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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杀人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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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2: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旧馆”之五
  “救命啊!”
  不知从馆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尖叫。
  ……有声音。
  是谁的声音呢?
  谁的?
  ……救……命?
  在模糊不清的意识中,江南孝明终于明白了叫喊声的意思。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似的,猛然抬起头环视四周。此时,江南孝明正在时计馆“旧馆”的客厅里趴着睡觉。他伸到圆桌上的两个臂肘已完全麻木,肩膀和脖子上的肌肉异常酸痛,上半身仍不自然地伏在桌子上。
  在圆桌对面的是瓜生民佐男。他似乎也被刚才的叫喊声惊醒了。他一边用手反复地推着垂在前额的头发,一边神情紧张地四下张望。
  “……救命啊!”
  在暴雨敲打房顶的混杂声中,再次传来了叫喊声。江南和瓜生面面相觑,触电般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刚才的声音是内海先生吧?”瓜生睁大充血的眼睛说道。
  “我也听到这喊声了。”
  江南边说边把手插入“灵袍”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块怀表。快到十二点半了。江南看着表针指示的这一时刻,同时又通过圆桌上走动的大钟作了进一步证实。
  瓜生向东面的走廊跑去。江南也急忙尾随其后。
  江南浑身乏力,手脚不听使唤,心里感到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沾在身上的泥水。他越是想快跑,身体就也是不由自主地东倒西歪,以至于肩膀和胳膊都撞到了墙壁上。
  轰隆轰隆……,低沉而冗长的雷声响彻四方。周围的钟也开始接连不断地敲响,如同与雷声相呼应。置身于馆中回荡的这些响声中,江南感到非常烟雾,不禁想把耳朵堵上,甚至还产生了一种沮丧的情绪,他觉得这个完全封闭的时计馆,正在为他们大家的慌乱而得意地狂笑。
  江南向通往南面的走廊拐去。内海闭门不出的IX号室,就是由这儿算起的第三个房间。当他走到第二个房间时,便发现这个VIII号室的门半开着。这使他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
  VIII号室是江南的寝室,原为日本钟表的资料室,里面还透着光亮。
  最后一次回到这个房间是什么时候?当时,房间里就一直亮着灯吗?虽然这些都记不大清楚了,但起码记得房门不是这样半开着的。真是奇怪呀!江南心理非常纳闷。
  “内海先生!”瓜生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向走廊的角上拐去。江南没有顾上往VIII号是里面看一眼,就冲瓜生追去。
  “内海先生!”瓜生扑到IX号室门上大声呼喊。江南也是同样一边叫着摄影师的名字,一边跑到门前。
  “内海先生,不要紧吧?”然而,房间里没有任何反应。
  “内海先生!”瓜生声嘶力竭地反复呼喊着,他拧住把手,试图把门打开,但无济于事。
  “唉,不行!”瓜生回头看了看江南。
  “里面有什么东西顶着。”
  “让开!”江南推开瓜生,双手拧动把手。虽然感到没有锁着,但房门就是打不开。看来瓜生说得没错,里面有沉重的东西挡着。
  “内海先生!”江南使劲敲门,震得镶嵌在门框上面的椭圆形玻璃嘎拉嘎拉直响。
  “内海先生,请开门!”依然没有回音。于是江南叉开双腿,用肩膀使劲推门。尽管门与墙壁之间露出了一条细缝,但仍然打不开。
  “瓜生君,来,一起推!”江南说。然而,就在他离开房门的一刹那,突然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这是因为他透过房门玻璃看见对面有一个晃动的黑影。
  “怎么回事?”
  “有人!”江南眼睛盯着房门的玻璃答道。
  “刚才里面有动静。”
  “是内海先生吗?”
  “这个……不是!”江南摇头。
  “如果是内海先生,一定会答应的。”
  “那么,到底是谁呢?”
  “谁!”江南冲着房门喊道。那可怕又刺耳的喊声,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谁,快回答!”
  透过玻璃,又看到了晃动的黑影。没错,房间里一定有人。不过,这个人绝不是刚才发出叫喊声的内海笃志,而是另有其人。
  “谁!喂……”
  “江南先生!”听到瓜生的叫声,江南回头看了一下。只见瓜生双手正将一个细长形挂钟举过头顶。这好像是他从走廊的墙壁上取下来的。
  “请让开!”瓜生将钟朝房门的玻璃扔去。随着一声巨响,玻璃被打碎了。钟向房间里面飞去,发出微弱的声音。瓜生用黑衣服的袖子把手包上,除掉了残留在门框上面的玻璃碎片。
  “哎呀!”瓜生往室内一看,不禁大叫一声。
  “内海先生……。”
  摄影师仰面躺在房间中央,脊背向后仰,长满长长胡子的下巴往上翘,一双发呆的眼睛注视着右面的墙壁,嘴裂开着,额头伤口里流出的鲜血满地都是一块一块的,血浸湿了蓬乱的长发。
  显然,他已经气绝身亡。跟前的地板上还扔着一个损坏了的座钟。这个座钟似乎被当作杀人凶器使用过。
  扔在尸体下半身的是零乱的黑色长形物体,既象盘成一团的蛇,又象爬满尸体的一群虫子。原来,那是从暗盒里抽出来的胶卷。
  江南从瓜生的身后看到这种情景,感到极度恶心和目眩。他急忙把视线移向室内的其他部位。然而——。
  “没有!”血染的房间里面除了内海之外,没有发现其他任何人。
  “竟会有这样的事情?……。”
  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到底是谁?难道就这样消失了吗?
  室内收藏东西的陈列柜被挪动了,而且大都被集中到了房门前面。不过,有个柜子仍然放在原来的位置上。那个黑影会不会就躲在柜子的背后或其他死角处?如果没有,刚才会不会是自己的一种错觉?比如,那个人影仅仅是自己映在玻璃里面的身影而已……不,绝对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江南连连摇头。他把胸口贴到门上,再次观察室内的动静。他屏息静气,全神贯注。然而,所听到的只是外面不停的下雨声,丝毫感觉不到什么地方藏着人。
  “反正得想个办法进去再说。”瓜生向苦于无法采取下步行动的江南催促道。
  “我们两个再推门试试,如果还不行,我就从这个洞口里爬进去。”
  这是位于“旧馆”北侧的第六个资料室。
  分给河原崎润一的III号室,就是由正门门厅数起的第三个房间。以客厅为中心,这个房间与内海居住的IX号室正好处于对称的位置上。这里收集着东西方的日晷仪。
  河原崎丢下瓜生与江南离开客厅,独自回到这个房间之后——。
  他靠在入口处的门上,双手紧紧抱膝,力图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然而,他心中充满了不安、怯懦、疑心……所有这些都使他感到更加烦躁。
  那么,河原崎烦躁不安的原因何在呢?虽然想极力回想,脑子却转不过来。大脑本身无法进行顺利的思考,就像生锈的齿轮无法进行正常运转一样。
  对,就是这样——他若有所悟。最主要的原因恐怕就在于此。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停滞感,一种思维能力的丧失感。好像自己的肉体正在不断被某种东西吸去力量一般。这种感觉虽然是循序渐进的,但愈来愈加重的、纠缠不休的睡魔,使自己的无力感更加剧。而且在这种紧急事态下,自己竟整天感到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他对自己的情况也觉得烦躁不安。
  谁都知道,独自睡在这座暗藏杀人犯徘徊的时计馆里是极其危险的。但尽管心里清楚,却无法消除睡意,他感到自己处境十分危险,如果强行抗争,就会出现身体彻底崩溃的可能……。
  ……奇怪啊!
  这是怎么回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河原崎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疑惑感。不仅如此,他还被无可奈何地拖进早已编织号了的睡梦之中。
  在青白色烟雾笼罩的半意识之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具有十年交情的朋友的面孔。
  瓜生民佐男。对!他的确有些反常。当河原崎在“钟摆轩”的大壁橱里发现写有“你们杀了人”的字条之后,他就觉得瓜生的样子十分奇怪。以前他那种冷静对待眼前危机的态度已荡然无存,一下表现瓜生特有的惊惶失措的狼狈相。那个……。
  这是为什么呢?那小子!
  这也许是河原崎烦躁不安的另一个原因。
  “也许元凶是我。”河原崎回忆起瓜生说这话时那种冥思苦想的表情和痛苦不堪的声音。
  “或许一切都是因为我造成的。”
  十年前的夏天——。
  瓜生说,是他们在森林里挖的陷坑。难道这就是无形中造成永远姑娘死亡的原因?那个“你们杀了人”的检举条就是指的这个吗?河原崎心里这样想着,但又觉得不大对劲。
  挖陷坑的事情自己脑子里没有印象。我没有挖过。
  那年夏天,确实与一位美丽的女孩子在森林里相遇过。虽然记不清楚了,但心中还能描绘出当时的情景。但是——。
  当时,我们几个人仅仅是把那个孩子送到家里。早纪子似乎也这样说过。至于虐待、推进陷坑之类的事全然没有印象。
  河原崎一边轻轻摇头,一边设法使自己壁面一下子陷入梦幻的深渊。他终于又开动了思维迟钝的脑筋。
  如果……。
  他作进一步的假设。
  如果瓜生讲的事确实存在的话,情况会怎样呢?十年前的夏天,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人在森林里挖个陷坑。永远就是掉进那个陷坑而死亡的。正因为如此,现在我们才被人当作报仇的目标……。
  他依然觉得瓜生民佐男的作法可疑。
  无论谁是罪犯,如果这是其犯罪的动机的话,早纪子暂且不管,但也完全没有必要杀害渡边。他与十年前的夏天发生的事情毫不相干。罪犯应杀的人不是他——不是渡边……。
  河原崎停止了思考。后来他就栽进了一个漆黑的沉睡深渊。
  ……等到挂在房门上方墙壁上的钟敲过正午之后,河原崎的意识才开始慢慢苏醒。后来,过了好久,由于身体突然受到猛烈的冲撞,他才从沉睡中彻底醒来。
  原来他左边的头部被打了一下。正靠在门上、低着头打盹的河原崎,“哎哟”一声就倒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耳膜里发出强烈的轰鸣,如同敲击铜啵一般,同时又听到了雨打房顶的微弱声响。他一下躺在地板上,用右手一摸脑袋,顿时感到头发滑溜溜的。
  这是——血。这是……。
  剧烈的疼痛贯穿神经。当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手掌上沾满鲜血时,“哎呀”大叫了一声。河原崎这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既然是靠在里面的门上,按理不会遭到突然袭击。
  这是怎么回事呢?河原崎忍着头部的疼痛,翻身坐了起来,他背靠在墙壁上,支撑起一条腿,抬头看到了那个手持沉重圆筒形座钟而立的袭击者。
  他与自己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严严实实地蒙着头巾。下面是一张青白色的脸,十分阴森可怕。眼睛呈半月形,裂着大嘴冷笑……原来,他戴着一副假面具。
  也许是由于最初的突然一击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对方似乎显得惊惶失措。看到河原崎站起身来,吓得连连后腿。
  至于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眼下已来不及多加考虑了。
  “你是谁?”河原崎愤怒地喊着,开始反击。
  值得庆幸的是他头上的伤势并不严重。这不知是得益于对方的失手,还是得益于自己打盹时身体的晃动。河原崎低下头,使劲朝对方的腹部撞去。袭击者想用手中的座钟再次行凶,但动作比河原崎稍微慢了一步。钟从袭击者扬起的手中落下。钟盘上的玻璃摔得粉碎,指针飞了出去。两人扭在一起摔倒在地板上。
  河原崎拼命地压住了手脚吧嗒吧嗒乱动的袭击者。他骑在袭击者的胸上,用沾满血污的右手伸向对方的咽喉。对方痛苦不堪地喘着气。他真想这样一下子勒死他。
  河原崎右手扼住对方的咽喉,左手去摘对方戴的假面具。
  “你这个杀人犯!”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去摘。袭击者的面孔顿时暴露无遗。
  “啊,是你!”河原崎吃惊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就在这是,河原崎脑袋猛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与刚才的伤痛完全不同。他那疑惑不解的质问竟然变成了一声惨叫。扼住咽喉的手渐渐失去力量。对方从他的身下挣脱出来。此时,房间上方的挂钟敲响了下午一点钟。
  河原崎用手摸摸脑袋,明白了疼痛的真正原因。有一个小刀一样的东西深深地扎了进去。拔出来后才知道那是什么。原来他被扎进了一根黑色的扁平钢棍儿——刚才掉在地板上的钟表指针。拔出指针的伤口鲜血直流。全身很快失去力量,人也渐渐失去知觉。
  河原崎双手握住沾满鲜血的指针,站起身来。
  “为什么要杀我?……。”他想使出最后的力量再质问一次。然而,终未能发出声音,身体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颓然倒下。
  凶手重新戴好假面具,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冷眼地看着这第四个牺牲者。他慢慢地叹了一口气,把视线转向门房旁边的挂钟。
  银色的钟摆还在均匀地摇晃,上面有两个忠实报时的黑色指针。——指针指示的时间是一点十分。
  凶手摘下墙壁上的挂钟,用力朝趴在地上的河原崎头部扔去。鲜血四溅,挂钟损坏。
  河原崎手脚稍微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一口气。凶手见状拾起滚在地上的挂钟,再次向他头部扔去。
  瓜生与江南用力推开房门,终于进到了IX号房间里面。室内并没有发现刚才透过玻璃看到的那个黑影。对陈列柜和书架後面都作了搜索,仍是一无所获。
  如此看来,难道刚才看到的那个黑影是一种错觉?还是……。
  瓜生撂下困惑的江南,向倒在房间中央的摄影师身边跑去。他不顾衣服被血污染,就弯下腰去察看额部的伤口。然而,没有弄清对方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他就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喝得太多了!”看到尸体旁边扔着的威士忌空瓶,瓜生这样说道。
  “他一定是没能来得及反抗就……但是……。”
  瓜生站起身来,把视线移向盖着尸体下半身的黑色胶卷。
  “这是什么?”
  胶卷总共有五、六卷之多。地上扔著几个圆筒形的暗盒。看来,这些胶卷是从暗盒里面抽出来的。
  这一定不是内海所为,而是罪犯干的。瓜生看了一会儿零乱的胶卷,不久便离开尸体向房间里面走去。只见墙边放著一个深色的照相机袋子,他打开看了看里面。
  “剩下的仅仅是新胶卷了。啊,看来他的两架照相机都没有了!”江南这样说著,抬头看了看正观察周围的瓜生。的确没有发现照相机。内海使用的单眼相机和小型相机似乎都不在这个房间里面。
  是罪犯拿走了吗?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清脆的钟声震撼了房间里的气氛。原来是挂在房门上面的钟敲响了。紧接著,外面的走廊里也传来连连钟声。
  “是一点半吧?”瓜生嘴里嘟嚷著,再次走到尸体旁边。这次他是蹲在尸体的脚下面,把手慢慢地伸向缠在一起的胶卷。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害内海先生呢?”
  “瓜生君!”江南叫道。
  “首先要弄清罪犯是怎样进入这个房间的?”
  “我知道!哎,我知道。”瓜生放下胶卷站了起来。
  “刚才您不是看到一个黑影吗?就在我们推门进来之前,那个黑影就消失了。就算那是您的错觉吧,可是,房门本来是用许多东西顶著的。罪犯是怎样进来的,又是怎样出去的呢?这不是明摆著疑问吗?”
  瓜生一边不停地梳拢蓬乱的头发,一边讲述无可争辩的事实。江南点著头,把视线再次转向室内。除了用陈列柜挡住的入口之外,这里连一个小窗户都没有,因此,房间里没有能够藏住人的地方。
  罪犯是如何进入这个房间的呢?他用携带进来的座钟杀死了摄影师,又把照相的胶卷撒到尸体上。後来,他是怎样从这里溜走的呢?
  “密室杀人”这一习惯用语在脑海里浮现。不过,刚才瓜生讲的也有道理。这个……。
  他心中还在寻找答案,一个明摆著的答案即将出现,当他想伸手去抓住它时,却由於头痛难忍受到干扰。外面的雨依然下个不停。随著雨声那微妙的强弱变化,江南忽然产生一种房间里忽明忽暗的错觉。
  江南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低头看了看气绝身亡的摄影师面部。
  内海心中充满极度恐惧和猜疑,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这似有怨气的眼睛,紧紧地盯住墙壁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用马赛克拼成的大钟盘。
  “走吧!”听到瓜生的喊声,江南才醒悟过来。
  “去通知大家。”
  两人留下许多疑问出了IX号室,正好遇上从走廊一角拐过来的小早川茂郎。当江南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时,他吓得脸都变了色,口中喃喃地问道:“内海君?这个,是在这个房间里吗?”
  “对!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前,我和瓜生君在大厅里听到了叫喊声……。小早川先生,您没有听到那喊声吗?”
  小早川的房间是VII号室,与内海的房间仅仅是一室之隔。因此,他不会听不到刚才传到大厅里的惨叫声。
  “我正在睡觉。”小早川抬手擦了擦惺忪睡眼。
  “虽然觉得有些声音,但万万没有想到……,”
  “那么,现在您为什麽到这里来?”
  “刚睡醒,听到了你们的说话声。”
  “我们还是去叫另外两个人吧。”瓜生催促道。小早川向玻璃破碎的IX号室房门方向窥视,神情显得坐立不安。但他并没有想进去看看的意思。
  来到VIII号室门前,江南突然想起刚才那种奇怪的现象——房间的门是半开著的,就进去看了看。但里面没有一点儿可疑之处。无论是物品,还是靠近陈列柜的日本钟,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怎麽回事?”瓜生问道。
  “没什么。”江南含糊其词地回答。他看著室内,还是觉得奇怪。
  难道是精神作用吗?房门右手与IX号室相隔的墙壁上,有一个用瓷砖马赛克组成的大钟。大钟上时针的位置似乎与以前不同了。
  “怎麽回事?谁?”听到敲门声,房间里面的新见梢提心吊胆地问道。
  “我!我是瓜生!还有江南先生和小早川先生。”
  “——瓜生先生。真是瓜生先生吗?”
  “毫无疑问。是我呀!”
  辨认出对方的音色之後,小梢打开了房门上的锁。她从门缝中露出脸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回事?”
  “内海先生被杀了。”
  听了瓜生的回答,小梢惊叫一声。她低声叫了声“不——”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小梢!”
  “讨厌!实在讨厌!已经够了!”
  “小梢!……。”
  里面再次锁上了,其动作比瓜生抓住把手早了一步。“讨厌!不要进来!”
  “冷静点,先把门打开!”
  “我不愿被杀!”
  “谁也没想杀你呀!”
  “谁能断定啊?就连瓜生先生你在想什么我都不知道。”
  “我?我想什么呀?”
  “我要一直持在这里。就一个人待在这里。”
  “哎!我说呀……”
  “别管我。在弄清罪犯是谁之前,我一步也不离开这个房间。”
  “小梢!”
  瓜生握紧拳头想敲门,但又即刻停住了。他回头看了看江南和小早川,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
  “真没办法!”
  “等她冷静下来後再说吧。”江南说。如果她不想外出也不要勉强。说实话,自己也很想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瓜生再次叫门,但没有回音。所听到的仅仅是弹簧床的咯吱咯吱声和微弱的啜泣声。
  三人决定暂时离开小梢的房间,先去叫河原崎润一。
  河原崎睡觉的房间是III号室。这个房间与内海被害的IX号室离得最远。因此,不会听到刚才那种“救命”的叫喊声。无论是睡著了,还是已经醒来,他都不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还不敢断走他不是袭击内海的罪犯。
  可是——。
  他们沿门厅向通往北面的走廊走去。门厅里扔著一些砸铁门时毁坏的钟表残骸。过了I号室和II号室,来到了要去房间前面的拐角处。这时,走在前面的瓜生轻轻地叫了一声。
  “怎麽了?”江南问。
  “那个!”
  瓜生说著,用手指向房门对面墙壁上的挂钟。那是一个俗称“双圆钟表”的挂钟,由上下两个大小不等的圆盘组成。那个大圆盘,也就是钟盘的 A 盖被打开了,里面的两个指针也都软绵绵地向前弯曲。而且——。
  “难道——”
  瓜生感到十分震惊。他嘴里嘟囔着,走到挂钟的前面。只见上面两个长短不齐的黑色指针向前突出,就像甲虫的角一样。指针上扎着一张白纸片。
  是你们杀死的!
  歪歪扭扭的文字是用红墨水写的。这与在钟摆轩大壁橱理发现的那个警告纸条完全相同。
  “润一!”
  瓜生叫喊着,变换了身体的方向,他想用身体去撞开房门。就在这时,“啊!”瓜生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等待的情景是什麽已经不难想象了。江南越过瓜生的肩膀,战战兢兢地向室内窥视。惊恐万状的小早川也站在江南後面向房间里面张望。
  “啊!……”江南低声叫道。小早川呼吸中断,一下子怔住了。
  只见河原崎润一倒在血泊之中。
  “润一!”
  瓜生幽灵似地向前伸出双手, 怎怎孽 地走进房间,扑通一声跪倒在朋友的身旁,一把抓住沾满血迹的手腕,摸一模是否还有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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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太残酷了!这样的……。”
  趴在地上的河原崎脑後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好像是用什么锋利的刃物扎的。而且他的头部与前三位受害者一样都是被东西砸破的。尸体旁边扔著凶器和精密机械的残骸。
  “又是钟表!”江南悚然地说。
  地上的残骸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圆筒形的座钟。造的确是摆在门厅里什么地方的。钟盘上的玻璃已经粉碎,里面的时针和分针也都掉了下来。另一个好像是这个房间墙壁上的挂钟。钟的两个指针完好无缺。所指示的时间是一点十分。但机械已经停止走动。
  江南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确认了一下时间,马上就两点半了。
  “……不对!不对呀!可是。”
  瓜生一边抓著朋友的手腕连连摇头,一边声泪俱下地自言自语,就像说梦话一样。
  在大厅里——。
  江南点著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翻开放在圆桌上面的笔记本。那是一个供采访用的大型笔记本。笔记本上记著三十日傍晚来到渲里以後发生的事情,并标有时间。本来这是留作以後写报导用的,并没有想到它会具有备忘录以外的其他意义和价值。
  刚才——河原崎回到房间里,把自已与瓜生留在这里。後来——。所有这些江南都详细地作了记录。他想尽量准确而客观地把握这里发生的事情,以便使自已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哪怕是得到一点点慰藉也好。
  看来,江南最后一次回VIII号室是去取笔记本的。至于当时房间里是不是还亮着灯、房门是不是关好了,他完全想不起来了。
  ( K = 江南 )
  七月三十日 (星期日)
  下 午 4:00 到达时计大宅院。
  美琴已经来到。
  下 午 5:00 由季弥出现。
  下 午 6:00 走廊的假面具少了一个。
  野之宫出现。
  下 午 6:00 进入旧馆。
  晚 上 9:00 第一次招魂会。
  晚 上 12:00 散会。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凌 晨 3:00 K去厕所。
  发现美琴,尾随其后。
  美琴进入钟摆轩。
  凌 晨 3:30 K听到说话声和响声。
  下 午 2:00 K起床。
  下 午 3:00 K与小早川去“钟摆轩”。
  发现坏钟与血迹。
  没有找到美琴。
  下 午 5:00 在大厅里谈话。
  晚 上 7:00 学生们开始在大厅里作游戏。
  小早川去VII号室。
  早纪子去寝室。
  晚 上 10:00 解散。
  八月一日 (星期二)
  凌 晨 0:00 早纪子与渡边被杀。
  凌 晨 0:30 小梢目击蒙面人后,发现早纪子与渡边的尸体
  凌 晨 0:40 小梢把事情告诉瓜生。
  凌 晨 0:55 K被河原崎叫醒。
  凌 晨 1:30 试图打开大门。
  凌 晨 3:00 在大厅里谈话。
  凌 晨 5:30 内海待在IX号室里。
  凌 晨 6:00 小梢去寝室。
  凌 晨 8:00 K与瓜生、河原崎去“钟摆轩”。
  在大壁橱里发现警告纸条。
  凌 晨 9:15 K与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厅。
  小早川去VII号室。
  凌 晨 9:30 河原崎去III号室。
  这就是江南当时作的笔记。
  在江南作笔记期间,瓜生正默默沉思,并一个劲儿地长吁短叹。在雨打房顶的响声和装饰柜上不停走动的钟声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至于后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全然不记得了。
  江南把香烟放在烟灰缸里,拿起夹在笔记本里的圆珠笔继续往下写。
  八月一日 (星期二)
  下 午 0:30 K与瓜生在大厅里听到内海的呼喊声,跑向IX号室。
  VII号室的门半开着。
  K看到IX号室里有人影。
  发现内海的尸体。
  下 午 1:10 河原崎被杀。
  下 午 1:20 K与瓜生进入IX号室。
  下 午 1:50 在走廊里遇到小早川。
  下 午 2:00 叫醒小梢。
  发现河原崎的尸体。
  江南放下笔,一边吸烟,一边观看桌子上的大钟。
  下午三点二十分。在铁门打开之前,至少还要等上整整一天。
  罪犯到底是谁呢?江南一边重新琢磨这个问题,一边窥视围圆桌而坐的小早川和瓜生。
  自从回到大厅里之後,三个人就一直沈默不语。小早川苍白的脸上流著豆大的汗珠。他浑身发抖,不时东张西望。可见神经已相当紧张。瓜生则手里拿著在III号室门前发现的那个纸片,死死地盯著发楞。他们谁也不去把河原崎被杀的消息告诉给待在寝室里的小梢。
  罪犯是谁呢?江南仍旧在迟钝的头脑中思考这个问题。
  樫早纪子、渡边凉介、内海笃志和河原崎润一——仅仅半天工夫,他们四人就接连被杀。据小梢讲,罪犯与我们一样穿著“灵袍”,用在“新馆”的走廊里丢失的假面具蒙住脸,而且身上散发著与失踪的光明寺美琴同样的香水气味。难道那真的就是十年前在森林中自杀的寺并明江的妹妹寺井光江吗?她会不会就是这一系列凶杀案的凶手?她利用配好的钥匙进入“旧馆”。然後隐藏起来,伺机行凶。
  或者罪犯另有其人?如果凶手不是美琴,那么她很可能已被真正的凶手杀害。也就是说,她是在第一天晚上江南听到奇怪的响声时被杀的。“钟摆轩”寝室里的地毯上染上的是真正的血迹。尸体已被凶手藏在某个地方了。
  那麽,当时的凶手是谁呢?
