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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杀人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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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34: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一九九○年六月·东京



  1

  1990年6月25日,星期一

  那天,江南孝明先和客户在单位外面商议了一些事情,下午1点多才去上班。他在一个叫稀谭社的出版社工作,其总部大楼位于东京文京区音羽。江南今年25岁。去年春天,他研究生毕业后,就直接进入稀谭社工作。
  刚开始,他被分配在“CHAOS”月刊编辑部,但不久,在杂志组织的一次“特别节目”的采访中,他被卷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件中。就是去年夏天,发生在镰仓“钟表馆”的令世间哗然的凶杀案。当时,江南他们九人采访组中,有八人命丧黄泉,他自己也是身处险境,死里逃生。
  此后不久,他就被调离了“CHAOS”编辑部。出版社领导觉得在那个不幸事件中,江南在精神上肯定受到了很大刺激,所以破例为他调换了岗位。他被分配到文艺书籍部。这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部门,没想到那凶杀案竟然帮他提前实现了夙愿,真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但是他决非麻木不仁之人,没有因此而忘掉那可怕的记忆。至今,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每当江南想起那发生在眼前的惨状时,依然是心惊肉跳。
  这里暂且不赘述那些往事。

  那天,江南先翻检桌子上的邮件。每天的邮件都先在邮件部分门别类,然后在上午,送递到各个部门,其中还夹杂一些读者写给作家的信件。相关的信件和明信片会适时地送到各个作家手中。
  在那天的邮件中,夹带着一封写给江南的私人信件。虽然这么说,但信封上的收信人却不是江南。

  稀谭社·书籍编辑部·鹿谷门实先生的责任编辑收

  字写得七扭八歪的,像是小孩子写的一样。
  鹿谷门实是江南现在负责的一个推理小说家。他原来是大分县一个寺院住持的孩子【注】,三十过半了,还没有固定工作,也不成家,终日东游西晃。江南就是在那个时候与他相识的,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稀谭社出版了他的处女作。那已经是前年——1988年9月的事情了。

  【注】日本的和尚允许结婚生子——棒槌学堂

  打那以后,他共发表了四部长篇小说,都是真正讲究推理的小说,销售情况也相当不错。有的编辑给鹿谷打气,说如果能加快创作速度,将篇幅控制在能以此为脚本,制作两小时左右的电视剧的长度,再将小说主人公刻画成一个不苟言笑,乘着火车,全国乱跑的刑警的话,那么他很快就能成为文坛名人了。但鹿谷本人对此却毫无兴趣,别说赚钱了,就连作家这个职业,他似乎也并不在乎。当只有江南一个人在的时候,他常会说一句话:“如果老爷子死了,我干脆不当作家,去继承他的寺院去。”
  “一个寺院住持去写凶杀小说,那可让人笑不起来。”
  他嬉皮笑脸地说着,江南也弄不清楚他说的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鹿谷门实先生的责任编辑江南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拆开信封。里面的内容或许是指正印刷错误的,也可能是阐述自己看法的。
  信封背面只有寄信人的姓名,“鲇田冬马”,没有地址。这名字蛮奇怪的。“冬马”这两个字让人觉得对方是个老男人,但他写的字也太差劲了。这是新宿的公园之畔酒店的信封。说不定写信的时候,那个人就住在那里。里面的信纸也是该酒店的备用品,用蓝墨水写的字就像蚯蚓爬一般,歪七扭八,让人难以辨认:

  前日,拜读了鹿谷门实先生的大作——《迷宫馆的诱惑》。当时鄙人正在东京的一个医院里静养,偶然中在医院茶室的书架上看到了这本书,让我读得津津有味。
  今天冒昧打扰,实在抱歉,但我的确有个迫切的请求,便斗胆写了这封信。我遭遇了一件特殊的事情,想当面向鹿谷先生请教一些问题。鄙人也知道这种请求有点强人所难,提得过于仓促,不知贵方能否妥为安排一下?
  信到后,我还会打电话来的。具体事宜,到时商榷。
  特此拜托!
  鲇田冬马敬上
  1990年6月23日(星期六)


  2

  当天傍晚,这个叫鲇田冬马的人给编辑部打来了电话。当时江南正在看校样,邻桌的U君叫了声“小南”。U君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编辑,直到去年,他一直担当鹿谷门实的责任编辑,就是他鼓励鹿谷创作处女作——《迷宫馆的诱惑》的。他很早就听说过江南,所以和鹿谷一样,也叫他“小南”。
  “小南,电话。对方说要找鹿谷先生的责任编辑。”
  “谢谢。”
  江南扔下笔,接过电话。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感到这个电话就是那个读者打来的。其实整个下午,他都想着那封信。
  江南觉得那绝不仅仅是个读者求见作者的信件。信中,“我遭遇了一件特殊的事情”那段话让他思来想去,无法释然。不知为何,江南觉得心里产生了一股躁动。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难道他是为了引起我们重视而故意那么写的吗?
  “让您久等了,我是责任编辑。”
  “我叫鲇田,给你们写过一封信,不知道有没有收到?”
  正如江南看到“冬马”那两个字时,所想像的那样,电话中的声音沙哑无力,对方像是个60岁左右的老头子。
  “看到了。”江南回答得很干脆。
  对方稍微停顿了一会:“从哪说起呢……”
  “你在信里说碰到了一件特殊的事情。”
  “对,对,我想说的就是那件事情。”对方好像在电话那端一个劲地点头,“很唐突地写信求见作家,你们肯定觉得我是个讨厌的家伙吧?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该怎么说好呢……这个请求关系到我这个人存在的意义……”
  “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吗?”
  江南觉得对方绝不是一个妄想狂或痴呆者。相反,他语调平稳,倒给人留下一个睿智的印象。总之,有必要听他把话说完。
  “你知道今年2月,发生在品川一个酒店里的火灾吗?”
  “哎?啊,想起来了。当然知道。”
  2月下旬,在JR品川站附近的金色日本酒店里,发生了大火灾。那是个悲惨事件,酒店被完全烧毁,下榻的客人和酒店工作人员中,有多人丧命。
  “当时,我就住在那个酒店里。没来得及跑出去,受了重伤,后来好歹拣了条命。”
  “哎呀……”江南看看桌边的信件,“所以后来住院了?”
  “是的。由于烧伤和骨折,头部受到重击,我昏迷了很久。”
  “哎呀……”江南不知说什么好。这的确算是个“特殊的事件”,但和鹿谷门实有什么联系呢?        
  “总算活了过来,伤口也痊愈了。上个礼拜,医生终于让我出院了。”对方又停顿了一会,“但是,我丧失记忆了。当我在医院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丧失记忆?”江南大吃一惊,又问了一遍,话筒里传来叹气声。
  “叫什么全失忆症。自己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一切的一切,都忘掉了。”
  “连自己的名字也忘掉了?”
  “酒店的电脑、书籍都被大火烧掉了,连我的衣服、行李也不例外。大火是半夜里蔓延开的。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被救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件浴衣。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几乎一件也没剩下。”
  “那你后来怎么知道自己叫鲇田的呢?”
  “我手里只有一个算是线索的东西。”
  “线索?”
  “一本手记,估计是我写的,那上面写着个名字——鲇田冬马,尽管这样,但怎么说呢?我一点也没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名字。治疗失忆症的医生也给我治疗过,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原来如此。”江南虽然点着头,但依然没有弄清那些事情和鹿谷门实有什么关联。听完江南的质疑,对方在电话里长叹口气,似乎筋疲力尽一般。
  “我在《迷宫馆的诱惑》中,看到了一个人名。”
  “你接着说。”
  “而在刚才提到的那本手记中,也出现了相同的人名。那个人就是迷宫馆的设计者——一个叫中村青司的建筑师。”
  “中村青司?”江南的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手紧握着话筒,“真有这么回事?”
  “是的。至少在去年9月之前,我好像是一个叫‘黑猫馆’老宅的管理员,而那个老宅恰恰也正是中村青司设计的。”

  正如江南通过信封和信纸所推测的那样,鲇田出院后,就一直住在新宿的公园之畔酒店中。发生火灾的那家酒店的负责人为他提供了那个住处,让他在弄清身世之前,暂且在那里安身。
  江南答应设法让他和鹿谷见面后,挂了电话。此后,他手放在电话机上,久久地沉思起来,当时的心情难以言表。
  ——中村青司。
  江南做梦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说不定自己看到信件时的那股躁动就是一种预感。
  五年前,中村青司这个建筑师就死了。他在各地设计了许多风格怪异的建筑,而在那些建筑中又发生了许多悲惨事件。
  例如角岛的“十角馆”,冈山的“水车馆”,丹后的“迷宫馆”等……对了,还有去年夏天,江南他们采访组惨遭不测的“钟表馆”,这些都是那个中村青司设计完成的。说实话,江南真的不愿再和中村设计的建筑发生联系了。
  他深知自己的脾性——一旦卷入到某个事件里,绝不会逃避躲闪,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很快就要到晚上7点了,此时,鹿谷恐怕正在为了赶稿件而挑灯夜战吧?这次,他是为其他出版社写一部新长篇小说,内容是发生在女子寄宿高中的连环凶杀案。上周四,江南还问过他的进展情况,据说只剩不到100页了。
  不管怎样,都要等到鹿谷完成稿件后,才能安排他和鲇田见面。鹿谷的写作速度不快,恐怕最早也要到本周末才能完稿。
  一时间,江南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半天,还是决定先给他打个电话。其实鹿谷个人对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也抱有强烈的好奇心。
  江南的想法果然奏效。当晚,鹿谷写作的页数就打破了以往的记录。


  3

  乍一看,鲇田是个丑陋的老人。
  他瘦削、中等身材,头很大,显得不太协调。秃顶,左半边脸黑了一大片,估计是火灾留下的创伤。左眼上有白色的眼罩,估计也是火灾造成的伤害。
  “欢迎二位。”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沙哑无力,“我是鲇田,请进。”
  这里是公园之畔酒店的套房,附近高楼林立,东面就是著名的中央公园。下午3点半,江南二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老人的房间,出来迎接他们的鲇田笑得有点别扭。
  “初次见面,我是鹿谷门实。”鹿谷与人见面时,都是这样打招呼的,随后弯下细高的身躯,鞠躬致意。他丝毫没有被老人的容貌吓着,指指呆立在旁边的江南,“这位是稀谭社的江南孝明。”
  “让你们特地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请坐,请坐。”
  等两人坐到沙发上后,老人放下右手握着的拐杖,将桌上的电话拖了过来。
  “叫他们送些饮料过来。”
  星期一晚上,接到江南的电话后,鹿谷熬了两个通宵,赶完稿件,昨天下午,顺利地将磁盘交给了编辑,然后一口气睡了15个小时,一直睡到今天下午。昨晚他肯定像个重病之人,奄奄一息,但现在已经恢复了精力,容光焕发。
  “我这个样子,一定吓着你们了吧?”鲇田冬马坐在他们对面,用右手摸摸黑乎乎的脸颊,“医生让我继续治疗,说这样,烧伤留下的疤痕会小一点,但是我太想出院,便拒绝了。”
  鹿谷直勾勾地看着他,点点头,应和着。
  鲇田继续说下去:“曾经因为脑出血,动过几次手术,这个左眼就是后遗症。医生说如果不当心,很有可能连话都说不了。”
  “真是太痛苦了。”
  听完鹿谷的话,老人紧锁的眉头上又平添了些许褶子,缓缓地摇摇头。
  “让我感到难过的就是自己竟一点也没有觉得痛苦。”
  “这话怎么讲?”
  “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来火灾现场的情景了。连自己以前的模样也记不得了。因此,怎么说呢?我并没有一种‘失却’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心境,反正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同时,我又感到自己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活下去,一天比一天焦急。”
  鲇田拿起桌上的香烟,点上火。刚吸了一口,便被呛住,不停地咳嗽起来:“对不起。”他将痰吐在纸巾上,随后又抽了一口,闭眼片刻。
  “你们看,我已经不年轻了。”稍停片刻,他又开口说起来,“我身体不好,估计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我根本就不想长生不老,但同样是死,如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过去了,总是让人有点遗憾呀。”
  “那是当然。”鹿谷的表情有点奇怪,他两肘抵在膝盖上,拱着背,“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的确是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了。至于语言、文字、生活常识等,还没有忘记。”
  “医生怎么说?”
  “说像我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可能是脑损伤造成的记忆内容受损,也可能是记忆再生方面出了问题;可能是外伤疾病,但也可能属于精神疾病。总之,不花一定的时间,是查不清病因的。”
  “那你就继续接受治疗喽。”
  “大致治疗了一下,反正我也没指望能完全康复。”
  “那是为什么呀?”
  “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不太相信主治医生吧。”老人眯缝着右眼。
  “警方没有调查一下你的身世吗?”
  “算是调查了。他们查对了离家出走人员以及失踪人员的名单,还比对了我的指纹。”
  “没有任何结果吗?”
  “是的,听说他们还在继续查对有关资料……”
  侍应生将咖啡送了过来。鲇田冬马既没有加糖,也没有加奶,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杯。随后,又倒了第二杯。在这一过程中,他始终翻眼注视着对面两人的表情。
  “接下来,我就讲一下自己冒昧要求会见鹿谷先生的原因。”
  “这个,我已经听江南君说过了。”鹿谷眯缝着眼睛。他的眼窝有些凹陷,眼皮朝下耷拉着,“江南君说这件事同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有些关联。”
  鲇田默默地点头回应。他的视线转移到了旁边的空沙发上,那里很随意地放着一个本子。
  “那就是你在电话里提到的手记?”鹿谷问道。鲇田又默默地点点头,用右手拿起本子,放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翻起来。
  “里面讲述的是去年9月的事情。这个对我好像挺重要。因为我听说当消防队员将我从大火中救出来的时候,自己死死地抱着这个本子,倒在地上。逃离房间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拿,包括包和钱,但却没有忘记这玩意。说不定,那天,我曾一度安然无恙地逃离房间,后来为了取这个本子又冲进去了。”
  “原来如此。”鹿谷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上的那个本子,“听说你是看见这个手记后才知道自己叫鲇田冬马的……”
  “是的。听说警方也曾比对过指纹,发现那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指纹。”
  “里面的笔迹也是你的吗?”
  “现在即便他们比对笔迹,也没有任何意义。”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左撇子……”
  “那又有什么影响?”
  “难道两位没有注意到吗?”说着,老人用右手指指左腕,“现在,我的左手残废了,即便想握笔也握不住了。”
  “是这样——那也是火灾造成的?”
  “不是。在那之前,我的左手好像就残疾了。医生说在我的大脑右侧,有因脑溢血而动过手术的痕迹。估计是因为那个原因,我的左手残疾了。”
  “这么说来,去年,在那本手记完稿后,你就因脑溢血病倒过一次了?”
  “应该是这样——前几天,江南君收到我的信件时,是不是读起来挺费劲?那是我用右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写完的。”鲇田合上手记,喝了一口咖啡,重新打量着鹿谷,“我是偶然中看见鹿谷老师的……”
  “对不起,打断一下,请你不要喊我‘老师’,叫我鹿谷就可以了。”
  鲇田则尴尬地笑笑;鹿谷挠挠头。
  “那我就喊鹿谷君了。”老人换了一个叫法,“你听说过天羽辰也这个名字吗?”
  “天羽?”
  “天地的天,羽毛的羽。”
  “别急,让我想想。”鹿谷歪着头,看看江南,“江南君!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们都不知道吗?”鲇田叹口气,“等你们读完这篇手记,就会明白了。以前,我是个管理员,负责看护一个老宅子。而那个宅子以前的主人好像就叫天羽辰也。”            
  “是吗?你的意思就是说,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设计建造了那个老宅。好像叫黑猫馆吧?”
  “手记中是这么写的。”
  “是吗——那么这个天羽辰也到底是何等人物呢?”
  “好像是个学者。曾经是札幌H大学的副教授。”
  “是札幌吗?”
  “本来,他是作为别墅修建的,后来转卖给他人后,我才成为那里的管理员……真是的,我觉得与其这样唠叨,还不如你们自己看看这本手记。”说完,鲇田将手记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鹿谷又提出一个问题:“警方和医生知道这本手记吗?”
  “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他们好像看过。因为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喊我鲇田冬马。”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弄清你的身世吗?”
  “是的。”老人用满是皱纹的双手捂住脸,“他们老是缠着我问手记中的内容是否是事实,当时弄得我莫名其妙。即便后来我读了一遍后,也依然没有缓过神来。我越读越觉得那里面的内容不是真实的记录,而是自己的创作。”
  “创作?”
  “说不定那是我用鲇田冬马这个第一人称,写的一部小说。听完我的意见后,警方和医生们似乎也认同了。连我自己也一个劲地希望那就是虚构的创作,因为那里面的内容,该怎么说呢?太恐怖了。我希望并没有那种事情发生……”
  “原来是这样。”鹿谷抄着手,靠在沙发背上,“可是等你看完我的小说后——你也知道,我的小说是以事实为素材的——就不得不否认自己的想法了。因为在我的小说里也出现了‘中村青司’这个人名……我的推测没有错吧?”
  “是的。”
  “那么,鲇田先生,那本手记中到底记录了什么内容呀?”
  “这个……”老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用右手将桌子上的手记推到鹿谷面前,“不管怎样,你能否先看一遍?然后,我想听听高见。这个手记写得比较长,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鹿谷默默地点点头,伸手拿起手记。那是大学里常见的厚笔记本,B5纸大小,封皮上到处都是焦黑焦黑的。
  “那里面记录的是去年8月1日到4日,发生在黑猫馆的事件。”鲇田喝着咖啡,说道,“你们大致也能猜出个一二吧?”
  “难道是凶杀案?”鹿谷脱口而出。
  鲇田老人无力地垂下眼皮:“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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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3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鲇田冬马的手记·其二



  6

  8月2日,星期三

  和往常一样,上午8点前,我从熟睡中醒来。
  不知道那帮年轻人昨天晚上,折腾到几点。一夜过来,早晨的老宅依然和平素一样,显得宁静祥和。
  我睡得不错,昨天的疲惫基本上一扫而光。我坐在厨房的饭桌前,喝完一杯咖啡,朝沙龙室走去。
  电灯和空调都大开着,房间里一派狼藉。空气中满是烟酒味,呛得我差点咳出来。走廊上的门大开着,窗帘也没拉。外面的光线透过红、黄玻璃,照射进来,将室内映衬得光怪陆离。
  北面和东面两堵墙上的窗户都被镶嵌死了,但上方有个小滑窗,用来换气的。那个小窗的位置挺高,快靠近天花板了,所以只能在下方拉着绳子,控制开关。即便全部打开,最多也只有10个厘米的空隙,但作为换气窗,那已经绰绰有余了。我将桌子上散乱的酒杯和空酒瓶收拾好,拖了一遍地。再看看垃圾桶,纸屑、烟灰之中,还夹杂着两个碎玻璃杯——当时的情形,可想而知。沙发上有他们落下的东西,是小型摄像机。我想起来昨天,吃晚饭前,麻生谦二郎就是举着这个玩意,到处乱拍。难道昨天我休息后,他们又把这玩意扒拉出来,拍下自己酒醉后的丑态?
  我来了一点兴趣,拿起摄像机。
  那是8毫米带的摄像机。我在电视广告里看过几次,今天才算看到实物。很轻,用单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举起来。如果在十年前,谁都不会料到这么小而轻的玩意会普及。我不禁为近年来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咋舌。
  我拿好摄像机,正准备仔细看看,手指碰到了某个开关,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达声,摄像带的仓盒打开了。我大吃一惊,赶忙将盒盖原样关上,无意中看到摄像带上的标签:

  赛壬 最后的爱 89年6月25日

  标签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中规中矩,让人以为是打印上去的。这是麻生写的字吗?那家伙做事情谨小慎微,倒也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赛壬”也许就是他们六月份解散的乐队的名字。
  赛壬是(奥德赛)中女妖的名字。关于她的形态,说法不一。有人说她有红翅膀,长着少女的脸;也有人说她是条美人鱼,用歌声迷惑航海者。也许昨晚冰川提到的那个叫丽子的女歌手,对于这帮乐队成员而言,就是他们的赛壬吧?
  我将摄像机放回桌上,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支烟。
  打开电视,里面正播放着天气预报,一股强低气压正缓慢靠近本地。今天还依然是以晴朗天气为主,但从明天下午起,可能有较大的降雨过程。
  年轻人们很晚才起床。
  最先从二楼下来的是冰川隼人,时间已经快11点了。他坐在沙龙室的沙发上,一边有滋有味地品着我给他沏好的黑咖啡,一边为昨晚的喧嚣向我道歉。
  “那帮家伙折腾得太晚了。”
  “还好,我睡得不错。”说完,我反过来问了一句,“你呢?睡得早吗?”
  “我12点左右进了房间,然后在床上看了一会书,今天早晨就起晚了。”
  “感冒好一点没有?”
  “差不多好了。”
  “其他几位是不是还要再睡一会呀?这饭菜该怎么准备?”
  “是呀……”冰川看看墙上的挂钟,“那帮小子也都醒了。你就直接准备中饭吧。”   
  冰川说的果然没错。一会,木之内晋便下来了,又过了一会,风间裕己也下了楼。两人眼泡肿肿的,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像是昨天的酒到今天还没有醒。他们脸色苍白,看起来并不像是睡眠不够,倒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二楼洗漱室的热水出不来。”风间满脸不悦地冲我说道。
  “这关我屁事。”我心里骂道。但表面上还是鞠躬道歉了,“对不起。回去后,请代为转告老爷,请再多铺几条供水管。”我话中有话,带着些许嘲讽。
  过了晌午,麻生谦二郎还没有下来。当饭菜准备停当后,冰川立起身:“我喊他下来。”
  “算了,算了,那家伙肯定……”风间拦住他,“那家伙肯定还在晕乎呢。他享受了那么多的L和香草,又灌了不少酒,现在肯定还在飘了。他现在就像一个飞到火星,又被扔回地球的人一样。”
  “真受不了他。”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正往杯子里倒果汁,冰川斜眼看看我的表情后,瞪着表弟。
  “做事要有分寸。你们那样胡来……”
  “明白,明白,隼人老师。”揶揄了冰川一句后,风间向上拢拢自己的长发,“昨晚,谦二郎那小子说巴得也是个不错的地方,真服他了。”
  “好像他家里出了不少事。”
  “是的。他常独自在那里嘟嘟囔囔,说自己活着没有价值,不如死了拉倒之类的。说完,还会趴在地上,用头撞地。”
  “是吗?”
  “最后弄得血都出来了。他那样子,我可不敢与他交往了。”风间苦着脸,冲对面的木之内晋说道,“是吧?”想以此来寻求他的认同。紧接着,他又转向我,“大叔,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哦,还有,今天,把你的车子借我用用,我想到城里兜一圈。烟也抽完了。”
  “逛街吗?”我估计他开起车来,肯定粗暴得很,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又不能拒绝,“当然可以……过一会,我把行车路线告诉你。”
  “没有地图吗?”
  “仪表板上有。”
  “那你就不用告诉我了。”风间扫了木之内晋一眼,笑嘻嘻地露出大门牙,“反正晋要和我一起去的,他可以帮我找路。”


