站起身来把一个黑色的东西扔到桌子上说,“不是说好要我教您做这个东西吗!”
  只见岛田扔在桌子上的那个东西有两只手,两条腿,尖尖的耳朵,箭头似的尾巴,背上还插着两根羽毛。原来是一个宇多山过去从未见过的用黑色纸制作的折纸。


  3

  刚出大房间通往迷宫馆内部的门不到一米,走廊就拐向了左边。在拐角处右侧摆着一座古希腊风格的一比一大小的年轻女性青铜像。她身穿异国情调服装,左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胸部,右手手掌向上伸向前方。关于这座铜像的事,除了桂子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她身后大房间紫黑色的门上,一人来高的地方有一块铜牌,铜牌上写着“ARiADNE”——这个年轻女性的名字。(“阿里亚多奈”和牛头人身的怪物一样,都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她是米诺斯国王的女儿阿里亚多奈,但她却爱上了青年特赛乌斯。特赛乌斯为了消灭牛头怪而闯进迷宫,而这位公主则把玉坠送给他,让他作为返回时的路标——《棒槌学堂》)
  这座房屋最深处的客厅叫“弥诺陶洛斯”,而刚才大家呆的那个大房间叫做“阿里亚多奈”。除此之外,这个迷宫馆里的其他十几个房间也都是以米诺斯迷宫里的神话人物的名字命名的。
  八个客人跟在井野身后,沿着昏暗的走廊朝宫垣叶太郎的书房走去。
  走廊不到一米宽,也没有铺地毯,茶黑色的瓷砖裸露在外面。高高的天花板由许多个用钢筋和玻璃构成的正方形组成,正方形的边和走廊的宽度相同。这就是前边提到的金字塔。玻璃很厚,而且有花纹。从那里照进来的自然光线看,外边已经开始进入暮色。
  迷宫馆内的走廊以直线和直角为基调,线路错综复杂,涵盖了迷宫馆中间地带的大部分地方。所谓的迷宫馆正是由这些走廊构成“迷路”的。
  紧挨着宇多山的桂子小声说:“这里真像个迷宫。宫垣先生也真是的,怎么一个人住在这样奇怪的地方。”话刚说到这里,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看样子,对于这家主人的死,她一下子还很难进入状态。
  劈里啪啦的脚步声在狭小昏暗的走廊里回响着。这样的一种场景使宇多山觉得,自己不是走在曾走过许多次的迷宫馆里,而是一步步走进自己所不熟悉的“迷宫”深处。
  这个“迷宫”的主人突然自杀。三个月前,这里的主人曾很平静地说过,自己到了这把年纪不想去挑战什么长寿记录。
  (难道当时他已经在考虑今天这件事情了吗?)
  但宇多山又转念一想,觉得井野满男的言行有点奇怪,他显得有些过于冷静了。即便是他的性格如此,那他为什么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告诉大家呢?这期间他们究竟“讨论”了什么呢?而且,宫垣在遗嘱中交代说不要立刻通知警察,又到底是为什么呢?
  天色在迅速进入黑暗,一群人沿着迷宫似的走廊拐来拐去,最后好不容易到了宫垣的书房,书房紫黑色的门上也有一块青铜牌子:

  MTNOSS

  “米诺斯”。这应该是命令著名建筑师代达洛斯建造迷宫的国王的名字。可能是制作者的笔误,铜牌上的“MIN0SS”比通常的写法多出一个“S”。
  井野打开书房的门,八个人默默地缓步走进老作家的书房。
  书房大约有20平方米。昏暗中隐约可以看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门。右边的门通向卫生间和浴室,左边的门直接连着卧室。井野进入书房后,在左侧的墙壁上摸索着打开电灯。四面墙壁上油灯形的壁灯灯光发黄。直到这时,宇多山才从昏暗的迷宫的幻想里摆脱出来。
  井野走到里面打开左边的门说:“请进!”
  卧室里亮着灯。八个客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隔壁房间里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都有些发怵。
  站在门口的井野催促他们说:“大家请进吧!”
  鲛岛第一个抬腿往卧室里走去。接着是清村,喜欢装死吓人的他这时也老实起来了。宇多山拉着妻子的手,跟在岛田的后边最后一个进入卧室。
  井野把手背到身后去关上门,对坐在床旁边的一个男子说:“对不起,先生,让您久等了。”
  男子背对着宫垣的遗体,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井野又对八个客人介绍说:“这位是黑江辰夫大夫。黑江大夫是宫津Nxx医院的内科部长,近几个月来,宫垣先生一直都是麻烦黑江大夫治疗的。”
  听了井野的介绍,该男子依然是一言不发。看上去他有50岁左右,长得很胖,一身肉几乎要把那件白大褂撑破,眼睛显得很和善,鸭蛋型的脑袋上头发已经脱落了一半。他依次看了看进来的每一个人,声音沙哑地说:“各位请节哀。”说着又看了看床上。
  床上的被子鼓鼓的,显然里边躺着人。枕头上蒙着一块白布,象征着已经发生的事情。
  黑江伸手去拉枕头上的白布。宇多山咽着口水注视着黑江的动作,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和装有白色药片的药瓶,以及宫垣平时爱戴的金丝眼镜等。
  ——白布被拿去了。
  “啊!先生!”舟丘首先低声喊叫了起来。几乎同时其他人也发出一片叹息和喘息声。
  宇多山凝视着紧闭双眼的老作家,心里在说,
  (这张脸是多么安详啊!)
  (您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把目光从宫垣脸上移开,然后用手紧紧压着发烧而麻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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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4

  众人离开卧室来到书房。秘书井野满男看了看大家,说:“我来给各位说明一下。因为事情重大,所以请各位务必认真听我说。”
  书房正对着门口的右侧靠墙的地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黑色的电话和打字机。井野走到桌子旁边,从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沙发椅对黑江说:“您请坐!”说着又看了看其他人说,“这个事情一句话两句话讲不完,请大家也找个适当的地方坐下来。椅子不够,请多包涵。”
  桌子对面有一张小桌子和两张小凳子。宇多山拿来一张小凳子让桂子坐下,自己则靠墙站在桂子身后。须崎昌辅弯着腰坐到了另一张凳子上。其余的人则成半圆形围在井野旁边。
  井野双手放在胸前很严肃地说:“大家看,是不是先从头到尾把事情的经过说一下?也就是到今天发现宫垣先生的遗体为止,这段时间的情况……”他看了一下书房里的盯着他的每一个人,接着说道,“为了准备计划在今天举行的生日聚会以及其他的事情,我前天晚上就来到了这里。又是准备大家的住处,又是购买食品等必需品,直到昨天才忙完,所以一直也没有时间和宫垣先生好好交谈。现在回想起来,宫垣先生当时的情况的确不太正常:脸色不好,也不讲话。我也有点担心。但心里想,可能是因为是身体不太好,到了明天就会好起来吧。……昨晚先生是11点左右睡的觉。临进卧室时,他很郑重地交代我说:‘明天的事就全拜托你了。’结果,今天快到中午了,也不见先生从房间里出来。我正在纳闷,刚巧这位黑江医生来了。我以前曾见过黑江医生,宫垣先生也时不时去宫津医院看病。”          《棒槌学堂》
  宇多山心里不禁感到很吃惊,心想,他那么讨厌医生,竟然也去医院看病。难道宫垣先生的病已经严重得超出了宇多山他们的想像?
  “听黑江医生说,昨晚宫垣先生曾给他家打过电话,说请他今天中午务必来迷宫馆一趟。
  “黑江医生,是这样吧?”
  黑江医生朝井野深深点了点头说:“是的。因为我还有医院的工作要做,所以不太想这个时候来。可是宫垣先生说,医院的工作尽量想办法安排一下,无论如何要到这儿来一趟。宫垣先生这样一说,我也就没办法再拒绝,毕竟我知道宫垣先生……”说到这里,医生停住话想了想,接着又说,“到了这时候,说出来也没什么。是这么回事:宫垣先生患上了肺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宫垣先生知道自己的病情。”
  (肺癌……)
  宇多山想起老作家抽烟时咳嗽得很厉害。
  (原来是这样。)
  井野接着医生的话说:“看到黑江医生来了,我就到先生的卧室门口告诉先生。可是卧室里一点回音也没有,门被反锁着;我回到大房间给先生打电话,可没人接。我想可能出了什么事,于是就用备用的钥匙打开了门。当时屋内的情况和刚才各位在先生卧室里看到的一样。我立刻喊来黑江医生,请他给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先生早就不行了。而且,在遗体的枕头旁发现了自杀用的安眠药药瓶,还有一封遗书。这就是那封遗书。”说着,井野从上衣里边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信封。
  “信封的正面写着‘井野君收’。信封上的字的确是宫垣先生亲手所写。信的内容是用打字机打的,但最后的日期和签名是先生亲笔写的。”
  井野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折成四折的信纸,小心地把它打开读了起来:
 