  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四个人,包括江南自已、小早川茂郎、瓜生民佐男和新见梢。
  小早川与小梢可能是凶手。虽然不清楚他们杀害四个人,不,加上美琴是五个人的动机,但至少在地点和时间上具有犯罪的可能。
  可以说只有瓜生不可能是凶手。这是因为在内海遭到凶手袭击时,他与江南一起在客厅里听到了呼喊声。另外,如果河原崎被杀是在那个停走的挂钟所指示的时刻,那麽此时瓜生与江南在一起。他们跑到内海居住的IX号室,正试图打开用东西顶著的房门。所以……。
  不!等等!为了慎重起见,江南又重新加以考虑。
  难道瓜生真的不是凶手吗?难道他真的不可能杀害内海和河原崎吗?如果瓜生是凶手,那麽当时与瓜生一起听到的“救命”的呼喊声,就不是内海真正的声音,而是事先用录音机伪造的。
  杀害内海之後,把录首机放在什么地方比如现场的邻室,开大音量,调好时间,然後回到客厅,等待江南听到磁带的声音後醒来。如此说来,当时瓜生对江南所说的头一句话就是“刚才的声音是内海先生吧”。
  后来,他们两个人跑到IX号室门前透过玻璃看到的那个人影也是一种错觉。
  那麽,河原崎被杀又作何解释呢?江南瞟了一眼低著头的瓜生继续往下推理。
  可以认为河原崎被杀的时间早於毁坏的钟上指示的时间。他被杀也许就在内海被杀不久。凶手为了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故意把挂钟上的时间定为一点十分。
  或者正好相反凶手并不清楚这麽做是否有意义,他把大厅里和走廊里所有钟表的时间都搞乱了。如果杀害河原崎的时间准确无误的话,那么其他钟表全部晚点了……不,这不可能!这稍有动静也会发觉的。
  总之——,江南再次看了看默不作声的两个人。
  要敢於怀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在弄清决定性的事实之前,绝不能忘记这一点。记得内海在走出大厅时曾经说过:谁都靠不住。自已与他采取同样的行动也许就是时间问题。
  外面的雨依然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江南抬头望著微弱的绿色光线照耀的十二个天窗,疲惫不堪地叹了一口气。
  当下午四点的时钟敲响时,瓜生才慢慢地抬起头。他看著江南和小早川说:“喝咖啡吗?”
  “是担心有毒吗?——不要紧!犯人犯罪是有目标的,不会把大家吃的东西里都放上毒药。”
  他如此乾脆地说著,把圆桌上的 Х 壶和咖啡杯都拉到自已跟前。打开壶盖儿往里一看,“哎呀,没有了!”便嘴里嘟嚷著向厨房走去。
  “我有话要说,你们想听吗?”
  回到大厅,瓜生对两个人这样说。小早川疑惑不解地抬起了头,江南也有些不知所措。他那坚决的态度,令人感到不同寻常。
  “就是这个纸片。”瓜生指著那个纸条说。
  “这上面写著‘是你们杀死的’字样。江南先生应该知道吧,在‘钟摆轩’的大壁橱里发现的那个纸条与这个一模一样。那件被剪破的结婚礼服的胸前也有这样的纸条。无疑这是罪犯留下的,可以说这是罪犯向我们发出的控告信号。
  今天早上,在大壁橱里看到这个纸条时,我就有一种直觉。这里所说的‘被杀’的人是指死去的古峨永远。‘你们’则是指十年前的夏天在森林里遇到她的四个孩子。我极力回想,终於想清楚了。也就是说,所有事件的元凶无非是我。”
  这些话从“钟摆轩”回到这里之後,已经听瓜生说过。他说,十年前的夏天,他们在森林里挖了陷坑。但被河原崎断然否定了。刚才瓜生在河原崎的尸体旁边还说——“你什么也没干。不是因为你。可是……”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江南看了看瓜生,刚才对他产生的疑惑一下子忘却了。自从在大壁橱里发现那个纸条以来,笼罩他表情的阴云渐渐稀薄了,他似乎要恢复原来那种令人憎恶的冷静。所有案件的元凶都是自己的这种想法,一定强烈地震撼了他的心灵,随着光阴的流逝,他大概觉悟了。
  厨房电炉上的水壶发出了声响。瓜生急忙起身,去给咖啡壶里添了新水。他动作麻利地冲好了三杯即溶咖啡,嘴里反覆地说著“有毒也不要紧呀”,便率先喝了起来。
  “我要把所想到的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全部说出来。”瓜生又说。
  “那天确实是哪一天记不清楚了,但记得是七月的最後一个星期天。我们四个人来到了学生宿舍,午後时分在森林里偶然遇到了永远小姐。她是一位既美丽动人而又体弱多病的女孩。她正在庭院里散步时,听到了我们的声音,便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至於当时谈了些什么已经纪不清了。似乎是些非常无聊的话。可是,她突然感到不舒服,我们就急忙把她从森林里带出来送回了家。当时,在大门口正好遇上像她父亲的一个男人。记得他还问了我们的名字,是早纪子回答的。回来时在庭院里还看到了那位叫由季弥的男孩。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些。”
  “就这些?”瓜生停下来,江南不禁插嘴问。
  “可是,那样的话……。”
  “那天发生的事情就这些!”瓜生重复道。
  “因此,润一什麽也没有干。那天发生的事情真的就是这些。可是——”
  说到这里,瓜生稍微停顿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那是前几天的事情。我——我们在森林里挖了一个陷坑。掉到陷坑里的那个孩子大概就是永远。”
  “为什麽河原崎不记得这件事情呢?”江南问道。
  “当然啦!”瓜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答。
  “他与此事完全无关。也与早纪子无关。那是我与福西两个人搞的恶作剧。”
  “你与福西?”
  “他正好没来。”瓜生面朝天花板,闭上长着双眼皮的眼睛。
  “当时我们四个人基本上算是好朋友。说起来,那时个子高、力气大的润一处在孩子王的地位上。在四个人当中,他是最调皮捣蛋的。即便是大家在一起玩,也都要以他为中心,听他的摆布。早纪子是女孩子,对此感受不深。可是我和福西却对他极为不满。有一次也许是因为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两人很想教训他一顿。在我的提议下,便偷偷地在森林里挖了那个陷坑。我们从集体宿舍的小仓库里拿来铁锹,找了一个土质松软的地方。开始挖的时候只觉得好玩儿,不知不觉地便挖出了一个很深的洞。我们用树枝和树叶把洞口掩盖起来,想在第二天把润一骗出来陷进去。这些都是我们在暗地里策划的。可是,第二天,我们偶然遇上永远小姐,便失去了机会。虽然觉得气焰被削弱了,但结果计画落了空,陷坑却留在了那里。”
  瓜生收回面向天花板的视线,交替地看了看江南与小早川。
  “我们根本没有想到陷坑留在那里是很危险的。後来,福西说有些担心,两人便前去察看,结果正好碰上了这里举行葬礼……。我们两人都感到非常害怕,从此以後,再也没来过这一带。
  后来,我和福西就一直避而不谈陷坑之事。这一定是因为我们觉得做了蠢事儿可耻,或者是由于内心产生了某种罪恶感。可是我们万万没有想到,那套的葬礼竟是为前几天遇到的那位少女举行的。现在我想十之八九是这麽回事。”
  瓜生叹了口气,静静地把咖啡送到自已嘴边,说了声“我喝了”。江南也伸手端起了自己的咖啡。
  “现在我仍然认为案件的凶手是光明寺美琴。”瓜生这麽说著,看了看小早川的反应。
  “此外并不存在有动机的人呀。如果是我们挖的陷坑导致永远小姐死亡的,那么因为‘杀害’她而怨恨我们的,首先应该是她父亲古峨伦典。他是那麽的溺爱自己的女儿,即使把我们碎尸万段也不解他的心头之恨。但是他早就去世了。
  光明寺美琴,也就是寺井光江又将如何对待我们呢?由於我们‘杀害’了永远小姐,她的姐姐明江觉得对此负有责任而自杀了。如果这样的话,那麽,明江也是由於我们的行为而寻死的,尽管是间接的。可以说她和永远小姐一样都是我们‘杀害’的。这种愤怒的情绪在倾慕姐姐的妹妹光江疯狂的头脑中不断增加,便形成了强烈的复仇意识……。”
  “光江并没有发疯!”小早川小声说,打断了瓜生的话。
  “她并没有发疯!”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瓜生用警惕的目光盯著小早川。“我常想,这个世界上人人都在发疯。如果不论好人坏人,把社会各种成员混合起来得出一个平均值,把远个平均值称为‘正常’,那么离开这个平均值的人都应当算是不正常的,因此严格意义上的正常是不存在的。无论什么样的人,都有发疯的可能性。小早川先生有,江南先生有,我们大家都有。至于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表现出来,就不得而知了。一旦有所表现,则会被人认为是‘发疯’了。”
  “歪理论还真不少呢!”小早川阴阳怪气地说。
  “那么,瓜生君,光江到底是怎样知道你们的名字的,又是如何把你们与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的呢?”
  “可以这么认为。”瓜生随即回答。
  “十年前,永远小姐跌进去的那个陷坑是谁挖的?要知道这是经常到森林里去玩的孩子所为并不难。当然也会自然想起那天送永远小姐回家的我们四个人。失去女儿的古峨伦典抱著这种疑惑,以当时听来的名字为线索,对我们的情况进行调查,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是,他不可能知道真正的事实——挖陷坑仅仅是四个人当中的两个人所为。伦典把调查情况告诉了寺井明江或伊波女士,然後又传到了光江的耳朵里……。这是很可能的。”
  “可是——”
  “当然,光江并没有立即找那些孩子报仇。后来,时间一长,这件事儿也许就遗忘了。然而……”
  瓜生再次抬头看著天花板。
  “去年九月,听到那个幽灵的传说,我和河原崎拜访了这里。当时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伊波女士。至于她是否发现我们就是十年前的那些孩子还很难说。但是,当时我们通报了姓名。瓜生与河原崎这两个姓并不那么难记。所以,后来当伊波女士告诉光江时,一定引起了她的怀疑。
  说到这里,下面的情况也就不言而喻了。要到大学和所属团体调查其成员的情况相当简单。据说,在很久以前,神学杂志的编辑就曾采访过大学的研究会。心中疯狂的光江把这些偶然的运气看成是上帝的启示。至此,她以前那种潜在的复仇意识渐渐膨胀起来。她发动作为情人的编辑和具有老交情的时计馆管家,成功地实施了这次‘特别计划’。
  怎么样,小早川先生,最初与你谈这个计划时,你还向我这个会长提出了条件,希望五名参加者都是今年四月成为三年级学生的会员。”
  “这个,啊,是的。”
  “你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不是接受了她的指示?说起来,现在是三年级的也只有我、河原崎、早纪子和福西四人。如果再选一个人的话,那就是最先得知时计馆幽灵传说的渡边。去年秋天,他也一起到过这里。於是,光江便给你下达了这样的指示。”
  看来,这种分析的碓合乎情理。虽然不是明确的推理,只是想像和臆测,但江南却感到很有说服力。可是——。
  “可是,瓜生君。”江南又提出了新问题。
  “究竟为什麽要杀害渡边君呢?还有内海先生?内海先生与十年前的事件没有任何关系呀!”
“是啊!”这似乎是一个意外的问题。瓜生越过圆桌向渡边的尸体悲衷地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渡边为什麽被杀,我也觉得奇怪。如果那张写著‘是你们杀死的’的纸条是指十年前死去的永远小姐,那么无论怎麽想都与渡边无关。可是他却首当其冲成为罪犯的袭击目标。——不,或许在早纪子之後也说不定,但这究竟为什么呢?我想,答案是这样:渡边的死是在润一离开这里,回房间睡觉之後。也就是说,渡边是被误杀的。”
  “误杀?”江南吃惊地问道。
  “那么究竟是为什麽?”
  “罪犯要袭击的真正目标是福西,也就是福西凉太。而事实上被杀的却是渡边凉介。凉太与凉介这两个名字很相似。”
  “虽说名很相似,但姓完全不同呀!”
  “相同呀!”
  不明真相的江南更觉奇怪。
  “两个人的姓也相同,直到几年前才……。”
  “这是怎么回事?”
  “福西原来姓渡边,后来,在他上高一的时候,父母离婚,他跟了母亲,於是便改了姓。”
  “啊!”
  “渡边凉太与渡边凉介。罪犯把这两个人完全搞错了。试想,如果福西在这里,那么被害的可能就不是福西了。”
  “的确如此!”
  江南终於明白了,并斜眼看了看小早川。他并没有喝瓜生冲的咖啡,只是垂著脸不停地轻轻摇头。
  “那麽,瓜生君,内海先生被杀是为什麽?”江南回头又问。
  “只有他才真正与任何事情无关。”
  “对,问题就在这里。”瓜生答道。
  “内海先生的死还有许多谜。为什麽他的房间处於密封状态?江南先生看到的那个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此外还有尸体上面的零乱胶卷问题,被拿走的两架照相机问题等。”
  “胶卷和照相机?”
  江南一边心里回想那个惨不忍睹的房间里的情景,一边嘟嚷著。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答案。
  “也许罪犯并不想要内海先生的命……。”
  “我也这样想。也许罪犯要从世界上消除的是内海先生在这里拍摄的照片。之所以把照相机拿走,可能是因为来不及从中取出胶卷了。”瓜生抱著胳膊说。
  “内海先生大概在无意之中拍摄了对罪犯极为不利的照片。至於到底是什么样的照片,我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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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四个孩子
  为了消磨时间,他们走进了“A”咖啡店。老店主和他们闲谈一阵之後,把他俩领进了后面一间屋子,去欣赏自己收集的老式钟表。尽管主人谦虚地说:“都是些破烂,”实际上都是相当珍贵的收藏品。其中有几个老式的日本钟,鹿谷很是喜欢。最後,店主为了对刚才的聊天表示谢意,还特意请他俩吃了巧克力冰淇淋。他们离开咖啡店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不知台风走的什麽路线,压在古都天空的乌云依然十分浓重,狂暴的风雨不见减弱。戈尔夫轿车在暴风雨中缓慢爬行。福西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感到车身在突然吹来的阵阵疾风中不时摇晃,心中一阵阵地紧张。
  “我最近看穿了一件事。”鹿谷一本正经地说,“我们一向坚信‘现实’是无法改变的,实际它只是建立在非常脆弱、非常危险的暂时平衡之上。看不见这一事实的人,在我们周围非常之多。特别是在现在日本这个国家尤其如此。”
  福西一时摸不清他这番话是由哪条思路引出来的,只好随便应酬了一句:“噢。”
  “现实并不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实体,说得极端一点,它不过是‘社会’这个体系向人们显示出的一个巨大的幻想而已。”
  “是幻想?”
  “是的,我并不是在这里讲解社会学原理,实际我也不懂那种学问。不过,如果让我说的话,我认为,社会的最大作用就是制造一个名叫‘现实’的巨大幻想,而且不断施加压力,叫众人承认它,相信它,把它当成实体。只有这样,人们才能得到安定。从古至今,这个事实一直没变。
  但是,事实上社会又常常作为一个统治的机构,过度发挥其作用。结果就出现许多倔强之徒,他们根本不承认这个事实,而是坚持认为现实不过是现实,丝毫不向它低头,他们一日看到有人对自己的现实进行指责,就会神经过敏,认为是对自已的巨大威胁,因而十分气愤,于是就要设法铲除之,消灭之。看到他们的举动,耻笑他们的人,则是比他们技高一筹的家伙,这些人还在设法从庞大的统治机构中获得自己的私利。”
  鹿谷像和尚念经似地叨念了一番之後,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鼻头。
  “当然啦,说这种话的我也好,听这话的你也好,只要是这个社会的一员,谁也不可能逃到这个社会机构之外去。但另一方面人人心中又都有个愿望:挣脱压力,得到自由。这愿望叫什麽呢?打个比方说吧,如果说从社会得到的是个公的幻想,而个人愿望就是私的幻想。或者再用个贬意词来说,就是‘恶梦’。”
  “恶梦?”
  “对,是恶梦。至少可以肯定,那些几乎改变时代的非凡的艺术家、思想家、科学家们都是这种恶梦的培养者。诸如毕卡索、马克斯、爱因斯坦、希特勒等等。”
  “希特勒也算是优秀的思想家吗?”
  福西这麽一问,鹿谷不以为然地说:“当然是喽!”接著又说,“不过,他所孕育的恶梦是个真正的恶梦,最後受到社会的公的幻想的全盘否定。仅此而已,并不是好和坏的问题。如果纳粹德国第二次大战中获胜,历史对他的评价和给与的地位自然会完全不同
  。可能我这是幼稚的议论,你说对不对?”
  “哎,那倒是呀。”
  “於是啊,”鹿谷瞥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福西,又接著说:“我对中村青司这位建筑家著述的,也就是上边说的这种情况。我四处奔波、查访,并不是期待那些地方将要发生血腥的事件,而是感到他所修建的楼馆之内,都存在著那种设法从社会的压力下夺得自由的‘场地’。当然,那里也夹杂著出钱雇他设计者所孕育的恶梦。不,哦——说不定那些人才是主要角色。”
  鹿谷眯起眼睛,轻轻舒了口气。
  “水车馆主人藤召纪一也好,迷路馆住着的那位先生也好,他们的住宅都是青司设计的,可能正是那些特殊的建筑,才使他们孤独的幻想得以升级的。那么建造时计馆的古峨伦典也一定由……”
  突然,鹿谷闭住嘴,皱起眉头。那麽古峨伦典心中到底孕育了什么恶梦呢?
  这时,就连福西也明白了:鹿答眼前的问题,正与“沉默的女神”诗中之迷有关。
  “那么,”福西说。“昨天晚上伊波女士提到的占卜问题,你怎麽看呢?”
  “什麽占卜?”
  “就是野之宫占卜师的预言呀。伊波说占卜师算中了母亲时代和女儿永远两人的死期。”
  “哦,那件事么,”鹿谷凝视著前方,咬著嘴唇,“哎,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到底人的死期能不能占卜出来呢?”
  “这个,你才是专家呀!前天你不是说过,在超越科学之外,肯定还有事物存在吗?你还说相信世界上存在著超常现象。”
  “啊,那倒是。”
  “野之宫老人的占卜正是这种现象,对吧?”
  鹿谷说著又扫了他一眼,轻轻笑起来,“你好像不满足啊,希望有个符合实际的解释,对吗?”
  “鹿谷先生,你心里到底怎麽想?”
  “嗯,我觉得虽然算出了死期也没什么可惊奇的。”
  “为什么?”
  “老人预言说,时代在迎接二十八岁生日之後死去,永远在十六岁生日之前死去。你不觉得这种话十分暧昧吗?”
  “暧昧?”
  “永远死时十四岁。昨天也说过了,确实是在十六岁以前,没错。可是,如果这么说,即使十三岁死也好,十二岁死也好,都可以说他算得准确。对一个自幼体弱多病的人,作出这样的预言,谁都能够作到。关於时代的说法更加暧妹,就是‘二十八岁生日之後’,正巧她死时是二十八岁,所以说预言准确。可是,假如她三十岁死,或者四十岁、五十岁死,不也是在二十八岁生日之後吗?也没有错呀!”
  “噢,你这麽解释,的确有理。”
  “占卜原理基本上都是如此,”鹿谷十分肯定地说,“他们尽量使用暧昧的语言,使用可作多种解释的表现方法。总而言之,这是必须的语言技巧。野之宫老人是否也是有意识地运用这种技巧,那是无法知道的。不过,他并不像是靠骗术发财的人。如有此心,他不会为新娘子占卜死期的。他可能属于特殊。我估计地大概经常占卜,每次的结果都认其作了汇报。”
  “那么古峨伦典为什么会相信这种靠不住的占卜术呢?”
  “喂,等等,福西君,这是另一回事呀,占卜出来的结论是否准确,是真还是假,都是由问卜人主观判断的。这就如同宗教一样,是你相信还是卜相信的问题。
  比如说,古峨伦典如果认为野之宫占卜出的内容非常重要,他认为算得准确,那么这个占卜就可以说非常灵验了。对吧?”
  树林之中,连接时计馆的那条窄小的土路上,积满了雨水,十分难走。福西焦虑不安,担心车子引擎不知何时又突然故障。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安地穿过去,当回到那所宅院时,已经是下午七点十分,刚过晚饭时间。临走时伊波告诉了吃饭时间。
  在“新馆”大厅的晚餐桌上,他们第一次见到了时计馆的当代年轻主人。
  古峨由季弥正是福西心中猜想的那种美少年。
  这位白睡衣上套著一件淡蓝色长睡袍的少年,除个子略高一点之外,无论是乌黑蓬松的长发,还是连一个雀斑都没有的、白中透青的美的皮肤,以及溜肩的纤细身材,哪一点都宛如少女一样,前天晚上福西在大门外看到的正是他。把他错当成少女的鬼魂也是自然的。
  纱世子把两个客人介绍给由季弥,他坐在正面的椅子上,没有站起来,只是淡淡一笑。尽管他面颊有些削瘦,但走近後仔细一端详,这张脸真是美得无法挑剔。据说他是古峨伦典堂弟的儿子,所以和母亲时代并无血缘关系。可是这张脸上却带著一些昨晚在相片上见到的他姐姐永远的模样,如此看来,永远尽管十分像她的母亲,但身上确实也流著父亲伦典的血液。这倒成了证据。
  “我从姐姐那儿听说了,”由季弥用呆滞的目光看著他俩说。他的声音清脆又细弱,语气却意外地沉着。
  “你们坐蓝色的车子来的,昨晚轮胎坏了,回不去了,是吧。”
  “是的。轮胎爆裂的事也是听姐姐说的吗?”
  鹿谷这么一问,少年摇了摇头。“不,是纱世子阿姨说的。”
  “噢,是吗?啊,见到你很荣幸。”鹿谷高声说著,大步走到少年跟前,“我叫鹿谷门实,你好!他叫福西凉太。”
  “——凉太!”
  少年小声重复著,在他那乌黑的瞳仁上,突然掠过一缕不安的神色。可是当鹿谷伸出手要才握手时,这神色便消失了。他歪了一下头,显得有点踌躇,接著又痛快地伸出了手。
  “马渊先生的情况怎麽样啦?”纱世于向鹿谷间道。
  鹿谷一边坐入指给自己的椅子,一边回答说:“看来病情相当严重。您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麽时候呀?”
  “是上个月初。”
  “那时候感觉怎么样?”
  “已经认不出我了,我解释了老半天他才明白。”
  纱世子把手放在胸前,好像要调整一下呼吸。然后大声叹了叹气,“老人家以前非常结实,性格开朗,一向对我们很关心。可能由于阿智的先死,受了打击吧,从那时起突然变老了,现在可真惨。”
  纱世子做菜的技术实在说不上高明。虽然各有所好,但整个口味太重,福西感到难吃。可是鹿谷却不住夸赞“好吃,好吃。”福西心里纳闷:鹿谷不像是那种阿谀奉承的人,可能是他有特殊的嗜好吧。
  “伊波女士,”鹿谷撕着面包说,“那个占卜的先生在干什么呢?他?吃晚饭吗?”
  纱世子立即愁闷起来,她抚摸一下脸说:“今天从早晨起来就没见过他。”
  “没见过?是不是他在自已房里?”
  “到处都找过了,哪儿也没有。我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报警。”
  “哦,他已经痴呆了,会不会自已乱跑呢?”