  7

  “哎呀!真是个漂亮的大厅呀。”冰川隼人扶着金边眼镜,在大房间里环视一圈,“当年,天羽博士肯定喜欢这里。”
  下午2点多。玄关大厅西侧的大房间。
  风间和木之内晋驾车出门后,应冰川的要求,我打开了这间屋子的大门。
  如果铺榻榻米的话,这间屋子能铺二十几张。和其他房间一样,这里的地面上也贴着红白相间的地砖。墙壁涂得黑乎乎的。正对入口的内里,有一个梯子状的楼梯,一直通到二楼,与回廊相连,那个回廊延伸出去,像是从三面围绕着房间。回廊上有许多书架,里面摆放着天羽博士的藏书。
  冰川径直走到楼梯前,掉转身,看着我,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那是什么?”他用手指着入口右侧的墙壁,“那幅画有什么说法吧?”
  那里挂着一幅油画,镶在银白色的画框中。
  在那个20号大小的画布上,画着一个盘腿坐在藤条摇椅上的少女。她穿着浅蓝色的罩衫以及牛仔背带裤,蓬松的茶色长发垂在胸前,头上戴着个红色贝雷帽……
  “这画原来就挂在这里。”
  少女的大眼睛看着斜上方,柔软的白脸蛋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一只黑猫趴在她的膝盖上,眯缝着眼睛,显得很惬意。
  “这好像是天羽博士自己画的画。你看,这里有他的签名。”
  在这幅画的右下角,有他的签名。是用罗马字母写着的“AMO”。
  “真的!”冰川凑近去确认后,又掉过脸,问道,“博士喜欢画油画吗?”
  “在地下室的架子上,还留着油画用具。”
  “这个房子里有地下室?楼梯在什么地方呀?”
  “在储藏室里面。”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冰川欲言又止,再次抬起头看看油画,“黑猫和少女——这个少女说不定是博士的女儿。你听说过博士有女儿吗?”
  “这……”我歪着脖子,视线转移开来,“你这么一讲,我倒觉得自己好像是听说过什么。”
  冰川从画像前离开,登上回廊,朝墙边的书架走去。我也搞不清那里有多少书,但粗略地扫一眼,就知道不下千本。英文原版书占了半数以上,从生物学方面的专业书籍到大众文学,种类繁多。
  回廊将墙壁分成上下两层,墙壁上有好几个长方形的窗户。那些窗户上则镶嵌着彩色玻璃,上面画着“王”、“王后”和“骑士”等,因此,白天的时候,与沙龙室等其他房间相比,这个房间里更是色彩斑驳,光怪陆离。
  冰川看了一会书架,然后抽出几本书,坐到北侧墙角的椅子上。在回廊的一端,有个大书桌。过去,这里也许就是当做书房使用的。
  看着那个年轻人一本正经地看着书,我不由微笑起来。
  “要不要来杯咖啡?”
  他摆摆手:“不用了。能抽烟吗?”
  “当然可以。烟灰缸在那边。”
  我指指他椅子边的小茶几,然后便准备离开。但从刚才开始,我就放心不下一件事。
  “冰川君。”我还是决定问问他,“刚才你表弟一直在说什么‘L’呀,‘香草’呀,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冰川猛地抬起头。他避开我的视线,欲言又止。看着他这副神情,我心里断定自己的猜测肯定没错:“难道是毒品吗?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因为是毒品就自找麻烦的。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老师。我只不过是风间老爷手下的一个管理员罢了。我不会多嘴的。”
  “对不起。”他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我则回以微笑,略带几分自嘲。
  “真是毒品吗?”
  “是的——他们就喜欢吸毒。在东京的时候,他们便弄来了那些东西,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我也总是规劝他们,但收效甚微。”
  “是什么毒品了?”
  “LSD和大麻。”
  “‘L’和‘香草’……原来如此。”
  “对毒品,我可是深恶痛绝的。”冰川加重了语气,他抬起头,“我绝不能容忍一个人无法用理性来控制自己的行为。吸毒到底有什么乐趣呀?”
  “你好像挺喜欢用‘理性’这个词嘛。”
  “是的。”冰川微微一笑,“至少目前,我将‘理性’崇拜如神灵。”
  “你不会做冒险的事吗?”
  “我也非常讨厌被那些陈规陋俗所羁绊,从来没有全盘否定过所谓的犯罪行为,因此我才没有正八经地说教过那帮小子。”便去犯罪,也必须处在理性的控制之下——他话里的深层意思是这个吗?
  “说的有道理。”
  我点头表示认同,但心情却觉得有点不好,便没有和他继续聊下去,告别离开了。


  8

  下午3点半。
  我独自走出门外,在院子里散步,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
  院子里,随处可见矮树丛。正如昨晚向冰川解释的那样,这些矮树丛过去都被精心修剪成各种形状,有猫形,有兔状,还有鸟形的,等等。然而现在,由于疏于照料,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形态了。
  我将双手深深地插入裤子口袋,耸着肩膀(这几年,肩部明显地消瘦了),在矮树丛中兜来转去。今天,晴空万里,天边偶有薄薄的细云飘逝而去,虽然天气预报说低气压正在接近本地,但我丝毫没有感到有什么变化。屋顶的风向猫被大风刮得哗哗作响,与森林里动物的叫声混杂在一起,让人产生一种寂寥的心境。
  抽了几支烟,正准备进去的时候,我看见玄关一侧,有个人,顿时停下脚。一瞬间,我感到那个人仿佛漂浮在空中。我不由得擦擦眼睛。原来是麻生谦二郎。他总算起床了。      
  看到我,他难为情地低下头,眼神恍惚。他慢腾腾地朝我走来。问其他人去哪了,我便如实相告。听完,他深叹一口气,无力地垂下肩膀,掉转身,朝玄关走去。
  “吃点饭吗?”
  他头也不回,晃晃胖乎乎的脖子:“不想吃。”
  “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的,没事。”但他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
  “要不要来杯咖啡?”
  “算了——哎……好吧。就给我来杯茶吧。”
  “好的。红茶怎么样?”
  “可以。”
  “那我给你送到沙龙室去。”
  当我将红茶端到沙龙室的时候,他穿着黑上衣,坐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卡罗在房间正中,看见我进来,轻轻地喵唔一声,蹭过来。
  “那个8毫米带的摄像机是你的吗?”我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指指桌子上的摄像机。
  麻生猛地抬起头,轻轻地回答道:“是的。”
  “一定拍了不少旅途风光吧?”
  “哎,是的。”
  “昨天,在这里摄像了?”
  “没有。”
  麻生用双手遮住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摇摇头。
  “想看看以前拍的带子。”
  “能在这个机子上直接看吗?”
  “可以接到电视机上。即便没有电视机,也可以通过取景器看的……”
  “是吗?”我再次打量了那个只有手掌大小的摄像机,“如今真是个便利的时代。我一直闷在这里,对于外面的事情已经疏远了许多。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落伍了。哎,就这样混下去吧……”
  麻生将茶杯端到嘴边,手直抖。他的脸色比风间、木之内刚起床时的气色还要差。窄额头的中央,贴着块小创口贴。也许那就是风间所说的,他头撞地弄出的伤口。
  我再没有找到话题,便抱起卡罗,正准备离开。
  “管理员大叔!”麻生突然抬起头,盯着我,“哎……你看见过UFO吗?”
  “什么?”我愣住了,再度看看他那黑脸,“你说的是UFO吗?”
  “是的。是UFO。U——F——O。好像最近这里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UFO了。”
  他的话把我弄得一头雾水。他究竟是从何处得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报的?至少我是没看到过UFO:“对不起……”
  没想到,他又换了一个问题:“那你看过那种狼没有?”
  “狼?不是和日本狼一样,早就灭绝了吗?”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听说还有活下来的。”
  “有些异想天开的人是这么说的,但是理论上应该没有了。就算有,恐怕也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是吗?”听声音,他好像蛮失望的,低下头。
  “你对那些传闻感兴趣?”
  “有点兴趣——对了,这个房子既然叫‘黑猫馆’,是不是有什么相关的说法?比如有幽灵出没呀。”他看起来像是个捕风捉影的爱好者。我觉得这家伙肯定是庸俗电影看多了,觉得有点讨厌他,但又尽量不表现在脸上,随口说道:“没有这一类的传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麻生又一点一点地问了许多问题。问这里的湖泊里是否有所谓的尼斯湖怪兽,还问我是否知道这里土著居民的圣地之谜和消失大陆之间的联系,等等。
  临了,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见过UFO。那时,我算彻底服他了,于是便适时地敷衍几句,讲一些“你真了不起”之类的赞美之辞,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管理员大叔!”当我和卡罗快走到走廊上的时候,他在后面又嚷起来,“这附近有熊吗?”
  “熊?”
  “我想到附近的林子里走走看看。”
  “附近没有熊。”
  “是吗?那太好了。”
  “你可注意,不要迷路。”
  听完我的提醒,麻生点点头,脸上的表情透出一丝不安。
  他拿起摄像机,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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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35:15 | 显示全部楼层
 9

  天都黑了,风间和木之内还没有回来。晚上7点多,当我正为准备晚饭而犯愁的时候,大门外总算传来汽车的马达声。我走到大厅,想等他们一进屋子,就问问是否马上开饭。
  “真是太美了!满天的星星。”
  传来一个非常尖利的叫声,我大吃一惊,愣在那里了。那既不是风间的声音,也不是木之内的声音,而是一个从未听过的女人的媚叫声。
  门被打开了,风间走了进来。紧跟着,一个穿着牛仔裤的矮个女子挽着戴着黑墨镜的木之内的手臂,走了进来。
  “是大叔你呀。”风间冷淡地瞥了手足无措的我一眼,“这个女孩叫雷纳。从今晚开始,就住在这里,麻烦你安排一下。”
  她自称椿本雷纳。看上去二十四五岁,和那帮年轻人同龄或是年长一些,听说她独自一人来此旅游。
  至于她和风间、木之内是怎样相识的,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后来倒是听风间、木之内说起过)。总之,风间和木之内去兜风的时候,碰见了这个独自旅行的女子,三人意气相投,便一起回来了。
  她个头不高,但非常肉感。脸盘子显得很大,但丝毫不能否认她是个美女。双眼皮、丹凤眼,尖而翘的鼻子,性感厚实的嘴唇。皮肤很白,不像一般的日本人,头发卷,发色较浅,浓妆艳抹,尤其是嘴唇涂得猩红,非常惹眼。无论是打扮,还是讲话和表情……她非常明白该如何给男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我一看到她,就有这样的感觉,没想到我的直觉竟然会那么准。
  风间和木之内显得兴高采烈,与早晨出门时相比,判若两人。为了赢得雷纳的欢心,两个人争先恐后地表演着小丑动作(我觉得是那样)。而麻生从林子里散步回来以后,就一直躺在沙发上,蜷缩在阴暗角落里,但当他看见雷纳时,浅黑的脸上泛起红潮,一下子跳了起来。打个陈旧的比喻,那帮年轻人就像是闻着鱼腥的猫。冰川也不例外。当他听到女人的叫声,从大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显得更加一本正经的,看见那副表情,我暗自苦笑起来。因为谁都能看出他是因为过分在意那女人的目光而过于拘谨严肃了。
  那我自己又有什么反应呢?很遗憾,我觉得她作为一个女人,并没有什么魅力。与其说我年老了,倒不如说是个人兴趣问题。如果说我对她还有一点兴趣的话,那就是她的面容(尤其是眼睛)和我已故的亲人有点相像。即便这样,如果她一个人前来借宿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的。但是,既然风间已经让她住在这里了,我只能服从。内心尽管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表面上只能鞠躬致意,“欢迎小姐”。
  预先买了许多食物,即便多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影响,但是我不得不考虑她的房间该如何安排。因为没有多余的床铺了。听完我的担心后,风间嘻嘻哈哈地说出自己的解决方案:“那就让谦二郎那小子把房间腾出来。那小子可以睡在沙龙室的沙发上。或者——雷纳,你就睡在我房间。”他的意思是让雷纳和他睡一张床。
  “裕己,你小子可不能独享尤物呀!”
  木之内提出反对意见,而雷纳则来回看着这两个人,嫣然一笑。
  “我反正怎么样都行。”


  10

  “这个宅子叫黑猫馆。”吃晚饭的时候,木之内依然戴着墨镜,冲着坐在对面、风间身边的雷纳说着,“你知道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吗?”
  “让我想想。”雷纳将红酒杯端到猩红的嘴边,歪着脑袋,“是不是这里养了许多黑猫?”
  “我就在这里说说,事实上,从前,在这个宅子里发生过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当时我收拾停当,正准备回厨房。走到走廊边,我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想听听他怎么说。
  “从前——大概是20年前——这个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叫天羽的博士。”木之内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起来。打他们来了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饶舌,“他是生物学博士,在这个宅子里偷偷地进行一项研究。”
  “研究?”
  “是的。该怎么说呢?那是个惊人的研究。你们知道‘妖怪人’吗?”
  “我在电影里看到过。”
  “他的研究和那个差不多,就是造人计划。”
  “是吗?”
  “那个博士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她养了一只黑猫。那个猫有这么大,博士的妻子非常喜欢它,但博士自己却不喜欢猫。”木之内讲得得意洋洋。
  “20年前的一天,博士的妻子对他的研究表示了不满,希望他不要再继续那么恐怖的研究了。博士勃然大怒,将妻子暴打一顿,后来,竟然将她杀死了。当时那只黑猫也在现场。”
  “真的?”
  “是的。后来博士决定把妻子的尸体藏匿在这个宅子的地下室里。他把尸体埋在了墙壁中。黑猫也被活埋进去。听说至今,到了晚上,这个宅子里还会传出猫叫声。”他编的这些话,根本没有新意。无非是艾伦坡的小说《黑猫》的翻版而已。
  “那个造人计划,结果如何呀?”麻生一本正经地问道。
  “那个,我不知道。”木之内粗暴地顶了一句。
  “难道那个尸体至今还没被发现,埋在墙壁里吗?”
  “恐怕是这样的。”
  “后来,那个博士呢?”
  “去向不明。他好像害怕黑猫阴魂不散,就将这个宅子转卖了。后来,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都干些什么了。”
  “行了,行了。”风间插嘴了,“你怎么会知道这档子事的?”
  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我仿佛看到冰川胆战心惊的样子了。
  我轻叹一口气,朝厨房走去。


  11

  此后,他们究竟干了些什么,我就没看见了。和昨天一样,吃完晚饭,这帮年轻人就去了沙龙室,当时他们已经喝了不少酒,显得很兴奋。
  我麻利地将饭桌打扫完,便早早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冰川也没有像昨晚那样把我叫过去。
  黑猫卡罗也躲在房间里。门外的嬉闹声震天动地的,和昨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实在忍受不了,便一个人钻进浴室洗澡了。
  这次淋浴的时间是平常的好几倍。洗完澡,我换上睡衣,抱着卡罗,坐在床边。突然我意识到,沙龙室那边竟然变得静悄悄的了。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我侧耳倾听了一阵子,觉得现在和刚才犹如两个天地,黑夜中,一切都是那么寂静而无声。怎么回事?难道那帮家伙都上二楼房间去了?
  我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上,往沙龙室里看看,发现只有冰川一个人在。他坐在窗边的摇椅上,看着书。
  “其他的人呢?”
  听到我的询问,他抬起头,耸耸肩。
  “他们……”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去那边的大厅了。”
  “那个大房间?”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僵硬,哭笑不得,“干吗又要去那边?”
  “那儿不是有音响吗?他们说没有音乐就兴奋不起来,于是就去了。给你添麻烦了,鲇田先生。”冰川满脸愧疚,“裕己和木之内就是那么好色。而且,那个女人……”他稍稍有点支吾。看见我满脸不解,叹口气,又说了下去,“她非常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
  “昨天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原来我们乐队里,有个叫丽子的女歌手,那个雷纳和她非常相像。因此,那帮小子……”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我明白了来龙去脉,但心情依然没有好转。他们跑到大房间里,说不准今晚又会聚在一起吸毒。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心情烦闷。
  “吵吵闹闹倒没什么,可千万别干出格的事情。”我随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冰川哼了一句“对不起”,然后脚一蹬地,晃着摇椅,又看起书来。那架势,那神情,仿佛在说“你干吗教训我呀”。
  我合好睡衣前襟,没有再说什么,掉头走了。
  那晚,我怎么都睡不着。
  其实我很疲倦,非常想睡觉,但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关上灯,钻进被窝里,有意识地紧闭双眼。但是好几次,眼看就快要睡着了,突然全身一抖,又醒过来。年轻的时候,我常常被失眠困扰,好像现在又像当时一样了。可以不想的事情,不愿想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记忆在脑海中闪来闪去。我尽量不去想,但这样一来,反而更加睡不着了。
  我还是担心那些跑到大房间里的年轻人。
  如果长期住在一个地方,即便那并不是自己的家,哪怕是工作场所,也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眷恋之情。在这个大宅子里,我尤为喜欢那个大房间。现在,他们在那里到底干着什么寡廉鲜耻的事情——我担心得不得了。
  我趴在床上,抬起头,看看钟——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
  我侧耳倾听,但由于我的房间和大客厅位于房子两端,根本不可能听见他们的动静。      
  黑暗中,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最后,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12

  在长方形大厅的中央,一张放在墙边的睡椅被拖了出来。
  椿本雷纳躺在上面。从音箱里传出刺耳的摇滚乐,她合着节奏,前后左右地摆动着身体。
  三个男人围绕在她身旁。
  一个男人呈大字形,躺在红白相间的瓷砖上——那大概是木之内晋。他没有戴墨镜,睡眼惺松地看着空中。
  麻生谦二郎盘腿坐在那里,好像练瑜珈功一般,将手放在腹部。
  还有一个人——风间裕己,趴在雷纳的脚下,靠在雷纳的膝盖上,像一条饿狗,用鼻尖来回蹭着。这么一幅场景展现在我的眼前。
  当时我呆在阁楼上。我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后,走到大厅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音乐声和他们的嬉笑声,便上了楼,然后钻到阁楼上。
  在二楼走廊上,有通向阁楼的入口。顶棚的一部分可以朝下打开,那里有个可折叠的梯子。爬上梯子,来到阁楼上。这个阁楼很宽敞,但是不像房间那样方方正正,头顶上方是屋顶的斜坡面,脚下就是二楼的天花板,梁与梁之间,搭着好几块细长的木板,防止人在上面踩出个窟窿。当然,平时也很少有人爬到这个阁楼上来。
  我以前就知道:在这个阁楼的地板上(也就是楼下的天花板),在那个大房间的正上方,有些小孔。那些小孔可能是安装吊灯时打错的孔洞,也可能是那个中村青司设计房屋时故意留下的偷窥孔。
  我打开电筒,照着脚下,蹑手蹑脚地踩着木板,走到了那些小孔处。蜘蛛丝缠绕在脸上,扬起的灰尘弄得喉咙和鼻腔很疼。我拼命忍住不咳嗽,趴在木板上,将眼睛凑到小孔处……
  淡淡的烟雾从他们的头顶上升过来。那大概是大麻的烟雾吧?激烈的大鼓节奏、断断续续的电吉他声、声嘶力竭的歌声……深夜中,这些声响对我而言,不是音乐,而是让我恼火的噪音。
  雷纳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妖媚地扭动着身躯,挑逗着那些男人们。她双手撩起长发,昂起头,妖媚撩人的双眼、半张半闭的猩红小嘴……连我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她召唤下去了(底下的人不可能注意到我的),我吓了一跳,将眼睛从小孔处移开。
  风间两手抱住她的双腿。她脸上洋溢着微笑,很陶醉,将他的头一把搂到自己丰满的胸部上。木之内站起来,从后面扑了过来。随着一声尖叫,她和风间倒在地上,像摞起来一样。
  麻生看着他们,则怪异得放声大笑起来……
  但是在我看来,这种场景与其说是淫荡,倒不如说有点异样。我觉得自己正在偷窥一群未知生物在那里蠕动,无意识地将左手放在胸前——心脏跳得很快。不是因为性兴奋,而是因为一种别扭感(或是厌恶感)以及莫名的恐惧感。
  此后不久,冰川隼人出现在我的视角里。
  小孔下方,视角的边缘处,房门被推开了。冰川刚跨进来,便看到眼前那帮年轻人的丑态,不禁呆立在那里。他快步穿过房间,直到此时,那四个人才注意到他的出现。
  雷纳冲擦肩而过的冰川喊着。虽然磁带到头了,音乐声停止了,但我还是听不到她在喊什么。冰川毫不理睬她,加快脚步,朝回廊楼梯走去。看上去,他到这个房间来是为了找书架上的书。
  雷纳站了起来。风间拉住她的胳膊,想阻止她,但是她轻轻地推开,和那三个男人窃窃私语起来。然后用娇媚的声音,冲着已经登上回廊的冰川喊道:“知识分子!不和我们一起玩玩?”
  冰川没有搭腔,夹着几本书,走了下来。雷纳便提着裤子,衣服也大敞着,乳房半隐半现,晃晃悠悠地跑到他的面前。
  冰川大惊失色,站在那里。雷纳趁机抱住他,两手缠绕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将自己的嘴唇贴到冰川的嘴唇上。书本乱七八糟地掉在地上。
  而风间、木之内和麻生则离开了房屋正中的睡椅,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这帮家伙去干吗了?刚想着,就看到他们将放在南面墙边(回廊的正下方)的大装饰架子拖了过来,放在房屋入口,将房门堵住了。
  看来雷纳的想法就是把冰川也拖下水。
  冰川总算掰开了女人的手臂,将散落在地上的书本拾起来,朝房门走去,但很快就站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冰川瞪着那三个小子,“让开!”
  三人一声不吭,退到睡椅边上,而雷纳已经躺在上面了。
  冰川想独自移开那个大架子,但是不管他怎样用劲,那个大架子都纹丝不动。
  “不行的。知识分子!”雷纳开心地笑着,“就和我们在这里一起快乐快乐吧。反正书迟早都可以看的。”
  冰川转过脸,表情有点异样。他用手扶着额头,像被人踹了膝盖一脚,猛地跪在地上,手耷拉在架子上,慢慢地晃着脑袋。
  “你,到底让我……”他喘息着。
  “你……”
    “你第一次吃这玩意吗?”雷纳开口了,“不要害怕,很快就会腾云驾雾了。”
     我想到他们刚才的接吻。刚才雷纳抱着冰川接吻的时候,趁机口对口的将LSD塞到他嘴里了。因此,他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叹着气,浑身一阵发抖,将视线从小孔处移开。我不想再看那帮年轻人的丑态了。但当时,我也没有下去责备他们的勇气和体力。当我从阁楼下来,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半了。
     卡罗也不知道主人的心绪,趴在床角,安详的睡者。我满身都是灰尘,又去冲了个澡,然后便钻到被窝里,朦朦胧胧的睡着了。此后,在那个大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当然是一无所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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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55: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一九九○年六月·东京~横滨