  “各位,请大家来确认一下。”说着,井野把信和信封递给了离他最近的清村。
  清村看了看字迹,很认真地说:“嗯,的确是先生的字迹。”说着又传给了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痛苦的沉默。大家默默地传看老作家的遗书。
  信和信封最后又传回到了井野手中。他把它放在桌子上,说:“大家都看过了吧?”接着,井野又从桌子上拿起一盒录音带说,“这就是先生在遗书中说的那盘录音带。无论如何还是先听听再说吧。”


  5

  书房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有一个订做的木质壁橱,壁橱里摆满了VCD和GD光盘、唱片、录像带等。宫垣是个超级电影迷,还是古典音乐爱好者,这些都是他钟爱的收藏品。
  井野从磁带盒里拿出录音带,缓缓转过身去打开录音机,并把录音带放好。

  “各位!”

  突然听到喇叭里的这个声音,在场的人仍然感到有些突然,他们不由得身体强直起来。录音机里的声音的确是这里的主人宫垣叶太郎的。

  “当你们听这盘磁带时,我可能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了。告别人生是我个人的自主选择。关于我的身体状况,可能你们已经从黑江医生那里听说了,我得了肺癌。这是去年9月检查身体时发现的。黑江医生信任我,才把实情告诉了我。很对不起,黑江医生,既然治愈无望,我不愿在和病魔的搏斗中活下去。他也曾动员我做手术,可是这样勉强地活着有悖我的审美观,因此,我选择了在我60岁生日这天早晨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人要活得痛快,走得干脆。”

  喇叭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我死不要紧,可是有两件事让我放心不下。一是我的数额相当可观的财产如何处理;另一件事和你们中间的四个人有关。这四个人是须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
  “先从第二件事情说起吧。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是个很傲慢的人。我以为我对自己这40年来所从事的工作的爱和诚意不比任何人差。爱伦·坡、柯南道尔等无数先哲创造和培育了侦探小说这种文学形式,是他们使侦探小说从鼎盛时期发展到了今天。而我对侦探小说这种文学形式的爱超过了对其他任何事物的爱。不是我夸口,可以说我把毕生都献给了这种畸形文学。同时,我认为我还为发掘自己事业的继承者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
  “在‘奇想’培养出来的新人作家中,我特别欣赏其中几个有才华的人,那就是今天来庆贺我60岁生日的你们中间的须崎、清村、舟丘和林四人。但是,有一点,也是很重要的一点,你们不要以为我对你们迄今为止的业绩很满意——关于这一点,我想你们自己也清楚。
  “我不会在这里把我对你们每个人的不满意之处一一讲出来,但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们,你们还远远没有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每当我看到现在的你们,我就想,还需要多少时间,你们才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呢?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之一。怎么样?明白了吧?”

  房间里的四个作家面面相觑,表情很复杂。

  “我担心的另一件事情……对,就是我的遗产问题。我不清楚我的遗产的具体数目。但从我父亲那一代起,在东京附近就有一些不动产,所以估计财产的金额会相当大;再就是现在这所房子,先不说建这座房子投入多少资金,这样一个样式的房屋处理起来可能很困难;还有我的著作权及其他一些财产等。全都加起来可能有十几亿吧。
  “你们也都知道,我目前一个亲戚也没有,又没有结婚。所以我早就讲过,我死后把财产用于设立和运营以宫垣叶太郎的名字命名的文学奖的基金。关于这个问题的正式文书,我打算最近起草。不过,现在我想对该计划做一些变动。
  “我打算把我一半的财产用于过去多次讲过的‘宫垣奖’的基金。剩下的一半我想把它留给某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目前还没确定,也就是说下一步要进行审查。
  “我很清楚,此时你们心里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实话告诉你们吧。这次以过60岁生日为由把你们邀请到这里,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请你们来决定由谁来继承我这一半财产。而且,候选人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须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他们四个人。”

  似乎是想看看听录音的人的反应,磁带出现了很长一段空白。
  舟丘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其他人,说:“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唉!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井野提醒她说:“录音还没结束。先听完,有什么问题听完再说。”