  “他很少外出不归的,昨天晚上起风雨又那么大。”
  她把目光投向窗子,脸色比白天憔悴。也许身体状况欠佳吧,眼圈发黑。她无力地眨著眼睛,继续说:“不过,过去倒是有几次一个人跑到很远的地方,整夜没回来。所以还是等到明天晚上再说吧。”
  别人交谈的时候,由季弥放下了刀和叉子,呆呆地注视屋顶的花吊灯和墙上的挂钟。别人的对话一停,他的目光又忽然回到餐桌上。鹿谷一开口,他又放下餐具,四处乱看。
  福西发现这少年的动作有一定规律,他突然想,很可能少年的耳中把周围人们的对话全都翻译成了“姐姐的声音”吧。
  饭後,咖啡上来的时候,一言不发的由季弥,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这是什麽?”少年的目光注视著鹿谷的手。原来鹿谷又照例用桌上的餐巾纸摺起东西来了。
  “这是一条鱼。”说著便把摺好的东西扔到桌子上。少年探出身去仔细看著,“噢,真像!”他的声音是那么欢快。
  “我姐姐过去也非常会摺东西。”
  “噢,是吗?”
  “不过,我头一次见到这种鱼。”
  鹿谷可能是来了兴致,他伸手把旁边的提包拿过来,从里面取出几张二十公分见方的彩色纸,这是他跑过极乐寺时走进文具店看到的一种纸。他觉得新奇,就买了回来。
  “餐巾纸太软,怎麽也摺不好。”他小声说著,又开始摺起新东西来。过了一会儿,桌上摆出了螃蟹、贝螺、星星、盔头虫……每个都是福西以前从未见过的复杂造型。那少年看到一个,就欢呼一阵,非常天真。福西不禁叹息。
  鹿谷又摺出昨晚摺过的“沙漏”之後,稍稍想了一会儿,说道:“再摺一个我正在研究的独创的东西。”便动起手来。花了几分钟,摺出了一个四方的箱子,里边挂上一个长棍子,一时看不明白属于何物。
  “这是什么?”福西这么一问,鹿谷倒有些不好意思,他用手搔搔头,然后说:“我是想摺出一个带摆的钟来。”
  福西心想这离成功似乎还相当远呐。不过口中却说“啊,不错。”就在此时,自不转睛地看著 构冗 东西的由 久秩 忽然说:“都死了才好呢!”
  鹿谷和福西吃惊地抬起头去看他。这时那少年粉红色的嘴唇微微颤动著,放在桌上的双手攥起拳头。
  “你刚才说什麽?”鹿谷问他。
  少年似乎不想回答,把那双愤怒又悲痛的眼睛转向屋顼的中空。
  “害怕孤独的姐姐,你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你说太寂寞了。钟表实在讨厌!那些钟表……都死了才好呢!”
  “你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嘛,本来嘛!”他的拳头颤抖起来,这颤抖由手臂扩展到全身。
  “由季弥少爷!”纱世子慌忙跑到由季弥身边。她向鹿谷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又把手放在由季弥的肩上,“走,咱们回你的房间去吧,药已经准备好了。”
  “啊,纱世子阿姨,我不……”
  “噢,没关系,姐姐已经睡觉了,你也该睡了。”
  “——嗯。”
  少年稍稍点点头,站起身来。福西看著地,忽然一个遥远的片段记忆,浮现在眼前。
  就是古峨由季弥。十年前的夏天我和他见过面。那时,为了送回那个少女,我们走进了这座宅院,当时一个男孩站在院内树下,一直盯著我们,锐利的目光中带著敌意,好像不理解我们的行动。
  那就是由季弥。
  他从孩提时代就崇拜姐姐,简直把她当成了女神。那时他究竟怀着什么情绪来看我们呢?
  福西这麽想著,不觉闭上了眼睛。“你觉得怎麽样?福西君。”
  他们目送纱世子带著由季弥走出大厅之後,鹿谷一下子用手揉毁了那未完成的“加摆之钟”,然後问道。时间已快到晚上十点了,外面的风雨依然没有停止。
  “你想说什么?”
  “我突然想,他真的是疯子吗?”
  “你是说刚才的反应吗?”福西一问,鹿谷抬起眉毛点了点头。然後说:“你是说,他实际很正常?”
  “不知为什麽,我有这种感觉。”
  “我看他不正常。在你摺纸以前,他好像对周围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那个我也看见了。怎麽说才好呢,我只是觉得,就是疯,也不是昨晚纱世子所说的那种疯法。”
  “疯法?”
  “她说,由季弥认为姐姐还活著,至少姐姐的灵魂是在自己身边,常对自已说话。不过这只是纱世子的说明,少年的确使人有这种感觉。但是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视,他刚才说‘姐姐过去也非常会摺东西’,如果他真的相信现在姐姐还活著,为什麽不说‘姐姐也非常会摺’呢?他既然说‘过去也会摺’,就说明他是知道现在姐姐已经不能再摺东西了。对吧?”
  鹿谷一只手托著下巴,另一只手去摸胸上的口袋,取出自己的烟盒,叼上了“今天的一支”。
  “还有一点,我发现开头介绍你的时候,听到你的名字,他的反应有点异样。”
  “嗯,我也注意到了。”
  “另外,刚才突然闹起来,好像是‘钟表’这个词引起来的,这是为什麽呢?”
  “哎呀,说不清。”
  “至少由季弥这个少年的头脑要比外观正常,说不定他比别人更明了周围的一切,他知道十年前姐姐已经死去,知道死因以及自己目前的处境。”
  鹿谷闭上眼睛慢慢吸著烟。
  “所以他才说出姐姐一个人在黑暗之中孤零零的。很可能是这麽回事,不对吗?或许……”
  福西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鹿谷并不在意,只是自言自语地继续分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止的时候,纱世子回来了。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半。纱世子准备再去冲些咖啡,鹿谷问她道:“由季弥昨天晚上离开房间到哪儿去啦?你问他了吗?”
  “没问。”纱世子显得十分疲惫,她摇了摇头。
  “即使问,恐怕他也不记得了,过去常常这样。”
  “他说讨厌钟表,那是为什么呢?”
  “恐怕是想起了姐姐才那麽说的。”
  “那是怎麽回事?”
  “永远小姐以前就很讨厌‘旧馆’里到处挂著的钟表,她当面向老爷诉过苦。”
  “为什麽讨厌呀?”
  “她觉得害怕。对我也说过,觉得整天都受钟表的监视,身体似乎被捆住一样。所以由季弥也就讨厌这些折磨姐姐的钟表了。”
  “噢,原来是这样。”
  鹿谷正想接着问下去,大厅的门猛然打开,进来的是佣人田所嘉明。
  纱世子惊奇地叫了一声,“出什么事了?我以为早已经回去了呢。”
  “哎呀,回不去了,”田所的衣服、裤子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水滴不断流下来。他搔着同样湿漉的头顶,愣头愣脑地说,“半路上,马路坏了,车子过不去,我费了好大力气还是没办法,只好又回来了。”
  “噢。”
  “这种大雨,其是少见啊,今天晚上我回不了家,只好请您留我住下了。”
  “要是从后边的路走,能不能出去呢?”鹿谷插了一句,田所立即噘起厚厚的嘴唇说,“后边不能通行了。”
  “真糟啊!”鹿告也噘起了嘴。
  “刚才我们过来的时候,已经觉得危险了,可是没想到会这样。”
  “不管怎麽说,雨不停,什么办法也没有。”
  “好,我知道了,”纱世子说著,看看佣人又看看客人,“今天晚上就住在这边吧,大概明天暴风雨就会停止的,鹿谷先生,你们也留下吧。”
  “啊,谢谢啦。”田所鞠了一躬。
  “那太过意不去了。”鹿谷这么一说,纱世子忙摇头说,“哪儿的话。”
  “是我拉住你们的,弄得这么晚,应当由我道歉。”
  “哪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福西君也一样,对吧?”
  “明天傍晚,来采访的那些人也该出来了,索性你们就在这儿等著他们吧,到时候,路也该修好了。”
  看情形鹿谷一定认为纱世子的挽留正合心愿吧。昨晚以来,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只要求她,很可能会允许参观“旧馆”和那些收藏品的。
  “好吧。”果然鹿谷立即同意了,“我也想看看江南君呐,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怎麽样,福西君,可以吧?”
  晚上十一点已过。
  鹿谷和福西把东西放在昨夜住过的那个房间後,跟著纱世子向钟塔走去,因为鹿谷提出希望再看看那个塔内的情况。
  走进那个通顶大厅,鹿谷站在中央,室内灯光微暗,没有任何家具与装饰,空荡荡的。石砌的墙上没有一个窗户。外面大雨还在下着,时而传来尖厉的风声。它们的喧嚣完全盖过了钟表齿轮的声音。
  鹿谷一声不响地观察着四周,后来又把手交叉抱住后脑勺开始走起来,他以自己站立之处为圆心,走了一个圈子。福西站在通向新馆的门口,注视着他,有点闲极无聊的样子,站在福西旁边的纱世子也是同样表情。
  鹿谷逐渐加大圈子的半径,一会儿,停在大厅北侧墙的附近。他“嗯”了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把手伸向深褐色的壁上,把睑靠过去。接著又沿墙走了几步,立即停下来,再次凝视壁面。
  他几次重复上面的动作之后,大声叫了一下,把头慢慢转向身後,“伊波女士,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呀?”
  “请你过来看看。”
  “噢。”这时鹿谷已走到南面墙前,纱世子和福西也跟了过去。
  “啊,就是这个墙。”鹿谷指着墙说,“这墙造得很奇特,你知道吗?福西君你也来看看。
  福西照他的吩咐,看了看他手指的地方,并没有什麽异样的感觉。
  “这墙有什麽?”
  “你仔细看看,恐怕不全是石头的吧?”
  福西走到墙脚下,聚精会神,仔细端详了一阵,果然像他说的,看起来都是深褐色的石头砌成,实际并不是。用手一模就更清楚,这不是石头,手感不同。这……
  “这是玻璃吧?”
  “对,是把厚玻璃镶进墙去的。它也带点颜色,好像是黄色,透过去可以看到它里面的褐色石头,所以这个墙相当的厚。伊波女士,你过去知道这个吗?”
  “知道。”纱世子老老实实点点头,鹿谷又把视线转向墙壁。
  “为什麽要这样造呢?看样子不光这一处,周围不少地方都镶著玻璃。”
  “是吗?”福西问道。
  “嗯。每一块大约七、八十公分见方。也有稍小一点或稍长一点的。颜色不全相同,好像在上部也有。伊波女士怎麽样?”
  “我过去倒是也留意过,”纱世于侧首思索著,“大概原来是为了装饰吧,如果不是有意识地仔细去看,和普通石墙并没有什么差别,颜色也完全一样。”
  鹿谷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尖下巴,“外面的墙上说不定也有吧?”
  “是,不少地方都有。”
  “嗯——假如外侧与内侧在同一位置上都有的话,那就像三明治面包夹火腿一样,是由两个玻璃把石头夹住的。”
  “你觉得这和什么事有关吗?”
  “很难说啊。”鹿谷暧昧地摇摇头,离开那个地方重又走向大厅的中央。他再次把手抱在脑后。这次正巧仰视大厅位于三层高处的天井。
  福西也追着他的视线朝上望去。
  壁上的灯光微弱,照不到屋顶,越往上越黑,好容易才捕捉到一些灰白色的屋顶的影子,仔细一看,屋顶正中央开著一个漆黑的大洞。昨天晚上来时却一点也没注意到它。
  “那个,”鹿谷朝後仰著身子问道,”那是个什么洞呀?我记得那上边应该是钟塔的机械室。”
  “那上面吊著钟呐。”纱世子回答说。
  “钟?就在那洞的上面吗?”
  “对,是。”
  “是钟塔上的钟吗?”
  “对,是。”
  “可是我到这里以後,一次也没听到过这钟的声音呀。”
  “那钟不响。”
  鹿谷听纱世子这么一说,不由得“嗬”地感叹了一声,他把目光由天井转回来,“不响,是因为坏了吗?”
  “不是,这个塔建成之後从来没有响过。”
  “九年来,一次也没有?”
  “是呀。”
  “那是怎么回事呢?”
  “敲钟的悬锤是有的,只是它不能和机器连动。你要看看吗?”
  鹿谷当然是回答“很想看看”。於是鹿谷与福西跟著纱世子朝楼梯走去,依旧是沿东墙而上的那个陡直楼梯。走到第四层的楼梯口平台后,纱世子打开右侧的黑门,“请吧,就是这儿。”
  这黑门的对面,就是昨晚去过的古峨伦典的书房。
  福西不知道这种塔式钟的动力装置会是什么结构,他想像应当是一个由大大小小的齿轮组合在一起的复杂的机关,其间夹著一个大钟摆。这大概是由於他常在电影和小说中看到类似的场面之故吧。实际他们走进去的机械室确实和他想像的情形一样。
  “哎呀,真了不起!”鹿谷看着微暗灯光映照下的这个房间,不禁欢呼起来。外面的暴风雨声在这里显得更加凄厉。“啊,多麽像闯进了十年前的侦探小说世界呀。对吧,福西。”
  “啊,可不是嘛!”
  看著这一个个紧密扣连的齿轮、大铁箱子、横竖架着的粗铁棍子,看著这摆满一个大房间的大规模装置,福西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了带动一个钟表,用得著这么多的机械吗?只要具有现代技术,就是利用旧式的发条装置,最多需要这个规模的几分之一也就足够了。
  “可能是特意设计一个具有时代性的装置吧。”鹿谷说,他显然也在思考同一问题,“到底是古峨伦典希望这样做,还是青司首先倡议的?不管如何吧,反正在九年前搞这种古式的机械,肯定是相当不容易的。可以说只有古峨精钟公司的前总裁才能做到这点。
  这只大钟的心脏部分还在转动,因为位于左方的大摆还在摇晃,齿轮与旋转轴发出了摩擦的声音。刚才看见的那位少年,每天就是到这里来上发条补充动力。去年十一月以来,外面的秒针与时针已从钟盘上消失,不知他是否知道。
  “发条在哪儿?”鹿谷又问纱世子。
  “在那边。”纱世于说著朝右手的一个铁箱走过去。鹿谷和福西一边留心脚下,一边跟著她。
  “就是这个。”
  纱世子指的是一个穿凿在铁箱上的孔洞,洞为圆形,有两、三公分大,很深,一个八角形的黑铁柱从里面露出头来。
  “就是这个吗?”鹿谷一边仔细看,一边问,“扭转这个八角铁柱的钥匙是在别处吧?”
  “是。”
  “从这么大的机器来看,这铁柱太小了。过去在一张照片上见过类似的装置,那上面的铁柱很长,还有个一公尺长的把手呐。——哦,那么钥匙放在什麽地方呢?”
  “在由季弥的房间里。”纱世子答道,“昨天也说了,给这个钟上发条是由季弥每天必做的事情。”
  “噢,对,是说过。”
  接著鹿谷向屋子中央走去。就像刚才由下边看到的那样,中央地板上开著一个宽四公尺长二公尺的长方形口子。为了防止过路者掉下去,口子周围装著结实的铁栏杆,栏杆边上放著两条乌黑的钢棒。看来这就是外面钟盘上取下的那两个指针吧。
  “啊,那就是刚才说的大钟吗?”在方口上方约三公尺高处,悬挂著大钟,钟身闪出微暗的金黄色。鹿谷用手握了一下铁栏杆试试它的强度。然後探出上半身,自下而上地仰看那钟,“确实钟下有锤却没有拉锤的绳子。那麽如果这钟不和它的机械连接,是怎麽也不会响的呀。”
  福西胆子小,不敢像鹿谷那样握住栏杆探出身子去,但仍然仔细观察了那钟。
  钟总共是三个,一字形挂在横穿天井的粗棒上,钟与钟之间成等距离。果然这些钟与机械部分没有连接,钟锤下面也没有可拉的绳子。
  “难道是设计上的错误?”福西说。 构热 付之一笑,只说了句,“怎麽可能呢?”然後他又离开铁栏杆,转向纱世子,高兴地说:“我终於找到线索了!”
  “什么线索呀?”纱世子莫名其妙地歪歪头,把目光转向三口大钟,“你是说钟?”
  “当然是钟,正是它。即使想敲也敲不响的钟,九年来一直保持沈默的钟!”
  纱世子一时惊得目瞪口呆,福西不由得“啊”地叫出声来。鹿谷等著刚巧响起的炸雷过去之後,露出雪白的牙齿说道:“‘女神被缚於静默的牢房中’对吧?”
  三人走出机械室,接著进了第四层的古峨伦典书房。这也是鹿谷提出的要求。
  这房间和昨天夜里来时没有什么变化,扔在烟灰缸里的烟头依旧留在哪里。靠墙的立式豪华座钟依旧没有走动。福西看了一下手表,午夜十二点刚过。昨晚到这里时似乎也是这个时间。
  “我想问一下这个钟塔修建时候的一些情况,可以吗?”
  鹿谷毫不客气地直奔书桌旁边,回过头去对纱世子说,“中村青司按照伦典先生的要求,设计了这个建筑,接下来自然是请施工单位来动工的。那个时候,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奇怪的事情?”纱世子现出不解的神色,一只手支著憔悴的睑。
  “只要是你想到的,什么事都可以说。”
  “到底说什麽好呢?”
  “啊,这麽说吧,是什麽公司承包这个工程的?比如说,是不是伦典属下的公司?”
  “这个,我可不知道,不过,和他关系很熟的公司倒是有好几家呐。”
  鹿谷阴沈著脸,“嗯”了一声,又朝书桌侧面走过去。他稍稍掀起窗子上的深红色窗帘,朝外著了看。福西觉得包围著这塔的风雨声已逐渐减弱,刚才走进机械室时达到了顶峰。
  当鹿谷离开窗子,转向福西—刚要说话时,纱世子说话了:“说起来,有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怪。”
  “你想起什么来啦?”鹿谷又转向她。
  “那边的‘新馆’和这边的钟塔几乎是同时动工的。我记得当时是两家不同的建筑公司来做的。另外……”纱世子用手捂了一下右耳的耳机,歪了歪头,“这边的塔,好像中途换过施工单位。”
  “施工单位换过?真的吗?”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
  “是不是,比如说,是不是基础工程由一个建筑公司施工,剩下约部分由另一个公司施工的?”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大概是这样吧。”
  “噢,是吗。果然如此呀!”鹿谷眨动著深陷的眼睛,连连点头。
  “这么看来,越来越清楚了。”
  “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意义吗?”纱世子问。
  鹿谷瞪圆眼睛说:“虽然还没有太大把握,很可能是……,算啦,现在还不到能说的时候。就算我猜得准确,以後说也来得及,后边还有许多时间。”
  接著鹿谷徵得纱世子同意後,又开始翻看屋内的硬纸箱子。他觉得那里边也许会有古峨伦典留下的什麽线索。
  福西心想,刚才在机械室看到的三个大钟,如果就是“沉默女神”这句话所暗示的目标,鹿谷从哪里究竟得到了什么启示呢??真是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啊。他不知道鹿谷又期望从伦典的遗物中找出什么线索来,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也只能帮助鹿谷翻箱倒柜了。
  硬纸箱摞得很高,共有十几个,纱世子说里边装的全是书。
  鹿谷告诉福西,要尽量仔细些,一本一本地翻,如果发现写着什么意味深长的话 或者书中夹着什么纸条,一定要告诉他。
  他们俩喝著纱世子用壶端来的咖啡,坐在地板上分头翻阅。想不到工作相当费工夫,纸箱的数目老是不见减少。
  “伊波女士,你先去睡吧,看样子你相当累了。”鹿谷带著歉意对纱世子说。她一直留在这里陪著他们。
  “请不必费心。”他慢慢地摇摇头。
  “本来是我想出来的要求嘛!要不然我也帮忙找吧。”
  “啊,要是你能帮忙,是求之不得的,可是……”
  鹿谷用沾满尘土的手理了理自已散乱的卷发,又看了看弄乱的屋子。
  “伦典先生生前有记日记的习惯吗?”
  “这个,我可不知道。”
  “我想,要是有纸条留下来就好啦。”
  “‘旧馆’那边,还放著一些老爷的东西,从来没有人动过。”
  “要是您能允许,我也希望看看那边。不是非要今天去,以後也行。”
  “那——当然可以。”纱世子也加入进来,三个人继续翻了一阵,当最後一个纸箱的贴条被打开时,已过了凌晨两点半。尽管弄到这麽晚,也没有发现一个看得见的成果。
  “什麽也没有!”福西说著把手中一本刚刚翻完的厚英文书《时间的本质与宇宙》扔在了地板上。他感到十分疲劳,长长地叹了口气。箱子里只剩下最後几本了。
  “啊,对不起!”鹿谷也有些沮丧,说话时微黑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你看了桌子里边吗?”纱世子问。
  “哦,你冲咖啡时大略翻了一遍。”
  鹿谷拍拍牛仔裤上的土,站起身来,一下子坐在了书桌前的安乐椅上。已是凌晨三点了。外面的风雨声不知何时已变成一片寂静。
  鹿谷托腮凝思,“这就是沉默的女神吗?”他低声自语。然後看著那张古峨伦典与女儿永远及马渊智三人的照片,“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还是对不上,古峨伦典,你到底要怎么……”
  突然他止住了,好像想起什麽,他的手伸向照片镜框,把它放在桌上,翻过背面来,抽出钉子卸下挡板,“啊!”鹿谷看著手上的东西小声叫起来,“这是什麽!”
  福西赶忙站起来,凑过去看他从镜框里面拿出的东西。那是个纸片。
  “这是古峨伦典日记上撕下来的。看来烧过。可能想处理掉,中途改变了主意,把烧剩的部分拾起来放在这里了。”
  确实那纸片好像烧过,已经看不出原形。到处是焦黄的痕迹。上面排列著工整的蓝色墨水字样,只有一部分可看明白。
  “这是你们四个人的名字吧?”鹿谷抬起眼睛看着福西的表情悄声问道。
  福西以无可奈何的情绪凝视着纸片,稍稍点点头,他的脑中翻滚着:“掉进坑内”“陷坑”“今天”“骗人”“不……”那些片段的对话。
  纸片上写著:
  ……们的名字记在这里以备核实。那天把永远……的四个孩子名字是:
  瓜生民佐男
  河原崎润一
  渡边凉太
  樫早纪子
  也许……这样想,但我怎麽能……。因为他们……永远才那么做的。是他们杀死的。四个孩子打破了我为永远建造的这个钟……
  我不能不恨他们。
  “果然如此……”福西呆然若失,他嘟囔著,“果然是我们……”
  “名字不对呀,福西君,你以前姓渡边吗?”
  福西心不在焉地回答说:“我的父母离婚了,我后来跟着母亲。”
  十年前的夏天——那个封闭多年的记忆,一瞬间,在他的内心深处突然翻动起来,那景象变得空前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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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4:0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旧馆”之六
  “罪犯的目的是要毁掉内海拍摄的照片。”
  瓜生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结论。大厅内的各种钟表指针都已过了五点半,马上就六点了。打在屋顶的雨声还未减弱,突然响起的阵阵雷声更增加了紧张的感觉。
  “罪犯把用过的底片从相机中拉出来,使它曝光,後边还剩下未用的底片。正在这时,我和江南先生听到喊声跑了过去。罪犯已来不及处理完底片,匆匆忙忙逃离现场。所以,江南先生,我认为你看到的玻璃背後的人影,并非错觉,那正是罪犯。”
  “可是,罪犯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逃离那个房间呢?”
  “算啦!别说啦!”小早川这时突然大吼起来,“罗罗嗦嗦,没完没了,光摆些莫名其妙的推理,这有什么用处?少说点吧!”
  “小早川先生。”瓜生反驳说,“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你说叫我们干什么?我……”
  “讨厌!”小早川大喊着,阻止瓜生说下去。刚才他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一下子焦躁、愤怒起来,“光会说空话的毛孩子,一点有用的主意都没有。现在的关键是怎底样平安地走出去,不对吗?”
  “当然对,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分析。”
  “摆出一副大侦探的架势,有什么用?”小早川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愤怒地砸向桌子。
  “你们说光江是罪犯,就算是这样吧,反正我也管不奢。如果照你说的,她是来向你们复仇的,那就没有理由杀我啦,我是安全的。”
  小早川重复说著“是安全的”,就像给自已听一样。接著他又瞪著瓜生,愤怒的脸上暴起青筋,吧嗒吧嗒张著嘴出气,就像被扔到岸上的一条大鱼。他抓起凉了的咖啡,一口气全部喝下去。
  “我跟你们说实话吧,我认为最可疑的就是瓜生!就是你!”
  “你说什麽?”瓜生惊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小早川更激昂地喊道:“十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你刚才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说是我编造的?那为什么我一定要杀死早纪子和润一呢?”
  “你不是说过,谁都可能发疯吗?”
  “真是糊涂!”瓜生用力摊开两手说,“内海和润一被杀的时候,我都是和江南先生在一起呀!”
  “‘不在场的证据’是吗?江南说过,有这种证据的人,首先应当怀疑。”小早川目光闪闪—望著江南,“你喜欢的推理的世界上,这是常见现象,对不对?”