  1

  “你怎么认为?江南君!”
  鹿谷门实趴在桌子上,折着一张黑纸。江南读完“手记”,抬起头,一根香烟叼在嘴角上很长时间了,连过滤嘴都被咬得变形了,他点上火。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作为一个编辑,我希望他不要写那么多生僻的汉字。”
  鹿谷苦笑一下:“是呀。讲正经的。你觉得那本手记中的内容到底是真实的记录呢,还是鲇田虚构的小说?”
  “是呀。”江南看看打开着的手记。上面的字是用蓝墨水竖着写的。稍向右偏,不是很漂亮。
  “我觉得不是他虚构的内容。”
  “是吗?你的意思是说去年夏天,的确发生了那本手记中记录下来的事情?”
  “我觉得是这样。鹿谷君呢?你觉得不对吗?”
  “不是的。我的意见和你基本相同。”鹿谷不再折纸,用手蹭蹭大鹰钩鼻子,“虽然还没有根据可以证明手记中的内容是事实,但我觉得并不完全是虚构的。”
  “那个手记里不是也出现了中村青司那个人名吗?”
  “有是有。但是,我们可以这么考虑:在鲇田遭遇火灾,住院之前,就已经看过我写的《迷宫馆的诱惑》,那他当然知道中村青司这个名字和特征,从而将其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鲇田冬马’就可能不是他的真名。”
  “说得有道理。”
  “但是,江南君,我不那么认为。准确地说,我不想那么认为。”
  “为什么?”
  听到江南的发问,鹿谷浅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因为那样,我们就见不到‘中村青司’的黑猫馆了。”他半开玩笑地说着,将自己的折纸作品扔到了桌子中央——那是用黑纸折出来的“猫”。
  现在是6月28日,星期四的深夜。地点是世谷区上野毛的一个叫“绿色高地”的公寓的409号房间。从前年开始,鹿谷就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寝室兼办公室。
  这天下午3点半,他们去新宿的公园之畔酒店拜访了鲇田冬马。聊了一会后,鲇田老人显出疲惫之色,两人赶忙告辞。鹿谷将那本手记借了回来。当然他也和老人约定,一旦读完手记,自己有了比较完整的想法后,会马上联系他的。
  江南还有必须完成的工作,因此和鹿谷暂时分手,上班去了。一个半小时前,他离开出版社,直接奔到鹿谷这里。现在已经是深夜11点了。
  “难道警方看完这个手记后,没有进行深入的调查吗?”江南掐灭了烟头。
  “要想调查这个手记的内容是否为事实,有好几个办法。例如可以查访一下宅子的主人——那个住在崎玉县的不动产业主;或者看看去年8月份非自然死亡事件的记录等等。”
  “他们可能也调查了一下,但是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
  鹿谷像吹口哨一样,撅起有点向上翻的嘴唇,用手纸轻弹一下“黑猫”。
  “再说警察,也是什么人都有。有许多拿着工资混日子的家伙,他们尽可能不去自找麻烦。还有许多蠢货,只会教条地按照手册办事。”
  “不会吧?”
  “往往那才是‘现实’呀。”鹿谷若无其事地下结论,“另外,鲇田老人肯定也不会主动要求警方做彻底的调查。我觉得他是个处事精明的人。当他恢复意识,看完手记后,恐怕也明白:如果那些都是事实,自己也将陷入相当不利的境地。因此,他才有意识地认为那是自己虚构的创作,对医生、警察,也是这么说的。而在手记的开头,也的确有一段微妙的话——‘这也可以称做是小说’,这就大大增强了鲇田的主张的说服力。”
  “你说的有道理。”
  “今天,和我们告别的时候,他还郑重其事地要求我们不要和别人谈及这本手记。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希望警方介入。”鹿谷看着一个劲点头的江南,“好了,现在……”鹿谷继续说下去,“现在的关键就是我们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应该首先弄清那个手记中的内容到底是不是事实。对吗?”
  “是的。最终目的就是让鲇田老人恢复记忆,反正我们先抱着这样的想法去行动。”他的话似乎别有意味,鹿谷将手记拿到自己面前,“要想弄清手记中的内容是否为事实,有好几个办法,我们两个人能做的就是……首先,就像你刚才说的,找到那个叫风间的宅子主人。也不知道是否有这个人。如果有,我们就单刀直入,问他是否有一个叫黑猫馆的宅子。”
  “要不要把崎玉县地区的电话簿弄来?”
  “光凭那个,可能会找得到,也可能不行。崎玉县可大得很,况且我们也不知道他公司的名称。倒不如去找有关他儿子风间裕己的线索,更为有效。他不是M大学的学生吗,我们可以很容易就查到是否有同名同姓的人在校。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找到冰川隼人。只要我们去问问T大学的研究生院就可以了。至于木之内晋和麻生谦二郎,手记上没有提及他们的学校。而那个叫椿本雷纳的,好像用的不是真名,凭我们的力量很难查出什么结果。”
  “那么……”
  “但是,就算我们找到,并且和那帮年轻人见面了,也不要指望他们会轻易地说实话。恐怕他们会一味地否认事实的。说什么没有这回事啦,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啦之类的话。即便他们承认有‘黑猫馆’和鲇田冬马这个管理员的存在,但对于手记中的内容,则会一口咬死,说那是胡编乱造的。”
  “也许吧。”
  “正因为如此,江南君,我觉得从另一个方向发起攻击,会更为有效。”
  “另一个方向?”     
  “是这样的。”鹿谷顿了一下,拿起手记,随便翻着,“我想直接接近黑猫馆这个建筑。”
  “什么意思?”
  “就是弄清这个黑猫馆到底在哪里。”鹿谷不再翻弄手记,“手记中没有一处提及黑猫馆的位置。这对于常年居住在那里的鲇田老人来讲,是不言自明的,没有必要写。况且在去年9月,写这本手记的时候,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丧失记忆。”
  “离港口城市有小时半的车程。周围是毫无人烟的森林。在手记中像这样可作为查找线索的叙述,还有一些。但是光凭这些,是很难推断出地名的。在这篇手记中,至少对我而言,最大的问题就在这里。”江南觉得那倒也是。因为自始至终,鹿谷最感兴趣的不是别的,而是中村青司设计的黑猫馆本身。我觉得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大捷径就是先找到黑猫馆的地点,然后把鲇田老人带到那里去看看。你觉得这个思路怎么样?江南君。”
  “我同意你的想法。但是即便那样,不还是要先找到崎玉县的不动产业主或者那帮年轻人吗?”
  “不,未必要那样了。”鹿谷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调皮地笑着,“黑猫馆是1970年札幌H大学的副教授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设计建造的。如果能找到相关的资料就好了。或者……”
  “中村青司的设计记录会保留下来吗?”
  “那些记录都没有了。在五年前,角岛蓝屋的那场大火中,青司自己保存的那些资料和他本人一起化作了灰烬。”
  “在相关的政府机构中,会不会有存档呢?”
  “那也不会有。”
  “建造房屋的时候,不是要提交申请报告的吗?”
  “我也这么考虑过,所以事先调查了一下。建造房屋的时候,必须提交两类文件,即确认申请书和计划概要书。大城市里是这样要求的,而在农村,只要有一份建筑工程申请就可以了。另外,建筑工程申请和确认申请书在相关政府机构的保存年限是五年,计划概要书则为十年。但是黑猫馆是20年前修建的房屋,所以有关资料恐怕早就销毁了。”
  “……”
  “剩下来,只能查对一下法务局的房屋登记书了,但是那上面是不会记载设计人员名字的。因此通过政府文件,我们是不可能找到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物的地点。”
  “是呀。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去札幌,寻找一下天羽博士的朋友?”
  “那也是一个办法。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找到一个人。”
  “找谁呀?”
  “神代舜之介。”
  江南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歪头纳闷着,鹿谷看看他,调皮地笑笑。
  “你当然不知道这个人。我也是最近才获得这个情报的。”
  “是吗?”
  “你还记得红次郎吗?”
  “红次郎……你说的是中村红次郎吗?当然记得。”
  正如鹿谷刚才所言,五年前,也就是1985年的秋天,中村青司在被叫做“蓝屋”的自家房子里,被大火烧死了。中村红次郎就是他的亲弟弟,是鹿谷在大学里的前辈。正因为鹿谷和他认识,才会对中村青司产生浓厚的兴趣。而且,四年前,江南也是在别府的中村红次郎的家中,与鹿谷相识的……
  “今年春天,我回九州,见到红次郎了,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自从那个事件【注】后,一直没能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地聊过天。”

  【注】参照《十角馆杀人预告》——棒槌学堂

  “他身体还好吗?”
  “还可以。他还在研究佛学,房间里到处都是梵语和巴利语的文献。他已经从悲痛中恢复过来,盛情地接待了我。我就是大学建筑系学习的时候,非常从他那里知道,中村青司在仰慕神代舜之介教授。”
  “教授……原来是这样。”
  难道神代教授是中村青司的恩师?
  “1970年的时候,中村31岁。当时他已经隐居在角岛了,但和这个神代教授好像还保持着联系。因此,说不定他能对中村当时设计的建筑物,知晓一二。而且委托中村设计建造房屋的天羽辰也也是毕业于T大学的生物学家,由此推测,当时中村和神代之间,可能会谈及天羽辰也以及那房子的有关情况。”
  “有道理,应该会的。”江南又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你知道那个神代教授住在哪里吗?”
  “就算没有鲇田老人的事情,我也想找个机会拜访神代教授,因此事先调查过了。他已经退休,目前住在横滨。”
  “要不要去拜访一下?”
  “我想明天打个电话问问。你也一起去吗?”
  “我只能奉陪到底了。”
  “那好。我们争取周末和他见面——喝杯咖啡吧。”
  “我来,我来弄。”
  江南走到厨房,准备咖啡的时候,鹿谷又打开那本手记,默默地看着。很快,咖啡机的转动声停止了,鹿谷稍稍扭了下脖子,看着比自己年轻的江南。
  “江南君!”鹿谷的声音比刚才还要轻,“你刚才看完手记,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不对劲?”江南歪歪脖子,鹿谷的视线又转移到手记上。
  “应该说是一种别扭感。在这个手记里,有许多叙述就是让我感到纳闷。”
  “是吗?我倒没有。”
  “那你对于手记中记载的事件,有什么看法?”
  “这个嘛——我当然也有不太理解的地方,尤其是最后的密室事件。”
  “是吧,我也非常不解。鲇田老人为什么要写这个手记呢?”
  “手记开头不是说‘为自己写的’吗?大概和日记是一回事吧?”
  “对,你讲的我明白。‘也算是为自己写的一本小说’这句话的意思, 我也理解……但是让我纳闷的是:今年2月,鲇田老人为什么要拿着这本手记到东京来?而且鲇田老人也说了,在火灾发生,逃命的时候,他只拿了这本手记。他为什么会如此珍惜这本手记呢……”
  “请喝咖啡。”
  “啊,谢谢。这些事情要慢慢地想一想。”
  鹿谷抿了一口咖啡,缓缓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个黑色印章盒一样的东西。这是他心爱的烟盒,为了少抽烟,里面一般只放一根烟。去年,钟表馆事件发生后,一直奉行“一天一根烟”的鹿谷破戒了,但是从今年开始,他又立了同样的誓言。
  他点燃了“今天的第一根,也是最后一根”的香烟,美滋滋地抽了一口。
  “哎呀!都这么晚了。”鹿谷看看墙上的挂钟,“明天你还要上班吧?江南君!干脆就住在我这里吧。”


  2

  6月30日,星期六下午。鹿谷门实和江南孝明来到了中村青司的恩师——神代舜之介教授的家。从早晨开始,天就阴沉沉的,像要下雨,还很闷热,衣服被汗浸湿了,黏在身体上。他们在自由之丘站碰面,然后一起乘东横线,到达横滨。接着换乘JR根岸线,到第四站——山手站下车。前几天,鹿谷在电话里,大致问了一下路线,他们登上一条很陡的坡道,周围都是住宅楼。
  从车站走了大约有20分钟,出现了一个视野良好的高地,神代教授的家便在其一角。他家看上去有点旧,但很小巧,和周围鳞次栉比的住宅楼不同,那是一个雅致的两层洋楼。乳白色的墙壁上,有一些暗茶色的木架,构成几何学图案。这恐怕就是“露明木骨架”(17世纪,英国建筑风格——棒槌学堂注)样式吧。大门内里,玄关两侧,种着两棵喜玛拉雅杉树,在大雨中摇曳着。院门是开着的,他们一直来到玄关处,按下门铃,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来了。”好像是个年轻女子。
  很快门打开了,有人迎了出来。果然是个年轻女子——应该说是个少女——穿着柠檬黄的裙子,与纤细的身材非常相配。脸很白净,带有几分稚气,美丽的长发在眼眉处,剪得整整齐齐。如果让她穿上和服,再缩小几倍,就很像那可爱的日本木偶了。
  “原来您就是昨天打电话来的作家先生。”鹿谷自报家门后,少女微笑起来,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请进,爷爷早就在等你们了。”
  江南琢磨着:她是神代教授的孙女?虽然只有十几岁,但待人接物,真的非常老练。
  “这个房子是神代教授设计的吗?”鹿谷跟在少女后头,走在有点暗的走廊上。
  听到他的发问,少女稍微歪了下脑袋:“我想不是吧。因为我听爷爷讲,他的专业是建筑史。”
  两人被带到一个宽敞的房间。
  房间的内里,有片细长的空间,放着一张大安乐椅,像是日光浴室。神代舜之介就坐在那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大雨。
  “爷爷!”少女走到他身边,喊了一声,“有客人来了,就是昨天打电话来的那位。”
  神代“嗯”了一声,回过头。刚才,他们两人走进来的时候,他好像没有觉察到。
  “欢迎,欢迎。”
  他利索地站起来,坐到房间中央的沙发上。他穿着和服便装,个头很高。头发都白了,但还没有秃顶。脸部棱角分明。虽说已经70多岁了,但看起来,比前两天见到的鲇田要年轻得多。
  “初次见面。”鹿谷低下头,递上名片,“我叫鹿谷,喜欢写点东西。这位是我的朋友,稀谭社的编辑,叫江南——您这个屋子可真 漂亮。刚才我还问她了,这个屋子是……”
  “浩世!把咖啡端来。浓一点。”老人冲少女说着,好像根本没有在听鹿谷讲话。
  “好的。”
  “这是我孙女,叫浩世。蛮漂亮的吧,而且和我很像,很聪明。她还没有男朋友,你的那位朋友还有机会。但是想和她交往,必须得到我的同意。”神代拉开嗓门说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不好意思。”少女小声说道,“爷爷的耳朵有点背。请你们和他说话的时候,嗓门高一点。”
  “啊,明白。”鹿谷显得有点担心。
  “不用担心。爷爷的神志还是很清楚的。”
  女孩顽皮地笑笑,又说了一句,然后就急匆匆地跑到走廊上去了。


  3

  “中村青司……我当然记得。在我的朋友中,他是屈指可数的怪人。”神代舜之介大声地说着,眯缝起眼睛,沉浸在回忆之中,“当我是副教授的时候,曾经教过中村君。是个优秀的学生。专业教授极力推荐他上研究生,他本人也有这样的愿望——但是在四年级的时候,他父亲突然死了,无奈之下,他回故乡去了。”
  江南放心了,看来这个老人的记忆力的确超群。鹿谷坐在他旁边,继续发问:“当时,您教什么课呀?”
  “近代建筑史。这不是他的专业,但是我们性情相投,他经常跑到我的研究室来玩。他还来过我家几次。”
  “青司——中村君还到过这里?原来如此。”鹿谷感慨万千地环视着房间。
  “你知道一个叫朱利安·尼克罗地的建筑家吗?”神代老人将烟草塞进白色海泡石的烟斗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鹿谷歪着头:“这个……”
  “他是本世纪前半叶的意大利建筑家,在日本,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我以前就对他感兴趣,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写了一些论文。不知道是不是受我的影响,中村君对他也相当感兴趣。”
  “那尼克罗地是一个什么样的建筑家?”
  “要是说起来,话可就长了……简单地说,他是一个非常愤世嫉俗的人。”
  “愤世嫉俗?”
  “我说得可能夸张了点。”神代教授顿了一下,慢慢地,给烟斗点上火,“至少他非常讨厌当时正在兴起的近代主义建筑,这是没错的。近代主义建筑是以所谓的合理主义为基础的,是当时建筑界的主流。尼克罗地就非常讨厌这个主流。不光是建筑,他还讨厌不断现代化的社会——进而,他还厌恶起自己,觉得自己也卷入到那样的社会里。”
  “是这么个人。”
  “这些只不过是像我这样的研究者主观解释出来的,说不定他本人并没有那样想过。在我看来,他的工作也许就是孩童年代的搭积木游戏的延长。”说完,老人独自窃笑。而鹿谷却满脸严肃地探出身。
  “他建造了什么样的建筑呢?”
  “全都是些没有实用价值的建筑。”神代老人冷淡地说着,“没有入口的房间,上不去的楼梯,毫无意义、七绕八拐的走廊等等。正因为如此,没有几个建筑能保留到现在。”
  “原来如此。”
  鹿谷独自一个劲地点头。江南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禁想起有名的“二笑亭”【注】。

  【注】据传60多年前的昭和年间,一个叫赤木成吉的人 在东京的深川门前仲町修建了一栋房屋。那栋房屋和普通的住家完全不同——楼梯是个摆设,无法上人;房间无法使用;厕所离房间很远;房间里有镶嵌着玻璃的窥视孔——棒槌学堂

  那个叫浩世的女孩端着咖啡,进来了。她把咖啡放在三人面前,正准备出去,被神代老人叫住了:“你就呆在这里。”女孩一点也没生气(看起来倒很开心),笑笑,拉出墙边钢琴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听说中村大学毕业后,还和您有来往。”鹿谷继续问着。
  “是的。偶尔通通信……也就是这个程度。”
  “您去过他在九州的家吗?”
  “只去过一次。那是个小岛,叫角岛。他在那里建了一个怪异的房子,自己住。”神代美滋滋地喝着孙女为他沏好的咖啡,突然很敏锐地看看鹿谷和江南,“你是叫鹿谷吧?你说自己是个作家。那你为什么特地跑到我这里来,打听他的事情呢?”
  “是作家的兴趣。这样回答行吗?”
  “可以。这样回答可够方便的。”老人大声笑起来,满脸都是褶子。他看看坐在钢琴椅上的孙女,“浩世早就盼着今天了。连高中俱乐部的活动也不参加了,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爷爷!”女孩难为情地将手放在脸颊上。
  老人又大笑起来:“她就喜欢看侦探小说。你的书,她好像都看过了。昨天接到你的电话后,她开心死了。过一会儿,请你给她签个字留念。”
  “那……那,我可深感荣幸。”
  鹿谷也像女孩一样,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看他那副模样,江南差点要笑出来。              
  “昨天晚上,我也看了你写的小说,叫什么《迷宫馆的诱惑》的。那里面一个叫岛田洁的人恐怕就是你自己吧?”
  鹿谷连忙点头称是。神代从烟斗架上拿起烟斗,抽了一口,乳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
  “打那以后,你就一直寻找中村设计的房子?”
  “是的,是这样。”鹿谷坐正了,从自己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那么,教授,现在我们就进入正题。”
  “我尽量回答你的问题,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20年前,也就是1970年左右,您还和中村青司保持着联系吧?”
  “是的。”
  “您知道他当时正在设计的建筑吗?一个叫黑猫馆的房子。”
  “这个……”老人第一次无话可说。
  鹿谷继续问下去:“那好像是当时H大学的副教授,一个叫天羽辰也的人委托中村设计的,您知道这些情况吗?”
  “哈哈。”老人放下烟斗,正准备拿咖啡杯,听到鹿谷的问题后,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太让人高兴了。今天不仅有年轻人来,老相识的名字也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
  “哎?这么说……”
  “天羽辰也是我的朋友。”神代舜之介说道,“他比我小九岁——战后,大学采用了新学制,他是第一批入校的学生。当时,我还是旁听生,在完成学业的同时,还参加同人杂志社的活动。”
  “同人杂志社?”
  “在你这个作家面前说,有点不好意思。我对文学蛮有兴趣的。”
  “爷爷好像只写那种非常罗曼蒂克的爱情小说。”浩世在一旁插嘴。
  “哎呀,哎呀。”这回轮到神代老人难为情地笑笑了,“我和天羽辰也就是在那个同人杂志社中认识的。”
  “天羽辰也也写小说吗?”
  “他呀,怎么说呢?喜欢写童话之类的东西。和我写的小说之间,完全没有共鸣,我们常常发生争吵。”
  “哦,是童话吗?”
  “而且,他还非常喜欢看侦探小说,就像你写的那些作品。喜欢看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等的作品。不知道他自己写不写。”
  “原来如此——听说他是一个优秀的学者。”
  “他经常会谈到进化论。我们也帮着敲边鼓,说那是天羽进化论。最后,学术界都没有人搭理他。即便这样,留学两年后,他就被H大学聘为副教授,很了不起。”
  “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他可是仪表堂堂呀。个头比我稍矮一点,但给人感觉是个细高个。留学回来的时候,鼻子下面和下颚蓄着胡须。”
  “结婚了吗?”
  “就我所知,虽然迷恋他的女人不少,但他好像一直独身。”
  “原来是这样。”鹿谷给烟点上火,“这么说,您知道是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设计那个别墅的喽。”
  “是的。天羽辰也是我介绍给中村青司的。”
  “是您?这……”
  “还是从头说起比较好。”老人闭上眼睛,呼口气,一下子压低嗓音,说了起来。
  “他被聘为H大学的副教授后,同在札幌的妹妹也怀孕了。不幸的是,她生完孩子就死了,天羽辰也便将那个孩子收为养女。当时,我在东京,他在札幌,两地分隔,交往自然少多了,很少见面。过了一段时间,天羽正好来东京开学术会,便和我联系上了,说他想盖个别墅,问我认不认识好的建筑家。”
  “于是,您就介绍了中村青司?”
  “是的。当时我半开玩笑地说有这么一个怪人,便谈到了中村青司。没想到,天羽那家伙似乎很中意,特地跑到九州去找中村。”
  “是这样。”
  “那个别墅完成的时候,大约是20年前——是那个时候,来了一封邀请我去参观的明信片。”
  “什么地方?”鹿谷敏锐地提出问题,“那个别墅建在什么地方?”
  “在阿寒。”神代回答道。
  顿时鹿谷眼睛一亮:“阿寒?是阿寒湖的阿寒吗?”
  “听说天羽本来就出生在钏路一带。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如此迷恋那块土地。”
  上大学的时候,江南曾去过阿寒和钏路。钏路是个港口城市。从那里坐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就可以到达阿寒湖。那附近到处都是没有人烟的森林。
  “是阿寒吗?原来是那儿。”鹿谷摸着尖下巴,嘴巴里反复念叨着那个地名,“您去过那个别墅吗?”
  “别墅建成的那一年或者是再后一年,我受到邀请,去过一次。那个别墅位于钏路和阿寒湖之间的一个深山老林里。”
  “你知道准确的位置吗?”
  “那我可想不起来了。”
  “您还记得那是个什么样的房子吗?”
  “相当漂亮、雅致。”
  “当时那个别墅还不叫黑猫馆吧?”
  “这个馆名,我没有听说过。”
  “屋顶上是不是有一个猫形的风标鸡呀?”
  “猫形?那就不能说是风标鸡。”
  “对,对,应该说是风标猫。”
  听着鹿谷一本正经地说话,浩世咯咯地笑起来。神代瞥孙女一眼,眯起眼睛。
  “你一提醒,我也觉得好像有那么个玩意……”
  “您看了地下室吗?”
  “没有,我没看。”
  “是吗?——当时您碰见天羽辰也的养女了吗?”
  “那时,她还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叫理沙子,对,就叫理沙子。”
  鹿谷将烟屁股扔到烟灰缸里,半天没有说话。老人正在塞烟叶,越过他的肩头,鹿谷看着日光浴室的大窗户。外面好像是后花园,盛开着的淡紫色紫阳花在雨中摇摆着。
  “您最后见到天羽辰也,是什么时候?”
  过了一会,鹿谷又轻声问起来。声音太小了,神代老人叼着烟斗,大声地嚷着:“你说什么?”
  鹿谷又问了一遍,老人点点头,回答道:“去过那个别墅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您知道天羽辰也和他的养女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是很清楚。有时过好几年,我们才偶尔联系一下。听说他出了些问题,从大学辞职了,后来他做什么……听说破产了,音讯全无。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了。”
  “破产?”鹿谷嘟囔着,看看坐在旁边的江南孝明,“江南君,你没有想问的事
    “这个,哎……”江南有点紧张,有意识地提高嗓门,“关于天羽辰也委托设计的那个别墅,中村青司有没有和您聊起过什么?”
     “我不记得了。”神代摇了摇头,“对于自己接手的工作,中村君是相当保密的。而且平时,我们也不是经常联系。但是他倒和我说过一句话,不是关于房子的,而是关于天羽辰也本人的。”
     “关于天羽辰也本人的?”
     “是的。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用嘲弄的口吻,说这句话的。‘你的朋友天羽博士——他有特殊的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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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56: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鲇田冬马的手记·其三