  这时录音机里又传出宫垣的声音:“这个主意在我脑子里刚出现时,让我感到非常愉快。嗯,这大概就是所谓闻所未闻吧。当时我感到我的脑子还挺好用的。
  “看来,现在需要我做一个详细的说明。今后,也就是你们发现了我的尸体之后,我所希望你们做的事情。
  “其一,有关我自杀的事必须五天后,即4月6日中午才能通知警察。在此之前,不许任何外人进入这所房子。五天之内我的尸体还不至于过于腐烂。
  “其二,这期间,除了井野君和黑江医生,你们其余的人原则上不可离开这所房子半步。你们中间可能有的人有这样那样的工作在身,尤其是宇多山君工作十分繁忙,非常抱歉;但务必请大家克服一下困难。我已经给保姆角松富美做了交代,请她1号到6号这几天住在这里。请黑江医生务必尊重一下死者的意愿,即使离开这座房子,6号之前也绝对不要告诉其他人。
  “其三,五日之内审查选拔出遗产继承人。我刚才已经讲了,候选人是他们四个人。
  “你们四人在这期间,准确地说是到4月5日晚上2O点之前,必须写出一份审查材料即一篇小说。四个人完成的作品,由编辑宇多山君、评论家鲛岛君和热心读者的代表岛田君三人阅读,并于6日中午12点之前评出优劣,其中优秀作品的作者将获得我的一半遗产。当然,我会给评委……”

  不等录音机里的话讲完,房间里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每个人都对这个出人意料的遗嘱感到吃惊。
  井野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说:“请各位静一静!”
  宇多山问井野说:“我说井野君,这……算什么事啊?”
  秘书眨了眨小眼睛:“的确出人意料。还是先往下听吧—这一部分很重要。”说着,井野把磁带往回倒了一段继续播放录音。

  “会给评委一定的报酬。
  “其四,作品的规定字数是四万字以上,即400字一页的稿纸写100页以上。本来打算让四个人各写一部长篇小说,可情况到了目前这种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五天写100页的作品,难度因人而异。例如对下手慢的须崎君来讲,可能会感到很难;但是我想说的是,动作慢不等于作品少。这就算是我的一个自我辩护吧。
  “其五,关于作品的题材。
  “你们当然要写侦探小说,这是毫无疑问的。请评委也注意这一点。我还想就作品的内容提几个条件。
  “这第一条是……嗯……也可以说这是比赛的有趣之处。首先,作品的背景舞台必须是这个迷宫馆。而且,作品中的出场人物就用今天在场的人,当然,其中也有我宫垣叶太郎。至于作品中的我是死是活,就由你们自己定。还有一点,要求作品中所发生的事件是杀人事件,每篇作品的作者就是作品中的被害者。
  “你们不觉得这种做法很有意思吗?以自己现在呆的房屋为舞台,把自己当做被害者写侦探小说——这实在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主题呀。遗憾的是我读不到你们的作品了。
  “其七……噢,是其六。
  “作品的原稿,请用各自房间里打字机打印。因为字写得好坏往往会影响到对作品的评价。而且,我听说你们几个最近都在使用打字机工作。     《棒槌学堂》
  “当然,一旦发现任何作弊行为,都将被取消资格。在规定的期限内,离开这所房屋也属‘违规’。同时,此次比赛的参与者和协助者中,如有一人表示不同意,此比赛即立刻中止,此遗嘱即刻失效。
  “我以上所讲内容的书面材料已经写好放在保险柜里,请井野君确认一下保险柜里的材料,然后立刻着手进行写作比赛。
  “哎呀!好久没有讲这么长的话了,还真有点累。衷心祝你们充分发挥各自的才能,写出可以说是前无古人的‘悬赏小说’来。我就先行一步,去那个世界去了……”