  “这个……”江南想回答,但是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刚才,自己也是怀疑瓜生的“不在场证据”的。
  小早川用鼻子“哼”地嘲笑了一声,双手又敲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他大步走向厨房,立即把冰箱中剩馀的啤酒全部抱来。
  “还是新见梢的作法正确,在救援的人到来之前,最聪明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把自已关在屋子里。我也要这样做。”
  他把啤酒盖打开,咕嘟地灌下去。他虽然嘴上说得痛痛快快,实际在不住地哆嗦。这一切都没逃过江南的眼睛。
  “小早川先生,你不能那麽做。”瓜生说,“咱们住的屋子都不能从里面上锁。内海不是在门后设了很高的障碍吗,结果还是……”
  “光江住过的屋子可以锁,那边安全,有门栓。”
  “可是……”
  “你别管我!”
  可能是酒精带来的劲头,小早川叫喊的声音比刚才更高了。
  “我不愿意陪着你们胡扯,钻牛角尖了。我要按我的主意办,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小早川按照自己的说的走出大厅,把自己关进光明寺美琴用过的房间里。他关门的声音正好与外面的雷鸣重在一起,同时传进江南他俩的耳中。
  过了一会儿,所有的钟都敲起来,已是下午七点钟。
  “咱们吃点东西吧。”瓜生说,“从昨晚到现在什麽也没吃吧?”
  “是呀。”江南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喝下了杯中剩馀的一点咖啡,可是并没有食欲。虽然肚子确实根空,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嗓子很乾,想喝水。
  他把盒装即食粥热了一下,却只喝了一半。瓜生的身体状况似乎也是如此,他做了即食炒面,只吃了几口,就一个劲儿地唱起水来。
  接著便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沈默。瓜生望著越来越黑的天窗,江南呆呆注视著桌上那本打开著的记事本子。
  “咱们接著分析吧。”瓜生一面叹息着,重又开了口。他那只有一点稀疏胡子的脸上,疲劳的神色越来越明显,“虽然小早川先生有意见,可是这么待着不吭声,我实在受不了。我觉得咱们应当继续努力弄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是怎麽发生的。这也是对死去朋友的交代,不,应当说是赔罪。”
  瓜生说出“赔罪”这种自责的话来,江南很是感动,对这种沉痛,他也有同感。三年前他也有过同样的痛苦经历,明知朋友们的处境十分危险,自己却无能为力。三年前的那次事件十角馆发生的一切,至今难忘。
  尽管如此,江南仍是没有回答,因为他对瓜生的一缕疑惑依然存在。本来听了他的坦白之後,几乎完全相信他了,可是刚才小早川的话也有道理,也许,一切都是瓜生自已编造的?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知瓜生对江南的沉默怎麽理解。他用水瓶的水倒满杯子,一口喝干,然後问道:“咱们刚才谈到内海为什麽被杀,对吗?”
  “罪犯要毁掉底片,把两架相机拿走也是为了处理里面的底片。我不知道内海拍了什么镜头,使罪犯这么害怕。我想恐怕内海也不清楚自已拍的照片哪儿有问题。
  下一个应当分析的是那间室内的情况。罪犯到底怎么进去,又怎么在我们冲进去之前,那麽短的时间里逃跑的。”
  “对!”江南心里一震。
  就算瓜生说的对,光明寺美琴是罪犯;或者瓜生本人利用“不在场证据”作了案;或者是另外还有一个罪犯,不管是谁,这个问题都是存在的。罪犯到底用什么方法法出入那间密室的呢?
  “唯一可以出入的门,由于内海推上了结实的障碍物,如果在那上边施用物理方法是来不及的。我们闯进去后,罪犯如果想隐蔽起来,也没有地方。”瓜生慢慢眨着眼睛,“这么说来,首先应当考虑……”
  正在这时,江南一下想到了,连自己也感到吃惊,答案竟是这麽简单!在看到密室的情况时,早就应该想到的。对,就是他,中村青司,就是这个名字。
  在美琴刚失踪以前,江南还常常想到中村的名宇,可是不知为什么,后来这个名字竟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了。突然他发觉自己的心绪好像一直在被某种东西控制,受其摆布,想到此他摇摇头。
  “你知道这座宅院是谁设计的吗?”江南截住瓜生的话说道,“这是以为有名的建筑学家,他以设计类似时计馆这种奇特的建筑而闻名。他的名字叫中村青司。”
  “中——村——青——司。”瓜生一字字地咀嚼,点点头。
  “好像听说过。”
  “啊,对拉,你不是学建筑专业的嘛。”
  “是呀,不过,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可能。”
  于是江南将其这位四年前已经死去的奇特的建筑薛家。探到他在各地留下了哪些奇特的建筑;探到在那些馆中几年来所发生的多起血腥事件。
  “他有一种像孩子一样的奇特的兴趣,可以称为‘自动机关’迷。”
  “自动机关?”
  “就是在自已经手的建筑物中,一定要加上暗柜、暗门或秘密通道之类的机关。有时甚至瞒著房子的主人,悄悄加上这类装置。所以这个时计馆肯定也……”
  “你是说这个宅院内也藏著这种装置?”
  “很有可能。”
  “有道理……果然是……”瓜生舔了一下自已薄薄的嘴唇,“内海被杀的那间IX号室内,大概有个秘密通道。我刚才说,‘首先应当考虑的’也就是这种可能性问题。”
  “我猜也是。”江南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水,润一润喉咙,“恐怕河原崎君死去的III号室,也有秘密通道。所以他才受到突然袭击的。他本以为只要靠在门上睡就安全了。”
  那么到底那个秘密通道在什么地方呢?下边应该研究这个问题了。
  江南脑海中浮现出内海尸体所在的IX号室的情景。
  那是一间和其他资料室相同的房子,里面有陈列用的玻璃柜,装满文件的书架,橱柜内收藏著旧式日本室内钟,门旁挂著一个唯一正在走著的大钟。
  他想起那已经僵直的、冰冷可怕的死者脸部表情:他翘著下巴,大张著嘴,瞪著怨恨的眼睛,而且视线朝着……
  对,那间屋里也有个同样的磁砖——马赛克大钟,挂大钟的墙与右面IX号室相邻,当时墙上的指针似乎和前一次见到的位置有所变化。
  “什麽事呀?你想到了什麽?”瓜生问他。
  “我想到一件事。”江南回答之后,按捺住兴奋,从椅子上站起来,“或许咱们能够找到暗门了。走,咱们去看看。”
  “等一下。”瓜生向前伸出两手挡住江南,“先要弄清一件事。”
  “什么事?”
  “看看那个铁门。”瓜生站起来,用下巴指了指大门那边,“就是发生第一个事件的时候,我贴上的胶贴纸带,不知怎麽样了,我忘了看看。”封住大门的胶贴纸带共有三条,全部留在那里,丝毫未动,也不像有人掀开重贴过。
  瓜生的头脑有些混乱了。
  他心中原来设想的构图是:罪犯光明寺美琴手中有这个门的钥匙,她曾开门出去躲藏起来。然後伺机一次次溜进来杀人。但是,现在贴在门上的带子并没有变动的迹象,就是说——
  “至少从我贴纸带时开始,罪犯没有出去。难道仍旧潜伏在旧馆之内吗?”瓜生左右摇头,小声自言自语,“他杀了内海和润一以後也没有从这里出去,就是说还留在旧馆的某个地方。——江南先生,走,咱们先去内海的房间。”
  他们穿过大厅,向南侧的陈列室区走去,路过的走廊上,挂钟敲响了九点半。
  啊,还剩下二十个小时三十分钟。
  江南计算著到八月二日下午六点为止,还有多长时间,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他知道,即使我到了那个房子的暗门,事态也不会有大的好转。像内海、河原崎所遭受的突然袭击可能会减少,但是还不能保证我们得到安全。可是——
  刚才看到大门没有开关的迹象之後,江南开始感到一线光明。就是说,除去屋子之间的秘密通道之外,这座宅院内很可能还存在著里外相通的可逃之路。美琴可能就是从那里溜出去,躲避我们视线的。如果能找到那条路,就可以……
  “等一下。”江南叫住走在前边的瓜生,这时已到了VIII号室前面。
  “先看看这边。”
  “江南先生,这是你的房间吧,噢,对啦,刚才你看了这屋子,神情有点不一样呢!”
  “恩,是呀。”
  于是,江南又对瓜生述说了刚才的感觉。瓜生马上理解了江南的话暗示着什么。他迅速返回来,比江南先走进了VIII号室。他一直朝右手的墙走过去。
  “就是这个针吗?”在瓷砖马赛克拼成的大钟盘上, 只有一根长长的时针,它正指著II的位置。瓜生指著时针向江南问道 ,“刚才它指著几点钟?”
  “我记得不那么清楚,只觉得刚才不是这个方向。”
  “嗯——”瓜生站在钟盘前轻轻地把手伸向那个指针。
  “很容易拨动,每走到一个数字,手上就觉得咔哒一震。”瓜生一边说着,一边把针朝右慢慢拨去,他按圆盘上的数字,顺序由I 转到XII,每走一个字停一下,同时按按墙壁,上下摸摸,可是什麽变化也没有。
  “不会那么简单就可以打开的吧?”瓜生回过去看了看江南,缩了缩肩头。
  “你也认为这个钟是通向隔壁的暗门吗?”江南徵询瓜生意见。瓜生一边把手再次伸向时针,一边说:“非常可疑。如果真是如此,这个钉的作用就如同保险柜上的密码锁一样。比如,向右拨IX,向左拨III,就这麽用。”
  说着,瓜生又继续拨拨针、按按墙。但是墙依旧巍然不动。实际,当然是打不开的。因为,即使是他猜得正确,上面装有密码锁,密码的数目且不说,就连它是几位组成也不知道哇。简直像在沙漠中寻找一粒金子一样。
  “光是瞎碰,恐怕找不到。”瓜生叹著气,离开了钟盘,他无可奈何地看看江南,“只能从两位数开始,按顺序一组组地试下去啦?”
  江南随便说了一个想到的数据使瓜生感到意外。
  “好像是五十三号。”
  “那就先试试这个数,向右转到V,再向左转到III,要是不成就反过来,向左转到V,向右转到III。”江南边说,边向钟盘走去。
  “和这个相同的钟,每个资料室里都有两个,如果它们都是暗门的话,恐怕就不是中村青司自作主张设计的,因为数量太多了。所以这肯定是施工主人古峨伦典的意愿。”
  “有道理,如果密码锁上的数字是古峨决定的,那麽这个数字就可能与他切身有关,或者和这宅院有关。”
  “对!”
  “看来有试试的价值,对吧?”
  江南立即试了V——III的组合数字,可是没有变化,再把两个数字倒过去,III——V,也同样不行。
  两个人连续把想到的各种可能有关的数字,一个个进行试验。先试“I—IX—VII—IIII”,这是时计馆建成的年代——一九七四。是江南从小早川那里听来的。又试了“VII—IIII”——一九七四的缩写形式。一九七四年即昭和四九年,于是又试了“IIII—IX”。
  X—VIII,是这座旧馆内古钟仿制品的总数——一零八引出的组合,因为钟盘上没有零字,所以把一零八分成前两位的一零,和後一位的八。
  “I —VI”——这是第一天夜里招魂会上美琴口中说出的幽灵语言中的数字。是死去的古峨永远一直期待的出嫁年龄。这个不成,又分解成十和六,组成X—VI。
  後来又想到了古峨伦典的生日、生年,但他俩都不了解。接著又试了一些明知无用,只是为了自我安慰而试验的数字,该如这个家的电话号码,邮编号码等等,结果都以徒劳告终。
  “不行啊!”江南的手离开了时针。他想,看来应当放弃这个念头,“至少位数明确,才能这么逐个筛选呀!”
  “去书房收集数字好不好?”瓜生说。
  “书房?”
  “对。我用的那个I 号室好像是古峨伦典的书房。室内的东西几乎都搬到了新馆。不过,如果找一找,也许还能发现一些记录之类的东西。”
  “那太费劲了。”
  “要不然索性把这堵墙砸开吧,如果真有暗门,拆起来很容易。”
  说到这里,瓜生突然停住。他一下摔响手指“啪”了一下,“啊,有了!”
  “什麽?”
  “还有一个应当试验的数字.”说著,瓜生又朝钟盘走去,从他那紧张的神情来看,不像是随便想出的数字。江南向旁边退让一步,全神注视瓜生抓住时针的右手。
  “你还记得到‘钟摆轩’时我发现的那张照片吗?”瓜生说著便把针向右拨到VIII的位置。
  “照片?就是音乐盒里放的那张吗?”
  “对。就是永远和由季弥姐弟的合影。那照片背面写著日期……”
  “啊!”江南拍了一下手,“对呀!”
  瓜生又把针向左退回,当它的尖一到达V处时,墙上发出了轻微的金属声。
  “成功啦!”瓜生欢呼起来。
  VIII—V——八月五日,永远的生日。
  以钟盘为中心,一个宽一公尺高不足二公尺的长方形龟裂出现了。通往邻室的暗门,到底还是在这里。门的台缝,正好由磁砖的接缝巧妙地掩盖起来。
  门无声地向对面打开。不一会儿,内海的尸体,出现在他俩眼前。两间相连的房间壁上的钟,几乎同时敲响了夜十一点。
  新见梢打开一个门缝,偷偷向外张望。
  昏暗的灯光之下,走廊上没有一个人影。她又小心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听到的只是打在屋顶的雨声和轻轻走动的钟表声。瓜生他们都到哪儿去了呢?
  刚才还隐约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瓜生他们在大厅里交谈。谈的内容听不清楚,只是时而有只言片语传到耳中。她非常关心他们交谈的内容,但却没有勇气走出房间。
  她趴到床上,拚命想睡觉,可是怎度也睡不著,刚才瓜生来叫自己的时候—是那么困,现在却没了睡意。各种思绪在脑中翻滚,一会儿是瓜生的叫声——内海被杀了!一会儿是头破血流的渡边和早纪子;一会儿又是奸笑着的假面杀人者。她被恐怖折磨着,几乎丧失了理智。她裹在脏毛毯里浑身不住地颤抖。
  她刚才朝瓜生喊的“我一步也不离开这屋子”的确是心里话。
  她觉得肯定有人发疯了,也许不只一个人。杀人者并没有正当的理由,只是想要把我们都杀死。他的发疯可能是这座房子造成的,是住在这里的恶鬼作祟。瓜生断定招魂都是骗术,这是错误的。一定是第一天晚上光明寺美琴唤出的那个女鬼附了人体。
  我谁也不能相信,瓜生、河原崎、江南、小早川,都不可信。说不定留下来的人全部被鬼缠上了。可以相信的只有死去的人——早纪子和渡边。
  她已决定,不菅别人怎么劝说,都不走出这间屋子。但是,现在她才发现,一直被关在这里,直到二日下午六点,大门打开为止。这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一直不吃东西,她倒可以忍受,尽管一天多没进食物,她也没有贪欲,远也许算是幸运。可是现在嘴里却渴得要命。又加上克制不住的生理要求小便。小肚子憋得鼓鼓的,实在忍受不了啦,如果在这屋里解手,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个年轻姑娘的理性,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已这么做。
  厕所和自己的房间在同一排上,走上走廊左手第二间就是。中间只隔著早纪子尸体所在的房间。距离并不算远。如果快点小便完,还可以去厨房弄一点水来。
  恐怖使她的心紧缩成一团,她咬著牙壮起胆子,轻轻溜到走廊上。她站住,重又竖起耳朵。既没有谈话声,也没有人影,好像谁都不在大厅。
  她被尿意紧催著,朝厕所跑去。中途穿过大厅,还是没有任何人,只有盖著黄色毛毯的渡边尸体进入视线。她彷佛觉得尸体马上就要站起来,就像电影中的恶鬼一样。她赶快移开了视线。
  上完厕所,她又悄悄回到走廊上。就在这时,她看见自己刚刚离开的寝室门半开著。她差一点叫出声来,赶快捂住了嘴。
  难道我刚才没有关上门吗?她问自己。她觉得似乎是忘了关门,可是……
  到底关了没有呢?仅仅几分钟之前的事情怎么就想不起来呢?她焦急起来。如果是自已忘了关门,倒也不要紧。但是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在自己去厕所的时候,有人打开了门。到底是谁呢?处于什么目的?
  疑云一出现,就无法止住。但是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对,是我没有关门。”她设法说服自己,然后又开始走起来。
  肯定是没关门,一定是!
  她再次穿过大厅,极力扭头不看渡边的尸体,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竖起耳朵。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什么也没有……正在这时,“咔当!”一声物体的巨响,吓得小梢一身冷汗。
  “是谁?”她觉得声音是在前边。前边从那开著的门里传来……
  有人。就在屋里!
  顿时她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她想大声喊叫,又想哭,站在走廊正中一动不敢动。
  这时,就在身旁,又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她“啊”地尖叫一声,跳起来就跑。
  那声音实际是墙上的挂钟,在她刚刚看清挂钟指针指在十一点时,顿时走廊与大厅内所有的钟表一齐响起来,那声音响彻四方,完全压过了外面的雨声,新见梢感觉这是一种空前的暴力,她甚至产生了幻觉,感觉整座房子都发疯了。
  “讨厌!”
  她拚命用双手捂住耳朵,不住摇头。
  “别响了,别响了!”她大叫起来。
  正在此时,从她开著的寝室里,突然跑出一个黑色的人影。小梢顾不得去看那人是谁,她立即断定是“凶手”。她嘶哑地惊叫一声,立刻又跑起来。
  “哎——”背後有人喊,是熟悉的粗的男人声,但是此时已顾不得考虑他是什么人,“哎——你别跑!”
  她不敢回头。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凶手。他是来杀我的,来杀我的。
  她拚命快跑。快跑,不跑就要被杀!这个念头已经占据了一切。她不顾一切地乱跑,全然不知跑向何方。一次次踩在“灵袍”上,几乎跌倒,她扔掉了碍事的拖鞋,跑上了一条长长的两侧挂着许多钟表隧道式的走廊。
  最后,她发现自己进了一间屋子。她关上门,一边扭上把手,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看来没有追上来,那凶手放过我了?灾难过去了吧?
  她的心仍在怦怦地狂跳不止,不只是胸部,似乎手、脚、脖子、头,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发出咚咚的脉搏声。过了一会儿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她裁看清这间房子的情景。
  这是一间从来没见过的屋子。屋子正中放着一个大床,床顶上有很华丽的幔帐。四周摆着各种高级家具,有豪华的写字台,装饰柜,……不知为什么,颜色都很陈旧,看上去,整个像一座中世纪的遗迹。接着看到的是地上银白色的地毯,是脚下已经砸毁的座钟和它四周点点滴滴发黑的血迹。
  啊,这里是——,新见梢到此才明白,自己不顾一切逃进来的竟是“钟摆轩”的寝室!
  她并未感到奇怪和恐怖,这屋中有着一种异样的寂静。外面的雨声似乎也小了许多。这时,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身体正在轻轻地离开大地向上升起。
  她又慢慢环视室内,床的对面有个轮椅,挨着轮椅,它的右后方露出的——
  那是两扇小门,门正开着。这是个挂衣服的大壁橱吗?啊,这就是装着染上血的结婚礼服的橱子吧?是昨天江南和小早川寻找失踪的招魂师时发现的那个。
  新见梢一下离开身后的门,朝衣橱走去。她迷迷糊糊,好像闯入了别人的梦境。现实越来越淡薄,同时,刚才的那种剧烈的恐怖心情也淡薄起来。
  她像一个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一步步走入衣橱之中,不一会儿就看见了那件带血的结婚礼服。
  这……
  这就是十年前自杀的姑娘——永远的衣服。她一直盼望在十六岁时穿上这件礼服。结果未能如愿,离开了人世。
  小梢想继续往前走,猛然间停了下来。
  “不能靠近它!”她的心在说话,如果这座宅院真是抱恨死去的少女鬼魂的住宅,这里不正是心脏部分吗?想到此她突然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想赶快躲开这件衣服,正要转身回去,一下看见橱内左侧后方有一个开着的洞口。洞口隐蔽在挂着的大堆衣服的后边。
  这地方怎么会有洞?
  她忘记了心中“不能靠近”的警告,一边躲着那件血染的衣服,一边战战兢兢靠近了洞口。
  这是一个正方形洞口,每边有七、八十公分长,洞中露出微弱的灯光,她伸进去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里面竟是陡直的台阶!台阶一直伸向地下。
  这……
  她愣住了。
  这是地下室的入口?于是她想起刚才自己关在屋里时,听到的瓜生等人的说法,他们提到了“暗门”“秘密通道”之类词句。当时弄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那麽也许这就是……
  可以从这里逃出去!小梢立刻想到这点。这正是连结宅院内外的秘密通道!当时瓜生他们是在猜测这个宅院内可能存在着逃得出去的秘密通道。肯定是这样。
  果真如此,自已就能逃出去了,也许会得救。只要能够从这里出去。
  新见梢已来不及考虑:为什麽会有这种通道?为什麽通道现在开著?是什么人打开的?她什麽也没想,一直走下了台阶。
  走完台阶,果然看到了长长的笔直隧道,隧道的顶棚与左右的墙面以及脚下的路面,都是水泥结构,水泥面上没有任何覆盖,脏兮兮,湿漉漉,充满潮气。通道宽有一公尺,略高过她的身材,大概高度为一点六公尺左右。一个人可以不费力气地走过去。
  借着顶棚上一个个相距不远的微弱灯光,小梢在通道上快跑起来。雨声已听不到,只有自已光脚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和粗大的喘息声回荡在隧道内,也包围著自己。
  不知道跑多远,当到达通道的另一头时,又看见一个和刚才一样的台阶,台阶通到上边。
  她拚命爬上去。出口有个盖子,关得很紧,她看见一个把手,一扭,锁响了一下,好像打开了。可是她便出浑身的力量去推,也没有扶起来。她有些绝望了。手的力量一放松,不料那盖子“吱”地一声响,反倒轻轻地自动降下来。
  她走近一间漆黑的屋子,又听到了雨声,怒号的狂风似乎就在身边。
  过了一会儿,眼睛已习惯黑暗,靠着刚才走出来的台阶的光亮,勉强看出屋内的情形。
  这里,四面墙壁全由石头砌成,屋子很小,地上一排放著三个石头箱子,好像是棺材。
  这是什麽地方?
  她慌乱地四处张望,好不容易在左边的墙上找到了出口的门,她迅速跑过去,摸索门的把手,一边祈祷着“千万别上锁”,一边用力去扭。
  门终于开了,雨声又大起来,微温的风吹起她的头发。
  “啊,得救了!”她刚想跨出去,就在此时,“哎?!”她不由得惊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手还握著门把,惊愕地瞪著眼睛。她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刹那间,她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发疯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她呆住了。正在此时,在她的背後,一个黑影悄悄地走上来,和她一样,穿著黑色的灵袍,脸上戴著青白色的假面具——杀人者的影子。
  戴著白色手套的手,由後边抓住了新见梢的脖子。她惊恐万状,拚命去掰开那双手。黑影用力把她拉倒在地,她仰面跌倒,黑影压在身上,便用力掐紧她的喉咙。
  为什么?
  她不能呼吸,失去抵抗的力气,她已意识到即将死去。但是,她依旧瞪著惊恐的眼睛,思考著: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疑问终於未能解开,不久,小梢便沉入了死亡的深渊。
  江南和瓜生摸索出VIII—V的组合数字,成功地打开了VIII号与IX号室连接的暗门之后,他们又逐个去打开各屋中同样的门。
  第一个打开的是死去的内海的IX号室墙上的钟盘。幸运的是密码照旧。只用了几秒钟这个门便打开了。IX号室与隔壁的X号室也是相通的。
  “这下可以抓住罪犯的行踪了。”瓜生说,“罪犯为了进入内海紧闭的房间,首先潜入隔壁的VIII号室,使用暗门进去之后,进行杀人。然后,就在罪犯处理照相机底片时,我们听见喊声跑来了。门打不开,我们在门外忙乱了好一阵,趁此空隙,罪犯拿着两架相机跑了。他是从对面的暗门逃入了X号室的,而且罪犯没有忘记关好刚才进来的门,把时针位置打乱。这些动作顶多花上几秒钟就可以完成。”
  “那么为什么罪犯不从原先进来的门退出去呢?”