  13

  8月3日的早晨,我醒过来,觉得头脑晕乎乎的。
  我觉得自己整个晚上都在做梦。但是什么梦,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平素也经常是这样)。做梦的时候,自己下意识也知道那是在做梦;当自己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也能依稀记得梦中的场景和讲话。但是一旦完全清醒过来,那些梦中的情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都想不起来。这仿佛在暗示我:黑夜与白昼,黑暗与光明的世界是无法融合的。
  因此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噩梦。我好像天生就记不住梦里的内容,不管是好梦,还是噩梦。正因为如此,过去,我对梦中的世界抱有极大的憧憬。现在已经好多了,但在从前,我是非常渴望成为那个梦中世界的一员的。
  那天早晨醒过来的时候,觉得从未有过的不舒服,那和做梦没有什么关联。但是昨晚在阁楼上看见的场景,的确对我的睡眠质量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上午10点多,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听不到一个人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响动。或许是心理作用,就连森林里小鸟的鸣叫声也比往日小多了,整个宅子里一片寂静,寂静地让人害怕,昨晚的喧闹仿佛就像是一场噩梦。
  和昨天早晨一样,我先在厨房里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将凌乱的沙龙室收拾干净。桌子上的酒杯和便携式冰箱都不见了,估计是被那帮年轻人拿到大房间去了。今天,与沙龙室相比,大房间的清扫工作量肯定更大,想到这里,我再度深深地叹了口气。
  上午11点多,我打扫完沙龙室。还没有一个年轻人起床。
  抽完一根烟,我走到大房间看看。从玄关大厅通向那个房间的大门紧闭着。犹豫片刻,我用两手抓住门把手。这个大门是朝里面,也就是大房间里面开的。由于没有上锁,所以把手可以转动,可试着推推,那大门却纹丝不动。
  我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情景了。冰川走进这个房间后,在雷纳的授意下,风间和木之内晋便用装饰架堵住了这扇门。我想起来了。因此现在,这个门推不开。也就是说他们那帮人还在里头。那场淫荡的酒会结束后,他们就睡在这个房间了?
  我没敢喊他们。当时我的判断是反正他们迟早都要出来的,没有必要喊。我的手从门把手上挪开了。
  过了晌午,年轻人还没有起床。
  我隐约有点不安,再次来到大房间门口。和刚才一样,不论我怎么使劲,那扇大门依然纹丝不动。我决定到二楼房间去看看。我想可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睡在大房间里,说不定有人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了。
  二楼走廊的两侧有四扇门,当时我也不知道谁住哪个房间。
  我先敲敲左手方向,靠楼梯最近的房门,没有人应答。我又敲了几下,确信无人应答后,狠狠心,拧开把手。里面没有上锁,门轻易地就被打开了。
  床上没有一个人。这里好像是冰川的房间。放在床前地上的旅行包的颜色和形状,我依稀有点印象。     
  这是可以铺十张榻榻米的房间。正面内里有一扇窗户,构造和楼下沙龙室一模一样,镶嵌着蓝色和黄色图案的玻璃。上方有个拉窗,紧闭着。窗帘没有拉起来,光线透过玻璃射进来,将没有开灯的房间截然分成明暗两部分。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靠近一看书名,原来是P.D.JAMES的“THE SKULL BENEATH THE SKIN”。他也有这样的兴趣吗?
  右手的墙壁上,有一扇门,是通向卫生间的。两个房间是共用一套卫生间的。我敲敲门,进去一看,里面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我没有折回到走廊上,而是直接穿过卫生间,走进隔壁的房间,那里也是空无一人。
  我又查看了南边的两个房间,那里也是空无一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站在走廊中间,考虑了一会。
  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等着他们打开大房间的门呢?还是像昨天晚上那样,爬到阁楼上偷看一下那里的情形?
  我左右为难,决定还是先到楼下喝一杯咖啡再说。就在那个时候,传来凄厉的尖叫声,我只在电影或电视剧中,才听到过那个声音。


  14

  叫声是从楼下传来的。
  我没有听出是谁的声音,但至少可以肯定,那不是女人的尖叫声。
  我跑下楼梯,冲到大房间门口。我想进去,但房门依然被堵着,纹丝不动。
  “发生什么事了?”我敲着门,朝里面大声喊叫着。
  “刚才那个叫声,是怎么回事……”
  “喂,喂,裕己,听到没有?”
  里面传出声音。那好像是木之内晋的声音,微微颤抖,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他拼命地喊着他的朋友们。
  “裕己、谦二郎……你们快起来,快起来呀!”
  随后,传来风间的声音。我不再敲门,将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哎,怎么了?”
  “出大事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看,看那边!”
  “哪边?”
  “那边——是那边呀……”
  “哎?——啊!这……那是怎么回事?她,她怎么会死了?”
  “死了?到底是谁死了?”
  “把门打开!”我大喊起来,再一次用两只手敲着门,“把门打开!”
  “是管理员,你听。”传来木之内怯怯的声音,他们总算听到我的喊叫了。
  “怎么办?裕己!”
  “怎么办呀?”
  “快把门打开!”我又叫了一声,“快点!”
  过了一会,里面的两个人把堵在门口的装饰架挪开了。我总算冲进去了。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的苍白如纸的脸。两人都只穿着一条小内裤。他们清一色留着女人一样的长发,抱着胸,浑身颤抖,这副样子让人看了,只会觉得滑稽。
  “发生什么事了?”我逼问着他们,“刚才我听见你们在里面喊,有人死了……”
  “她,她……”
  “啊,在那,那边……”
  两人上气不接下气,脸部肌肉不停抽搐着,那样子就像是受到父母训斥的孩子一般。一直到昨晚,他们还不可一世,现在那种刁蛮的态度早就不见踪影了。看着我,透着求助的眼神,他们吓得直摇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我也是。”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让我进去。”
  我推开二人,朝房间里走去。这个房间很宽敞,即便如此,还是充满了烟酒的臭味,空气显得很浑浊,我不禁皱皱眉头。他们肯定一晚上,将空调开到最大,而换气扇却一次都没有开过。
  铺着红白地砖的地上,到处散落着年轻人们的衣服,还有酒瓶、便携式冰箱、满是烟头的烟灰缸……
  “在那边。”
  风间指着房中央,手直抖。和我昨天在阁楼上看见的一样,那里放着张躺椅。椿本雷纳就躺在那上面,但已经物是人非了。
  我抛开胆战心惊的二人,径自走了过去。
  她浑身赤裸,仰面躺着。两条腿丑陋地张开着,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无力地垂到椅子下。她那诱人的白皙皮肤早就变成了难看的土灰色,纤细的脖颈上缠绕着一个鲜红的围巾,那围巾是那么红,仿佛将她周身的血液统统吸进去了。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站住了。我环视一下房间,看看剩下的两个人在哪里。麻生在右手内里的墙边上,他什么都没穿,赤条条地躺在那里的沙发上。冰川在回廊一端。坐在书桌前,趴在上面,呼呼大睡着。
  “把他们两个人叫起来。”我扭过身,冲着风间和木之内晋,语气严厉地命令着。
  两个人慌不迭地拣起扔在地上的衣服,而我则背过身,走到躺椅旁边,连我本人都觉得自己也太镇静了。其实,当时我内心也不是一点都不害怕和动摇的。但是周围都是比我小得多的年轻人,而且他们都已经失了方寸,我自然(相对的)就冷静下来了。
  她的确已经死了,无可置疑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口红剥落的嘴唇半开着,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动不动。我跪在躺椅边,抬起她垂下的右手,试着把把脉。她果然死了。凭触觉都能感觉出来,她的手腕僵直冰冷。
  我又观察了一下她的尸体。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痕迹。脖颈上的围巾深深地勒到肉里。我再次抬起她的右手,摸摸手指关节。那里也开始一点点僵硬起来。这样看来,她死了已经有七八个小时了。
  我记得自己是凌晨1点多,从阁楼上偷看这里的。如果死了七八个小时的话,倒推一下,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凌晨五六点。我是凌晨2点半左右回到房间的,这么说来,她是在这之后死亡的,这一点暂且可以肯定。
  当我忙碌着的时候,冰川已经被风间叫了起来,穿着一件T恤,从回廊上下来。他叫了我一声,在楼梯半截站住了。
  “怎么会这样?”他紧紧地盯着躺椅上的尸体,“她怎么会……”
  “正如你看到的,她死了。”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着,冰川那细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反复嘟哝着“怎么会这样”,像是在讲胡话。
  “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这是真的,不信,你自己来看看。”
  他走下楼梯,朝这边走了几步,突然,摇摇头,朝后退去。他两手放在脸颊上,继续摇着头。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狼狈。
  “怎么回事?”看到缠绕在死者脖颈上的红围巾,冰川问道,声音发颤。
  “有人把她勒死了?”我什么也没说,拣起躺椅下的衣服,盖在她的脸上。就在那时,麻生尖叫起来。他总算醒过来了,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停盘算着,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情。随后,我冲着呆若木鸡地站在房间各个角落的年轻人们说道:“我来的时候,这个房间的门从里面堵上了。也就是说,在刚才风间少爷和木之内晋移开装饰架之前,这个房间处在封闭状态的。外人是进不来的,这里只有你们四个人。”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冰川嚷了起来,听上去悲痛欲绝的。
  “你不会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因为极度的恐惧,他那端正的长脸都扭曲了,“昨天我来这个房间取书,硬是被她灌食了毒品。然后……”
  “然后就失去知觉,什么也记不得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冰川无声地点点头。我看看其他三个人,问道:“你们呢?你们都记不得了?”
  没有一个人回答。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垂着眼睛,露出无比恐惧的表情。
  “好了,我们先出去吧。”我冲他们说道,“把衣服穿好,到沙龙室来,把事情经过给我好好说一说。”


  15

  我和那些穿好衣服的年轻人一起,走出了大房间,雷纳的尸体则放在那里。从玄关大厅朝沙龙室走的时候,发生了一段小插曲。木之内晋晃晃悠悠(大概是药物作用)地跑到大厅一角的电话机旁,顺手拿起电话。
  “你往哪打?”我大吃一惊,“给谁打电话?!”
  木之内晋眨巴一下三角吊梢眼,伸手就要拨电话号码:“给,给警察。”
  “什么?!给警察?”
  冰川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木之内晋正要摁“0”键时,冰川一把摁住他的手。
  “你干什么?”
  “不能打!”冰川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劈头盖脸地教训起来,“现在把警察叫来,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怎么了?”
  “她是被勒死的。警察肯定要进行严密的搜查的。如果那样,你们吸毒的事情就会被发现。即便你们想隐瞒,警察只要对尸体进行详细的检查,就会发现她死前曾经吸过毒。”
  “……”
  “而且,刚才鲇田老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吧?昨天晚上,那个房间是密封的,除了雷纳之外,就只有我们四个人。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明白吧?”
  “那……”
  “所以不要干蠢事。”
  “那到底该怎么办?”
  “这个……”冰川想说,又没有说出来,回头看着我,脸抽搐了一下,“鲇田先生,我这样说可能比较卑劣,但我还是要说。如果警察介入这个案子的话,你的处境也不妙……”
  “我知道。”我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回答着,“昨天,我就知道你们吸食LSD和大麻,但是默认了,所以当然要被问罪的。”
  的确是这样。即便冰川不讲,我心里也很清楚。如果警察现在就来调查这起案件,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此我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理这个事情。
  “即便喊警察来,也要等到我们大致商量完,再喊比较好。”
  我的大脑中不时闪动着警灯那蓝、红之光。我拼命地不去想,而是催促他们去走廊上。
  在沙龙室的沙发上坐好后,我便向四人问起昨晚的情况。当时,我没有把自己躲在阁楼里偷看的事情,告诉他们。因为我想验证一下他们的交代是否和自己亲眼目睹的情景一致。
  没有一个人能简明扼要地讲述事情经过。风间的肩膀和嘴唇不停地抖动,仿佛在大冷天被扔到野外一样。木之内就像是甲状腺肥大的孩子一样,傻乎乎地,张着大口。而麻生则不管你问他什么问题,都是一个劲地摇头,什么也不说。冰川则面无表情,无精打采地说着话。各人的表情不一样,但都因为雷纳的死,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冰川君!你说她强迫你吃毒品,那是怎么回事?”
  冰川咬着薄薄的下嘴唇,显得很委屈:“她突然和我接吻。接吻的时候,口对口地把那玩意塞进我嘴巴里。”
  “是LSD吗?”
  “大概是吧。”
  “是谁把大门给堵起来的?”
  “是裕己和木之内晋。”
  “是这样的吗?二位!”
  并排坐在沙发上的风间和木之内晋相互看看对方惨白的脸。
  “是她,雷纳让我们那样做的。”风间回答道,嘴唇一个劲地颤抖,“她说把隼人也要拖下水。现在想想,那个女人有点不正常。淫荡的女人,我也见过几个,像她那样的,我还……”
  “那你们听从不正常女人的命令,将我关在房间里,你们又是什么玩意?”瞪着表弟,冰川大喊起来。风间无言以对,只能耷拉下脑袋。这时,我开口了。
  “不管怎样,昨天,在那个房间里,你们吸食完毒品后,都和她发生了性关系,是这样吧?”
  ——谁都没有否认。
  “冰川君被灌了毒品,大门也给堵起来。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多少?”
  “我……”冰川先打破了沉默,他眉头紧缩,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我被她灌进毒品后,脑袋一片空白,连站都站不稳了。因此……”
  “因此后来的事情就记不得了,包括和她胡来的事情——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觉得一直在做梦。包括和她那样的时候……但,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而你也已经站在那里了。”
  “我可记得。”风间在一旁插嘴,皮笑肉不笑的,“隼人你和雷纳玩的时候,可开心了。和我们一样的。”
  “不要胡说八道!”
  “我说的是真话。在这里撒谎,也没什么意义。”
  “那风间少爷,你呢?”我转过来问他,“她到底是被谁掐死的?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风间低下脸,像是避开我的视线,轻声地哼了一句:“我不知道……因为后来,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木之内晋和麻生呢?”
  两人也是一声不吭,摇摇头。木之内晋是轻轻地摇摇头,而麻生则很夸张地摇摇头。
  “那个红围巾是她的吗?”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我又观察了一下他们的表情。
  “我来总结一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你们四个人在不同时间,吸食了不同程度的LSD,失去了正常的知觉和意识。你们处在幻觉中,无法正确判断事物。在这期间,雷纳死了,是你们四个人当中的某一个人掐死了她。连你们自己也不清楚凶手是谁,恐怕连凶手自己都不知道。在你们都丧失意识的时候,很有这种可能。”
  冰川想说什么,动动嘴唇,但是没有说出来,无力地垂下脑袋。他昨天还和我说“只有理智才是自己膜拜的神灵”,当时他一脸凛然。我想像着他的心理活动,非常同情。
  “再问一遍。你们还记得和她的死亡有关联的事情吗?不管是多么琐碎的小事,都可以说。不管是幻觉也罢,事实也罢,在这里说,不要紧。”
  四个人显得手足无措或是犹豫不决。我等了一会,看看没有人说话,便说道:“看来你们的确想不起来了,或是想起来了,不愿意说。好了,我也不再问下去了。”
  “请等一下,管理员大叔。”怯怯地开口说话的是木之内晋。
  “有什么事吗?”
  “我——我 !”他哭丧着脸说着,声音很低,好不容易才能听清楚,“好像是我掐死她的。”
  “是吗?”
  “我觉得……当我和她干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她说了什么?”
  “掐住我的脖子。”
  “是她说的?”
  “是的。她说了好几遍,我才用双手卡住她的脖子。我可没有使劲掐。她好像挺喜欢这样,要我再用劲一点……”
  “你说的是真的?”
  “记得不是很清晰。模模糊糊的是那样……”
  “这么说,你自己也无法确定。很有可能那本身就是你的幻觉?”
  木之内晋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看看风间:“你说呢?裕己!我说的没错吧?你也应该记得。”
  风间垂着眼,一声不吭。看他这副德行,木之内晋一下子提高了声调。
  “你不是也卡住了她的脖子的吗?说呀!是不是?”
  “……”
  “不要装作不知道。实话实说!”
  不管木之内晋怎样追问,风间就是一声不吭,随后轻声冒出来一句:“那是你的幻觉。”木之内晋翻翻吊梢眼,一时语塞。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麻生开口了。
  “我……”他声音很低,“我也觉得自己是那样的。”
  “怎样的?”
  他眨巴着蜥蜴一样的眼睛:“就是雷纳曾经要我卡住她的脖子……”
  “怎么样?我没胡说吧?”木之内似乎松了一口气。
  “没错,就是那样。雷纳对所有的人都那么说,结果自己真的被掐死了。裕己和冰川也掐了……”
  性交时,要求对方掐住自己的脖子——那个叫雷纳的女人竟然有这样的变态爱好?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不难理解了。
  “看来事情是这样的。”我看着这四个年轻人,“并不是谁故意要杀死她。那一切都是她不断升级的变态要求所酿成的不幸。刚开始,是用手轻轻地掐,后来是用围巾绕住脖子勒,越来越过分,最后连小命也断送了……”
  四个“嫌疑犯”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到处乱转,相互窥视着别人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像个法官。
  “但不管怎样,毕竟还是有人间接地杀死了她,这一点没有改变。不知道是在座的哪位?你们谁都有可能。可能是木之内晋、风间少爷,可能是麻生君,也可能是被强行拖进去的冰川君。事情就是这样。”