  井野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然后把磁带倒回去。屋子里的八个人的表情与刚才截然不同。他们好像忘记了张嘴似的一言不发地看着井野的一举一动,各自在心里体味着刚才听到的遗嘱的内容。
  井野把倒完的磁带拿出来放进磁带盒,转身面向大家说:“先生的遗嘱,刚才大家都听了。我之所以没有及时向各位报告,是因为先听了听这个磁带的内容。关于录音中提到的‘正式遗嘱’,我已经核实过了,没有问题,具有充分的法律效力。”
  井野从20多岁开始给宫垣当秘书,已经在宫垣身边工作快十年了。他不仅是小说家宫垣叶太郎的热心爱好者,还具有律师的资格。不过,他并没有吃律师这碗饭,理由是律师这个职业“不适合”他。听说他平时在东京的一所面向司法考试的学校任兼职讲师。
  “我认为我作为宫垣先生的秘书,有义务为了实现先生的遗愿而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值得庆幸的是,刚才黑江医生听了录音后,也表示愿意帮助我。”
  胖乎乎的黑江医生弯着腰坐在椅子上,腿上放着个皮包。他接过井野的话说:“这样出人意料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总之,死者的遗愿我们应该尽量尊重。当然,我也多少感到有些别扭。”
  井野似乎很自信地说:“我们绝对会注意不给大家添不必要的麻烦。”说着,他走到桌子旁把刚才的信封和磁带放在一起,然后巡视了一下在场的人说,“这件事非常特殊,我想警察那里应该能够解释清楚的。大家有什么问题,请提出来。”
  有几个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宇多山也是其中一个。他想问些什么,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词。看样子其他几个人也和他一样。
  这时,舟丘小声地说:“我计划后天下午要在电视台做节目啊。我是第一次做这 样的节目,等待了很久了。……”
  “什么?做电视节目?!”清村感到舟丘提出这样的问题有点缺心眼,就大声地朝她说,“哎!舟丘小姐,这是什么时候?还提这样的问题!”
  舟丘脸红红的,说:“你这是什么话!我懂你的心思,不就是为了几亿元的遗产吗?对不对?我没说错吧?”
  “听你的口气,你很清楚目前的情况。”
  “请你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瓜。不过……这事有点不大正常啊,凭短短的百十来页书稿,就决定把那么多的钱给一个人。”
  “这才是宫垣先生的做法嘛。自杀很刺激。但就这样死了,又有点……该死,我说漏嘴了。总之,我认为我们的才能受到先生的欣赏是件好事。”清村从靠墙的地方朝井野走了两步说,“我们当然打算参加这个游戏,当然。须崎君!林君!你们说是不是?你们没有异议吧?”
  井野问须崎和林说:“怎么样,两位?”
  听到井野的话,须崎点了一下头,林也摸着胡须小声说:“我也没意见。”
  清村看了看鲛岛、岛田和宇多山说:“剩下的就是几位‘评委’了。几位不会拒绝吧?鲛岛先生,您怎么样?’’
  评论家鲛岛点了下头,轻轻闭上眼说:“既然是宫垣先生的愿望,我个人只能表示服从。”
  清村又问岛田说:“岛田君,你的意见呢?”
  抱臂站在卧室门口的岛田说:“噢……哎呀,反正我是个闲人,无所谓。”
  “话是这么说,可是责任重大呀。”接着清村又问宇多山,“宇多山君,你什么意见呢?”
  “哎,这个还是……”宇多山看了看坐在小凳子上的桂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井野见状问道:“您是不是担心夫人的身体?”
  “这个……”
  “夫人的事……这样吧,可以作为一个例外,因为‘写作比赛’还没有具体分工,所以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以和黑江医生一起提前回去。”
  这时,桂子很干脆地说:“不,我身体没问题。”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宇多山,“你放心,我没问题。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我一个人提前回去,我不乐意。”
  “那就这么定了。”刚刚在卧室里受到的惊吓,由于眼前出人意料的结果而烟消云散了。清村喜气洋洋地说,“<迷宫馆血案>写作比赛,嗯,这才是‘历史上最大的悬赏小说’。到底是宫垣先生,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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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1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当天夜晚