  听江南这么一问,瓜生马上不以为然地说,“那当然了,因为VIII号室是你的房间,又距大厅很近,所以只有朝相反的方向逃跑,才不至于被发现。这不是很明显吗?那边对着的走廊又通不过去,我们不可能由那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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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4:29 | 显示全部楼层
  由X号室到XI号室,又由XI号到XII号室,门一个个地打开了。不过,最边上的XII号室的后墙上虽然也有同样的大钟盘,但试了试却打不开。看来这半边没有暗门。
  “要是能打开这个,就可以到外面了,怎么打不开呢?”瓜生觉得非常遗憾。
  “大概不那么容易吧。”
  两人从XII号室的正门走到走廊上,走廊在此处向北拐了一个直角。照直走了一会儿,就通不过去了。在顼头的墙上也和各屋一样,有个一模一样的大钟盘。
  “这个墙能打开吧。”瓜生指着它说,“从位置来看,这墙的后面就是门厅了。门厅上也有个马赛克的大钟,你还记得吧。”
  “噢,是有。”
  “我想那正是这个钟的背后。”
  这时,江南想起刚来那天瓜生绘制的旧馆平面图来。他记得在此处的背面,即北侧门厅的墙上,确实有个大钟盘,说不走上边也有同样的暗门。
  两个人沿着走廊,走到顶头的墙前,瓜生扭动指针,锁自动打开,“墙”向北面打开。
  “果然是有!”瓜生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头向外仲去。
  “我们看到内海的尸体,不知所措地忙乱之际,罪犯就从这里逃到了门厅,然后接着又去杀了润一。走,江南,抓紧时间,赶快去看对面那边各屋的情况。”
  瓜生斜穿过撒满破碎钟表的门厅,朝北面拐进去的门廊走去,看了看门上贴着的三条胶贴带子,这里没有变化。
  两人走进I号室,这是瓜生在第一天晚上住过的房间。
  瓜生推测过这里可能是古峨的书房。果然里边没有摆放其他资料室的那些旧式钟表复制品,只有大写字台和书架。书架几乎占据了大部分墙壁,但是全部空着。可能那些书都已搬到新馆去了。
  “相机!”
  刚一跨进室内,瓜生立即看见了它。从内海身边消失的两架相机,正扔在房间的左角里。
  “正像我猜想的那样,你看,两卷底片全都拉出来了”。
  两卷打开了的底片和镜头,闪光灯,里盖等等都离开机体,扔在一边。
  “罪犯可能认为逃到这里已经安全了。”瓜生走近毁坏的相机,“看起来他是取出底片之后,又故意把相机摔在地上的哦,不,可能他是不知道怎样打开相机取出底片来,他以为把相机砸坏反而来得简单。不过,也太粗野了,连电池都摔出来了。”
  这房间的两侧墙上也都有磁砖马赛克大钟,门口左手的钟,和XII号室的相同,也是打不开。而右侧的墙和II号室相邻,它上面的钟用VII—V密码也打开了。
  他们由渡边用的II号室到河原崎被杀的III号室,再到下一个相邻的IIII号室,一个个走过去,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到达最顶端的VI号室。这间屋子靠外一侧的墙壁,也和XII号是及I号室一样,都打不开。屋里面摆满各种琢磨精雕细琢的古老立式座钟。离开这
  个屋子之后,两个人又走上走廊。走廊由此斜着拐下去,又走了几公尺,就过不去了。正像江南记忆的那样,这个堵住路的墙上,也有马赛克的大钟。瓜生照例走上去,不久又打开了这个暗门。由此等出去一看,这里正处在通向“钟摆轩”的那条长廊的中间部位。
  “那么,”瓜生疲惫地靠在走廊的樯上说,“暗门到此差不多全露出来了。”说着朝墙上挂着的一个钟看了看。
  “还剩下十八个小时多一点。”他嘟嚷着,又不由得叹息起来。
  江南无意中掏出口袋内的怀表,十一点十五分,走廊里所有的钟也都指着这个时刻。
  “我们就这么等十八个小时,还是主动出击寻找罪犯呢?大门既然不曾开过,罪犯肯定还在旧馆里面。还是……”这时瓜生把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大呵欠。
  “逃跑的方法还有一个,我刚想出来的,咱们试试怎么样?”
  “什么方法?”
  “放火呀!把大厅的天窗打破,点着那里的家具,点起呼救狼烟。”
  江南点了点头说:“不错。”但又说,“可是,伊波能顺利看到这火吗?外面下着雨,又是半夜里,而且附近没有其他住户。”
  “至少比干等着要好一点。”
  “那倒也是,不过……”江南欲言又止,同时打了一个大阿欠。
  瓜生歪歪头,“你困吗?”
  “啊,有点。你好像也很困吧?我眼睛睁不开。”
  “哎,有点不正常。”突然,瓜生竖起眉毛,离开了靠着的墙。
  “你说什么不正常?”
  “困倦的事呀。”瓜生紧皱着眉头回答,“仔细想想,咱们不都是老想睡觉吗?润一也好,小梢也好,都是如此。小早川刚才还说,‘睡得太死,没听见内海的喊声。’我们两个在内海叫喊之前不也是在大厅里打盹的吗?”
  “这么说,倒也是啊。”
  “当然,只有第一夜是真正睡好的,总的来说,还是睡眠不足。”瓜生说着又打了个阿欠。
  “一般处在这种可怕的情况下,应当是神经十分紧张,睡不着觉。然而我们却控制不住地困倦,浑身无力,头脑也不清楚。你有这种感觉吧?”
  “确实有。”
  “说不定……”
  瓜生显得十分难受,他朝走廊的另一头,大厅方向看了看。这时,墙上的挂钟都开始敲响午夜零点,钟声停止之后,瓜生接着说:“咱们可能都吃药了。”
  “吃药?你是说,有人下了安眠药吗?”
  “是呀。”
  “有这种事?什么时候能下药呢?”
  “蓄水罐的水有问题。如果把强力安眠药洒在里边,会怎么样?我们是不断地一点点吃进去。每次喝咖啡,吃速食面,都在补充用药,所以我们老是处在昏昏欲睡的状态之中。”
  “哎呀!”
  “从昨天晚上开始,不是口渴得要命吗?不管吃什么、喝什么都没有味道……”
  “这么说……”
  “这不也是药物影响嘛!”瓜生气愤地眯起眼睛,舔了舔嘴唇,“如果我们处在这种状态,罪犯当然便於行动。恐怕那个罪犯——光明寺美琴,在刚一进来之后,就偷偷地把药放进水罐里了,只要自已不喝就成。”
  江南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这样看第一天夜里自已尾随美琴时产生的迷迷糊糊,好似在梦中的感觉,也就可以解释了。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晚,大概也是药物作用吧?
  “要是早发现这一点就好了。”瓜生悔恨地倒吸口气,他用两个手指掐掐眼皮。
  “如果再糊里糊涂睡着了,就糟了,赶快做点能做的事吧。”
  “点火吗?”
  “现在只有这个办法啦。”
  “点火之前,还有一个应当调查的问题。”
  瓜生歪着头“嗯?”了一声。江南反覆用力眨着眼,驱赶不断袭来的困倦。他接着说:“我想,很可能光明寺美琴是藏在这座旧馆的外边。就是说,除去大门之外,还有一个里外相通的秘密暗道。她用这条路……”
  “刚才咱们不是都看过了,没有可通外边的门呀!”
  “所以说还有别的,与一般门不同的门。”
  “你可以肯定吗?”
  “不,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中村青司设计的其他建筑物都是如此。”
  “你能猜出这种暗道藏在什么地方吗?”
  “如果有,我想就在‘钟摆轩’内。我觉得那间屋子在远座宅院里具有重要地位。而且,第一天夜里,光明寺美琴就是在那间屋子消失的。”
  “有道理,只有那间屋子离其他屋子很远,悄悄出入最为合适。”
  “对。总之先看看那里,要是什么也找不到,只有点火了。”
  “明白了,走吧。”
  於是,两人急奔“钟摆轩”。就在此时,在背后方向,即大厅那边,突然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有坡璃打碎声,也有家具倒下的声音。好像有许多人正在激烈地搏斗。
  “是什么?”江南惊奇地止住脚步。
  “可能是小梢或小早川发生了什么事吧。”
  说时迟,那时快,瓜生已迅速转过身朝大厅跑去,江南也急忙紧追过去。
  两人赶到的时候,大厅已一片狼藉。
  靠在墙边的装饰柜,几乎有一半翻倒在地,柜里摆放的钟,东倒西歪地扔在地板上。破碎的玻璃片撒满一地,一直溅到盖着地毯的渡边的尸体上。
  “出什么事啦?”瓜生大声问道。
  在这片残骸的中间,站着一个人,他正举起一个座钟,要朝地板摔。听到喊声,他止住动作,朝他们转过身去,这人眼睛通红。啊,原来是小早川茂郎。
  “小早川先生,你在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小早川“哼”了一声,把举在头上的手用力摔下去,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座钟砸得粉碎。他一边用拖鞋踩着那破裂的钟盘,一边喊:“受不了啦!这些可恨的钟表!”小早川用含混不清的声音,恶狠狠地说,“不叫我睡觉,都聚众来捣乱!”
  “小早川先生,究竟怎么啦?”
  他根本不理睬江南的问话,“真可恨!他妈的!啊——”
  “小早川先生,你冷静一点儿,这么做,一点儿用也没有,你知道吗?”
  “少废话!”小早川突然口喷白沫,狂叫起来,“少废话!少废话!”
  他火冒三丈,满脸涨红,歪向一边的厚嘴唇,变成了死人一样的紫色。他眼神古怪,两眼的焦点失去平衡,脸上的肌肉不住地痉挛。如果瓜生的推测准确,饮料水中确实含有安眠药的话,小早川也早已中毒了。正巧他又喝下很多酒精,再加上目前这种异常情况造成的心理上的压力。在这些因素作用下,恐怕他已经失常了。
  从他卷起的袖子那里,江南看出他的右手被鲜血染红,不禁一惊。不过,可能只是飞溅的玻璃扎成的轻伤吧。
  “小梢怎么样啦?”瓜生看见她的房门开着,不禁问道。小早川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像着了魔似地继续踝脚下的钟表。过了一会儿,“那姑娘早不在屋里啦!”他恶狠狠地说。
  “你说什么?”
  小早川看着瓜生惊奇的样子,又“哼”了一声,什么也不想说,重新把背转向他们。接着,他又去柜内拿出一个幸存的钟,一边骂:“混蛋!”一边朝墙砸去,然后又疯狂地去踢桌子的腿。拖鞋已甩在一边,脚扎在玻璃上,他却全然不顾。看起来他真的失去理智,神经狂乱了。
  但是,就像嘲笑他的狂态一样,剩下的几个幸免於难的大钟又一齐敲响了十二点半。
  “讨厌!”小早川大声狂叫,握起拳头砸向桌子的钟盘。江南正在踌躇,是否应当冲过去制止小早川。这时,瓜生已看过新见梢的房间跑回来,“她到哪儿去啦?”瓜生焦急地朝小早川逼问,因为她真的不在屋中。
  “快回答,小早川先生!”
  小早川慢吞吞转过脸来。不知为什么他的脸上出现了卑怯的笑容。脸依旧不断痉挛。
  “我,我去喝水,”他喘着气,宽大的肩头上下摆动,“看见她的房间关着,我就进去看了看,那姑娘不在屋里,我觉得奇怪,又走出来。一看,她正站在走廊上。这丫头一看见我,竟突然大叫一声,跑起来。”
  说着说着,小早川的声音越来越低,勉强的笑容也消失了。微微浮肿的脸,似乎就要哭出来。他不再狂躁了。
  “你说跑了,跑到什么地方啦?”
  “我不是凶手,又不是要对她怎么样,可是为什么……”
  “到底往哪儿跑啦?”瓜生又严厉地追问他。
  “那边!”小早川举起了负伤的左手,拾着刚才江南他们跑过来的通向“钟摆轩”的走廊。
  “事情发生多久了?”
  “不知道!”
  “小早川先生!”
  “我不记得啦!”
  “确实是那边吗?没错吧?”瓜生又钉问了一边,马上转身跑去。
  小早川用呆滞的目光看着瓜生走后,一下跪倒在地,似乎已精疲力尽。他用手捂住脸,趴伏在地板上,接着扭动起身子,脸几乎擦在破碎的玻璃上。江南左右为难,结果只好先放下瓜生不追,朝自己的上司身边走去。
  “小梢——”瓜生一面叫着这个低年级同学的名字,一面跑向“钟摆轩”。
  他依旧感到浑身无力,头脑昏沈,睡意频频龚来,只要稍一放松,眼睛就会问上。好像是喝醉了酒,只觉得跑过来的走廊不是直的,上下左右弯弯曲曲。
  看来刚才江南说的话是对的,我们被人下了安眠药。在寻找暗门之前,虽然口渴,我也不该喝下那么多的水。
  现在,如果罪犯来袭击我,我能抵抗吗?瓜生压制着内心的不安,打开了门。灯开着,里面的情况和刚才来时没有什么变化。
  “小梢——”外面雨声依旧。瓜生一面竖起身朵听着周围的动静,一面说:“你在哪儿?小梢,是我,是瓜生呀!”
  起居室内没有人。华贵的地毯上散落着钟表残骸,今人痛心。这与古旧家具凑在一起,很像一座废墟。瓜生打开了左手寝室门,“小梢!”她依然不在。她可能太害怕了,躲在什么地方吧。或许……
  瓜生又察看床的后面,看了里面的大壁橱,但还是见不到她的影子。
  “到哪儿去了呢?”难道是小早川乱说的?很可能是。或者是他看错了小稍逃跑的方向?不管怎么说,也令人不解,她那么害怕离开房间,为什么又要跑出去呢?
  瓜生想起自已还没去看洗脸间,便又回到起居室。他已不再叫喊,默默地打开里面的门,连浴室和厕所也看了一遍。结果还是没有任何人。
  他又想起刚才江南的话,江南说这屋子里可能有通向外边的暗道,是不是小梢发现了暗道的出口呢?也许她得救啦?他一方面这样往好处想,另一方面心中又描绘出最可怕的结果——可能罪犯通过暗道进来袭击了她,她已经……
  瓜生晃了晃沉重的头,站到靠墙的书桌前面。全身由软弱无力变得麻酥酥的,头一阵阵的昏眩。虽然他明白不能坐下,还是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桌上依旧放着那天鹅绒的小盒,他伸过手去,把盒打开,里面传来轻快的结婚进行曲。他听着音乐,取出盒内的照片。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的孤寂的笑容映入眼帘。
  这就是十年前在树林中遇到的那个姑娘。虽然她名字叫永远,却红颜早逝,自绝了性命。
  那姑娘在这间屋里怎么度过一天天的日子呢?在那张大床上,每夜她会沉浸在什么梦境之中呢?瓜生咬住嘴唇。
  忽然他的脑中浮现出那年夏天的情景。他和福西两个人在林中挖了一个陷坑。“是你们杀死的。”几个红字像尖刀一样刺向他的心。
  “发疯了!”他又想起这句话。
  罪犯——光明寺美琴的确发疯了。也许造成那少女死亡的责任在我们,为此她的姐姐也自杀了。她把怨恨指向我们,可以理解,但是……
  疯了。
  他感到自己的精神非常疲倦,这不是药的作用。
  罪犯真是疯了。这件事已一清二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发疯的人,任何人身上都潜在着发疯的可能。”这不是我对小早川说过的话吗?
  突然,那个站在轮椅旁边,身穿短袖衫和短裤的男孩子吸住了瓜生的视线。
  “他发疯了吗?”
  这个仰慕姐姐,至今还认为姐姐活在人间的少年——古峨由季弥。
  第一天,他曾出现在客厅里,从表情来看,他似乎是一个与世隔绝,整天徘徊在梦中的人。他认为姐姐就在身边,他曾对着客人说:“你们是来欺负我姐姐的吧?”那时他的眼里充满了敌意。他甚至说过“我要杀死他”。他说:“……要是那样我就干掉他。凡是欺负姐姐的,我都要杀死他。”
  如果,他要是知道姐姐的死因,他要是能够理解这件事……他如果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疯?
  难道是他……他想否定自己的假设,从照片上转移开视线。但是,已经产生的怀疑,无论如何以否定不掉了,疑问反而越来越重。
  接着,他的思绪又飞向了已死的摄影师的散乱的底片。罪犯是为了处理底片才杀死他的,但是那上边到底拍摄了什么呢?
  突然,一个解释浮现在脑中。内海可能在无意之中拍摄了一个人,那是个不应走进旧馆的人。很可能就在第一天夜里,他拍摄大家谈笑的场面时,正巧把一个悄悄窥视大厅的人也拍了进去。不,或者实际并不一定拍上了,主要是那个人感到了闪光灯的光亮。他觉得自已可能被拍上。如果是这样,动机也就成立了。
  如果这个推测正确,——那罪犯就
  正在这时,从开着门的寝室里,突然一个黑影跳出来,那人把手举到头顶上。瓜生眼角的余光看见了那个黑影,他大惊失色,放下照片,站起身来,刹那间,瓜生瞪大双眼,不知所措。
  那黑色的“灵袍”头上蒙着布,脸上戴着青白色的假面具。
  瓜生心里明白,这就是罪犯。他举起自己麻痹的手想祗抗已经迫近的袭击。但是,由於药力作用,他的动作十分迟缓,一个拨火棍似的铁器已经更快地落下来,一下砸在瓜生头上。他甚至喊不出一声“救命”,便推翻椅子,跪倒在地板上。这沉重的一击几乎使他失去视觉,顺着额头流下来温乎乎的液体。他意识到这是血。他用尽力气举起双手防备再次的袭击。
  杀人者的再一次重击,打在了前头部。与此同时,外面走廊上的挂钟齐鸣,敲响了凌晨一点钟。钟声压过了音乐盒内持续放出的“结婚进行曲”。 江南好不容易才把小早川扶起来,又好歹把他安顿到椅子上。一面哄着他,不让他再反抗,一面把扎在他手和脚上的玻璃片拔出来。小早川不断嘟嚷:“钟的声音真讨厌,不让我睡觉。”“我不想死。”“放我出去!”“不是我杀的。”说着说着又要发作。江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住。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於安静下来,疲惫地伏在桌子上。江南这才留下上司,走出大厅。四周响起“一点”的报时钟声,似乎在催促他。他迅速朝瓜生去的“钟摆轩”走去。
  鹿谷……,在长长的走廊上,江南一边跑一边想起鹿谷来。心中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鹿谷,鹿谷……
  他深切感到,要是鹿谷在这里该多好。虽然说不清他能帮上多大的忙,但他觉得在鹿谷面前,即使处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也可以推心置腹地商量对策。在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中,他俩一起东奔西跑,那段回忆好像是发生在幼年时代一样,既遥远又令人怀念。
  他跑到“钟摆轩”,打开门,一跨进去,立刻惊叫起来,“瓜生君!”
  在屋子中央偏左处的书桌前面躺着满脸是血的瓜生民佐男。
  “瓜生君!”也许江南此时应当想到,杀害瓜生的罪犯还潜伏在附近,必须警惕。但是,事情来得太快。江南不顾一切地跑到瓜生身旁,跪在了他那裂开口子的脑袋旁边。
  “瓜生!喂——”没了反应。闭着的眼睛,半开的嘴唇,都没有一丝的微动。
  他把耳朵贴到瓜生的嘴边,呼吸已经停止。摸摸脉搏,体温还和活人一样,却完全没有心脏的跳动。
  “——多么残忍!”
  尸体旁边躺着椅子,江南把手放在座位上,仍有体温的感觉。可能他死前一直坐在这个椅子上吧。
  他眼睛转向桌上。红色的天鹅绒小盒子开着,这大概就是那个音乐盒,但并没有声音。好像发条已经扭断。
  江南起身去看那盒子,好奇怪呀,里面依旧放着银的头饰与胸针,却不见了那张照片。
  这是为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他立即发现:仰面朝天躺着的瓜生,右手正紧握着那张照片。江南重又俯下身去,略略踌躇之后,他掰开了那尚未僵硬的手抬,拿出那张已经折弯的相片。
  他猜想,瓜生是坐在椅子上打开盒子,正在看照片的时候,遭到袭击的。可是……
  看来瓜生头部的伤不是来自身后,是从正面打的。在看见罪犯冲过来的一刹那,瓜生一定作了抵抗。在那种时刻却紧紧握住这张照片,显然有点奇怪。
  想到此,江南一愣,他吸了口气。很可能是瓜生在遭到罪犯袭击之后,断气之前,有意识地拼命抓住这张照片的。他是要表示一种想法。这不就是推理小说中常说的“留下临终告诫”吗?
  江南又看起照片来。坐轮椅的永遠身旁站着由季弥,照片的背景是这个大厅。照片上只有美丽的姐弟二人。到底瓜生要通过照片暗示什么呢?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一个十分简单的答案,正要出现在他睡魔纠缠的混沌不清的头脑时,突然,他的脖后受到了猛烈一击。不知何时悄悄溜到身后的杀人者,使用杀害瓜生的同样凶器,又打倒了江南。他来不及回过头去看一下,只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便倒在了地板上。正好和瓜生并成一排。这一摔,口袋中那个倒三角形的怀表也从灵袍中跳了出来,滚到地板上。
  他听见暴风雨中混着一个人的叹息声,接着失去了知觉。这也许是幸运吧。
  凌晨两点半的钟声,使小早川茂郎清醒过来。
  由于知觉恢复正常,他感到周身疼痛难忍,这都是玻璃片扎破的伤口,沾满全身的半乾的血迹也同样十分难受。
  他坐在椅子向四周环规一下,地上扔着躺倒的装饰柜,破碎的玻璃,还有砸毁的钟表。
  “我到底干什么啦?”这个自问,实际只是自我掩饰而已。
  虽说失去理智,但并不是完全的发疯,也不是大醉得失去知觉,并没有歇斯底里发作得失去人格。自已在这里干了些什么,虽然有些模糊之感,但在内心深处仍有记忆。他明白,以理智的目光来看,自己的行为非常愚蠢,应当羞愧。
  他不愿积极承认自己做出的丑态,所以在稍稍恢复平静之后,他故意自我掩饰,反覆自问:“我干什麽啦?”他感到十分空虚,紧紧地抱住了头。
  在四周的钟表报出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在那些钟表发出的奸笑声的漩涡之中,我失去了勉强保持住的理智。於是,自己……。
  现在,大厅中除自己以外,谁也不在,既没有说话声,也不见人影。
  “江南——”小早川叫起部下的名宇。
  “江南——瓜生——”
  没有人回答,听到的只有敲打屋顶的雨声,怒吼的风声和那些幸存的钟表发出的窃窃私语。
  “江南——瓜生——”又叫了一遍,他才忽然想起来——噢,他们去寻找跑出去的小梢了。
  “我也去追他们吗?”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马上又摇了摇头。那么黑的长廊,一个人过去,他可没有这种勇气。
  过一会儿他们会回来的。在这里老实等着吧。要不然,还是把自已关进屋子去吧。
  小早川叹息着,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仰起头来。半球形的天花板上,排列着天窗,就像一个钟表盘一样。十二块厚厚的有色玻璃,包围着漆黑的夜色。
  他突然想到能不能从那些圆窗出去呢?
  要设法从那里出去!
  这是刚开始讨论逃跑计划时,大家已否定的方案。因为每个窗子的直径只有二十公分左右,就是五、六岁的孩子也很难钻出去。但是——
  就没了办法吗?
  小早川就像即将淹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继续盯着那漆黑的窗子。
  总之,应当先打破窗户。那样,旁边的灰泥就会脱落下来。只要一点点地扩大口子,就能勉强把头伸出去呼救了。
  “对,只有这一个出路了。”可是,即使能够那样呼救,声音能否传到外人的耳中呢?时间这么晚,外面下着暴风雨,成功的希望,几乎是零。——不过,现在的小旱川已顾不得冷静思考这些,“总之,要先打破窗子!”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现在的心理活动和刚才在大厅砸毁钟表时的情况完全一样。
  小早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重新穿上丢到一边的拖鞋。他想起储藏室内有个长柄的拖把,用它肯定能够达到目的。
  他急忙从小梢寝室的隔壁那间储藏室拿来拖把,爬上桌子。拿着拖把柄手,可以不费力地够到天窗。他双手紧握住柄手的一头,用另一头对准上面的一块玻璃,猛力一捅。第一次没捅上玻璃,只掀起一块边上的水泥。第二次还是不成。可能身上还有酒精作祟吧,脚跟不稳,目标老对对不准。
  第三次,好不容易打中了玻璃。“叭”地一声,手上震了一下,深绿色的玻璃出现了裂痕。
  他擦擦头上的汗,重新握紧拖把,继续捅下去。
  又不知捅了几卜,终于一下子使玻璃片哗哗啦啦掉下来,他不由得闭上眼睛急忙向旁边躲闪。这一下可坏了,刹那间脚已离开桌边,咕咚一声,横躺着掉在地板上。
  有几秒钟,小早川好像失去了知觉。睁开眼时,头部和肩头感到剧烈疼痛。可能自己咬破了舌头,他尝到一股铁腥的血味。小早川喘着气,使劲要站起身来。
  伸出去的左手按在一件软绵绵的东西上。扭过头一看,渡边的尸体就在睑旁。盖着的毛毯已被掀掉,被打破的头颅露在外边,白色的鼓出来的眼睛,充满怨恨地瞪着自己。可能尸体已开始腐烂,散发出一股奇特的臭味。
  小早川慌忙抽回手来,他连滚带爬离开尸体。一阵恶心,带着酒气的胃液冲上口中,他受不住,重又爬伏在地板上。
  一阵翻肠倒肚地呕吐之后,小早川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啊?”突然,就在他刚刚掉下来的桌子下边,他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束西。他一下呆了。
  “这是什麽?”那桌子是圆形的,上面有个钟盘,小早川钻到桌下趴着去看,他想这可能是钟的机械部分。中央是四方形的盒子,盒子的侧面贴着黑色的小东西。这是什麽呢?