  16

  “我想详细了解一下她——雷纳的事情。”我冲着一声不吭的四人说着,“昨天,少爷和木之内君是在什么地方,怎样和她认识的?她有什么来历呀?比如说家住何方?平素干什么?何时,出于什么目的到这里来?诸如此类。”
  “为什么要问这些呀?”风间不服气地瞪着我,反问道,“不管这些事情,不也可以吗?”
  “那可不行。懂吗?这很重要。”我有点失望,向他解释起来,“如果我们不把她死亡的事情告诉警察,那就要毁尸灭迹。把她的尸体藏起来,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但是既然有人失踪了,警方自然会有所动作。如果他们将她的失踪和绑架等重大犯罪联系在一起的话,肯定会进行大规模搜查的。如果真出现那样的情况,我们能否应付得过来还是个问题,所以现在要慎重研究一下。明白了没有?少爷!”
  看起来他是懂了,风间温顺地点点头。我继续说下去。
  “如果我们发现自己无法应付那种情况,现在去通知警察也为时不晚。老老实实地交代事情经过,还可以减轻罪责。怎么样?”
  “不好。我讨厌被警察抓住。”
  “那你就好好地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我继续发问,“你和她在什么地方,怎样认识的?”
  “在我回来的路上碰到的。”风间叼上一根烟。他拿出打火机,准备点烟,但是手在发抖,怎么也打不开火机的盖子。
  “说得具体点。”
  “就是在路上碰到的。当时她背着双肩包,在路上胡乱走着,我打了个招呼,她就很高兴地搭上我的车了。在路上,我和她聊到这个别墅,她主动提出要到这里来看看。”
  “她没有准备住酒店吗?她没有说要取消预定之类的话吗?”
  “我没听到。”
  “你在什么地方让她上车的?是人多的地方吗?”
  “我想,当时周围没有人。”木之内似乎明白我发问的用意,在一旁插话,“当时我们在郊区,天色也暗了。”
  “有没有带她进过什么店铺?”
  风间和木之内一起摇摇头。我还是不放心。
  “就直接回来了?”
  “是的。”
  “直接回来了。”
  看来还比较幸运。听他俩这样一说,我估计她来这里的事情也就只有我们五个人知道。
  “好,明白了。下一个问题。”我继续发问,“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呀?能把你们知道的统统说出来吗?”
  “她不怎么聊自己的事情。”风间总算点着了烟“我们问了许多,但她都笑着岔开了。”
  “她是一个人来这里的吗?”
  “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到处转转,等钱用光了,再回去挣旅费。”
  “家在什么地方呀?”
  “应该是东京吧。”
  “是学生吗?”
  “应该不是。她比我们年纪大,讲话的口气也不像。估计是干风俗业的。就拿毒品来说吧,当她知道我们手头上有的时候,非常高兴,要我们让给她一点……”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风间的讲话中明显 带有这样的意思。可昨天他还为了讨她的欢心而像狗一样的摇尾乞怜。我在心里很鄙夷他。
  “她没有聊聊自己的父母、兄弟什么的?”
  “这个……”
  风间歪着脖子,坐在旁边的木之内也是同样架势,而麻生却低着头开口了:“我听到过。”
  “是吗?”
  “昨天,在这个房间——这个沙发上,她和我说过一些话。当时风间和木之内正好离开了一会。”
  “说什么了?”
  “她问我为什么愁眉苦脸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我说没有。她就说:‘烦恼是没有意义的,我一直一个人,但尽量不去烦恼。’”
  “一直一个人?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她没有亲人。”
  “而且……”麻生继续低头说着,“怎么说好呢?她好像喜欢胡来。我总觉得与其说她是随心所欲,倒不如说是自暴自弃。”
  “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呢?可以说是游戏人生吧?”
  “她说过这一类的话吗?”
  “是的。她曾经说人迟早都要死的,如果不能及时行乐,是一大损失。她那种说法,很有一种……”
  “自暴自弃的态度?”
  “是的。”
  我点点头,想到大房间中,那个死去女子的脸,突然对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悯。因为我想她在20多年的岁月中,也是经历了苦恼和挫折的。她的个人经历到底是怎样的呢?现在,这不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我也不想去考虑。
  总之,现在可以确定两件事情了。
  第一,她是一个人来这里旅行的;
  第二,除了我们之外,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风间和木之内把她带到这里。
  还可以加上一条,就是她没有亲人(如果乐观判断的话)。
  随后,冰川又提议检查一下她的物品,说或许能知道什么。她的物品放在二楼,风间的房间里。我让风间赶快拿下来。说完,我撇开这帮年轻人,去厨房给他们冲咖啡。
  已经是下午3点了。这帮年轻人的胃里肯定是空空如也,但没有一个人喊肚子饿。透过厨房的窗户(和别处的窗户一样,都是镶死的,玻璃是透明的)往外一看,才注意到天气开始急剧变化了。看样子昨天天气预报中提到的低气压已经来临了。
  “要下雨了吧?”
  我不禁嘟哝起来。整个天空被浓厚的乌云覆盖着。森林中的树木带着潮气,在大风中摇曳,大地也早就失色动容了。整个宅子里充斥着尸体的恶臭,而外面却是另一般状况。我凝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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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57:04 | 显示全部楼层
  17

  我们检查了一下雷纳的背包,明白了两三件事情。
  首先是她的籍贯、出生年月以及身高。她的籍贯是新泻。至于出生年月,我没记住 ,但实足年龄是25岁,这点我还记得。身高是1.56米。而且我们也明白了“椿本雷纳”这个名字并非她的真名。她为什么要用这个假名——我们无从得知,只能想像了。当我们明白她的真名后,就更觉得“椿本雷纳”这个名字是胡编出来的(是不是有点像古代源氏家族的名字)。但是,这里,我就暂时不写她的真名了。
  此后,我就开始帮他们一起隐瞒这个发生在大房间的悲惨事件。我在这里故意不写雷纳的真名也是以防万一,怕外人看到这本手记(我想也不会有人看到)。这是一个预防措施。
  好了——
  当我们对事件本身进行了大致的分析、研究后,我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即除了我们五个人,永远不让外人知道雷纳被掐死的事情。接下来我们必须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处理雷纳的尸体。总不能把她的尸体一直放在大房间里,必须藏在别人发现不了的地方。
  “埋到森林里。”风间首先发表意见,“我们开车到老林深处,然后大家一起……”
  “可以考虑,但这恐怕不是最佳方案。”我提出了异议。
  “为什么?”风间噘起嘴巴。
  “我讲给你听。如果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警方,那我们就要永远地——不,至少在法律时效到达之前——把她的尸体隐藏好,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森林里有许多动物。它们会嗅到尸体散发出的臭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挖出来了。”
  “埋得深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那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呀。”
  “那你说该怎么办?”
  “是呀……”我喝了一口咖啡,慎重考虑后,说了起来。
  “还有别的办法,比如扔到大海里,但是也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在尸体上捆上重东西,扔到海里,怎么样?”
  “这个方案比埋在森林里的想法强,但是外面的天气可不允许这样干呀。”我朝玻璃窗外扬扬下颚,“从这里看不清,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停的。从这里到空无一人的海岸,距离可不近。再考虑到路面情况,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了,后院里不是有个焚烧炉吗?”麻生悄悄地说了一句。
  “把她的尸体烧掉怎么样?”
  “那个焚烧炉不是很大,不可能把整个尸体都烧掉。除非把尸体肢解开。”
  听到我的话,麻生满脸恐惧,摇摇头,缩着身子。
  “而且如果我们不当心的话,尸体的焦臭味还会散发出去。虽说周围没有人家,但是万一有人经过,又产生怀疑,事情就不妙了。”
  “那么……”
  “该怎么办?”
  如果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也只能从刚才的方案中选择了。还有其他办法吗……我在脑中考虑着,这时冰川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样,“埋到地下室里,怎么样?”
  “把她的尸体埋到地下室的墙壁中,这个想法行吗?”
  他的这个提议也许是受到昨天木之内向雷纳胡编的故事的启发——过去,天羽博士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将尸体埋在地下室中。正因为这个宅子叫“黑猫馆”,木之内才会仿照艾伦·坡的小说《黑猫》,胡扯乱编,而那个故事又对“黑猫馆”现在的状况产生了影响。……事情的发展真是说奇妙也奇妙,说可笑也可笑。
  冰川的提议让我很为难。这个提议也太自私了。如果把她的尸体埋在地下室的话,就意味着我这个别墅管理员今后一辈子就要呆在这里,做守墓人了。
  本来想立即反驳一下,但考虑片刻,还是作罢了。毕竟与其他方案相比,这么处理——把尸体埋藏在地下室中——有着难得的好处。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我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如果那样做的话,就不用担心尸体会被发现。当然,如果这个宅子被拆毁了,就另当别论。”我直直地看着风间,“少爷,你看呢?”
  他语无伦次地说起来:“哎?什么呀?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后就请你要特别留心,不能让老爷把这个宅子卖掉或是拆掉。怎么样?”
  “是这码子事呀。放心!老爷子对我的话是言听计从的。我就说非常喜欢这个宅子……”
  “好的。现在看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我独自点点头,看看其他三个人的表情。
  “鲇田大叔,你觉得这样行吗?”冰川歪着脖子,似乎有点纳闷,“虽然这个提议是我说的,但还是想问问,如果把尸体真的埋在宅子的地下室里,你不觉得别扭吗?”
  “当然不会舒服。”我淡淡地说道,“但是,怎么说呢?到了我这把年纪,在许多方面已经没什么讲究和拘束了。对于生和死这一类的问题,我已经很麻木了。当然,有许多人正好相反——那样的人应该更多一点。”
  “但是……”
  “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已经做了许多,现在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同谋犯了。”我正视着冰川的眼睛,“不用担心。我不会背叛你们的。因为我本来就想把老骨头埋在这里。为了你们这帮年轻人,我愿意做守墓人。”


  18

  于是,我们这五个“同谋犯”开始把雷纳的尸体从大房间移到地下室。
  在玄关大厅的正面内里——与厨房相邻,有个储藏室,在储藏室的内里,有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在我的带领下,几个年轻人扛着尸体,走下了楼梯。
  这个地下室相当大,呈L形,从储藏室的正下方一直延伸到玄关大厅以及大房间东侧三分之一处。这么大的房间的照明只能依靠几个天花板上垂下的裸露的灯泡,即便把灯全部打开,还有许多地方照不到,黑黢黢的。
  在我的指挥下,这帮年轻人把尸体放在L形拐角前,然后战战兢兢地环视着昏暗的房间。
  地面是混凝土毛坯,墙面上涂着灰色的沙浆。天花板很低,身材最高的木之内的头都快要碰到顶了。楼梯旁边摆放着洗衣机、干燥机以及放置物品用的大架子,除此之外就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了。但幸运的是,为了修补前院的红砖小道,那里存放着大量的红砖和水泥等。数量很多,足够我们拆毁一堵墙,再把尸体埋进去了。
  我默默地在房间里走了一会,考虑着该拆毁哪堵墙。那些年轻人屏住呼吸看着我,过了片刻,冰川喊了一声,“鲇田大叔!”当时,我正朝地下室内里走去。听见声音,回过头,冰川用手指着这边。
  “那是扇门吗?”
  他指的那扇门在这个L形地下室的最里面的顶头处。那是一扇黑色的木门,只能让一人通过。被他这么一问,一瞬间,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很快就轻轻地摇摇头。
  “那扇门没有任何意义。”
  “要不要打开看看?”冰川依然满脸困惑。
  于是,我走到门跟前,抓住门把手。
  “你看。”
  打开一看,门的对面就是一堵暗灰色的墙壁。冰川直勾勾地看着,其他三个年轻人站在他身后。我向他们解释起来。
  “六年前,当我被雇为管理员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也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堵墙。”
  我离开门前,走到左侧的墙壁前,指了指。
  “就埋在这里吧。”我看看他们,“那里有铁镐,你们谁先把这面墙给扒开。”
  四个人一声不响地相互看看,很快,风间就跳了出来,“我来,我来干!”他把铁镐拿过来,脚步显得很沉重,看得出他平时不怎么干重活。
  “这一块!”
  我再次指指墙面,然后从他身边离开。“好嘞!”他低声嘟哝一下,抡起那没有用惯的工具。可是——
  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风间抡起铁镐后,失去平衡,脚下打滑,猛地撞在里面墙壁上。肩膀撞得不轻,他扔开铁镐,没出息地跪在地上。
  “不要紧吧?”
  我赶忙跑过去。风间揉着肩膀,轻轻地点点头。
  “腿脚不听使唤……”说着,他扶着墙壁(刚才那扇门对面的墙壁),准备站起来。就在那时,潮乎乎的地下室中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怎么了?隼人!”
  “出什么事了?”
  原来是冰川叫的,他直盯着我和风间这边。
  “那是什么?”他抬起右手,用食指直直地指着正准备站起来的风间的肩膀一带。我终于注意到了,在那面墙上,出现了一块红砖大小的窟窿。
  “裕己,退开!”冰川走到墙壁边。我也靠过来。
  “是刚才撞出来的。”我说了自己的看法,但冰川还是很纳闷,歪着脖子。
  “但是,这个……”他猫着身子,窥视着窟窿里面的情形,“这里好像是砌上红砖后,再涂上砂浆的。刚才,掉了一块砖头下来……哎?鲇田大叔,你看!”
  “怎么了?”
  “里面好像有个房间。”
  “真的吗?”
  冰川没有说话,把右胳膊伸进小窟窿里。一直伸到肩部附近。说明这堵墙里面有很大的空间。
  “难道这堵墙是后来砌起来的?”
  冰川将胳膊抽了出来:“好像是这样。既然在你来之前就有了,弄不好是天羽博士本人……有电筒吗?”
  “喂,喂,隼人!”风间在一旁插嘴,“不要管那么多了,先把尸体处理掉吧。”
  “所以,要先查看里面的情况嘛。”冰川不客气地顶了表弟一句,“如果里面真的是个房间,那我们就不必重新挖墙了,只要把尸体放到里面就可以了,那效率不是高得多。”
  风间无话可讲,只能闭上嘴巴。木之内和麻生站在远处,看着这边,我回头冲他们说道:“洗衣机上有电筒,你们把它拿过来。”
  “好,好的。”
  麻生结结巴巴地答应着,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一会儿,就拿着电筒,小跑回来。冰川拿过电筒,朝小窟窿里面,照起来。
  “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好像不是房间,而是个走廊——把这堵墙砸开吧。”说完,冰川将风间扔在地上的铁镐拣起来。他站稳脚跟,拿好铁镐,以免再像风间那样,白白吃苦。
  用砂浆涂抹住的红砖并不很结实,冰川没费什么气力,就把那个小窟窿砸大了。又花了15分钟,打出了可供一个人通过的小洞。冰川放下铁镐,再次掏出电筒,调整了一下呼吸,回头看看其他人。
  “进去吧!”说完,率先走了进去。我也下定决心,跟了进去。余下的三人也胆战心惊地跟在后面。
  冰川推测的没错,里面不是“房间”,而是“走廊”。不足一米宽的狭窄甬道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里面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不知是发霉的味道,还是馊掉的味道。脚下有点湿,可能是地下水渗出来了。靠着冰川手上的电筒的微弱灯光,我们慢慢地往前走。
  在前面几米远的地方,走廊朝右边拐了个大弯。冰川正准备拐过去时,突然惊叫起来,“我的妈呀!”那声音回荡在犹如山洞的漆黑空间里。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后面的人喊了起来。我们围成一团,慢慢地靠近冰川的身后。他呆呆地站在拐角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在电筒昏黄光线的照射下,看到那里有个东西……
  和冰川一样,风间、木之内以及麻生也惊叫起来。
  “这,这……”
  风间拔腿就想跑,麻生则用两只手捂住了嘴巴。
  “那是什么东西呀?”因为恐怖,木之内连声音都变了调,反复唠叨着一句话。
  “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当时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人的白骨,身上穿着蓝色罩衫,头上戴着红色贝雷帽。白骨保持着坐姿,身体靠在墙壁上,穿着蓝色牛仔裤的两条腿则垂在地上。脚下,还有一个小型四脚动物的白骨。


  19

  没想到在这里会看见白骨,大家顿时一片混乱。我用左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努力平静下来,同时还设法安慰那帮陷入恐慌的年轻人,而从最初的慌张中摆脱出来的冰川反倒显得比我更为沉着。
  “到甬道外面等着!”他冲着三人喊道,“我们还是应该查看一下这前面的情况。”他对我说着,“能和我一起去吗?”
  我无言地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我们越过白骨,朝甬道的深处走去。走了一会,前面出现一堵和周围完全一样的灰色墙壁。看来是走到头了。
  “这上面,大概是宅子的什么地方?”冰川走到墙壁边,回头问道。
  我看看低矮的天花板:“我们大概已经走到前院下面了。”
  “前院的下面?”嘟哝一下,冰川用电筒照照堵在面前的墙壁,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状,轻轻地敲击一下墙体。
  “这恐怕也和刚才那堵墙一样,是后来砌上去的。”他自言自语,这次连冰川也没有说把墙砸开,“鲇田大叔,我们回去吧。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我们按原路返回。再次走到白骨处,冰川停住脚,冲我问了起来。
  “看起来,这白骨的年代挺远了。你怎么看?”
  “你说的没错,年代的确蛮遥远的。但我一点也不知道在这里还隐藏着这些白骨……”
  “你对那白骨身上的衣服,还有印象吗?”
  “哎?”
  “想想那幅画。”冰川平静地说着,“就是那幅挂在大房间里的油画。画中的少女不就是穿着蓝色的罩衫,戴着红色的贝雷帽吗?”
  “对!你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
  “从白骨的大小来看,应该是个孩子。那个脚底下的动物白骨,恐怕就是那个画里趴在少女膝盖上的小猫。”
  “原来如此。这么说……”
  “如果是病死或者是事故死亡,是没有必要将尸体藏在这里的。一定是有人杀死了她,然后为了掩人耳目,才将尸体藏在这里,最后把入口用墙壁堵起来。”
  “杀死?难道是天羽博士……”
  “有这种可能。我觉得这么想是很自然的事情。那幅画中的女孩可能就是博士的女儿。我也弄不明白博士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冰川背对着白骨,轻叹一声。               
  “昨天晚上,木之内讲了一个故事给那个死去的雷纳听。说以前,在这个宅子里发生过可怕的事件。说发疯的天羽博士杀死了妻子以及她宠爱的黑猫,并将她们埋藏在地下室的墙壁里,因此这个宅子才被叫做‘黑猫馆’。当然,这是那小子胡编,开玩笑的。大概他小的时候,看多了艾伦·坡写的小说——《黑猫》。因此,刚才我们看见白骨的时候,属他最紧张。我想这条甬道也许就是中村青司按照自己的爱好设计出来的。这是一条秘密的逃生之路。刚才我们走到尽头的那个墙壁的对面,一定有通到前院的出口。那个出口处,肯定也有什么东西堵着。”
  我的心情难以言表,紧盯着倚靠在墙壁上的少女的白骨。那黑洞洞的眼窝冲着我,仿佛在诉说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抛弃在黑暗中的寂寞和愤懑。我不禁闭上眼睛,将左手放在胸前。
  “太可怜了,但只能把她们放在这里。”冰川避开白骨,朝外走去,嘴巴里自言自语,“过去发生什么事情,和我们无关。那种事情……”
  最后,我们就把椿本雷纳和那少女的白骨一起封在了“秘密甬道”中。正如冰川所说的,我们只能那样做,别无他法。
  把尸体放进去以后,我们五个人合力,把墙体又砌回原样。也就是扔掉破碎的红砖,重新砌上新砖头,上面再涂上砂浆。那些年轻人从来没有干过泥瓦匠活,所以事无巨细,我都要亲自指导。
  到下午6点多,经过一番折腾,我们总算干完活,离开了地下室。
  四个年轻人显得疲惫不堪。但是还不能休息,还要把现场——那个大房间收拾干净,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
  我让他们四个人把家具放回原来的位置,将房间的各个角落打扫干净,不能留下头发和大麻烟丝。为小心起见,还要把她可能摸过的东西都重新擦拭一下。不光是大房间,但凡是她进过的房间和走廊,都要这样处理。
  没有一个年轻人跳出来唱反调,都老老实实地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我则把散落在大房间里的酒杯、烟灰缸以及便携式冰箱都拿到厨房去清洗。
  我决定把雷纳的衣物、行李等,都放到焚烧炉里销毁。等洗完东西,我把她的那些玩意捆在一起,放进塑料袋中,独自走出了宅子。
  我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撑着伞,在漆黑的夜色中,穿过院子,朝焚烧炉走去。天气变得越来越坏,外面狂风呼啸,大雨倾盆,就像是暴风雨。即便撑着伞,也没有用,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好不容易才到了焚烧炉边,我觉得似乎是走了平常两倍的距离。
  我从袋子里,掏出雷纳的东西,扔进了焚烧炉。浇上汽油,点着了火,随后我就回去了。等明天早晨再来看看,检查烧得是否彻底。
  回去的时候,我听见森林里的鸟鸣声,竟然吓了一跳。站在那里,屏息往四周一瞧,无意中,看到了前方的那个老宅。淡白色的宅子浮现在夜色里,屋顶上观测风向的白铁皮“黑猫”在那里转个不停,就像是坏掉的指南针。