  1

  黑江辰夫回去后,井野亲手锁上了大门,连进门大厅和台阶之间的隔扇门也上了锁。接下来他们要做的是各自调整在这五天里的工作时间表。一时间,大厅里惟一的一部电话机忙个不停,全都是打往东京的电话。快到晚上7点钟时,调整时间安排的事才告一段落。
  这时,井野把八个人叫到桌子旁:“各位中间没有哪位工作实在安排不开的吧?……这太好了。有几点在此期间必须注意的事项需要告诉大家,所以请各位坐下来。”
  打从两个小时前,井野出现在这个大厅里开始,他的举动和言谈始终显得很沉着、冷静。也许是必须忠实地按照主人的遗言办事这一强烈的义务感促使他这样做的。不!单纯的职业意识不可能使他如此冷静。这其中肯定有对作家宫垣叶太郎这个奇特人物的性格和爱好的理解和共鸣。这种性格和爱好讲得大一点就是思想。
  宇多山感到不管怎么说井野这个人不简单。他觉得对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看上去很实在的秘书应该刮目相看。当然,比这个秘书更“不简单”的人,肯定是策划这个“遗产继承游戏”的宫垣叶太郎。
  “首先是各位住的房间已经安排就绪了。而且我注意到,须崎君、清村君、舟丘小姐和林君所住的房间里分别有一台型号相同的打字机。另外有软盘三张、B5打印纸三百张,以及机器使用手册等其他一些必需品。如果发现还缺少什么请告诉我。由于这幢房子结构复杂,我把房间分配的情况制成了表,并复制了若干份。”说罢,井野从公文包里拿出复印的房间安排表分发给每个人。A4纸上果然像井野说的那样印着这座房子的平面图,每个人所安排的房间位置都工工整整地写上了名字。宇多山和桂子住的房间分别是位于东侧的“博赛冬”和“狄俄尼索斯”。这两个房间离大厅最近。
  “第一次在这里住的大概只有宇多山君的夫人一个人吧?其他几位都比较熟悉。不过,为慎重起见,我再给各位介绍一下。”井野接着说,“各位所住的房间里都有卫生间。浴室在出这个大厅往左拐的地方,请随意使用;图书室、客厅、娱乐室等一直开放,可以自由进出。只是刚才的书房我已经上了锁,请各位不要进去。就餐的问题,原则上在这个大厅。就餐的时间大体上是:早餐上午10点,午餐下午1点,晚餐晚上8点。厨房会按照这个时间准备饭菜。可能这个时间安排和各位平时的生活习惯不一致,就请多多包涵吧。这个房间和客厅酒柜里的酒,各位可以随意享用。大门的钥匙由我保管。请各位务必不要出去,我不想由于一些小事破坏先生的遗言。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请立刻告诉我。各位没什么问题吧?”
  桂子戳了戳宇多山的肩膀,小声说:“哎!”
  宇多山回头说:“怎么了?”
  “这可怎么办?我没带换洗的衣服呀。”
  井野立刻说:“明天我就会开车去购买,这不用担心。请各位今晚把所需要的物品写在条子上给我,我一并去购买。那么……”井野看了看桌子上的闹钟接着说,“请各位先把各自的行李拿到自己的房间。各个房间的钥匙都插在门上了。8点钟时晚餐应该能按时准备好,到时候请再到这里来。”




  在此,有必要把这座迷宫馆房间的布局作一个简单的说明。
  从总体上看,地面上的大门、阶梯以及大厅位于迷宫馆的最南端,中间是迷路部分。迷路部分的北侧中间部位是会客室“弥诺陶洛斯”;会客室的东西两侧是图书室和娱乐室,它们分别冠以米诺斯迷宫的设计者“爱乌帕拉莫斯”和“代达洛斯”的名字;以米诺斯国王的名字命名的迷宫馆主人的书房和卧室紧挨着图书室。
  迷宫馆的迷路部分的东西两侧有1l个房间。其中东侧四个房间,西侧七个房间。前边已经交代过,这些房间的名字都来自神话中的人物。除了角松富美平时住的房间可以通过厨房出入以外,其他房间之间的来往必须经过中间的迷路部分。正因为这样,每个房间里都配备了洗手间,这可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
  井野讲完后,客人们就拿着自己的行李和迷宫馆的平面图离开了大厅。虽然他们中间有的人已经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但也不可能完全记住迷宫馆复杂的布局。假如没有路线图他们十有八九会迷路的。