  他伸手去摸,想弄清究竟。正在这时,露在桌子外边的腰部遭到猛烈的一击,一直震到脑部。小早川立时发出凄惨的、杀猪般的叫声,同时扑倒在地。接着同一个地方又连续被打了几下,衣服下的皮肉顿时裂开,骨头已经断裂。
  他已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小早川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与恐怖之中,尽管已经绝望,还是把身子缩成一团,从桌子下面滚了出来。
  “别打啦!”
  泪水模糊的眼睛终於看见了袭击自己的黑影。疼痛与害怕,使他站不起身来,小早川叫着:“别打了!救命啊!”
  但是,杀人者毫不留情,重又高举起带血的凶器,朝着爬来爬去妄图逃命的小早川头顶狠狠砸去。
  几分钟之后。
  “混沌”杂志的副总编一命呜呼了,杀人者把视线从小早川身上离开,抬头看着天花板。排在钟表盘上的一个圆个已被打破了。
  该干的事情还有许多,收拾起来相当费力吧。不过……
  那个人又把毫无表情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大钟上,看一看时间。
  凌晨二点四十分。完全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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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失眠的功过
  福西凉太关上灯,上了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暴风雨已经停息,整个宅院处在寂静之中,和几个小时前大不一样了。这种寂静反而妨碍了睡眠。
  三人离开钟塔书斋时已是深夜三点半左右。回到新馆的大厅之后,纱世子又端来白兰地,说是喝了可以快些睡觉。鹿谷表示十分感谢,立即喝了下去。可是福西却不想喝,他几乎没沾一口。不一会儿,到了四点,他回到昨天住过的这间屋子。疲劳不堪的身子一下就倒在床上。
  可是,辗转反侧,过了好久还是睡不着。他只好作罢,索性打开台灯坐起来。
  书斋中发现的那张纸片——古峨伦典日记上的那段文字总是浮在眼前,难以消失。这是他在失去爱女的悲痛与愤恨之中写下的文字,其中竟有我们四个人的姓名。
  瓜生民佐男
  河原崎润一
  渡边凉太
  樫早纪子
  从这段日记写下的时间来看,古峨伦典早就知道十年前那个夏天来过这里的四个孩子的姓名。这么说来,福西好像也记得那天由树丛中送那少女回到家时,在这个宅院确实看见过一个男人。他大概就是父亲。他曾问过我们的姓名。但是,当时并未仔细说明,他为什么会知道四个名字的汉字写法呢?
  仔细想想,只有一个答案。
  他曾怀疑,或者确信,造成女儿死亡原因的林中陷坑,就是那四个孩子挖的,于是把他们当成杀害女儿的“嫌疑犯”进行调查。结果便查明了一切。
  “我不能不恨他们。”福西咀嚼着最后的这行文字,黯然摇头。伦典对我们的憎恶,恐怕不是这点文字所能表达的吧?他大概想杀死我们吧。
  鹿谷门实对新发现的这段文字未作任何评论。他也许因为看到福西紧张的神情,有意回避的吧。他只说了句,“今天该休息了,明天再慢慢谈。”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福西坐在床边上,从床头的靠背柜上拿来眼镜重新戴上。他朝窗子看了看,这窗子面向后院,从白色的遮阳帘缝隙中露出漆黑的夜色。外面一个路灯也没有。
  瓜生和河原崎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是否也想到了我们过去的行为给这个家庭带来的不幸呢?也许在光明寺美琴(寺井光江)说出暗示的话后,他们已回忆起过去了吧?但想到哪些内容呢?福西的目光离开窗子,他闭上眼睛,极力想把刚才在塔内书斋里想起的片断思绪重新拉回来。
  十年前,一九七九年夏天,小学校放暑假不久,他参加学校举行的夏令营活动到了镰仓,那时大概刚过七月二十九日,他们计划住三个星期,一直住到八月上旬。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四个人在林中遇到过永远。这段记忆是十分清楚的。
  在七月下旬的一天,时间已记不清,大概——噢,对拉,是最后一个星期日的下午。
  在昏暗的树林中,他们看见一个白衣少女,他们和少女对话的片断也想起来了:“你是谁?”,“非常好玩”,“从哪儿来的?我们……”等等都是极平常的没有什么意义的交谈。
  噢,对啦。
  不知为什么,那少女突然变了脸色,嘴唇发抖,喊着:“瞎说,我不信……”当时她脸色苍白,呼吸困难,我们都很害怕,所以一直把她送回到这座房子里。
  当时为什么她会生气呢?另有一点也可以肯定,造成永远早逝的陷坑确实有过。
  在那个林中挖坑的确实是我们。可是当时为什么要挖坑呢?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他仍旧闭着眼睛。过去的事情好像是包在一个硬壳之中,怎么也打不开它。
  “不行。”福西嘟囔着站起身来,他点上大灯,移坐到窗边的桌前。
  也许一下子深入事情的核心去思考反而想不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有个意外的机会,反倒很容易联想起来。
  还是先想别的事吧。先放下对过去的追忆,想想这三天来自始至终发生的事情,也许整理一下思绪更为重要。
  七月三十日傍晚,偶遇鹿谷,这就算事情的开始。我们访问这一家,临走时在门口见到白色人影;当夜在鹿谷住室听他的谈话;深夜,伊波纱世子打来电话,提出请求。
  第二天,三十一日重访这里,听到奇怪的声音;走廊上悬挂的假面具缺少了一个;听纱世子介绍过去发生的各种事情及古峨留下的不明诗文;野之宫说看见了死神;钟塔之内;由季弥不在屋中;台风袭来;汽车轮胎爆破。
  然后到了今天。
  看起来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情。明天夜晚大概可以和鹿谷去参观旧馆了,回到家以后,我要打铁趁热,把这些事情全部记录下来。
  “噢,想起来了。”可能由于“记录”两字联想起来的吧。为了帮助挖掘十年前的记忆,最好制作一个即时的日历。边看边想,这比在脑袋中空想效果要好得多。说不定会想起当时的日期等等。
  于是,他从提包中找出本子和笔,立即开始由现在向十年前推算,几分钟之后,本子的一页上出现了一九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历。
  据纱世子说,七月二十九日下午,永远掉进那个坑里,第二天早晨她在自己屋内企图自杀,又过了两天,八月一日早晨停止呼吸。
  福西握着笔,注视自己的日历,突然,“啊?”福西不由得叫了一声,“为什么?”
  想到此,几乎同时,那封闭的记忆的硬壳竟然裂开。他感到头昏,紧闭上双眼。在他的脑海里,龟裂的缝隙中露出的光线,映出一个场面:树林中,一群孩子低着头正在用铁锹挖坑,但不是四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瓜生民佐男。
  “噢,对啦。”那是瓜生想去的淘气办法,想惩罚一下河原崎,为此他们两个人挖了这个坑。
  “对,对,”挖坑是在四人遇到永远的前一天。
  他还记得挖完之后,有一种满足感,同时又有一缕不安与罪过感。他们是偷偷跑出树林的。那时候好像有人在观察他们。
  接着又出现另一个不同的场面: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车子摆成一排,四周悬挂着黑白的布幕。就如同三天前在叔父家看到的那样。这是葬礼的情景。
  后来他和瓜生又去过林中,想看看他们挖的陷坑怎么样了。正巧看到了这座宅院内举行葬礼。
  那时虽没有根据,却感到可能是林中遇到的那个病弱的少女死去了。这可怕的推测在十岁孩子的心中,当时到底想到了什么程度。比如说,是否把自己的恶作剧与少女的死,联系到一起了呢?现在已无法回忆起来。
  “尽管如此,”福西慢慢睁开眼,又看了一下桌子上的本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又遇到了新的疑问,他支起下巴,陷入迷惘之中。
  几分钟之后,他离开屋子向钟塔走去。 八月二日,星期三,午后一点多钟。
  伊波纱世子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这是鹿谷门实睡觉的客用寝室。
  不知为什么,里面老是没有声音。已经等得不耐烦时,里面才用迷迷糊糊的声音答了一声“哎——”,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
  “对不起,我想您该吃饭了吧。”
  听纱世子一说,鹿谷赶快抓抓乱蓬蓬的头发问道:“现在几点了?”
  鹿谷愣呆呆的声音里夹着哈欠。纱世子告诉他时间以后,“呀,这么晚了!”他眨眨深陷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睡得太死了,我上了手表上的报时器,可是……”
  “您太累了,要不然再睡一会儿吧。”
  “啊,不,不,我马上起来,福西君已经起来了吧?”
  “那个……”纱世子向隔壁的门看了一眼,“他不在屋子里。”
  “不在?”
  “我叫了好几遍,没有声音,所以向里边看了一下。可能已经起床出去了吧。”
  “噢,准是自己转悠去啦。”
  “饭已经准备好了,在大厅等着您呢。”
  “好,好,我马上来。”
  不到十分钟,鹿谷果然收拾完毕来到大厅。他的睡意好像还没有驱散,不时地咬咬嘴唇克制打哈欠。
  “天气晴啦!”
  隔着窗子看着阳光下的草地,明灿灿的,晃得睁不开眼睛。
  “福西是不是到外面散步去啦?”
  “我想也是……”
  “由季弥少爷还在睡觉吗?”
  “嗯,最近起得更晚了,昨天睡到三点多,你们走了之后才起来。”
  “是吗?!去看看野之宫老人的房间了吗?”
  “去啦。”纱世子点点头,脸上掠过阴影。
  “好像一直没回来过。”
  “不过,如果是出去了,在昨天晚上那么大的暴雨中,回来倒是奇怪的了。”
  鹿谷把两个胳膊肘放在桌子上,交叉的双手托着尖尖的下巴,他稍微皱了皱眉头,“不知道塌陷的公路怎么样了。”
  “刚才叫田所用电话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刚开始修复工作,到晚上大概就差不多啦。
  鹿谷不想再等福西,一个人先吃起饭来。可能是头疼的缘故吧,他时而放下筷子揉揉头部。不过,食欲依旧相当旺盛。
  他默默地吃净盘中的食物,津津有味地喝干了咖啡。然后就正正经经地开始说起来:“伊波女士,还是那件事,我反反复复想过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
  “是昨天晚上说的那个吗?就是您说的:‘沉默女神’是指钟塔上的钟吗?”
  纱世子一边想着昨晚在机械室的情景,一边抬眼看着鹿谷的表情。
  “是的。”鹿谷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想法有点超出常规,到底是不是正确,我心里还没把握,搞不好也许完全猜错了。”
  “您能讲给我听听吗?”纱世子正正身子说。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响了两扇关着的房门。
  “噢,福西回来了吧?!”
  鹿谷自言自语说。纱世子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已打开了,鹿谷猜错了,进来的是佣人田所嘉明。
  “有什么事吗?”
  纱世子依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比自己还矮小的半老男人。
  “出了怪事。”田所一边向身后看,一边回答。神情十分慌乱。
  “怪事?”纱世子想了一下,慢慢站起身来,“怎么啦?”
  “大门口的地板弄脏了,那边……那个,好像有血,是血弄脏的。”
  “你说什么?血?”
  “血?”纱世子和鹿谷同时叫出声来。田所紧皱着扁平的鼻子,点点头。
  “那边——血迹是从旧馆的走廊里出来的,怎么说呢,就像有人拖出来了什么东西,我实在害怕,所以……”
  “伊波女士,咱们去看看吧。”
  鹿谷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碰响了桌子上的杯盘。他那微黑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过了一会儿,纱世子从厨房抽屉里拿出钥匙,把锁着的大门打开。
  时间正是下午两点半。“混沌”杂志采访组一行人进去之后,已经过六十八小时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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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5: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恶梦的终结
  他的意识从可怕的黑暗底层漂浮上来的时候,等待他的依然是一片黑暗。
  四周漆黑,他用力睁开眼睛,眨了几次依然什么也看不见。他举起右手放在眼前照一照,不只是手的轮廓,连影子也看不到。
  他仰面朝上躺着,脊背上感到又凉又硬,他猜想这是地板。
  这是在什么地方?在朦胧的意识中,他问自己。
  我在干什么?
  脖子的后边——头后部下方,感到剧烈的钝痛。这疼痛如同一个有生命、有意志的活物,它在后脑似乎已筑起了巢穴。江南想用力坐起来,刚一动,一阵疼痛立即袭来,由头部一下于窜到肩上,耳朵上,又穿过头盖骨,直达脑子的中心。
  江南低声呻吟着又倒在地板上。
  记忆好似一个不定形的阿米巴虫,它在脑中随着疼痛的节奏,反复收缩变形,过了好一阵时间才逐渐地固定成形。这样,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江南才逐渐想起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想起来啦——
  瓜生为了寻找跑出去的小梢,一个人去了“钟摆轩”,自已等小早川平静下来之后也追了过去。
  在那里见到了瓜生的尸体,脑顶已被打破,仰面躺在起居室的书桌前面。他右手紧握着音乐盒内的照片。我自己在思考他临死之前想留下什么讯息的时候——
  “对啦。”他出声地说了一句。疼痛又从脖子扩大到全身。
  我是突然由背后遭到袭击的。甚至没来得及回过头去看一下罪犯。刚一惊觉,立即失去了一切意识。这么看来,现在自己的位置应当是在原来的屋子里。可能那个罪犯只想把我打晕,并不想夺去生命吧。他大概把灯弄灭后就跑了。
  江南转动一下眼球,左右看看,依然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强忍着疼痛,支起身子。
  从手的触感,他知道这屋内没有地毯。刚才那间起居室内是铺着地毯的。由此可见,至少这里和刚才不是同一地方。
  那么到底失去知觉后过了多久呢?他觉得好像只有几分钟,又觉得似乎过了好几个小时。
  江南摸摸口袋,怀表已不在身上,可能是自已被打倒的时候,滚落到什么地方去啦。
  他重新看看四周,也许会有带萤光针的钟表,但是没有。总之,没有一个可以发光的东西。自己是被包围在真正的黑暗之中了。
  他开始爬着摸索起来。
  一会儿,找到了墙。这不是贴着壁布的墙,而是光滑滑纵横交叉着许多浅沟的墙。看来是磁砖墙。他双手扶着墙站起来,不久摸到了一个突出物体,似乎是电门。但是,按了几下也没有反应,难道是停电了吗?或许是电灯全被破坏了。
  他在黑暗中摸着墙走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终於明白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是“钟摆轩”的洗脸间,位於起居室的里边。
  他摸清墙上有个大梳妆台,梳妆台前边的地板上扔着摔坏的座钟,他光着脚,几次踩到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疼得叫出声来。
  这屋子共有两个门,一个通向浴室和厕所,可以打开,但仍没有灯。另一个门通向起居室,这重要的门却紧闭着,不是上了锁(因为任何建筑都不会在洗睑间的门外装锁的),看来是外面用什么重东西挡住了。他用身体撞了几次,门纹风未动。
  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却毫无逃脱的办法,恐怕只能在这里等着有人来搭救自己啦。
  江南无计可施,他把背背靠在墙上。全身已被汗水湿透,喉咙渴得要命。他用手摸索着,走到梳妆台前,拧开水管,水虽然流出来,因为充满铁锈气味,无法饮用。
  脖后依旧很疼,他把头伸到水龙头下边用水浇头,疼痛似乎有些减轻。但是,紧接着,严重的困倦重又袭来。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逐渐扩大到全身的怠倦感变成了麻痹,头脑中又充满混浊的白色迷雾。
  小梢到底怎么样啦?留在大厅里的小早川平安无事吧?瓜生右手握着的照片意味着什么?江南已无法慢慢考虑这些问题。不一会儿,他的意识重又滑下陡峭的山坡,沉入刚才的黑暗中。
  后来有过几次短暂的清醒,但是每次看到的依旧是黑暗。他彷佛在沉睡中做了许多梦,梦超越现实的时间与空间,梦夹杂着各种映象、声音、臭气、感触,反覆折磨江南疲惫的心。
  “喂,江南,清醒点!”江南听到这亲切的声音时,以为还在梦中。他很快想起这声音的主人。但是又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这人不可能在自已身边。
  “江南,江南!”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在拚命摇晃自己的肩膀。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就在耳边。
  他的声音这么急迫!
  江南慢慢睁开眼,心想这个梦大概做完了。
  “啊,醒过来了!”
  有了光亮。是他,他正在眼前焦急地注视着自己。
  “啊——”噢,这不是梦。
  “岛田兄!”
  我得救了。
  “太好了,总算平安了,你身上有伤吗?”
  “岛田兄,鹿谷兄——”江南顾不得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呆呆地反覆叫着他的名字。
  江南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的呢?”鹿谷说。“详细情况过会儿再说。”说着拉住江南的手扶他站起身来。
  “能行吗?!可以走吗?”
  “可以。”
  脖子的疼痛已经消失,也许是心情的关系,头脑似乎清晰了许多。只是非常口渴,肚子饥饿,胃部疼痛。浑身无力,玻璃扎破的脚心很不好受。
  江南看了看四周,果然自已被关在“钟摆轩”的洗脸间里。刚才推不动的门,现在已经打开,起居室的灯光照进屋内。
  江南想知道这屋子的灯为什么不亮,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灯罩已经破损,里面的灯泡毁坏了。梳妆台上的照明也是同样情况,怪不得怎么按电灯也不亮呢!浴室和厕所的灯大概也是一样吧。
  他穿上拖鞋,由鹿谷扶着到了起居室。那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伊波纱世子,一个是没见过 的小个子半老男人。两个人都脸色苍白,满脸是汗,呆望着自已。
  “我先说说情况吧。”鹿谷说,“因为有事,我从前天就来到了这里。今天过午,田所,”说着指指那小个子男人,“他看到大门口地上有血迹,告诉了我和伊波女士。我们走去一看,血迹由‘旧馆’人口一直连续不断。知道出了事,才慌忙打开铁门跑进来的。”
  “看见死尸了吗?”江南问。
  “中间大厅里有个盖着毛毯的男尸,伊波女士说他叫渡边,是个学生。先看到他,田所就去报告警察了。”
  “其他尸体呢?”
  “寝室里有个女尸,听说姓樫,是W大学的学生,我们看见的只有这些了。”
  “只有这些?”江南惊呆了。“河原崎和内海的呢?在资料室里。”
  鹿谷严肃地摇摇头说“没有”,“河原崎是学生中的一个吧?内海是干什么的?”
  “稀谭社的摄影师。”
  “哦——”鹿谷用力擦了擦鼻头上的汗。
  “大厅里扔着一个笔记本,记下了你们进来后发生的每件事情,像个时间表,那是你写的吧?”
  “是。”
  “我看了一下那个本子,大体已知道这里发生的事,资料室也看过了。本上写着在III号室和IX号室里有河原崎和内海的尸体,但是实际没有。不过还留着杀人现场的痕迹。”
  江南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么,鹿谷先生,小早川怎么样啦?他在什么地方?”
  “是那个‘混沌’杂志的副总编吧!哪儿都没有他。”
  “有这种事?!”
  “我们三个人把整座房子都看了一遍。到处是一片狼藉,钟已全被砸毁,大厅的天窗也破了,像是有人想逃出去。不过,看到的只有刚才说的两个尸体。最后走到这间屋才发现了你。”
  鹿谷用下巴指指江南被关的洗脸间,“那个门前边刚才放着钢琴和柜子,堵得严严实实,我觉得奇怪,打开一看,原来是你在这里。”
  “可是,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的疑问一齐涌上脑海,又像烟火火花似地四处飞溅。
  鹿谷用心疼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南,江南想避开他的视线,把脸转了过去。这时,他才注意到,躺在桌前的瓜生的尸体,已经消失了。
  “尸体呢?”
  “你说什么?”
  “瓜生君的尸体没有了。”
  “瓜生?瓜生民佐男吗?他也被杀了吗?!”
  “在这儿。”江南指着地上。他突然朝书桌那边走去。一直揣在怀中的倒三角形怀表,就在地板上。表的玻璃已破,时针脱落,完全坏了。
  “我跑来时,他就躺在这里,头被砸开,仰面朝上,已经停止了呼吸,右手还拿着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
  “装在音乐盒内的那张,啊,就是那张!”
  一张折弯了的照片,掉在不易看到的、翻倒的椅子下面。鹿谷立即走过去,从裤子口袋内拿出手绢,包上自己的手去拾照片,以免留下指纹。
  “这上面是永远和由季弥吧?”
  “是小姐十四岁生日那天,老爷拍的。”纱世子探头看着鹿谷手中的照片说。“的确是一直收在音乐盒里。”
  “出了什么事?江南。”鹿谷看完照片,放在桌上,又转过来问江南,“那笔记本上只写到 昨天下午你们发现河原崎润一的尸体为止。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诉我吗?”
  “警察还没来吗?”
  “是呀,通知倒是通知了,因为台风,马路坏了,现在正在修复。看样子不会马上来的,真是不巧,偏发生在这种时候。”
  江南按照鹿谷的要求,讲述了后来的事情经过。他想尽量抓住主要问题,说得简明一些,实际怎么样,很没把握,因为他的脑中还相当混乱。
  “在这里见到瓜生尸体时大的是昨天几点钟?”大体讲完以后,鹿谷立即问起来。
  江南想了一下。“我记得放下小早川,走出大厅时是午夜一点钟,所以应该是一点五分左右。”
  “你被袭击是在什么时候?”
  “是稍过了一会儿,我从瓜生手中拿过照片正在看的时候。是从后边打来的。”
  “噢,那正是我们在钟塔内的时候。”
  鹿谷说着看了看旁边的纱世子。她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那么,你是说,自已失去知觉后,被罪犯关进了这个房间,对吧?”
  鹿谷用手掌迅速地抚摸着自己的尖下巴,用严厉的声音说:“问题还在后边呢!”
  “那边去看了吗?”江南发现通往寝室的门正开着,就问鹿谷。鹿谷歪着头想了想,“不,还没去,那是个什么房子?”
  “是寝室。”纱世子从旁答道。
  “噢?!那可……”
  鹿谷小跑着朝那门走去。江南、纱世子紧随其后。一直站在墙角一言不发的田所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过去。
  寝室内和刚才没有多大不同。这里看不到那些失踪人的影子,地板上的破烂钟表和床对面轮椅的位置也是江南见过的老样子。
  鹿谷走近一个砸坏的钟,说,“这叫法国枕式钟吧?”他弯了弯细长的身子,接着又转过头去问纱世子,“这也是一百零八个钟的一个吗?”
  纱世子点点头。
  “难道造罪犯对钟表有仇恨吗?”鹿受意味系长地说。
  “那钟座上有血迹,地毯上也有。”江南指着说,“进来后的第二天下午,到这里面找光明寺美琴的时候就发现了。”
  “就是本子上记着的那个人吧?——嗯,确实有血迹。”
  鹿谷抬起头又看了看这间屋子,尽管点着灯仍是很暗。
  “门的那边是个大壁橱。”江南说。咖啡色的两扇门没有关好,从开着的门缝中可以看见黄色的光亮。
  这时鹿谷突然挑起浓眉,点点头,想说什么。他可能预感到了那里藏着什么期望找到的东西。他径直朝房间的后部走去。
  过了一会儿。
  江南随着鹿谷走进大壁橱里。没想到,在这里竟遇到了他确信存在,而且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东西——地板的一个角上开着口子,一个七、八十分分见方的洞口——这就是“旧馆”内外相通的秘密通道的入口。
  朝洞中望去,看见了一直伸延到地下的陡直台阶。这时鹿谷的动作慎重起来。人口的盖子是向下成扇形打开的。他把盖子朝上提了提,然后对站在大壁橱门外向里望的纱世子招招手,“请你也来看看。”他指着盖面说。这盖面和其他地板一样,铺着黑色的木制仿磁砖。
  “你看这上面有孔,一定是打开这个盖子的锁孔。你对这个有印象吗?”
  一看,在盖子边上有个直径为二、三公分的圆孔,孔中有个黑色的铁棍,露出了头。纱世子惊奇地摇摇头。
  “有这种东西,我以前一直没注意过。”
  “我想,这大概是在增建‘新馆’的时候安装的。那些资料室墙上的暗门,当然是在‘旧馆’修建之初安装的。”
  鹿谷说着又把目光落到锁孔上,“和它相同的锁孔,我到这个宅院之后,已看到过两个。伊 波女士,你知道,一个是在骨灰堂的地板上,一个是在昨天晚上伊波女士带领我们去的钟塔机械 室里?那是上发条用的螺丝孔。是不是呀?”
  “对。”纱世子胆怯地点点头,好像十分害怕鹿谷将要推出的答案似的,“是这样,您这么一说,确实……”
  “也就是说,上发条用的钥匙,同时也是打开这个盖子的钥匙。是不是可以这么想呢?”
  “不可能的。那么……”纱世子面色苍白,摇了摇头。
  “如果像江南君说的那样,被杀的瓜生手里确实握着那张照片的话,”鹿谷继续严肃地说,“那就是他在临终之前,使尽最后力气,要告诉人们一件事。他的用意很可能就在照片上。照片上有两个人,一个是永远姑娘,十年前已经死了,这就是说……”
  “不可能的……”
  “从江南的记录来看,第一次在‘旧馆’的杀人事件是发生在三十一日半夜十二点左右。那天晚上的事自然还没有忘记。我们三个人从钟塔的书斋回来,看过由季弥的房间,他没有在屋。”
  “不可能……”
  鹿谷的目光从不断摇头的纱世子身上,又转到台阶,他说道:“总之,还是先进去看看吧。江南君,你能一起下来吗?”