  20

  我回到老宅,一个人正在玄关大厅等着我。是冰川隼人。大房间的清扫已经结束,他们正要到其他房间去擦拭指纹。
  “鲇田大叔!”冰川郑重其事地喊着我,走过来,“我想问您一件事。”
  我掸着外套肩部和袖子上的雨滴,看看他:“什么事?”
  “刚才我在地下室,发现一个情况,想问问您。”
  “到底是什么事?”
  “在地下室那个房间的天花板一角,有个四方形的小孔。是个正方形,边长不到一米。”
  “啊……你注意到了那个?”
  “涂墙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我很清楚他当时在想什么,要说什么。他想逃避罪责。
  “在那个小孔的下方,沿着墙壁,有个梯子,正好位于大房间的下面。说不定……”
  “说不定也是那个建筑师设计的?”我抢在他前面,说了出来。
  “总之,我在想,那也许就是通到上面大房间的一条秘密甬道。”
  “你说的没错。”
  冰川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昨天晚上的罪犯就不一定是你们四个人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冰川的眼神显得很恳切。
  我心里很同情他,朝着大房间走去:“请跟我来。我让你看看是什么机关。”
  那里是大房间入口的左首一角——大概是东南角的位置。
  我把冰川带到这里,跪在地上,用手指着一块铺在地上的陶制瓷砖。那个瓷砖的边长大约是40厘米左右。这是一块贴在房屋角落里的瓷砖。大厅的地上基本上都是红白相间的瓷砖,而这却是一块黑瓷砖,正好起到点缀的作用。
  “这块瓷砖就是所谓的‘钥匙’。能给我一个硬币吗?”
  冰川从钱包里,拿出一个硬币,递过来。我把硬币塞到“钥匙”瓷砖和相邻的白瓷砖之间的缝隙里。用力一撬,那个黑瓷砖就松动了。
  “这块瓷砖很容易撬开。我是在清扫地面的时候发现的。”说着,我把那块瓷砖拿出来,“余下的瓷砖就撬不开了。但是,可以这样,前后左右地移动。”
  我把相邻的白色瓷砖移动到刚才黑瓷砖所在的位置。再把一块红色瓷砖移动到白色瓷砖空出来的位置……
  “你知道一个叫‘15子’的拼字游戏吗?和那个游戏一样,这个区域的16块瓷砖是可以这样自由移动的。”
  我一个接一个地移动着瓷砖。很快,我把与最初撬起的黑瓷砖成对角的一个黑瓷砖移开后,那下面有块木板,木板的中央,有个直径3厘米左右的圆形凹槽。
  “这就是开启‘大门’的开关。”
  我把食指伸进凹槽。里面有个小的金属突起。一按,咔嚓一声,开关被打开,连同刚才那个瓷砖在内的四块正方形瓷砖,像一扇门一样,缓缓地朝下开去。
  “这就是你在地下室天花板上所看到的那个小孔。”我站起来。
  “果然有机关。”冰川嘟哝一声,猫着身子,看着小孔里面。
  “看来,昨天晚上,这个房间的确不是全密封的。”
  “很遗憾,你说的不对。”我同情地看着那个一脸严肃的年轻人,摇摇头,“我早就知道这个小孔的存在,但没有说。因为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为什么?”冰川不安地问道。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扇‘门’只能从大房间打开,从底下的地下室是打不开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爬下去检查一下。”
  “怎么会……”冰川 扶扶眼镜,眼神中透出一丝无助,看着地上开口处的黑洞,“那……”
  “什么都没有改变。昨天杀死雷纳的凶手,就在你们四个人当中。再考虑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又不可能排查出凶手。你就不要再想了,面对现实吧。”
  “哎……”冰川叹息一声,像是在呻吟,就那么跪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
  ——就在那时。
  “喂,等等!”
  从玄关大厅,传来喊叫声,好像是风间的声音。
  “喂,木之内晋,等等,你准备去哪?”
  随后,便传来异样的、语无伦次的大叫。那绝对不是正常人发出的声音。是木之内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赶忙冲出大房间。
  风间从走廊上跑过来,麻生跟在后头。木之内晋背靠在大上,恐惧地看着我们。
  “我讨厌!”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我讨厌这个宅子!讨厌!讨厌!”
  “木之内晋!”
  “木之内君!”
  “怎么了?木之内!”
  “我讨厌!讨厌!讨——厌!”他根本听不进我们的话。木之内就像是一个控制装置坏了的机器人一般,拼命地摇着头,尖声大叫着,“到处都是鬼怪。刚才我看见了。烂兮兮的,但还活着。那个烂兮兮的家伙抱着我的肩膀。真臭!帮帮我,真臭!这个臭味,烂兮兮的臭味,烂兮兮,烂兮兮的……”
  我觉得他精神失常了。他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语速很快地吼叫着。紧接着,他又开始拍打起自己的身体,像是要掸去一窝虫子。
  “木之内君!”我正准备靠近,他无神地看看天花板,像野兽般,悲鸣起来。他猛地打开大门,连滚带爬地冲到外面。
  “等一下!”
  “回来!木之内晋!”
  木之内拼命地挥动着双臂,穿过前院。我们也顾不得衣服被雨淋湿,跟在后面追,总算在大门口追上了。当时他匍匐在地上,两手两脚不停地挥动着。
  “你要挺住。”我把他抱起来,看看他的脸。瞳孔已经放大,虹膜也微微颤动,嘴巴里不停地流出口水。
  “吃毒品了。”冰川跪在我旁边,说道,“他什么时候吃的……裕己!”
  冰川回头看着表弟。风间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们干活的时候,他消失了一会,后来就像疯子一样,跑到沙龙室,说什么有鬼。是吧?谦二郎!”
  麻生什么也没说,低头看着木然而可怜的同伴。
  “现在,依赖毒品,可做不了好梦。”冰川随口甩出一句,抓起木之内的手腕,“先回去——鲇田大叔,能准备毛毯和热水吗?他身体冰凉的。”
  把几乎没有意识的木之内抬进房间,可比把雷纳的尸体扛到地下室要费劲得多。好不容易把他弄到沙龙室,让他坐下来,冰川先拿毛巾帮他擦拭湿乎乎的身体,再把毛毯盖在他肩膀上。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如果现在乱来的话,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将泡汤。”冰川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懂吗?明白吗?”冰川反复说了几遍,木之内才安心下来,轻轻地点点头。
  看来,鬼怪袭来的幻觉消失了。
  随后冰川冲我使个眼色,走到走廊上。他为同伴的丑态道歉后,提出一个建议——把大门锁起来。
  “除了插销锁之外,这门的内侧还有一个钥匙孔。一旦上锁,如果没有钥匙,从里面休想打开。”
  “好的。”
  “厨房门呢?”
  “也是同样的构造。”
  “那把厨房门也锁起来……像刚才那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再发生。今天晚上,最好不要让那帮小子出门。也许睡一个晚上,他们的情绪会稳定些,在这之前,我们要采取一些措施。”
  我没有理由反对。的确,如果再有谁跑出去,惹出新的麻烦,就不好办了。
  另外,几年前配的钥匙都丢了,现在手头上就剩下一套了。我把这些平时不用的钥匙都找出来,把前后门都锁上了。那时是晚上8点半左右。
  “还是由我来保管这些钥匙比较好。如果裕己冲你发脾气,你就回他一句,说是被我拿走了。”冰川从我手中拿走了两把钥匙,紧紧地握在掌心里,“放心吧!鲇田大叔,我们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他讲得很坚决,“从今往后,一直到死,我都不会丧失理性了。请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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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57:41 | 显示全部楼层
 21

  晚上9点半多,我们在饭厅开始吃晚饭。尽管一天没有吃喝,但几个年轻人还是没有什么食欲,饭菜剩下了一大半(都是些简单的饭菜)。
  餐桌上的气氛很凝重,让人透不过气。几乎没有人开口说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叹息声。                     
  吃完饭,木之内先站起来。我们警惕地看着他,但木之内只说了一声“我睡觉去”,便走出去了。他面色苍白,像个奄奄一息的危重病人,胡子长长的,本来就不宽的下巴显得更加尖了。走起路来直晃悠,像喝醉了酒。冰川立即站起来,跟在他后头。
  过了片刻,冰川回来了:“我把他扶上床了。”他向我汇报着,“我想刚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森林里动物们嘈杂的叫声传了进来。风间皱起眉头,愤恨地看着窗外。
  “这叫声真难听,烦死人了。”
  “这也没办法。”冰川夸张地耸耸肩,“那帮动物的大脑里没有脑梁,不可能体会我们现在的心情。”他本来想讲个笑话,调节一下气氛,但是风间和麻生似乎没有明白意思,没有任何反应。我不禁在心里苦笑起来。
  我站起来,说给他们倒杯咖啡,但风间却说要威士忌。麻生也说喝酒比喝咖啡过瘾。虽然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但是如果喝多了,像刚才木之内那样发疯,可就不好收场了。
  “只能喝一点!”我又叮咛一次,走出房间。
  当我来到厨房后,才发现放在与储藏室相邻的墙壁边的大冰箱坏掉了。
  也不知道何时、如何坏掉的。至少昨天晚上,我为他们准备喝威士忌要加的冰块时,那个冰箱还是正常工作的。
  打开一看,昨天晚上冰箱冷冻室上冰霜都融化了,制冰器里面都是水。没办法,我把仅存的冰块捞出来,放在便携式冰箱中,和酒杯、酒瓶、水罐一起,放进托盘中。
  等我回到饭厅,发现他们三个人已经移到沙龙室的沙发上了,正在说着什么。我把咖啡和酒给他们端过去后,坐到饭厅的桌子前,听他们讲话。
  “什么样的幻觉?这,我哪能记得住。”风间一边拿起便携式冰箱,将冰块直接倒入自己的酒杯里,一边嘟哝着。是冰川提出的问题,“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尸体也被处理了。谁干的,都一样。”
  冰川平静地摇摇头:“她是不是很像丽子?”
  “丽子?——哎,有点。”
  “因此,我在想,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把她当做丽子了?”
  “哎?”
  “你每次喝醉了,不都会大喊大叫的吗?说什么‘丽子,你去死吧’。当你处在幻觉状态的时候,把想法付之行动了。”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把雷纳杀了?”
  “我并没有下结论,只是在分析各个人的动机而已。”
  “当时大家都忙着和她干,有什么动机不动机的;而且,也是雷纳自己要求我们卡她的脖子的。”风间满脸涨得通红,与表哥争辩着。而冰川的语调始终很冷静。
  “你说的也是事实,但即便如此,如果不是潜在地怀有恨意,也不会下手那么重,直至把她掐死。”
  “如果你这么说,那恐怕就不止我一个人了。”风间瘦削的脸颊抽搐着,笑起来,“当年,木之内和谦二郎不是也被丽子呼来唤去,随意摆布吗?隼人,就说你吧,不也和她睡过一两次吗?”
  “但我并没有憎恨她。”
  “这谁知道。我觉得像你这样的知识分子最可疑。平时总是压抑自己,一旦吸了毒品,就会变得很可怕。”风间尖酸刻薄地讲完后,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喝下肚。然后又冲着始终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讲话的麻生嚷起来,“要说可疑,谦二郎你更可疑。”
  “为,为什么?”麻生吓得哆嗦一下,不敢正视风间的目光,“我……”
  “现在,我帮你说出来,怎么样?隼人,你也了解他。”风间看看便携式冰箱里面,咂咂舌头。冰块已经没有了。他把便携式冰箱拿起来,反过来,朝着杯子摇摇,同时,狠狠地瞪着麻生,“你有很强的恋母情结。”
  “谁,谁这么说的……”
  “是丽子说的。她说你在床上喊她妈妈,她都笑死了。”
  虽然我坐在这里,看不见,但能想像出麻生肯定是满脸通红,咬牙切齿的。
  “但是,不久前,你妈妈在医院病死了。对吧?听说她神经失常,在精神病医院呆了很长时间。其实自暴自弃的不是雷纳,而是你。前天晚上,你不是一直叫唤‘我想死,我想死’吗?”
  麻生垂下脑袋,什么也没说。
  “原来如此。”我在心里想着。昨天冰川曾说麻生的家里出了许多事情。他指的就是这些事情吧?
  “是这样吧?谦二郎!”风间不依不饶地说着,“你是一个精神病妈妈的儿子,所以你也可能精神失常,去杀人的……”
  “够了,裕己!”冰川看不下去了,责备起表弟来,“你不能说得那么过分。”
  “怎么?现在冒充好人了?这本来就是你挑起来的。哼!”风间大模大样地嗤笑起来。随后他像突然想起什么,“隼人,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冰川怀疑地皱皱眉头,“怎么回事?”
  “我竟然忘得一干二净。是吧?谦二郎。那东西放哪了?”
  “到底是什么……”
  “摄像机,摄像机呀。”
  “昨天晚上,当你吃完摇头丸,云里雾中的时候,谦二郎用摄像机把你的光辉形象拍了下来。”
  “是真的吗?”
  冰川惊讶地叫起来,看着麻生。麻生默默地点点头。当时我也非常吃惊。如果真有录像带,那可不能留下来,必须马上销毁。否则,我们辛苦地在各个房间擦拭指纹的工作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们把我吃完摇头丸后的场景拍下来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也没有完全拍摄下来。”麻生低声嘟哝着,“我们只放进去一个30分钟的带子……”
  “赶快拿过来。你不是把它放在楼上的房间里吗?”
  风间大声命令着,麻生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行动缓慢,重心不稳,就像是一个发条失灵的玩具一样。
  麻生终于把摄像机拿来了,风间一把夺到手中,接到电视机上。我也从饭厅的桌子前站起来,走到两个房间的交界处,静悄悄地看着沙龙室的这帮年轻人。不知什么时候,卡罗钻到我脚下,蹭着身体,轻轻地“喵”了一声。风间看见卡罗,吓得缩成一团,他大概是想到地下室甬道里的那个白骨了。
  很快,电视机上就有画面出现了。
  那是昨天晚上大房间里的场景。房间中央有个躺椅,摄像机从躺椅的侧面捕捉镜头的。一丝不挂地雷纳睡在躺椅上,趴在她身体上面的是一个同样赤裸裸的男人。那不是别人,正是冰川隼人。淫荡不堪的喘息声与疯狂的笑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画面消失了。冰川从风间的手里夺过摄像机,拔掉了连接线。
  “你干什么呀?”
  风间瞪大眼睛,冰川根本不理会他,从摄像机中取出录像带,然后将胶带拽出来,拼命的扯断了。当时在他心中翻滚着的到底是羞愧还是屈辱,抑或是其他感情?我无从知晓。
    “鲇田大叔!”
     当时我正站在饭厅和沙龙室之间,他表情冷酷而僵硬地走过来。他将那破损的8毫米录像带递给我,用平静的语调说道:“这个,交给你。这个玩意可不能留下来。请你明天一大早,就把它扔到焚烧炉里销毁掉。”
     这天晚上,午夜点前,我和卡罗回到了房间。当时那帮年轻人也已散去,各自回到二楼的房间。





第六章 一九九○年七月·札幌~钏路



  1

  20年前,生物学者天羽辰也委托中村青司设计、修建了自己的别墅——“黑猫馆”。去年,在那个宅子里发生了凶杀案。为了揭开谜团,鹿谷门实和江南孝明前往北海道。这是7月5日,星期四的事情。五天前,当他们拜访完横滨的神代教授后,鹿谷当时就想动身离开东京。之所以拖了下来,主要是考虑到江南的安排。
  和其他职业相比,编辑的工作要自由许多,但他毕竟还是上班族;况且,处理要件,调整计划等也要花费相当的时间。每到这个时候,江南就非常怀恋大学时代无所事事,靠打麻将排遣无聊日子的时光。
  7月5日下午,两人直飞札幌。他们准备去阿寒湖之前,先去H大学,找寻认识天羽博士的有关人员,听取相关的情况。
  当然,他们也将自己的安排告诉了手记的作者——鲇田冬马。本来他是要同行的,但是前天,身体突感不适,医生说要静养几天。于是鹿谷门实和江南孝明就先去札幌,如果鲇田的身体恢复了,大后天,他们三人将在钏路汇合。
  “我有几件事情必须向你汇报,江南君。这两三天,我又搜集到许多新情报。还有一些让人感兴趣的事情。”
  “我也查到了一个情况。”
  “那你先说。”
  “和我同期入社的人中,有个小子非常喜欢音乐,他在大学里也搞过摇滚乐队,工作后,还在各处的录音棚跑来跑去。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他认不认识手记中的那个‘赛壬’乐队,他竟然说在录音棚曾碰到过他们一次。”
  “这算是一个收获。”
  “他说去年春天,在吉祥寺的一个店里,看到过他们。他还记得那个女歌手的名字叫丽子。”
  “其他成员的名字呢?”
  “抱歉,他没有记住……”
  在羽田到千岁的飞机上,鹿谷和江南聊了起来。前几天,由于江南忙着处理工作,他们已经三天没有碰头了。
  “我调查了一下那个住在崎玉的、叫风间的不动产业主,发现确有其人。”
  “找到他儿子所在的大学了没有?”
  “找到了。稍微费点劲。”
  “你简明扼要地跟我讲一下。”
  “我编了个适当的理由,打电话到学校去了,但是没有人理会我。也许最近,以学生为目标的恶意推销太多了。”
  “其实被骗的学生也有责任。”
  “哎呀,说说看。”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被骗过,买了本昂贵的英语会话教材。”江南如实坦白。那是他20岁 ,上大学二年级的事情。当时他被推销员的笑容和游说给蒙骗了,至今想起来,他都恨不得打自己脑袋。
  “谁都会有不愉快的回忆。”鹿谷苦笑着,眉毛皱成八字形,“后来,我没有办法,只好动用了一点人际关系。”
  “M大学里,有你认识的人?”
  “你还记得我那个在福冈研究犯罪心理学的哥哥吗?”
  “是的,是叫鹿谷勉吧?”
  “对!我哥哥的朋友在那里教语言,我也见过他。”
  “你认识的人可够多的。”
  “是我哥认识的人多。”鹿谷皱皱鼻子。
  “你就拜托那个老师帮你调查了?”
  “是的。他人真不错,也没有多问什么,就爽快地答应了。
  事情终于弄明白了。去年,风间裕己是商学部二年级的学生,入学前,在社会上晃荡了一年。上大学后,又因为修养的学分不够,留了一级,又读了一年二年级。他父母家在大宫市,到去年为止,他父亲的确是做不动产生意的。”
  “到去年为止……难道现在不做不动产生意了?”
  “是的。”
  “你和他们联系了吗?”
  “没有。就算我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江南没有明白鹿谷的意思,歪着头。鹿谷斜着眼睛看看他。
  “去年年底,风间裕己出事死了。不光是裕己,他的父母亲,还有一个妹妹,一家四口都死了。好像是交通事故。他们一家四口乘坐的轿车和翻斗车迎面相撞。”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江南半天没有说话,下意识地去胸口的口袋里掏烟,摸了一会才想起来,刚才就把最后一支烟抽完了。
  “恐怕调查鲇田身世的警察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没能查下去。”
  鹿谷挠挠尖下巴。江南趁势问了起来:“那风间家的别墅怎么处理了?”
  “那好像是私人财产。按照常理,应该交给有继承权的亲属。”
  “这么说,冰川隼人的父母就有可能获得那个别墅喽……”
  “很有可能。”      
  在那本手记中,冰川称呼风间裕己的爸爸叫“舅舅”,这么说来,冰川的妈妈就可能是风间裕己的爸爸的姐姐或妹妹。
  “你调查冰川了没有?”
  “当然查了。”鹿谷回答道,“他是T大理工系的研究生,专业是形态学。我自称是他的朋友,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生物系研究室。”
  “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T大的研究生中,的确有个叫冰川隼人的。但不巧的是,他去年就到美国留学了。”
  “你这么一说,在那个手记中,冰川好像就透露出这样的想法。”
  “听说是在乔治亚大学,但具体的联系方式,那个接电话的人也不知道。后来他把冰川家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那你就打到他家了?”
  “是的。但昨天晚上打了好几次,都没有人接电话。今天早晨,我又打了一次,是他们家用人接的。这次,我自称是研究室的助教,问了许多问题。”
  “你还是个百变灵童嘛。——没有和他妈妈说话吗?”
  “那个佣人说他妈妈无法来接电话,当时我想他家一定出了什么事,正忙得不亦乐乎,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
  “他妈妈的确无法接电话。她用不了电话,她好像是聋哑人。”
  “原来是这样。”
  “听那个佣人讲,冰川自从去年秋天到美国以后,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这么说,他不知道风间一家遇难的事情喽?”
  “是的。我也觉得纳闷,就问了一下,据佣人说,冰川到了美国后,先住在一个公寓里,但很快就换了地方,搬家后,他也没有把新的地址和电话告诉家人。因此,去年年底,风间一家出事的时候,冰川的家人根本无法通知到他。”
  “没有和美国的大学联系吗?”
  “因为语言不通,好像也没有联系。”
  “他们不应该那么轻易地放弃。不知道儿子的下落,他们就不担心吗?”
  “当年我家老爷子说过一句话:没有消息,就说明安然无恙。因此一年半载,没有儿子的消息,他也不会怎么担心的。冰川家的情况和我们家还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家庭的亲情关系比较淡薄。冰川的爸爸工作非常繁忙,几乎不回家,而他的妈妈又神经衰弱,非常担心自己的儿子。冰川从小就不怎么依恋父母。从小到大,他都是把父母作为反面典型的。他们家就是这样一个家庭。”
  “原来如此。”
  江南在脑子里想像着那个素未谋面,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年轻人的长相,不禁叹息起来。
  “总之,我们也要和他妈妈见个面。等我们完成这次旅行以后再说吧。”
  风间裕己出车祸死了,也无法和冰川隼人联系。剩下的两个人——麻生谦二郎和木之内晋又无从查找……看来只有直接找到那个“黑猫馆”才是揭开谜团的捷径。
  “另外,我还获得一个关于天羽博士的有趣的情报。”鹿谷继续说着,“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几天前,我们见到的那个叫浩世的女孩给我打来电话。”
  “浩世?是神代教授的孙女吧?”
  “是的。那天,我们走了以后,神代教授又想起天羽博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浩世打电话来,就是来告诉我一声。”
  鹿谷停顿了片刻,看看窗外,江南也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飞机航行在1万米高空上,舷窗上微微映衬出两人并排而坐的身影。
  “我是住在镜子世界里的人。”鹿谷直勾勾地看着舷窗,嘀咕了一声。
  “镜子世界……”
  “天羽博士曾经对神谷教授讲过这样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
  “听浩世讲,神代教授似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故意不告诉她。也许他觉得给我这个推理作家留个谜面很有意思,希望我来揭开谜底吧。”
  “那个教授倒像是会这样做的人。”
  “还有一件事。20年前,别墅竣工的时候,天羽博士不是给神代教授寄过明信片,邀请他去参观吗?那个明信片被找到了。是浩世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真的吗?那么……”
  “我让她在电话里先告诉‘黑猫馆’的地址,但那个别墅好像位于森林中,连门牌号码都没有。我很想亲眼看看那个明信片,但昨天她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让她发个快件,争取在后天,把那个明信片送到我们在钏路预定的酒店。”
  “有崇拜你的读者就是好呀。”江南半开玩笑地说着,但鹿谷没有任何反应,紧锁眉头,将双手放到脑后,深深地陷进椅背里。
  “我的汇报到此为止。”


  2

  下午5点前,他们到达了千岁机场。虽说已是傍晚,但太阳还挂得老高。东京还处在梅雨期,恐怕今天也是个阴沉沉、湿乎乎的天气,而这里却是晴空万里,让人心旷神怡。
  “北海道真好呀。”鹿谷抬头看看天空,感慨万千,“小孩子的时候,这里就是我向往的土地。我好想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说。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哎,有一点。”
  “是不是因为这里没有梅雨呀?”
  其实江南也觉得北海道不错。但是在九州出生、九州长大的他感觉自己无法忍受这里的寒冬,所以从来也没有想过到北海道居住。鹿谷用鼻子“哼”了一下。
  “这里的确没有台风和梅雨。但关键不是这些,而是这里没有那些让人恶心的东西。”
  “那些让人恶心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呀?”
  “还有什么,就是蟑螂呀!”鹿谷顺口就说了出来。看他那副表情,仿佛说出“蟑螂”这两个字眼,都让他感到污秽不已。
  “怎么?鹿谷君,你也讨厌蟑螂?当然,没有人会喜欢那玩意的。”
  “没有比蟑螂更邪恶的东西了。它就像这个国度的政治家们,肮脏、傲慢、贪得无厌;就像那些中午聚集在茶馆里的老妇人们,不知廉耻,自私自利。……哎呀,我就这么想想,都觉得不舒服。而且,江南君,”鹿谷一本正经地说着,眉毛不停地抖动,“每次,那些蟑螂被逼到死角的时候,都会照着我的脸飞过来。”
  “原来如此。”
  江南从来都不知道鹿谷还有害怕蟑螂的弱点。他想到一个恶作剧——下次把乔治·A·洛美洛拍摄制作的“蠕变之虫”给他看看,江南费了半天劲,才憋住没有笑出来。乘坐高速巴士,从千岁机场到札幌市区,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在大道公园旁边的酒店办完人住手续后,就跑到酒店的咖啡座去吃晚饭。
  江南觉得难得来北海道,提议找一家正宗的地方菜馆,尝尝美味的特色菜,但鹿谷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一味地含糊其辞:“好呀,行”。他那种样子,肯定是在专注地考虑问题。那本来就不怎么和善的面孔,现在显得更加严肃。虽然江南也比较了解他,知道他的脾性,但还是有点顾忌。如果一味地拉他出去,说不定会惹他生气——“我们又不是来旅行的!”——结果,江南终究没有把鹿谷拉出酒店。鹿谷似乎一点都没明白江南的心思,一声不吭,把“北海通心面”吃完了。
  “对了,对了,江南君!”鹿谷突然舒展开一直紧锁着的眉头,“我忘记跟你说了。昨天,那个女孩—— 浩世还和我讲了件事。”
  “是什么事?”
  “你知道中村青司设计的钟表馆吗?神代教授让浩世转告我们,如果想知道钟表馆现在的主人,他可以代为介绍。”
  “钟表馆?就是在镰仓的那个钟表馆吗?”江南下意识地将手伸入裤子口袋,摸摸心爱的怀表。而鹿谷则显得很平静。
  “当然是那个钟表馆。”
  “现在的主人……现在的主人不就是古峨伦典的妹妹嘛。现在,古峨伦典好像住在墨尔本。”
  “对了,古峨伦典的妹妹叫足立辉美。”
  鹿谷点点头,将放了许多牛奶的咖啡一饮而尽。
  “你可能记不得了。之所以古峨伦典会委托中村青司设计房屋,而后者又欣然接受,是因为足立辉美的丈夫与中村青司的恩师认识。有这么一层人际关系在里面。”
  “原来是这样。那你所说的恩师就是神代教授喽?”
  “好像是这样。最近,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
  鹿谷眯缝着眼窝凹陷的眼睛,淡淡地笑着。他看上去很疲劳。和以前相比,最近经常看见他满脸倦容。作家这个职业可不轻松呀,还是他上了年纪的缘故?
  算起来,鹿谷今年也41岁了。但是他从来没有谈到结婚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听说他有女朋友。那些尖酸刻薄的同行甚至谣传他是一个同性恋,但江南却不这么认为(至少江南从来没有感到有什么人身危险)。
  “难道他要独身……”
  想到这,江南打住思绪,又回到当前的问题上来。听说那个天羽博士一直独身,难道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江南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怎么?”鹿谷扬扬眉毛。
  “你还没想像出来?”他反问了一句。
  “那天,这个问题不是你提出来的吗?你还记得当时神代教授的回答吗?”
  “哎——对 ,我记得,就是中村青司在电话里对神代教授讲的话?”
  “对。他说天羽博士有特殊嗜好,就是那么回事。”
  看见江南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鹿谷撇撇嘴,嗤笑了一下。
  “怎么?你不明白什么意思?”
  “是的。”
  “你实在弄不懂也没办法。就这几天,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也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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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58:21 | 显示全部楼层
  3