  2

  显然,由于走廊狭窄,一起走肯定会造成拥挤。所以宇多山让桂子先不要急着起身,等大家都走后他们才离开大厅。宇多山夫妻走出大厅时发现门口还有一个男人没走——是岛田洁。只见岛田洁在看刚才提到的那座青铜像,还不停地甩动手里的提包。
  宇多山见状问道:“铜像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
  岛田用拿着平面图的左手朝铜像指了指说:“不是。这……这不是希腊神话中的阿里亚多奈公主吗?”
  “我想是的。”
  “嗯,可是这个右手的形状……” 岛田用指尖轻轻地戳了戳铜像的右手接着说,“我感觉这个手掌上面好像托着什么东西。”
  “是的。”
  “手里空空的,你不感到奇怪吗?我觉得本来这个手上应该有要递给特赛乌斯的线球的。”
  “你的话不错。可是,你把它当做递过线球后的像不就行了吗。”
  “哈哈!是递过线球后的像啊!”岛田依依不舍似的不住地抚摸铜像的下额。宇多山见状就想和桂子先走,岛田这才回过头来,急忙跟在他们后边往里走去。
  出了大厅往左拐,不远处再转向右,便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直接往前走就是一直往北延伸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有一个壁灯。但灯光昏暗,整个走廊看上去和夜晚差不多。头顶上排列整齐的金字塔形的玻璃天花板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们沿直线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时右首出现了一条岔道,宇多山夫妻俩必须在这里拐弯。
  这时岛田在后边搭话说:“噢,你们住在那里啊。宇多山君是……‘博赛冬’啊,这么说你是弥诺陶洛斯出生的罪魁祸首啦。我住的房间名字叫‘考卡洛斯’,往前走往左拐啊。哎!宇多山君,你知道考卡洛斯是个什么人物吗?”
  宇多山说:“那是西西里岛上的一个国王的名字。他保护了从米诺斯王那里逃出来的代达洛斯。”
  “噢!”岛田不停地看看手中的平面图说,“哎呀,这上面有不少我不知道的名字。回头得好好查一查。”
  估计房间的安排是宫垣根据“写作比赛”的需要定的。作家的住房都在西侧,而东侧住的是“评委”。按理说岛田的房间应该和宇多山的房间是同一个方向。可能是由于房间不够吧,岛田的房间被安排到了西侧。
  和岛田分手后,桂子悄悄抓住了宇多山的胳膊。宇多山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她有点担心地说:“我一想到宫垣先生的尸体就在那个房间里,心里就感到有点那个。”
  “噢……”听了桂子的话,宇多山也感到心情沉重。由于事情的发展过于戏剧性,差点把这碴儿给忘记了。现在想起来也的确如此。
  (宫垣先生那张脸怎么那么安详?……)
  桂子说:“仔细一想,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有点不同寻常。”
  “你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倒不害怕。”说罢,桂子停住脚往周围看了看,“不过,走在这个走廊上,总感到周围藏着什么似的,心里有一种不祥之感。而且先生那张脸也……”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白色石膏面具,其中有青年、女人、老人、野兽等。虽然它们脸型和表情各不相同,但可能是由于光线较弱的原因,总是感到它们的白眼球一直在注视着自己。也许这些面具起着这个迷宫路标的作用,但的确不能说这些石膏面具是令人心情偷快的东西。
  两人适当加快脚步,沿着走廊往前走。这时桂子又问道:“我说,我住的房间的‘狄俄尼索斯’是哪个人的名字啊?”
  “据说是世界上第一个造葡萄酒的酒神。他又叫巴克斯。”
  “噢,‘巴克斯’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
  “你不是知道弥诺陶洛斯的故事吗?”
  “哎,多少知道一点。”
  “故事是这样的,特赛乌斯消灭了迷宫里的怪物之后,带着阿里亚多奈逃离了库莱塔岛。后来特赛乌斯抛弃了阿里亚多奈。这时,狄俄尼索斯出现了。他娶了阿里亚多奈为妻。”
  “哎呀,太复杂了。”
  “日本的传说故事也这样。凡是神话故事,出场人物相互间的关系都很复杂,所以才能够用这些人的名字给迷宫馆那么多的房间命名嘛。要不回头请须崎先生给你介绍介绍?”                                      《棒槌学堂》   
  “那个先生总是做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面孔。可我总觉得他表情阴沉,我不善于和那种人打交道。”
  宇多山先把桂子送到她房间,然后才走进自己的房间。所幸夫妻两人的房间之间并没有什么使人迷路的地方。这样,虽说两人不住在一起,倒也不感到担心。
  正像井野说的那样,钥匙就插在门锁里。钥匙上带着个黑色小牌子,上面写着白色的罗马字“POSEIDON”。刚才岛田说这个海神是“弥诺陶洛斯出生的罪魁祸首”,的确可以这样说。因为,正是由于米诺斯王的王妃帕希葩艾与博赛冬送给她的白公牛产生了畸形的爱情,才生出了畸形王子弥诺陶洛斯。
  房间是西式的,面积约十来个平方米。进门右首靠里是卫生间,左首是床,床前有一张书桌。床和书桌之间的墙上挂着一幅等身大的纪念性照片。
  宇多山从提包里把开襟毛衣拿了出来。虽然气温不算低,但总感到房间里的空气很冷。他脱下外衣扔到床上,伸手拿起毛衣。无意中看到了墙上镜框里自己的样子。镜框里的自己脸色发黑,但面目显得还算年轻,炯炯有神的眼睛,可眼角处已经有了皱纹。
  宇多山心想,看来自己已经相当疲劳了。工作忙,还每天喝酒什么的。虽然还不至于像宫垣那样,但回想起来,这十多年没做过一件对身体有益的事情。
  (哎呀!)
  紧闭双眼躺在床上的老作家的那张脸又浮现在他眼前。
  (先生啊!你完全没必要这么急急忙忙地去死嘛。)
  沉重的心情几乎把宇多山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同时他心里又牵挂着另一件事。
  (在这样一个非常时刻,他们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呢?)
  不可否认,在宇多山内心深处,的确怀有非常期待的心情。他们究竟会写出什么作品呢?他们中间到底谁将获得那笔巨额“奖金”呢?