  江南用力撑着疲惫的身子点点头说:“可以。”
  四个人下了台阶,里面点着灯。长长的隧道式通路一直向前延伸。鹿谷走在最前边,成一队前进。走到隧道尽头又有一个台阶。上了台阶,走进一个漆黑的地方。
  由於隧道上透过来的光线,勉强可以看清四周的情况。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四周的墙壁似乎都是石头砌成,潮湿的空气中飘着一股令人恶心的臭味。
  “果然是这儿!”鹿谷的声音在小屋内反响,“这里是骨灰堂。”
  黑暗中点起了一个小火苗,是鹿谷用身上的吸烟打火机打着的。从墙上的壁龛中找到了一支 腊烛,鹿谷把它点上,举过头顶,照了一下灵堂。
  地上并排放着三个石棺。
  江南心想,既然叫骨灰堂,那么每个棺中应当故着一个死者的骨灰盒。一个是古峨伦典,一个是永远,还有一个是……刚想到此,江南突然发现最右侧的石棺边上露出了一块黑色的布。
  江南咽下一口唾液,“鹿谷先生,你看那个!”他抬起手指着说。
  “啊?什么?”
  “那个,那个棺材里边,露出个东西。”
  “哪个?啊!”
  鹿谷看清之后,立刻叫纱世子打开堂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外面的光亮照进来。鹿谷把腊烛交给江南,走向那个石棺。
  “伊波女士,请允许我打开棺材,可以吗?”
  没等纱世子回答,他已弯下身去把两手放在棺盖的沿上,往旁边推去。石头与石头摩擦出的声音震动着小小灵堂内沉默的空气,今人毛骨悚然。
  “啊!”一看棺内,江南几乎惊叫起来,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已,“是新见梢!”
  里面躺着新见梢,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努出来;失去颜色的嘴唇痛苦地歪向一边。淤血浮肿的睑上,已丝毫找不到小狐狸活泼伶俐的神态。棺材边上露出来的是她身上穿的黑色“灵袍”襟。
  她大概也是发现了大壁橱内的通道,逃到这里,被罪犯杀害的吧?或许是在旧馆内被杀之后,由罪犯把她搬运到这里的?
  “这是永远小姐的石棺吧?”
  鹿谷问纱世子。在棺的底部,尸体的脚旁放着一个骨灰盒。
  “另外两个石棺也应该打开看看。”鹿谷说,“江南,来帮帮忙,你开那边。”
  “好的。”
  过了一会儿,两口棺材全被打开了,江南又不能不克制住自己的惊叫。果然和预料的一样,里面除骨灰盒外,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
  江南打开的左侧棺中是一具女尸。一看见她脸上独特的浓妆艳抹,立刻就明白她是光明寺美琴。
  她只穿着贴身的内衣,裸露的胸部与腹部都已变成肮脏的黑绿色。脸上除去几处化妆颜色脱落以外,和生前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没有了令人欲睡的香水味,却充满了令人欲呕的腐烂臭气。
  “她是被杀的。”
  江南空荡荡的胄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猛抓了一下,他低声呻吟着,赶快离开了那里。
  第一天的夜里,她到底还是被杀了。
  鹿谷打开的棺中是个老者的尸体,身着咖啡色和服。这是谁呢?江南不认识他。
  “野之宫先生。”纱世子这么一说,江南也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老人,野之宫泰齐。第一天来到旧馆时曾见到了他,他就像追赶江南他们似地跑过来。这就是那个满脸皱纹的老人,那个用嘶哑的声音大叫“快从这里出去!”的占卜师。
  “真奇怪呀!”席谷沈痛地说,“这老人就过:看见死神了。死神——就是说,他看见出人送个骨灰堂的罪犯了。所以他才…”
  这时,突然——
  “不得了啦!”
  从打开着的门外传来田所的粗哑喊声。不知什么时候,他一个人走出去了。
  “来人呀——”
  鹿谷、江南和纱世子一齐急忙向外跑去,田所正站在距离骨灰堂五、六步远的地方。一看见他们三个出来,就指着后面院子说:“那边,有个人!”
  阳光十分刺眼,一片晴朗的天空中,耸立着石造的高大钟塔。在塔的下面左前方围墙附近,有个人趴伏在荒芜的绿草之中,只看得见他身上的黄衣服。
  “福西!”鹿谷叫起来。
  “是福西。”
  鹿谷跑到那趴着的男人身边,连叫着“福西!”双膝跪下来。
  江南也知道福西这个名字。
  福西凉太,他和瓜生、河原崎同是W大学的超常现象研究会会员。起初也准备参加这次特别活动的,后来因为有急事没有来,他也是十年前和瓜生一起挖掘那个陷坑的人。但是,他怎么会和鹿谷相识?又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呢?
  弄不清楚的事依然很多。
  时间大概已近日暮,远方的群山反射出斜阳的光辉,夕阳光照射之下,钟塔投下斜长的影子。
  江南默然看着塔上。
  这里正对着钟的正面,可以看见传说的“无针钟盘”的雄姿。他随着鹿谷,沿塔身向左转了一圈,看到深褐色的墙上有好几个小窗户,两层以上的窗前,都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说不定福西是从这些窗子的某一个里边掉下去的吧?那么是不小心掉的,还是别……?江南思考着。
  可能由於疲劳、饥饿,再加上强烈阳光的刺激吧,江南突然感到一阵昏眩。他摇晃了一下身子,觉得眼前的东西失去了颜色,歪歪扭扭,就像透过高度的近视镜看到的那样。突然,在他的视野的一角,有个东西一闪。
  他赶快擦擦眼睛,断了线的意识重又集中起来,注视着上面。那是在塔的石墙上位於第三层的一个窗户,在打开着的窗子里,有个人在探头张望。那是——
  是那个少年!
  江南想把看到的情况告诉鹿谷,他强忍着头的昏眩,正要走过去时——
  “田所师傅!”鹿谷对着旁边观看的小个子男人大声说,“请你马上去叫急救车。”
  “还活着吗?”
  “还有气,你叫他们赶快来!”
  “可是,路全坏了,救护车过不来呀,连警察都还没来呢。”
  “不管怎么困难,要快,你就说是紧急抢救,求求他们想办法快一点来。”
  鹿谷看见田所还在犹豫,便气急败坏地下起命令来:“行不行啊,你快一点吧,快去!”
  “啊,好吧。”
  田所朝钟塔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起来。
  鹿谷站起来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又低下头,蹲在福西身边。
  “你不能死,要挺住啊,福西。”
  “搬到屋里去好不好?”
  江南到鹿谷身旁弯下身去问道。鹿谷沉重地摇摇头,“我想,还是原地不动好,好像摔坏了头部。大概是从那上边掉下来的。”
  他依旧跪在地面,朝塔上扫了一眼。江南也随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去。第三层的窗子里已不见了刚才那个少年。
  “真是万幸,因为下雨使地面松软,不然的话……”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噢,对啦,应当弄点冷水、毛巾,还有毯子。哎呀,伊波女士呢?”
  听了这个,江南也看了看四周,空旷的大院子里哪儿也看不见纱世子。难道她还留在骨灰堂里吗?
  “去哪儿了呢?”鹿谷不安地皱起了眉头,“难道去他那儿啦?”
  “由季弥少爷——”
  正在这时,两人头顶上传来了纱世子呼喊古峨当代主人的声音。声音来自刚才那个窗口。
  “由季弥少爷!”
  鹿谷和江南同时站起身来,仰望着近在眼前的高耸的石塔。
  “伊波女士——”鹿谷大声喊起来。但她未必听得见。
  “啊,请你……”传来断断续续的悲戚的喊声,“由季弥少爷,不行啊,不要这样啊——”
  “糟了!”鹿谷低声说了一句,立即把身上的夹克上衣脱下来盖在福西身上,接着朝刚才田所离去的方向猛跑起来。江南不知如何是好,自己应当跟去,还是应当留下照顾伤者?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追鹿谷。
  他们转到钟塔的背面,找到后门,跑进建筑物中。穿过两道开着的门,到了通顶大厅。这里已是塔内。
  鹿谷朝正面的楼梯口跑去,那楼梯陡直,几乎贴着正面的墙伸延上去。江南全速跑到这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昏眩重又袭来,他跪倒在地上。
  “由季弥少爷!”上边又传来纱世子的喊声。“不要这样,快回来!”
  头上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往上一看,在高高的楼梯顶部,一个白色的人影正在快速沿着阶梯向上冲去。啊,是那个少年——由季弥。稍过一会儿,纱世子也追了上去,两个人消失在第四层。这时鹿谷还刚刚到达第二层的位置。
  江南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但是再也没有力气去爬上楼梯追鹿谷。他靠在人口附近的右侧石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望着天井。
  看上去天井足有十公尺多高。在天井中央开着一个长方形的口子,这洞口是干什么用的?他一时弄不清楚,但又想起鹿谷说过,上边有钟塔的机械室,也许就在洞口的上方吧。
  “由季弥少爷——”纱世子的声音更大了,好像是从那个方洞口传来的。
  “快站住!由季弥……”声音没了。变成了尖利的惨叫。随着“咔当!”一声,一个白色物体从江南正在望着的洞口飞了出来。
  “哎呀!”江南大叫起来,正在由第二层楼梯跑向第四层的鹿谷也同时叫起来。
  一个人,头朝下方,穿过大厅微暗的空间,一直坠落下来。他就是那个少年。身上依然穿着白色的睡衣。就和刚到这里的第一天在新馆的大厅中见到他时一样。
  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连眨眼都来不及,那少年已伸开双手砸落在红褐色的大理石的地面上。江南惊呆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厅中又是死一般的沈寂。江南耳中依旧盘旋着那少年落下来时发出的最后呼唤——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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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6: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女神之歌
  “吸这么多烟是怎么回事呀?”
  起居室的桌上乱七八糟,烟灰缸里堆满烟蒂,江南见到这般情景大为惊讶,于是问道:“这全是鹿谷先生一个人吸的吗?”
  “嗯?啊,是呀!”
  鹿谷愁容满面地点着头,把手又伸向骆驼牌香烟,扔在桌边的烟盒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您已打破一天一支的规定啦?”
  “昨晚打破的,心想今晚例外,便吸了起来,谁知一发不可收拾。过几天,一定遵守原来的规定!”
  八月四日星期五晚八时,江南孝明走访了鹿谷门实的住处——上野毛“绿庄”公寓四零九号房间。
  他昨天下午去医院进行了身体检查。幸好听说没发现严重问题,也用不着担心脑震荡后遗症。在充分补充了营养,足足地睡了一夜之后,体力总算逐渐恢复过来。
  “还能重返工作岗位吗?但愿你别每晚为那无休止的恶梦所纠缠呀!”
  “眼下看来好像没问题。”
  “你和学生时代相比坚强多了!”
  “我觉得也未必是这样呢。”江南说着,朝屋内后墙上的八角钟瞧了一眼。那钟和他第一次来访时一样,指针仍旧一动不动地指在四点前几分钟的地方。
  “怎么说呢?那三天里发生的事件,彷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恶梦。奇怪得很,我总觉得不像现实中发生的事。”
  亲眼看到那么多人死去,却缺乏现实感!江南对自已现在的心境甚至有点迷惑不解。他想自已是否仍没有脱离那种巨大冲击的影响?要不然就是本能地产生了自我保护意识,有了这种意识便可逃脱精神上的痛苦?
  “不管怎么说,比原来想象的要健康得多,这比什么都好。”
  鹿谷将吸了不到半截的香烟捺灭,换上一支新的,俨然一副老练吸烟者的面孔。江南受到影响,不由得也掏出烟来,同时郑重其事地问道。“这么说,所有案件都是那个少年所干了?”
  “可以这么说呀!”作家冷淡地回答,好像事情与己无关。
  江南想起了前天发生的一些情况。
  坍塌的道路修复之后,一群警察赶到大宅院,时间已快到下午七点。挨句话说就是在古峨由季弥从钟塔的机械室坠地摔死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才赶来。同时到达的救护车立即将躺在后院的福西凉太送进了医院。他好像也是从那高塔上坠落到院子里的。后来他总算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但至今仍处于昏迷状态。
  “虽然尸体解剖等详细调查尚未进行,但当局的看法恐怕不会再变啦!”
  鹿谷缓慢地喷吐着烟雾,并眯缝起一只深陷的眼睛,注视那烟气在空中翻腾。
  “他们既摆出那么多物证,最后下结论说由于精神错乱而自杀身亡,这自然走圆满了结一椿人命案啦!”
  那是在由季弥刚摔死之后——。
  伊波纱世子茫然若失地从机械室走出来,鹿谷当时从她口中了解到事情经过,大致如下:
  当鹿谷和江南从骨灰堂出来,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倒在那儿的福西时,纱世子正向位于钟塔第三层的由季弥的房间走去。据她说,在进入秘密通道之前,听到鹿谷暗示说凶手可能是由季弥,于是心中焦急,不得不立即上去看看他的情况。
  走到由季弥房间时,他正从窗户俯视后院,发觉她进来,便离开窗边,而且边走边说:“一切都结束了,纱世子阿姨!”然后脸上浮着微笑,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这回我姐姐不会感到孤独啦!”
  纱世子追问他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你把他们……”
  “是我。我把他们都杀了!”由季弥斩钉截铁地回答,漂亮的黑眼珠泛出异样的光芒。
  “因为那些家伙欺侮我姐姐,我是为姐姐才这么干的!是他们整死姐姐的,是他们杀的,我完全知道!我……”
  眼瞅着他越说越兴奋。纱世子大声呼叫他的名字,想要他镇静下来。可是不论说什么他都丝毫听不进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眼睛望着天棚,说道:“姐姐正在叫我呢!”他的语调是那么兴奋。“她正在喊我,我必须去.”
  纱世子凭着直觉立即知道此话意味着什么。
  “我要去啦,闪开!纱世子阿姨。”
  她大喊一声“不行!”把正要往外跑的由季弥堵住,可是他拚命挣扎,甩开了她,冲出门外。
  此后的情景如同鹿谷和江南目睹的那样。由季弥跑上第四层,迳直奔入机械房。他挣脱了纱世子的阻拦,然后爬过塔中间周围的铁栏杆跳了下去。
  其后至警察到来的这段时间里,鹿谷和江南去了第三层由季弥的房间,发现了数件“物证”。
  沾着血迹和泥土的黑色衣服一件,可能是从死者光明寺美琴身上剥下来的“灵袍”。同样满是血和泥的白线手套一副。带着血迹的拨火棍一根,据说这是里院焚烧炉使用的,最后一直收藏在“新馆”的储藏室里。还有一件,就是“新馆”走廊那副不知去向的假面具。
  这些东西全部藏在室内床底下,另外从橱柜的一个抽屉里还发现了下列物品——
  小早川说交给美琴的那串“旧馆”的备用钥匙。塔顶大钟上发条用的钥匙,也就是连结“钟摆轩”的大壁橱和骨灰堂之间秘密通道的钥匙。还有数张纸片,上面写着“是你们杀死的”字样,和江南在“旧馆”发现的两张完全一样,是用同一种书写工具,同样的笔迹写成的。
  “我至今也不相信,”江南瞅着默默吸烟的鹿召说,“那个少年再怎样发神经,也不可能连着杀死九个人呀!”
  “你是说这和他的性格不相符?”
  “我看是这样!”
  “来‘旧馆’之前,你见过他一次吧。就凭当时的印象?”
  “是的。他那表情呆若木鸡,好像始终游离在梦境之中,没有醒过来似的。所以我看他和什么杀人啦复仇等血腥事件是不会沾边的。”
  “噢?”鹿谷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擦着鼻尖说道。“我的感觉可相反呀!那是在见到他之后一起吃饭的时候。”
  “相反?”
  “嗯。我觉得表面看来他神情恍惚,实际未必如此。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疯了?”
  “您是说他头脑正常吗?”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当然按照一般情况,会认为他的精神状态不够正常。”
  “您的说法有点模棱两可呀!”
  “是吗?我是说可能是这样。”鹿谷皱起眉头。
  “那么,我们暂且就从由季弥已发疯这件事说起吧。首光值得研究的,就是他的发疯表现。伊波女士说他至今仍然深信不疑其姐姐永远还活着,并且跟在他身边。我不敢苟同。我想他至少知道他姐姐永远已于十年前死去。进而也可能了解他姐姐的死因是什么。而且,据说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我觉得这一点和过去没有两样。
  江南君,我不是已提到过在钟塔的书房里发现古峨伦典的日记这件事了吗?”
  “嗯!”
  “古峨伦典已经知道十年前给永远造成不幸的那群孩子的名字。由季弥也十有八九从其养父口中听到过这件事。而且在伦典死后,他发现了没有烧尽的日记的残篇断章,从而了解到事情经过,这种可能性也十分大。因而自然会强烈憎恨‘杀害’自已奉若女神般的姐姐的那四个人。虽然很幼小,肯定会有过早晚要报仇的思想。
  在此,我们不妨作这样一个假设,虽然有点勉强。”
  鹿谷略停一下,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由季弥心想,自己早晚要为姐姐报仇,杀死那四个人。但杀人是最严重的犯罪,捉到就是死刑,这可怎么办好呢?他的幼小心灵为此而苦恼。不久,他懂得了精神病人犯罪不受罚的规定。他想只要发疯杀人也不判死罪,只要发疯……。”
  “这可能吗?”
  江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想起刚去大宅院那天,闯进“新馆”客厅的由季弥说的一句话。他说,“我要杀死欺负姐姐的人。”纱世子听到这话慌忙想予以劝止。这时,他却说,“我没关系,这有什么关系呀!”那他一定说过干什么事“没关系”,并且也想过为什么“没关系”。
  “照您的说法,由季弥打那以后一直故意装疯卖傻啦?”江南提出问题。
  “我的看法始终是假设呀!”
  鹿谷强调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对其“假设”进一步作了说明,“他一方面像上面说的那样,不断要求自己一定要装疯下去,实际上他的精神在自已不知不觉之中真的不正常起来。他明明知道永远已死去这个事实,却处处摆出一副他姐姐彷佛还活着的样子。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深信自已真的听到了‘姐姐的声音’,认为这是永远从死亡的世界里同他说话,他本想故意搞些荒谬怪异的言行来欺骗周围的人,但是,现实世界并菲像他所认识的那样。——你以为如何,江南君?”
  于是由季弥在达到复仇目的之后,在“姐姐的呼唤声”引导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江南听后黯然神伤,对着桌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让我按照顺序把整个事件作一番整理吧!”
  鹿谷继续说道:“是啊,把这次事件的开端视为‘混沌’杂志社‘特别计画’正式决定下来的时候较为妥当呀。参加成员定下之后将名单交给了伊波女士。由季弥一定看到此名单。不管怎样说,他总是古峨家现今的主人,所以有关同意采访大宅院的事,也一定从伊波女士那里得到了什么报告,因此谴他有机会看到参加者名单也毫不足怪。于是他发现了姐姐的四个仇人的名字,并且当得知他们将住进‘旧馆’时,很快在他发疯的头脑里构思出一套怪诞的复仇计划。
  七月三十日,你们采访组一行到达大宅院,由季弥透过钟塔的窗户看在眼里,并瞅准时机去了大厅,目的是熟悉一下四个人的面孔。虽然十年前只见过一面,但是他们当时的面孔一定还牢牢地印记在他的心中。在大厅里,他从你们当中寻找并认出了他们。”
  “渡边君并非四个人当中的一个,难道他当时没有注意到吗?”江南插问。
  鹿谷微微耸一下肩膀答道:“看来是的。虽说印在心中,可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呀!”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从墙上取下假面具的呢?”
  “可能是在你们听取伊波女士和光明寺美琴作各种介绍的时候。这可能不在他原有的计划之内,而是临机应变,想以此来掩盖自己的面貌吧!”
  “塑胶桶的水里果真被投放了安眠药吗?”
  “从你谈的情况看,下药可能性很大。反正化验结果一出来就知道了。”
  “这也是那少年干的?”
  “是呀!由季弥总诉说睡不着觉,所以安眠药成了他家的常备药。他简单的认为,使用安眠药让大家睡个不醒,便容易采取行动。于是他事先将药偷了出来。
  按照伊波女士的说法,好像药品保管室没有特别上锁,偷取药物是轻而易举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药,他没有服用而储存下来了。往塑胶桶中投药的时间,可能和摘取假面具是同一时间,要不就是在你们到达大宅院之前,反正不出这个时段。听说‘旧馆’大门直到你们进去前还上着锁,但是好像备用钥匙就放在厨房的抽屉里,开门并不难。”
  鹿谷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仍然摆出一副忧心仲仲的面孔。他拿起骆驼牌香烟,发现里边是空的,便胡乱将其揉成团扔到地上。江南递过自已的香烟,鹿谷摇摇头说“不吸了”,然后以手托腮沉默了片刻。
  “好吧,下边讲讲当夜的情况!”过了一会儿,鹿谷又说了起来。
  “深更半夜,光明寺美琴为什么要单独去‘钟摆轩’呢?可以从多方面设想。譬如,她也许想去拿一件永远的遗物,以备第二天以后表演招魂使用。这时,非常偶然,由季弥沿着秘密通道走来。这可能是他父亲伦典告诉了他有这条暗道及其暗门的。美琴大为惊讶,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他当即觉得情况不妙,暗道要暴露,便把她杀掉。当时的对话及物体撞击声被你在门外听到,这纯属偶然。”
  “全都是偶然呀!”
  “想不通?哼!那我换个方法来说明吧。譬如说,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光明寺美琴和由季弥之间原来就有某种联系。”
  “有联系?”
  “她说曾有一阵在大宅院帮助过家务事,因此,理所当然认识由季弥。离开古峨家之后,仍然偷偷地和由季弥保持联系。因为她完全知道由季弥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是个头脑有毛病的少年,他们的关系在她做为招魂师出了名之后仍然没有中断过。在这种情况下,不妨考虑是她将W大学推理研究组的学生当中,有十年前那四个人的消息亲口告诉了他。
  美琴和由季弥事前约定好,那天晚上在‘钟摆轩’会面。当然有关秘密通道的事她也是从他口中听说的,她也许打算取得他的帮助进行更为有效的招魂表演。她就是为具体商谈这件事而去的,可是……。
  不管怎么说,由季弥已在那儿将她杀死,并把尸体搬到骨灰堂,藏到一口棺材中。然后将其‘灵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进行报复。必杀者四人。他觉得没有绝好机会是不可能一举杀掉四个人的。于是他穿着同样的‘灵袍’到处走动,为的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自己的同伴。可以认为在此他充分发挥了他所特有的智慧作用。只要把美琴手中的备用钥匙抢过来,大家便休想从‘旧馆’中出来,这也是他早就计画好了的。
  此后的发展情况如你所知,他一瞄准机会便潜入‘旧馆’,连续作案杀人。出自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他写下了‘是你们杀死的’纸条。他杀死野之官泰齐,可能是因为他从骨灰堂的地板下钻出来时正好被野之宫看到。这位老人就对我说过他看到从骨灰堂里出来一个黑衣睑的死神。这死神恰好是穿‘灵袍’戴假面具的杀人者形象。而野之宫老人不知接受教训,后来可能又去了骨灰堂。于是非常不幸,突然遇到了从地板的‘活门’钻出的死神。
  福西所遭不幸,其经过恐怕也是如此,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独自登上钟塔,但是显然在那里,譬如说恰巧看到了由季弥穿着沾满血迹的‘灵袍’回到室内。所以……”
  “由季弥是否有可能认出他是十年前那几个小孩中的一个呢?”
  “嗯。那也并非不可能呀!那天吃晚饭时,由季弥看到福西‘凉太’这个名字,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假如他当时从福西君的面孔上发现,福西就是十年前的小孩当中的一个,那么……”
  福西现在正住在医院的综合治疗室。鹿谷大概是惦记着这位新交朋友的身体状况,他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由季弥杀死内海君,就是为了销毁底片吗?”江南问道。
  “可能是吧。他潜入‘旧馆’正在窥视你们这些集中在大厅的人,照相机的闪光灯突然一闪。他惧怕自已被摄入镜头,于是不得已搞了一次计画外杀人。
  我是这么分析呀,作为他来说可能也考虑尽量不去伤害那些复仇对象以外的人。譬如他仅把你打昏却没有置你于死地。如果你当时没有昏倒,而是不知深浅地进行反抗,那结果会怎样就很难说了。”
  “杀害新见梢又是为什么呢?她同古峨家无缘无仇呀!”
  “她可能干了什么蠢事吧。她的尸体被藏在骨灰堂的棺材中,说不定她可能发现了大壁橱内的暗道门敞着,于是想由此逃脱出去。”
  “那小早川先生呢,您是说他也干了什么对由季弥不利的事吗?”