  第二天,7月6日,两个人离开酒店,直奔H大学。
  虽然事前稍微调查了一下,但是校园面积太大了,他们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要找的地方。在校园里大概晃悠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了理工系生物学科的研究大楼,那是一栋古老的红砖建筑。也许冬天时,大雪覆盖在房屋上,不管是大学里面,还是街道上,所有建筑物的墙壁的颜色都发黄了。
  也许是快放暑假的缘故,校园里,学生的数量比预想的要少得多。
  在研究大楼入口处,鹿谷拦住一个学生,向他打听进化论研究室的位置。光说一个进化论研究室,对方也弄不清楚,最后告诉他们:一楼是教室,二楼以上是各个学科的研究室。         
  两个人赶忙直奔二楼,试着敲开房门,向那里的大学生以及研究生打听天羽博士的事情,但是好像没有一个人听说过天羽博士的名字。一直到了第七间屋子,才算获得满意的答复。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还读过他的论文。”不紧不慢说着话的是一个30岁左右,头发蓬松,助教模样的男人。
  “天羽辰也……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当副教授的?”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但应该是20年前吧。后来,因为什么问题,辞职了。”听完鹿谷的话,那个男子歪着头,思索着。
  “大概多大岁数?”
  “60多吧。”
  “专业是什么呀?”
  “听说是研究进化论的。”
  “是吗?进化论?那应该是动物学方面的学者。”
  那个男子嘟哝着,又沉思起来,很快,他显得有点过意不去:“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的确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或者看过他的论文。”
  “有没有认识天羽博士的教授?”
  “这个……这几年,老教授们一个接一个地退休了……啊,对了,橘老师还在,她也许会知道。”
  “橘老师?是这里的老师吗?”
  “是的。橘老师。上面一层的顶端就是她的办公室。大概今天来上班了。”
  “突然去拜访她,不会生气吧?”
  “没关系的。在我们这个学科,她是最和蔼可亲的老师。——对了,为慎重起见,我还是打个电话,帮你们问问。”
  “那就太感谢了。”
  那个男子拿起电话,查阅了内线号码后,拨了起来。好像橘老师在研究室,并且很爽快地答应了请求。
  “她在办公室等你们。”放下电话,那个男子心满意足地笑笑,“她好像很了解天羽教授的事情。”
  鹿谷他们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温文尔雅的声音。刚开始,江南以为是研究室的办事员,后来看到了大门上的牌子,才明白那就是橘老师本人。
  橘照子教授——原来是一个女学者。
  “哎呀!您是推理作家?真是稀客。”接过鹿谷的名片,橘老师天真地笑起来,一点都不像是老教授,“快请坐,那位先生也请坐。我给你们倒杯茶。”
  她是一个白发老妇人,个头不高,身材纤细,穿着一件略为肥大的白衣服。她坐在茶色的皮椅上,微笑地看着他们。那副神情让人觉得她不是个大学老师,倒是个和蔼可亲的女医生。
  “听说你们想打听天羽老师的事情,是吗?”她麻利地倒好茶,坐在两人对面,“刚才楼下的泽田君打来电话,突然提到那个故人的名字,当时真是大吃一惊。”——泽田好像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名字——“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听到天羽老师的名字了。”
  “天羽博士在这个大学呆到什么时候呀?”鹿谷上来就发问了。
  橘老师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小眼睛不停地眨巴着:“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哎呀,趁热喝。这是前不久,出嫁到京都的女儿给我带来的礼品。”
  “谢谢。”
  “对了,你这个推理小说家为什么要打听天羽老师的事情呢?难道是搜集小说素材?”
  “哎,是的。算是那样吧。”
  “好像有什么事情吧?”橘老师端着茶杯,注视着二人。虽然她依然和蔼地笑着,但目光却显得很敏锐。
  鹿谷觉得和她打交道,不能隐瞒太多,便将自己来到这里的前后经过大致地说明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谈到那本手记中的内容。
  “……以前,我就对中村青司那个建筑师比较感兴趣,因此想尽量去看看那个别墅。因为那个别墅在阿寒,所以我们就顺道来这里,看看有没有认识天羽博士的人。就是这样。”
  “丧失记忆?那挺痛苦的。”橘老师相信了鹿谷的话,“今天,那个鲇田冬马先生来了没有?”
  “本来我们是一起来札幌的,但他突然生病了。”
  “你们还要去阿寒吧?”
  “是的。明天我们去钏路,在那里和鲇田先生会合。后天开始寻找那个别墅——对了,教授,您知道天羽博士的那个别墅吗?就是叫‘黑猫馆’的那个别墅。”
  “我不知道那个别墅叫什么名字,但是以前倒是听说他在阿寒盖了一个别墅。”
  “是20年前吗?”
  “是的,就是那个时候。当时大学里因为学生运动,被弄得一塌糊涂。”
  鹿谷将茶杯里茶喝完,坐端正了。
  “因此,我们想尽量详细地打听一下天羽博士的情况。即便我这个写东西的人,对他也很感兴趣。”
  “你说要详细了解,但那可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橘老师摇摇头,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没有信心,“还是你们来问吧。那样,我反而容易想起来。”
  “那我们就问了……首先是——天羽博士是什么时候到这个大学来的?”
  “这个……当时我还是助教,应该是30年前吧。”
  “那就是说1960年左右了?”鹿谷从防寒夹克服的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一边做记录,一边问着,“听说他是副教授,是和您一个专业吗?”
  “不是的。我们专业不一样。但是,从学科领域来说,我们是相邻专业。”
  “他留学回国后,就直接来到这个大学了?”
  “是的。他在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大学呆了两三年。他比我还小几岁——刚刚30岁,就当上副教授了。”
  “他是个优秀的人吗?”
  “何止是优秀,简直就是个天才。但是正因为那样,反而招来恶果,在学术界很孤立。”
  “被认为是异端邪说?”
  “可以这么说吧。他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其实他不应该做学者,倒更适合做一个艺术家。他本人好像对社会上的荣誉、地位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对了,对了,他喜欢画画,经常在自己的房间里作画。”
  “是在大学的办公室里吗?”
  “是的。他可是一个怪人。看上去很有男子气的,在女学生当中好像也很有人缘。”也许是心理作用,讲到这里,橘老师的声音有点模糊。
  “教授您和博士的个人关系很好吧?”
  “因为我们是老乡,所以和别的人比起来,更容易交往些。”
  “老乡……我听说博士的老家是钏路。”
  “对呀。我的家乡也是钏路呀。——他经常会跟我讲他留学时候的事情,还会开车送我回家。他喜欢喝酒,有时也拉着我去。有些人胡乱造谣,说我们有那种关系。”老妇人闭上眼睛,显得很留恋往日的岁月。
  “听说他一直单身,是吗?”
  “是的。就我所知,他一直单身。”讲到这里,橘老师的声调又起了一点变化。她继续说下去,“怎么说呢?天羽老师好像对女性没有什么兴趣。”
  鹿谷起嘴巴,轻声哼了几下,看起来正在咀嚼橘老师说话的含义。随后他又慢条斯理地问起下一个问题。
  “您知道他曾经收养了妹妹的女儿吗?”
  “你说的是理沙子吧?”橘老师随口说出了人名。
  “您见过她?”
  “天羽老师经常把她带到大学里来。那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爱说话,不是活泼开朗的那种类型。天羽老师非常疼爱她。”
  “您了解她母亲的情况吗?”
  “只见过一次。”
  “在什么地方?”
  “她自己开了一个酒吧,天羽老师带我去过。”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这……记得不清楚了。很漂亮——感觉有点像小妖精,反正就是那种感觉。”
  “听说她生下理沙子后,就死了。”
  “是的。那个时候,天羽老师整天唉声叹气的。那是他惟一的亲人。”
  “后来他为什么辞职呀?听说是出了一些问题。”
  “那件事……”橘老师的表情凝重起来,欲言又止,叹口气,又说起来,“他喝多了,惹出点麻烦。天羽老师借着酒劲,顶撞了他的上司,好像还打了人家。是大白天,在学校里打的。本来在学校里,他就被看做怪人,谁都不出来庇护他,结果……”
  “原来是这样。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几年前吧。”
  “被大学解聘后,天羽博士又干什么了,您知道吗?”
  “好像在札幌呆了一段时间。”
  “听说他破产了,是真的吗?”
  “我也是那么听说的。他偷偷地离开了札幌,像潜逃一样。”橘老师垂下眼睛,“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个单纯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不谙世事。对于钱,也是满不在乎……如果他真的破产了,那肯定是被人坑骗了。”
  “您对博士现在的动向是一无所知吗?”
  “是的。听说过一些传言,说他自杀什么的,那都是些不负责任的谣言。最近就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理沙子呢?您知道什么吗?”
  “她……”
  橘老师又沉默了好长时间。对她而言,关于天羽博士的事情是越来越不好开口了。
  “在天羽老师离开大学的前几年,她突然失踪了。她和天羽老师一起出去旅行,在外地失踪了……天羽老师到处寻找,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自从出了这件事情后,他很消沉,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那时——就是理沙子失踪的时候,她多大岁数?”
  “很快就要上中学了。12岁左右吧。”
  这是关键性的问题。鲇田冬马手记里提到的那个白骨究竟是谁?如果橘老师所讲的没有差错的话,那就很有可能是失踪多年的理沙子的白骨……
  鹿谷合上笔记本,用细圆珠笔的前端,顶着下颚,独自在那里点头。橘老师看着他,很快,鹿谷抬起头。
  “耽误您这么久,非常不好意思。最后想再问一个问题。”
  “你看起来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侦探。”橘老师觉得有趣地笑起来,“你不要客气。我很快就要退休了。偶尔能有这样刺激的对话,也可以延缓衰老嘛。”
  “您能这样说,我可就轻松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些问题太唐突了。”
  “没有,没有,我没觉得。”
  “那就好。最后一个问题——我一开始就和您提到过神代教授,就是天羽博士的大学朋友,他告诉我们,博士经常说一句话——‘我是住在镜子里的人’。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住在镜子里的人……”橘老师压低声音,嘴巴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想起来了。我有好几次听他这么说过。”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您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曾经问过博士好几次,但他都笑而不答,有意岔开了。但是,有一次,他稍微……”
  “告诉您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讲的是另一方面的事情,但过后我一想,觉得和那句话有些关联。”
     鹿谷不解的看着橘老师。她继续说着:“当时,天羽博士讲述了自己的身体特征。全内脏逆位症——你们听说过吗?包括心脏在内,所有的内脏器官都是左右颠倒的。天羽老师天生就是这样的身体结构。”
     ——全内脏逆位症。
     江南在心里拍手称绝——竟然是这么回事。原来他的内脏器官都是左右颠倒的,他便用“我是住在镜子里的人”这种修辞手法来形容(也可以说是告白)自己身体畸形。
     “你们还没有吃中饭吧?”橘老师站起来,“附近有一家美味的寿司店,我们一起去,怎么样?推理小说家!吃饭的时候你可要跟我讲讲你的工作啊!”



  4

  他们在橘老师推荐的寿司店里,吃了很长时间。饭后,他们在橘老师的建议下,又去拜访了另外几个研究室,向知情者打听了一下天羽博士的情况,但是没获得更多的情报,也就两点值得注意。一是作为“副教授”时,天羽博士的工作状态。
  大家都说天羽博士经常把画具拿进办公室,由此就可以想像,在这个大学里,他不是一个热心研究和教学的人。缺课很多,也不列席教授会议,对讨论会的学生也是放任自流。好像也不专注自己的科研,尤其是后几年,他的研究成果几乎为零。寒暑假前后的停课出奇得多,据说最过分的一年,他竟然从10月中旬就开始停课,过了年,一直到2月上旬都没有来学校。有人说他那种样子,即便不发生喝酒打架事件,恐怕也会受到相应的处分的。
  还有一个就是关于博士破产的相关情况。
  当他还在大学任职的时候,就向许多人借钱,等到被解聘的时候,已经是负债累累,无力偿还了。说他像潜逃一般离开这里的传言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如果这些传言是真实的话,他在阿寒的别墅自然也就卖给债主了,几经转手,去年就落到了那个不动产业主风间的手中。
  忙了半天,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回到酒店。
  鹿谷和昨天晚上判若两人,显得精力充沛,似乎很想到外面喝上几杯。但江南今天却疲惫不堪,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半天时间,和几十个素昧平生的人见面,而且都是不熟悉的研究室的学生和学者。虽然基本上都是鹿谷在说,但他也在思考推测。江南觉得肩膀和脖子酸疼无比,胃也不舒服。
  此时,他无意想到了四年前的“十角馆”事件。当时,他和鹿谷两个人像侦探一样,在各处跑来跑去。现在他还记得,那时自己被很强烈的徒劳感以及自我厌恶感折磨着……当时和现在的情况不同,但是他依然痛感自己成为不了“名侦探”。不,自己连福尔摩斯的助手华生那样的角色也没有资格当好。
  “事情已经很有眉目了。”在昨天那个咖啡室里,鹿谷吃完“北海洛利亚”后,兴致高昂地说了起来,“能碰见橘老师,真是我们的幸运。你说呢?江南君。”
  “是的。”江南有意识地伸伸腰,想振作一下精神,“当我听说天羽博士患有内脏逆位症,真的非常吃惊。”      
  “是的。一般叫做右心症。说得通俗点就是心脏在右边,其实其他的器官也是左右颠倒的。当然也有光心脏在右边的,但这会产生许多问题。”
  “如果全部器官都颠倒了,反而对健康没有影响吗?”
  “我是这么听说的。很多人都是在学校的健康检查中才发现自己患有内脏逆位症。”鹿谷从烟盒里掏出今天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烟,“他竟然将自己的身体畸形用‘我是生活在镜子里的人’这样的话表现出来,这说明天羽博士与学者相比,更适合做一个文学家或者画家。有空,我一定要看看他写的论文。”
  “橘老师还提到了他养女失踪的事情。”
  “是呀。可惜的就是不知道确切的年份。但我以他们的话为依据,计算了一下时间,制作出这样一个表格,你看看。”说着,鹿谷打开笔记,在其中的一页上,写着一个与天羽博士有关的简单年表:

  1947  进入T大学,成为新学制生效后的第一批学生。与神代一起,参加了同人杂志社的活动。
  1951  进入研究生院学习。
  1953  进入T大学的博士院学习。
  1957? 去塔斯马尼亚大学留学。
  1960? 成为H大学的副教授。
  1964? 理沙子出生,天羽的妹妹死了,他将理沙子收为养女。
  1970  在阿寒建造了黑猫馆。
  1976? 理沙子(12岁)失踪。
  1978  离开H大学。
  1982? 破产,下落不明。

  “通过这个年表,能大致想像出过去发生在天羽博士周围的一些事情。如果允许臆测的话,凭这个年表,我可以说明当时他在考虑什么,曾经产生过什么样的冲动等。”
  “是吧。”
  江南无精打采地附和着,鹿谷继续说下去。
  “我们可以暂且把鲇田手记中出现的白骨假定为是那个失踪的理沙子。十几年前,她在黑猫馆死了。从她的尸体被藏匿于地下室甬道这个事实来分析,可以认定是他杀。而且,正如手记中冰川隼人所分析的,那个凶手很有可能就是理沙子的养父、别墅的主人——天羽辰也本人。”
  “是的,你说的有道理。”
  “但是为什么博士要亲手杀死自己疼爱有加的养女呢?你考虑过这个问题没有?江南君。”
  “这个……”
  “虽然有点主观臆断,但我还是得出一个结论。橘老师不是用微妙的语气说博士对女性不感兴趣吗?而且,中村青司也说他有特殊嗜好。怎么?还没明白过来?”
  “是的,我还是不太明白。”
  “哎呀,是吗?”
  鹿谷叼上烟,点上火,有滋有味地抽起来。他拿起放在桌边的黑色活页本。里面是那本手记的拷贝件。
  江南也有一份拷贝件,原件则归还给了鲇田本人。鹿谷没有再说什么,神情严肃地翻开活页本。
  “你能告诉我结论吗?”
  江南表现出不满,鹿谷露出一丝苦笑。
  “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也有许多地方不太明白。尤其是这本手记中的内容,我是越看越觉得有许多纳闷之处。”鹿谷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红色签字笔,在手记的拷贝件上写着什么。江南则无聊地撑着胳膊,看着鹿谷。
  “对了。”很快,鹿谷又抬起头,“刚才我给鲇田老人打了一个电话,听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他说只要明天没有大雾影响飞机着陆,晚上之前,可以赶到钏路的酒店。”
  “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
  “是的。我想在傍晚前赶到。在那里还需要调查几件事——今天晚上要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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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2:59:53 | 显示全部楼层
 5