  3

  “这怎么办?我实在没办法了。”
  “你这个人真烦人。光嘴上说没办法有什么用!”
  “可在我看来,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呀。”
  “当初不是说过了吗?很快就会习惯的。”
  “这方面你清村君行,你本来写东西就快。”
  “并非快就好。当然,如果慢到须崎的分上也不行。可是你并没有慢到那个程度嘛。”
  “你说得倒也是。”
  听声音是清村淳一和林宏也。隔着墙听到从迷宫走廊的不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宇多山和桂子在走廊的拐角处停住脚步对视了一下。
  “不过,如果是敲键盘的话……”
  “那个不是大问题。如果就速度而言,连我都是手写比敲键盘还要快。”
  “我觉得比起速度来,更重要的是心理问题。”
  “这我就没办法了。在这里,我们四个人说起来可是对手呀。你看,要不直接给井野君说说?”
  谈话声和脚步声离宇多山他们越来越近,宇多山往前走了一步说:“你们两个怎么了?”
  拐过走廊的拐角,正好和朝这里走来的两个人碰面。
  “啊!是宇多山君呐。是这样,林君没完没了地给我发牢骚。我又不管这事儿。”
  宇多山问林宏也说:“林君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
  “噢,这个,哎,是这么回事……”林宏也低下头挠着乱蓬蓬的头发说,“房间里预备的打字机的型号和我目前使用的那台有点……”
  “你是说……”
  清村替林宏也说:“房间里的打字机是NEC产的‘文豪’牌,和他平时用的机型不一样,因此用起来有些麻烦。”
  宇多山听罢点点头说:“噢!这么说林君平时用的是‘绿洲’牌的吧?”
  “是的。所以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使用这种不熟悉的键盘,肯定……”愁眉苦脸的林又挠起头来。
  日文打字机这几年普及速度很快。其键盘多数都是采用叫做“JIS假名排列”的排列方式。除了直接输入假名之外,还可以用罗马字的方式输入文字。使用者可以根据个人的爱好自由设定。宫垣叶太郎这几年用的NEC的“文豪”就是这样。
  但也有例外,例如富士通的产品“绿洲”就和其他机器不同。它采用俗称“拇指转换”式的输入方式,使键盘上的按键数比通常的键盘减少了许多。这是它的长处。但正因为这样,其按键的排列顺序和传统的键盘完全不同。因此,用惯“绿洲”的林对眼下这台机器感到陌生是很自然的。
  “哎呀,林君,没关系呀。”对眼前这个愁眉不展的年轻作家,宇多山只能先鼓励一番,“现在重新记键盘上的50个音可能很困难,但如果改用罗马字输入的话,几个小时就学会了。”
  “噢……”林依然是一脸愁容。
  宇多山觉得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对这样一件事情就感到一筹莫展,这或许又是作家林宏也的缺点。他的作品以严谨和硬朗的风格受到读者的高度评价,但看来林还缺少一点年轻人的魄力,也许这正是他性格的一种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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