  第二天,他们乘坐的是途经石胜线的特快列车“天空”号。
  虽然昨天很早就上床了,但是由于精神极度亢奋,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到上火车的时候,江南还睡眼迷离的。鹿谷好像也一样,不停地揉着眼睛,打着呵欠。从札幌到钏路的五个小时不到的路程中,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摇晃的列车上呼呼大睡。下午3点前,他们到达钏路。与东京相比,札幌的气候就很舒服了,而这里则更为凉快。路上的行人大多穿着长袖衬衫。听说在这里,即便是盛夏,平均最高气温也不会超过20度。薄雾弥漫下的城市让人感受到别样的风情,仿佛整个城市都渗透出淡淡的水汽。
  刚到酒店,鹿谷就马不停蹄地开始行动了。
  他先从前台借来两本钏路市的电话簿,一个是按字母排序的,一个是按行业排序的,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翻阅起来。但是他好像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电话号码。过了一会,他轻声叹口气,把电话本一扔,看看坐在旁边发呆的江南。
  “在那本手记的开篇,好像提到了足立秀秋那个人,是吧?”
  “是的。他是不动产业主风间在这里的代理人。”
  “是呀。我觉得在天羽博士转卖别墅的时候,他大概就在当地从事房屋买卖的生意了。如果那样,他本人就很有可能住在钏路市内。我天真地认为只要查找这里的电 话簿,说不定就会有意外的收获。”
  “电话簿上没有他的号码吗?”
  “很遗憾,没有。”
  鹿谷把电话簿还了回去,顺便和酒店的工作人员东拉西扯起来。江南坐在沙发上,看着放在大厅里供客人浏览的观光图,鹿谷他们的交谈声时不时地传进耳朵里。
  “你看见过UFO吗?”
  “哎……没有。”
  “听说这一两年,有不少人看见了UFO。”
  “哎……我没怎么听说。”
  “那你知道阿伊努族和失踪大陆的关系吗?”
  “……”
  “算了,算了,你不知道也没什么。”
  “哎呀,真对不起。”
  “你看见过熊吗?”
  “在动物园里看见过几次。”
  “难道在钏 路市内不会出现吗?没有出现过,是吧?”
  “是的。这怎么可能。在山村里好像有熊出没。”
  “明白了。真是非常感谢。”
  鹿谷回到江南身边,坐在沙发上,满脸严肃,抄着双手。
  江南问他刚才为什么打听那些事情,可鹿谷却一言不发,撅着嘴,摇摇头,似乎在说——别烦我。突然,鹿谷一把夺过江南打开放在膝盖上的观光地图,指着上面一点,说道:“这就是那个监狱遗址。你看。在那本手记里,冰川隼人向鲇田老人提到过。”        
  江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一个叫“塘路湖”的细长湖泊。它位于钏路市东北,广阔的钏路草原东侧。
  “这上面不是写着‘乡土馆’嘛。其实这过去是北海道集治监狱钏路分监狱的主建筑,据说是网走看守所的前身。”
  “原来如此。
  “看来离这里还蛮远的。先坐半个小时的火车,再步行十分钟。如果有时间,我倒想去看看。”鹿谷把地图还给江南,嘟哝一声,站起身,“鲇田老人还要过一会才能来。在他来之前,我先去办点事。”
  “行呀。你准备去哪呀?”
  “先要到租车点预约车。然后打个电话到警察局,问问去年月发生在阿寒的凶杀案。然后到书店去。这附近好像有大型书店。”
  “书店?你要买交通地图呀?”
  “不是,交通地图,我早就准备好了。我想买稍微专业一点的书籍。偶尔也要学习学习。”
  鲇田冬马顺利地到达了钏路。
  他来到酒店的时候,江南正在一楼休息室喝着红茶,重新翻阅着手记的拷贝件。当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老人走进大厅,马上就断定那是鲇田。他穿着茶色的裤子和外套,头上戴着茶色的无檐帽,右手拄着拐棍,慢腾腾地朝前台走去。
  江南站起来,朝老人走去:“辛苦了”,他打声招呼,鲇田老人回过头,看见是江南,顿时显得很开心。
  “总算到了。”他声音沙哑地说着。
  “您身体没事了吧?”
  “只是得了热伤风。现在,我的身体抵抗力下降了。基本上好了。”说完 ,他笑了起来,满脸皱纹。与前几天在新宿酒店里相比,他脸上明显透出疲惫之色。他住院几个月,又出了这么一趟远门,肯定累坏了。
  “对这个城市,感觉如何?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鲇田拉拉遮住左眼的眼罩,嘟囔了一下:“是呀。我觉得挺熟悉的。过去肯定来过这里……”
  “在札幌,我们获得了许多与天羽博士有关的情报。那个别墅肯定在阿寒。”
  “是吗?”
  “明天,我们就租辆车,去那里。别墅的大概位置,我们也弄清了——那天我们离开酒店后,您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是的。”老人点点头,满脸惆怅,“脑子里时不时会闪出一些片段,但怎么也抓不住,想不起来。”
  “明天肯定会有进展的。”
  江南虽然微笑着,但心里却突然苦闷起来。
  “明天会有进展的”——那些进展是这个满身创伤的老人所期求的吗?说不定,对他而言,就这样忘记从前,生活下去反倒是幸福的。江南也没有什么确凿的理由,就是这么下意识地感觉着。
  等到鹿谷从外面回来,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虽然鲇田老人坚持说自己没事,但他的身体好像还没有完全康复,晚饭后,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了。
  明天预定是上午9点半出发。明天在火车上,可不能像今天这样呼呼大睡,因此江南和鹿谷也要早点睡觉。
  “有样东西给你看看,等会到我房间来。”
  鲇田老人走后,鹿谷冲江南说道。两人先各自回房间淋浴,洗完澡后,江南来到隔壁鹿谷的房间。当时瘦高的鹿谷正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
  “今天可是星期六呀。”鹿谷说着,“我想看《乌贼天》,但那个电视剧太晚了。”他拿起遥控器,来回换着频道。虽说这里不是东京,但仍能收到不少电视节目。
  江南看见桌子上随意地放着一本书。
  “这是今天买的?”
  从书名和包装来看,好像是动物学方面的书籍。
  “你说那本书?”鹿谷欠起身,用两手的食指按按凹陷的眼窝,“确实学到不少……”
  “警察的答复如何?你不是给他们打电话了吗?”
  “不行!”鹿谷微微地耸耸肩,“警察说我唐突地问那些问题,他们无法回答,还问我是谁。结果一无所获。哎呀,就是有那样的警察,和那帮政治家一样,都弄不清自己是什么玩意。”
  “你没有把大分县的老哥抬出来?”
  鹿谷有两个哥哥。一个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长兄,还有一个是大分县搜查一科的警官,江南和他见过几次。
  “那也太无聊了,我没提。”说完,鹿谷轻声叹口气。
  上高中的时候,江南曾经因为驾驶摩托超速被警察逮住过。当时警察的态度不可一世,很骄横,真让人想破口大骂,想到这,他就非常体谅鹿谷叹气的原因了。鹿谷也曾经说过,即便是警察,也是林林总总,鱼龙混杂的。
  “你不是说有样东西要给我看吗?”
  随即,鹿谷便从桌子上拿过一封信:“今天到达酒店的时候,我从前台拿到的。本来想早一点给你看,但你容易把事情表现在脸上。”说着,打开信封,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原来是一张发黄的明信片。
  “我知道,这是浩世寄过来的。这就是当年天羽博士寄给神代教授的明信片?”
  “是的。”
  鹿谷点点头,扫了一眼明信片上的文字。他让江南坐下来,自己则坐在床铺一端,郑重其事地说起来。
  “江南君,你在看手记的时候,就没有纳闷过?当鲇田老人得知几个年轻人弄死雷纳后,为什么那么乖乖地听从冰川的意见,不去报告警察呢?”
  “那是因为鲇田曾默许他们吸毒,害怕这件事情暴露后给自己带来麻烦。”
  “手记中是这么写的。而且这么说,也是符合常理的。但是你就没有觉得他内心其实很矛盾吗?”
  “这倒是。”
  “还有就是他在尸体面前表现出的冷静态度。把脉,根据尸体的僵硬程度就能毫不费事地推断出死亡时间……”
  “你的意思是说他处理得太专业了?”
  “就是。还有,当冰川提出将尸体藏匿在地下室的时候,他也没有激烈反对。这也让我不能理解。当他决定支持那个提议的时候,是那么想的——‘这么处理有难得的好处’,但这到底是什么好处呢?”江南不知如何作答。鹿谷瞥了一眼电视里的新闻节目后,缓缓地将明信片放入信封里。
  “总之,你先看看。这是一封普通的明信片,文字也没什么特殊的,但是却包含有今天疑问的答案。”


  6

  7月8日,星期天的早晨。
  鹿谷门实、江南孝明,还有鲇田冬马三个人开车前往阿寒。他们借的是马力强大、四轮驱动的灰色“赛弗”。鹿谷开车,鲇田坐在旁边,江南坐在后排。
  一大早,钏路的街道上,大雾弥漫,连前方几米远的行人都看不清。鹿谷打开车前的黄色雾灯,慢悠悠地穿过街道,沿着240国道,朝阿寒开去。离开市区后,浓雾也逐渐散去,车子的速度也上来了。进入阿寒市后,鹿谷好几次停车向当地人问路,没有一个人知道别墅的确切位置。直到路过一个旧电器店的时候,里面的老板才为他们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过去为了修理电器,他曾经到过那个位于森林深处的宅子。
  “竟然也有怪人,会把房子建在那么偏僻的森林里。好像那个人还是札幌的大学老师。”
  “是不是叫天羽呀?”鹿谷问道。
  对方歪着脖子:“那我就忘记了。”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了,那里还有一个小女孩。”
  “后来,你没有再去过吗?”
  “我记得好像没有再去过。”
  “直到去年,有个叫鲇田的人在那里当管理员,你认识吗?这位就是那个管理员……他出了点事故,想不起来过去的事情了。”鹿谷指指坐在旁边的鲇田老人。旧电器店老板歪着脑袋。
  “是吗?我还以为现在那里没有人居住了。”
  “你听说过足立秀秋这个名字吗?”
  “没听说过。”
  “前段时间,那个宅子里有人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旧电器店老板凭着当年的记忆,给他们画了一幅通往别墅的路线地图。鹿谷道谢后,将地图交给鲇田老人,开车出发了。
  中途路过派出所的时候,鹿谷连车子都没有停。也许昨天给警察打电话的遭遇,让他很长时间里不愿与他们啰唆了。
  离开阿寒市,他们沿着被当地人称为“球藻国道”的大路,朝北奔向阿寒湖。按照旧电器店老板指示的符号,他们向西,拐进一条小路,后来又左拐右绕的,进入了繁茂的枞树林中,道路状况也恶劣了,全是简易的土路。
  将近中午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总算到达了那个宅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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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1 13:00: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鲇田冬马的手记·其四



  22

  8月4日,星期五早晨

  起床的时候,觉得比前一天还要不舒服。虽然我还是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是不难想像出那梦中的情形。
  椿本雷纳那苍白如纸的面容;缠绕在她细脖子上,如血般鲜红的围巾;地下幽暗处,那瞪着我,黑洞洞的白骨眼窝;还有那白骨旁边,猫的尸骨……即便那件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但至今,这些场景还浮现在我眼前,久久不肯离去。侧耳倾听,我似乎能听到从地下传来的少女寂寞的抽泣声以及猫的哀号声。
  这样一来,我反倒庆幸自己记不得梦中的内容。如果像别的正常人一样,能记住梦中的情形,那我每天晚上,就会害怕睡觉,又会像年轻时那样,被失眠所折磨。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的这种想法或许可悲。我曾经向往过“梦中的世界”,但现在这种念头早就没有了——我不能不承认自己已经无法再向往那个“梦中的世界”了,心灵也早已空虚了。即便那时,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的这种变化恐怕也是必然的。这就是抛弃现实世界,反过来又被现实世界所抛弃的人的宿命吧……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还是说说8月4日早晨的事情吧。
  前一个晚上还是没有睡好,睡得不是很沉。早晨起床的时候,整个脸惨不忍睹。当我睡眼惺松地站在洗脸池的镜子前,看见自己的模样时,竟然怀疑那不是自己的脸。眼皮肿得很大,似乎里面含着水,脸颊瘦削,仿佛被人割去一块肉。嘴唇发黑,皱纹也增加了不少。
  仿佛一个晚上,自己就老了十岁。我慢腾腾地洗着脸,然后又看了一眼镜中自己衰老的样子,长叹一声。对了,我想起来了,当自己在镜子一角看见跟着我进来的黑猫卡罗的时候,竟然紧张得浑身僵硬。
  当我抱起卡罗,准备走出浴室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有水流淌的声音。我自己没有忘记关水龙头。在我房间正上方的二楼浴室,好像有人在用冷水或热水。当时我一点也没有产生怀疑。
  早晨9点半左右,我走出寝室,来到沙龙室。没料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年轻人了,他无精打采地看着没有声音的电视画面。是木之内晋。
  “啊……你早。”木之内看见我,不知所措地避开我的视线,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圆形镜片的墨镜。
  “现在你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点没有?”
  我走进屋内。那个年轻人不好意思正视我。
  “昨天,非常对不起。”他嘟哝着,“我……”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不要太介意。”
  年轻人垂头丧气,我看着他长发披散的头顶。
  “这次回家后,就忘掉这里发生的事情吧。时间会让人淡忘一切的。”
  “明白。”
  他听话地点点头,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个杯子,将里面剩下的水一口喝完。看着木之内微微发抖的双手,我在心里想像着昨天他在幻觉里所看到的“妖怪”的狰狞模样。
  当木之内将喝完的杯子放回去时,不小心碰到了桌边的便携式冰盒。被碰飞的冰盒滚落到地上,里面的水把红白相间的地砖打湿了。木之内急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拾起冰盒。
  “对不起。”他温顺地向我道歉。
  “反正不是地毯,不要紧的。”我安慰一句,走出沙龙室。
  我去厨房拿拖把的时候,顺便到玄关大厅检查了一下昨天晚上上锁的大门,发现没有异常情况。就在此时,冰川隼人从二楼下来了。
  “早上好。”冰川心平气和地打着招呼,但脸上的疲惫神情一目了然。他戴着金丝眼镜,细长眼睛的周围隐约有黑眼圈,让人心疼。
  “木之内君在沙龙室。”我离开大门,冲他说着,“看起来情绪已经很稳定了。不用担心他会像昨天那样了——我去冲杯咖啡,喝吗?”
  “谢谢。”说着冰川在裤子口袋里摸索起来,掏出昨天晚上他暂时保管的两把钥匙,“这个,还给你。”他将钥匙递到我手中,“该怎么说呢?我们真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就当没有发生过那些事。刚才我对木之内也是这么说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我用左手手指拿起一把钥匙,再次走到玄关大门处。我太想呼吸一下外面新鲜的空气了。
  夜里,低气压好像移走了。天气逐渐恢复,连绵的云层也已散开,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普照下来,在地面上反射开,白晃晃的,很刺眼。我伸伸腰,将两手高高举起,深呼吸一口,把心中沉积的浊气吐了出来。
  上午10点半,风间裕己来到沙龙室。他和其他两人一样,显得很憔悴,但他这个人比较麻木,不要说冰川了,就连木之内和麻生都不如。一看见我,就嚷嚷着肚子饿,要吃饭。
  “谦二郎还在睡呀?”风间看看墙上的钟,“把他叫起来。木之内!”
  木之内正心不在焉地抽着烟,听到风间的话,他歪着脖子,说了声:“奇怪。我还以为那小子早就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我听见他淋浴的声音。”
  “什么?”
  “我听见淋浴的声音。”
  “是吗?”
  “今天早晨起来,我想去厕所,听见里面有淋浴的声音。我叫了几声,他也不答应。我还以为他正在洗澡,没有听见……没办法,正好冰川起床了,我就到他那边去上厕所了。”木之内看看冰川。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默默地点点头,“所以,他应该起床了。”
  我洗脸的时候听到的声响,也许就是他淋浴时的水声吧?
  我是9点半在沙龙室看见木之内的,那之前的几分钟 ,我在洗脸。从时间上来讲,木之内的话是可信的。
  “会不会洗完澡,又去睡了?”风间生硬地说着,瞪着天花板,“把他叫起来。木之内!”
  “好的,我就去。”
  木之内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出沙龙室。风间坐到他的位置上,从木之内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巴上。他无聊地挠挠长发,斜眼看着一声不吭、喝着咖啡的表哥。
  “隼人!”风间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心情,“昨天晚上,我想了一下。”
  “什么?”冰川冷冰冰地问道。
  风间的口气更加柔和了:“我们总认为是我们四个人当中的某个人杀死了那个女人,我觉得这种想法要不得。”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件事的错不在我们,而在那个女人身上。那不是凶杀,是事故。懂吗?事故!责任在她。你说对吗?”
  “干吗现在说这样的话?”冰川皱皱细长的眉毛,充血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冷笑。
  “不管怎样解释,反正她已经死了。虽然没必要说她是自杀,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就在那时,木之内跑进沙龙室。墨镜滑落到鼻尖,他都来不及扶一扶,大口地喘着气。
  “事情太奇怪了。”他冲我们说道。
  “出了什么事?”风间阴沉着脸,瞪着眼睛,“是谦二郎吗?还在睡?”
  “不是的。不是。”木之内拼命地摇着头,“淋浴的水声还在响着。门被锁上了,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回答。我去他的房间也看过了,里面也没有人。”
  我看看钟,已经11点了。如果木之内没有胡说,那事情可就让人觉得蹊跷了。他怎么会一个人在浴室里呆这么长的时间……
  “去看看。”冰川站起来,催促着正在那里发愣的风间,“鲇田大叔,你也一起去看看,好吗?”


  23

  从楼梯上去,正面右侧,靠里面的屋子是麻生的房间。相当于建筑物东南的位置,下面就是我在一楼的寝室。对面——左侧靠里面的屋子是风间的房间。木之内和冰川的房间靠外,与那两个房间以浴室相隔(参照“黑猫馆平面图”)。我们先冲进走廊右侧靠楼梯的木之内房间里,然后直奔浴室门口。那是一扇黑色木门。门把手是黄铜的,圆形。没有钥匙孔,是从里面上锁的。
  门紧闭着。淋浴的水声哗哗直响,清晰可闻。
  “麻生!”冰川敲着门,喊着他的名字,“麻生,你在吗?”
  “谦二郎!”站在旁边的风间也跟着喊起来,“喂!谦二郎。”
  没有任何回应,只能听见水声。
  冰川再次用劲转转把手,但还是打不开门。里面上锁了。
  “到隔壁去看看。”冰川急急忙忙地走出房间,我们三个人跟在后头。
  麻生的房间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情况。大门的正面和左侧各有一扇窗户,都拉着窗帘,后来我自己检查过,这两扇窗户上方的拉窗也关得严严实实。灯还开着,刚才木之内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的房间门,没有上锁吗?”我问木之内。戴着墨镜的年轻人无言地点点头,冰川随后就朝浴室门跑过去。
  和隔壁一样,这边的浴室门也被锁死了,打不开。冰川又叫了几声,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为谨慎起见,冰川又打开浴室门右边的盥洗室门,看看里面,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我站在旁边,想着打开浴室门的办法。很快就发现,只有一个办法——彻底把门砸开。当时,我有意识地检查了一下房门的状态。发现门和门框之间,没有一丝空隙——哪怕是零点几毫米的线头也穿不过去。又没有钥匙孔,门把手也不能轻易卸下。站在房间里看,浴室门是朝外开的,铰链安装在浴室那一侧,所以就无法将整个门板拆下来。隔壁那个房间的浴室门也是这样。
  “用身体撞开!”冰川提议。
  “门上只有一个简易锁,说不定能行——裕己,你来帮我。鲇田大叔,你往后退。”冰川打个手势,两人一起用肩部撞击浴室门。但是里面的锁比冰川预想的要结实,撞了三四次,也没什么动静。我想与其这样撞,还不如到地下室拿把柴刀或斧头来。我刚想说,两个人的努力终于产生效果了。
  传来一声钝响,好像门上的锈钉被扯拉出来了,门也朝后倒下去。里面传出来的水声比刚才更大了。而且——冰川揉着右肩,朝门里看看,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啊,麻生……”
  当时我已经明白浴室里发生了什么。不管是胆战心惊地走到冰川身后的风间,还是站在房间里观察动静的木之内肯定也明白怎么回事。
  “谦二郎!”风间低声喊着,声音发颤,“你怎么……”
  我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当时,我便有意识地查看了门的状态。
  门锁的构造很简单,只要把安装在门框上的黄铜插销插到门上的插口里,就可以锁上了。由于冰川和风间的撞击,固定用的木螺纹已经半脱落出来,整个插口垂挂在门内侧。
  我之所以会特意观察这些配件上面是否有人为的痕迹,是因为当时我就对这种“密室状况”(门从里面被锁上)产生了怀疑。就我观察,无论是插销上,还是插口上,都没有可疑的痕迹。门和门框也是一样,没有任何疑点——比如上面缠绕着线头呀,配件表面有新的擦痕呀,插销或插口上沾带着蜡烛或烟灰什么的……而且,我还确认了隔壁房间的那扇门,也没有发现疑点。再加上一点,在我之前,冲入浴室的风间和冰川也没有趁我不备,在两扇门上搞什么小动作。这些我都可以负责地断言。
  对于这个浴室的“密闭性”,后来我又做了许多调查,这里暂且不表,后面再叙。
  这间浴室是一个长方形房间,没有窗户,地上和墙壁上贴着红白相间的瓷砖,人口左首的内里,有一个黑浴缸。那个浴缸下面还有四个支脚,古色古香。麻生谦二郎就站在浴缸里面。不,准确地说,不是“站”在那里,但至少刚开始,我觉得是那样的。
  他穿着浅茶色的睡衣,脑袋无力地耷拉着,两个手臂垂挂在那里。从淋浴喷头中放出的凉水(不是热水)犹如瓢泼大雨,将稍向前倾的麻生浇得透湿。水花碰到身体,飞溅到洗脸池、坐便器以及门口附近。
  先冲入房间的冰川和麻生在昏黄灯光的映照在狭窄房间的中央,相互倚靠着,看着再也不能说话的同伴。我推开二人,不顾水花溅湿衣服,走到浴缸旁边。
  麻生不是“站”在那里,因为他不是依靠自己的脚支撑着体重。他不是“站”在那里,整个身体是被吊下来的……
  “他上吊了。”风间回过头看着最后一个进来,并发出悲鸣的木之内,说道,“他自杀了。”
  麻生死了。我用左手按着胸口,努力镇静下来,同时观察着吊挂在面前的这个尸体。
  勒在麻生喉咙上,绳索状的东西是黑塑料线。这好像是将8毫米摄像机接到电视机上的连接线。连接线的一端被固定在淋浴帘布的竿子上,那根竿子距地面有两米多,上吊是足够了,但是浴缸里头的麻生并没有被完全悬吊起来。脚尖碰到了浴缸底部。膝盖稍微弯曲,就像踮着脚。
  从专业角度来讲,吊死分为两种形式。所有体重都作用在绳索上的形式,用专业术语说,叫“定型式吊死”。其他情况好像叫“非定型式吊死”。麻生上吊的状态显然属于后者。他的脸肿胀得发紫,很明显,这是因为连接身体和头部的动脉没有完全闭塞所造成的淤血现象。
  身后,风间的喉咙里突然响了一下,他转过身,冲着洗脸池,两手按住胃部,呕吐起来。他呕吐的声音和恶臭,让我觉得心里发闷,实在忍受不了,只好退了出去。
  “管理员大叔。”先退出浴室的木之内喊住我,“那儿,有张纸条。”说着,冲床边的桌子上,扬扬下颚。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是那小子——谦二郎写的。是遗书。”
  “是吗?”我接过对折的纸条,打开一看,是张横行的,白色信纸,“啊,这个……”我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这个的确是他的……”
  用黑色圆珠笔写在上面的字,我依稀有些印象。方方正正的字体,乍一看,还以是刻上去的。——这和前天下午,我无意中看到的录像带标签上的字体完全一致:
   
      我再也不能欺骗大家了,我觉得自己都快发疯了。昨天夜里,是我杀死了那个女人。我不会记错的。给大家带来许多麻烦。请原谅。

      麻生


  24

  简单说明一下此后的情况。
  麻生谦二郎从一开始,就知道杀死椿本雷纳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他当时也服用了幻觉毒品,杀人的意识有多清楚,无从知道,但是麻生本人肯定记得是他自己杀了雷纳。昨天,大家对此事件发表意见的时候,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其他三个人的记忆都很模糊,他也想浑水摸鱼。但是昨天晚上,他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痛苦,难以解脱,最终选择了自杀……
  以上的解释是剩下的三个年轻人商议后,得出的结论。他们当然会这样解释,这太正常了。我也不想提出异议。作为旁观者,他们神情的微妙变化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可以这么说:对于同伴的自杀,他们很悲痛,同时他们也庆幸自己不是杀人犯。
  接下来他们必须讨论的就是要不要把麻生自杀的事情通知警察。我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与他们一起商议万全之策。
  与前几天雷纳的猝死不同,麻生自杀的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众所周知,他和乐队的伙伴来这里旅游。如果自作聪明,秘而不宣的话,反而会让人产生怀疑。
  与其那样,倒不如把涉及雷纳猝死的“遗书”处理掉,其他的原封不动,然后通知警察——这就是我们最后达成的一致意见。
  就说麻生在旅行地自杀了。虽然他没有留下遗书,但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不久前,他母亲去世了,从小便依恋母亲的麻生变得情绪低落。他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来到这里后,一有什么事,就含沙射影地说要自杀。如果我们所有人都统一口径,警察也会相信的。而且,死亡现场的浴室也的确处于封闭状态。他在那里面上吊死了,如果正常考虑,只能是自杀。
  就这样办。
  我把那封遗书,连同昨天晚上冰川交给我的录像带一起拿到后院的焚烧炉销毁了,然后又让这些年轻人对了一遍口供,明确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最后才通知警方。            
  接到报警,赶到老宅子的警察根据现场情况以及我们四个人的证词,很快就得出了“自杀”的结论,超出我们的预想。
  法医也对尸体进行了解剖,也认定是自杀(大致死亡时间是4日凌晨的1点到4点),而且警察也没有到地下室去,让我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几天后,其他三个年轻人便顺利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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