  “很有可能呀。”
  小早川茂郎在鹿谷和纱世子进入“旧馆”时就已经失综,第二天即八月三日早晨,在大宅院东边的森林中发现了他的尸体。是被埋在新挖的坑里。同样从“旧馆”内销声匿迹的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润一、内海笃志三人的遗体,也在同一地点被发现。由此可见,
  新馆”大门的地上和连接“旧馆”的通道上的血迹是在往外搬运这些尸体时留下的。
  顺便说一下,掩埋尸体现场一带的地面上,留下了无数被认为是罪犯的脚印。后经检验证明,这些脚印和古峨由季弥的鞋印完全一致。
  “由季弥为什么特地要把尸体运出院外呢?”这也是个必须探讨的问题呀!
  鹿谷继续说道:“通常的回答是掩藏尸体是为拖延发现时间,但这次不同。这次恐怕应当解释为罪犯由季弥的目的在于在那片森林中挖坑埋葬尸体这一行为本身。”
  “您是说他是为给永远报仇,也就是说当年永远掉进陷坑遭受了痛苦,为了替她雪除这个怨恨……”
  江南说到这儿,碰到了新问题。
  “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把渡边君和樫小姐的尸体丢在‘旧馆’里呢?”
  “独自一人把尸体一具一具运到森林去,这要比口头说说困难得多呀。你在‘钟摆轩’的起居室遭到袭击是八月二日凌晨一点许。小早川先生被害假设是在你之后不久,那么从这时起到早晨这段时间里,他本打算把‘旧馆’内的全部尸体运出去,但实际上没能做到。这是因为时间不够,或者是他的体力不支。所以在埋下四具尸体之后,不得不放弃原来的想法。”
  “噢,是这样。但是——”江南还要提问题,鹿谷却不予理睬。
  “还有一桩事必须加以说明,”他接着往下说道,“由季弥为什么要去破坏‘旧馆’的那些钟表呢?他究竟为什么要把钟表当作凶器来使用呢?
  他第一个把美琴杀死后,将‘钟摆轩’的钟表全部破坏掉。包括当作凶器用的法国枕形钟及其他所有的钟表。此后也一样,他每次犯罪都把钟表作为凶器使用,并加以破坏。好像只有瓜生君和你是被用拨火棍殴打的。”
  “所以,最后当您和其他人进来时,所有能运转的钟表已全部被毁坏了吧?”
  “嗯——!”
  “大厅的座钟也破坏了吗?”
  “嗳,没错。一零八个钟表全遭破坏,其中也有不少是你们毁坏的。”
  “嗯,大厅里的钟表半数以上是小早川先生摔坏的。”
  “可以从由季弥的心病方面来解释他的这种异常举动。也就是说他非常讨厌钟表。我亲自听他说过这类话。他所以憎恨钟表,是因为‘旧馆’中到处存放的钟表曾经使他姐姐永远遭受折磨不幸。”
  “使她受到折磨?真的吗?”
  “这是伊波女士说的。永远极其厌恶那些钟表。她似乎总觉得那些钟表在监视自已、束缚自已。看起来,那些钟表就是她所处环境极为‘不自由’的一种象徵吧!
  由季弥了解这一切。所以他把钟表这种东西当作姐姐的仇敌加以憎恨。他用钟表击杀那些‘杀害’姐姐的人,这种复仇行为,同时也是对曾经折磨过姐姐的钟表的报复。他是完成杀人计划之后,将那些未遭破坏还正常运转的钟表也一个不留地毁掉,这样做了之后,他的复仇目的才算达到。”
  “可是,另一方面,他不是还每天给钟塔上的钟上发条吗?这一行动和他憎恨钟表的心理岂不矛盾吗—”
  “我想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钟,不是吗,从机械房里根本看不到钟盘。即便看到钟摆和钟铃,但和普通钟相比,不论形体大小上还是风格内涵上都完全不同呀!”
  “您说得有道理。”江南虽然颔首称是,心中却仍有点格格不入之感。确实这么一解释,有条有理,物证又很多,很可能像鹿谷所说的,警察当局的看法也大体上跑不出这个范围吧。然而……。
  鹿谷将身体靠在沙发上,用力伸着懒腰说道:“反正大致如此吧!”
  “好像是按计画行事,其实是听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好像是一切为了保全自己,最终却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这是一桩奇特的案件,但是案发过程中的一切犯罪行为均可解释成由于少年心理上失去平衡所造成的。”
  日 期
  时 间
  旧馆内部    K = 江南
  外部    S = 鹿谷
  7/30
  18:00
  19:00
  19:40
  21:00
  24:00
  采访组进入“旧馆”
  第一次招魂会
  散会
  S、福西到达时计馆,同纱世子见面
  福西见到院中有人影(由季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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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27:0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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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00
  22:00
  22:30
  23:00
  K去厕所,尾随美琴之后,美琴去“钟摆轩”
  K听到说话声和物体撞击声(美琴被杀)
  K起床
  K、小早川去“钟摆轩”,发现摔坏的钟和血迹,寻找美琴,但未找到
  在大厅里商量
  学生们在大厅中开始游戏,小早川去VII号房间,早纪子回寝室
  散会
  S、福西到达“绿庄”公寓
  S接到纱世子电话
  S、福西到达时计馆,在走廊里听到怪声。
  在大厅里听纱世子介绍。
  纱世子去由季弥房间。
  野之宫出现在大厅。
  纱世子回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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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30
  23:00
  早纪子、渡边被杀
  小梢目睹戴假面具人后,发现早纪子、渡边尸体
  小梢将事情告诉瓜生
  K被河原崎叫起来
  试图砸破大门
  在大厅里商谈
  内海在IX号房间,闭门不出
  小梢回寝室
  K、瓜生、河原崎去“钟摆轩”
  在大壁橱中发现纸条
  K、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厅
  小早川去VII号室
  河原崎去III号室
  K、瓜生听到内海喊叫声,K见到IX号室中有凶手身影,发现内海尸体
  河原崎被杀(13:10)
  K、瓜生撞开IX号室
  在走廊同小早川回合
  叫醒小梢
  发现河原崎尸体
  K、瓜生、小早川回大厅
  小早川在寝室,闭门不出
  K、瓜生查看门上的胶带
  为寻找暗门进入VIII号室
  K、瓜生打开暗门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第四层的书房
  由季弥不在屋里
  外边开始下雨
  车胎爆裂
  由季弥回屋
  散会
  S、福西起床
  S、福西、纱世子在大厅吃饭。
  由季弥起床但没来吃饭。
  委托田所修车胎
  S、福西、纱世子去骨灰堂
  S、福西离开时计馆
  S、福西到达极乐寺“绿园”
  同马渊见面
  S、福西进入咖啡店“A”
  S、福西回时计馆,同纱世子、由季弥一起在大厅吃饭
  由季弥被纱世子带回屋
  纱世子回大厅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观看机械房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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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00
  14:00
  小早川在大厅中大发雷霆,小梢离开房间,不知去向,瓜生去“钟摆轩”
  K去“钟摆轩”
  发现瓜生尸体,K遭袭击昏过去。
  被关进洗脸间
  S、福西、纱世子去书房
  S发现伦典日记
  S、福西、纱世子回大厅
  各自回去
  S被纱世子叫起来
  福西不知去向
  S、纱世子、田所,进入“旧馆”
  “我的推测怎样?江南君。”
  鹿谷从烟灰缸中拾起一个香烟头叼在嘴角,并皱着眉头,将这烟头点着,然后,目不转睛地瞅着江南。
  “噢?看来你的迷惑不解似乎还没有消除呀?”
  “不,哪里,”江南刚开始摇头又改了主意,变成了轻轻地点头,“是啊,怎么说好呢?”
  “那你是说我的分析不可信?还是……”鹿谷停顿了一下,兴致索然地喷出一股烟雾。
  “你怀疑古峨由季弥可能不是罪犯?”
  “不,我的疑问并不这么具体,自己也说不清楚呀!”
  “噢?好吧!有份材料给你也看看吧!”鹿召说完,嘴里叼着香烟,离开桌子,消失在隔壁的洋式房间里,那儿可能是他的书房吧。不一会儿,拿回来一叠纸,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喏,就是这个!”鹿谷把东西递给江南后,又精疲力尽地坐到了原来的沙发上。
  “你在笔记本上不是画了日程表吗?警察已把它当作证据取走,我今天拿到了复印件。”
  鹿谷有个亲哥哥在大分县警察署调查一处工作。江南也曾见过几次。他大概是通过这个门路弄到手的吧。
  “我是根据那份复印件和你讲的情况制作了这份记事表。”
  江南接过来一看,那是一份用电脑打字印在十六开纸上的资料,是“旧馆”内部和鹿谷周围所发生事件的对照表。
  “怎样?很明确吧?”鹿谷稍过了一会儿说道。江南从摊在桌面上的对照表抬起眼睛,说:“您这是从证明不在现场的角度分析的吧?”
  “正是。”鹿谷宛如吹口哨似地噘着嘴唇点头应道,“由季弥在作案这段时间里的一切行动均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嗯,确实是这样。”江南又将目光转到表格上。
  估计光明寺美琴被杀,可能是在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三点半;早纪子和渡边被杀,小梢看到罪犯身影是八月一日凌晨零点左右;听到内海喊叫是同日中午十二时半;此时,江南自己隔著门玻璃看到罪犯的身影;大约三十分钟之後,河原崎被杀;瓜生被杀害,江南遭袭击是八月二日凌晨一点前後。
  由季弥在这些时间里均未在鹿谷等人面前露过面。这就是说他可能一个人待在钟塔的房间里。只有一次发现他深更半夜不在屋里。
  “情况既已搞得如此清楚,即便在推测上多少有些不周到之处,罪犯也必他无疑。‘旧馆’外边,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譬如我也好,福西君、伊波女士也好,在所有事情上均有不在场的证明。因而,只要三个人不事先合谋撒谎,是不可能作案的,三个人绝无合夥犯罪的关系,这一点我心如明镜,比谁都清楚。”
  “说得对呀!”江南虽然口头上随声附和著,心里总感到不舒服。他觉得好像卡在哪里,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鹿谷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江南这时反倒觉得心中疑云未消的并非自己,恐怕是他本人。
  “请问鹿谷先生,”江南在此决意提出一直挂在心上的另一个问题,“‘沉默的女神’那首诗怎样了?谜底解开了吗?”
  “噢,那首诗啊,”鹿谷又嘀起嘴唇说道,“我还没有和伊波女士说呢。不过……”
  这时正巧隔壁电话钤响起来。鹿谷鼻子里轻轻发出“嗯,嗯”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便离开了沙发。
  “是催促稿件的电话吧?”作家不一会儿返回来,江南故意半开玩笑地这么问他。他板着面孔摇摇头,“医院打来的。福西好像已经醒过来了。”
  时计馆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它的前院同一周前初次来访时相比,显得更荒凉了。和夏日万里无云的晴空恰好相反,高耸的钟塔身影变得灰暗无光,院中无论是茂密的常绿树,还是“旧馆”周围的篱笆墙,也许由于心理作用,看上去已经褪了色。
  大门前一辆车也没有。负责案件的刑警们似乎还没有到来。
  身着黑色连衣裙的伊波纱世子在大门口迎接了他俩。她的右耳上仍然戴着助听器。但和初次见面时相比,变得相当消瘦,也显得更加苍老了。她那双眼睛犹如久病初愈,已经洼陷进去,白发也明显增加了。
  “有关出事的情况,您已经告知了由季弥少爷的姑母足立辉美了吗?”鹿谷郑重其事地寒暄之后,问道。
  “是的,”纱世子说着垂下了眼帘。
  “看来她非常难过,并说近日要回来一趟。”
  “田所师傅呢?”
  “已经辞退了。他本人也提出再也不来这儿了。”
  “噢,原来是这样!”
  鹿谷抬起左手瞧了瞧表,低声说“九点半啦!”然后朝着通向后边的走廊走去。
  “一块儿去吧,伊波女士。”
  “嗯?”这时,纱世子不知所措,慌忙抬起头来。
  “去钟塔呀!”鹿谷补充道,“昨晚电话里不是说好了吗?我想,就‘沉默的女神’那首诗的含意谈一点看法。”
  他们来到钟塔第一层的大厅,打开电灯后里面仍然显得昏昏沉沉。将两扇门关上,外边的光线便丝毫也透不进来了。塔内各层没有顶棚,在那鸦雀无声的空间里,传来顶端机械房中大钟齿轮的轻轻转动声。
  鹿谷缓缓向大厅中间走去。三天前,那个少年从上边摔下时留下的血迹,如今已擦拭得乾乾净净。
  “可以恭听您的指教吗?”
  纱世子跟在鹿谷后面从门口往里走了几步,驻足问道:“鹿谷先生前几天教示说所谓‘沉默的女神’是指塔上的几口钟而言。”
  鹿谷根本不想作答。他先是凝视着那棕红色的大理石地面,然后仰望高层的天井,接着又深呼吸了一下后,把脸转向纱世子。
  “伊波女士!”他叫了她一声,然后说:“您为什么如此仇恨那个少年,也就是古峨由季弥呢?”
  江南转到正好能看到纱世子侧脸的位置,背靠着冰凉的石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什么?”她立即作出反应,一瞬间那表情极不自然,面孔绷得紧紧的。这一切江南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您在说什么呀?我非常疼爱由季弥少爷,哪来的憎恨呀!”她的面颊浮出微笑。
  “您说根本不憎恨他?您是打心底这么说的吗?”
  鹿谷两手叉着腰,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纱世子收住笑容,眼睛一直躲着他的视线。
  “正在住院的福西君昨晚恢复了知觉。”鹿谷说道,“当然,目前身体还不能动弹,不过医生说已经没有危险,不必担心。他说有件事无论如何必须告诉我,所以就把我叫了去。他对我讲了两桩事。”
  纱世子仍然一动不动,眼睛瞅着别处。
  “第一件事,他是怎样从塔上掉下来的。他说得一清二楚,那天清晨天快亮时,伊波女士也就是你去了他的房间,你说有重要的话要说,便把他领到了这座塔,然后从第三层的窗户上把他推了下去。此时房子的主人由季弥少爷还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怎么可能呢?”纱世子说着,脸上又故作笑容。
  “一定是福西先生弄错了吧?是不是由于头部跌伤了,脑子里出现了那样的幻觉呀?
  “是幻觉?哼!”鹿谷似乎也仿效着她微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是关于十年前夏天发生的事。他说你看一下那年即一九七九年的月份牌。还说问题在日期上。确实留在他房间的记事本的第一页上写着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历。他说那天晚上在你去他房间之前,才发现问题的所在。也就是——”
  鹿谷收住口,两手仍然叉在腰际,并朝着纱世子走了一步。接着说道:“我想您自然会知道,他就是十年前学校办夏令营活动时来此地的四个小孩当中的一个吧。福西说他们四个人有一天下午在森林里碰到了永远,并把她送回这个家中。根据福西君的回忆,见到永远那天是七月份最后的一个星期天。据江南说,已死的瓜生民佐男君也提过这个情况。福西还进一步回忆起那个陷坑是头一天他和瓜生君两个人一起挖的。
  另一方面,您对我们说,永远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掉进陷坑是七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吧。所以,福西便笼统地以为他们见到永远可能是二十九日之前,而永远在另外一天又独自去了森林。可是,看了那年的日历,他才发现: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正是当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永远在同一天下午一个人两度去森林,这种说法不仅和您说的情况有矛盾,即使考虑一下她的具体情况,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于是,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永远掉进他们挖的陷坑这一事实本身根本就不存在!您对我讲了假话。进一步说,她
  并非由于掉进陷坑中划伤脸造成了痛苦,因而想自杀,而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才自杀的。”
  这时,听到纱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似乎被鹿谷那响彻整个门厅的说话声势所压倒,眼睛始终瞅着脚下。
  “永远并没有落进陷坑。如果这个结论是正确的,那您为什么要如此编造谎言呢?我考虑您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永远自杀的真正理由。那么,您为什么在我们面前说是由于掉进森林中的陷坑如何如何呢?这是否是您信口开河,同福西他们实际挖了阻坑这一事实偶然地巧合了呢?”
  鹿谷是说边断然地摇头否定。“我绝不相信这种偶然性。我倒觉得这样想更易理解,即您是在知道他们在十年前挖了陷坑之后,才把它硬说成是永远死去的原因,企图给永远捏造一个虚假的过去。我说的不对吗?”
  纱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进一步考虑,您所以想到要捏造这么一个事实,是否因为十年前的夏天发生了不幸事故,有人掉进他们的陷坑送了性命,是吧?伊波女士。”
  纱世子像石头人似地站着不动,鹿谷又朝她面前走了一步。
  “您的女儿名字叫今日子,她也是那年夏天去世的吧?您说当年八月永远死后,她由于一点轻伤而引发了破伤风。因受伤造成了破伤风。这受伤的原因正是由于他们的陷坑对吧?”
  鹿谷放下又在腰间的手,改成将双臂抱在胸前的姿势。
  “因掉进森林陷坑招致死亡的,不是古峨永远,而是伊波今日子。这么一来,原来所描绘的事件构图就完全变了样。伊波女士,只有您才真正具有杀人动机,为了报陷坑之仇而杀死了他们!
  十年前实际挖陷坑的只有福西和瓜生两个人,这一事实我不知道您是否已经了解。不过昨晚福西还说了这样一件事。即在见到永远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八日,他们挖完陷坑从森林走出时,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也许这个人就是您。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像您在那本日记中记的一样,您已知道他们四个人并非人人都有罪,明明知道却又制订了把他们全部杀死的计划。
  “您说是我?”纱世子听到这儿,才开口说话,她的眼睛依旧瞅着脚下。
  “您是说我杀了他们?”
  “是这样——”鹿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时她以微微带点颤抖的声音说:“您忘记了吧?我有……”
  “不在现场证明!”鹿谷为堵住她的话头,抢先说道,“是呀!您有很好的不在现场证明。可能正是光明寺美琴被杀的时刻您给我挂了电话,在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被害时间里,您一直在我和福西君的眼前;内海笃志和河原崎润一被杀时也是一样,在‘新馆’大厅吃饭,然后三个人一同去了骨灰堂,当瓜生民佐男被杀和江南君遭袭击时,您正在书房里和我们一起查看纸箱中的东西。不论哪一桩事,您都有无懈可击的不在现场证明呀,所以,我——”
  鹿谷向台阶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我首先考虑了一下‘操纵’的可能性。”
  “操纵?”
  “实际动手杀人的是由季弥少爷。您躲在幕后操纵,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他精神不正常。您长期一个人照顾他,他绝对的信任您。您完全有可能灌输他说,给姐姐带来不幸的坏家伙们要来了,从而唆使他去杀人。这就是我的看法。”
  “ 太荒唐了!”纱世子静静地抬起脸,以冷冰冰的语调进行反驳,“我又不是催眠术先生,您真的认为那是可能的吗?”
  “可能性至少不是零吧!”
  “真是危言耸听!”纱世子加强语气反问:“你心有什么证据?”
  “这话正是真正罪犯的惯用腔调呀!”鹿谷表现得有点畏缩似地耸了耸肩膀,“我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既然如此……”
  “但是,要知道,我这话仅仅是指幕后操纵,这一假设来说的!”
  纱世子满脸疑云闭住了嘴。鹿谷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真相并不是‘幕后操纵’!我已掌握了证据,也就是所有的杀人案都是您亲手干的!”
  “关于那三天里在‘旧馆’发生的事件,江南君作了详细说明,我听后觉得有几个疑点。他说明的情况总体说来就是罪犯可能是由季弥,因为他的精神病表现了这一点,似乎是可以用这种解释来了结一切。
  但是,一旦将事件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重新加以组合、分析,总觉得有些不尽合理之处。小小的疑点积少成多,便使人产生一种无法调和的格格不入之感。这就是我的感觉。我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此而大伤脑筋。结果搞得我过去的尼古丁中毒现象再度复发。”
  鹿谷轻轻地苦笑了一下,歪着嘴说,“我先把这些疑点列举出来看看吧!”
  接着,他讲道:“第一,罪犯为什么要把钟表当作凶器?而且,为什么要在作案之后,把‘旧馆’内还在运转的所有钟表全都毁掉呢?这也是同类性质的疑点。当然可以解释说因为罪犯即由季弥讨厌钟表。然而这是事情的真相吗?
  第二,罪犯为什么要在塑胶桶的饮用水中投放安眠药?
  如果按照一般想法来回答则是为了在‘旧馆’内行动方便;为了制造作案机会。但是我总觉得如此有计画的作法,像由季弥那样的少年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还有杀害摄影师内海笃志的理由也一样,是同他的能力不相称的,他认为内海已把自己的形像拍摄下来,为处理底片而把内海杀掉。虽然可以认为这是杀死内海的动机,但问题是那底片的冲洗是要在很晚以后,亦即在罪行被发现,警察来搜查之后的事。那么由季弥具有这种保全自己的高度智慧吗?
  另一方面,罪犯故意留下一些表明犯罪动机的纸条,上面写着‘是你们杀死的!’由季弥还把说明自己是凶手的许多物证随便丢在屋里,最后竟以那种方式自杀身死。从这些举动可以看出,他具有只要能达到目的而不讦后果的思想。既杲如此,他又有什么必要处理日后会危及自身安全的底片为理由,便将和复仇毫无关系的摄影师杀死呢?”
  鹿谷以犀利的目光盯视着再次垂下脸的纱世子,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再一个疑点,为什么杀人犯在杀死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之后,要去敲新见梢的门呢?这一行动实在难以解释。
  比如,可以设想地误以为有一个复仇对象在这个屋里,然而接着又产生一个问题,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特意去敲门呃?在当时情况下,谁都没有为防范不测而把门锁上。偷偷潜入室内,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实际上早纪子就是躺在床上睡觉时遭到袭击,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杀害了。
  而且,在那里的大厅墙上,张贴着瓜生所画的‘旧馆’平面图,上面有房间分配表,写着谁住在哪个房间。罪犯有充分的机会见到这张房间分配图。由此可知罪犯明知那是新见梢的寝室却又去敲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的疑问还没有完。
  为什么罪犯在‘钟摆轩’袭击江南时,只将他打昏过去而没有置其于死地呢?
  是由于其良心起了作用,尽量不想去杀害那些与本来目的无关的人吗?罪犯是否注意到,被杀的瓜生君手中紧握的永远和由季弥两个人的合影照片,分明是代表他的暗示?如果注意到了,他就很容易设想到目睹这一事实的江南君,也和内海所拍的底片一样均能对自己构成威胁。那么罪犯是知道这一事实而没有杀他呢?还是由于不知道才没有杀死他?
  把失去知觉的江南君关进洗脸间又是为什么呢?把里边的照明用具全都破坏掉,也是令人不解之处。
  最后还有一个疑点,罪犯为什么把小早川茂郎和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润一、内海笃志等四人的尸体运出‘旧馆’,埋到森林去呢?
  当然可以理解为这是由季弥的一种复仇办法,即把他们推进洞穴里,让他们和永远一样。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把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的尸体留在原处未动呢?
  虽然可以考虑是因为时间不足或者体力支持不住等,可是把本来是复仇目标的两个人甩在后面,而把和复仇目的毫无关系的小早川和内海先搬走,这一行动不能不令人费解。我认为罪犯是否颠倒了先后顺序。”
  鹿谷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观察对方的反应。纱世子一动未动地说道,“然后又怎样了呢?”她用一种近似叹息的声调催促鹿谷讲下去。
  “我以上列举的是关于凶手罪行本身的疑点,另外,在看来似乎与案件无直接关系的方面,我也有几个疑点。
  比如,为什么在进入‘旧馆’之前,大家必须按照光明寺美琴的要求一律穿上和她一样的‘灵袍’?属于半地下式建筑,没有窗户的‘旧馆’是怎样—种结构?还有这座钟塔伤的巨型钟盘为什么没有指针?另外三十一日夜间,我和福西应邀来访时,在连接门厅的走廊上听到的一种奇怪的声音,这也令我生疑。
  在我满脑子疑问的时候……
  昨晚福西君讲了前边的情况,使我知道了事实真相,您才是要杀死他的真凶!所以,我不得不重新认识您拿出的所谓无懈可击的不在现场证明,是否真的天衣无缝,于是,我采用归纳法,终于使种种疑问全部得到了令人信服的解释。一旦搞清事实,答案是极为简单明确、顺理成章的。我甚至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下看出来。”
  纱世子的肩膀哆嗦了一下。鹿谷慢慢用舌尖湿润着嘴唇,向她说出了“答案”。
  “‘旧馆’中的时间流逝速度,同外边不一样,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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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听到说话声和物体撞击声(美琴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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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梢将事情告诉瓜生
  K被河原崎叫起来
  试图砸破大门
  在大厅里商谈
  内海在IX号房间,闭门不出
  S、福西到达时计馆
  在走廊里听到怪声,在大厅里听纱世子说话
  纱世子去由季弥房间,野之宫出现在大厅
  纱世子回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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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00
  小梢回寝室
  K、瓜生、河原崎去“钟摆轩”
  在大壁橱中发现纸条
  K、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厅,小早川去VII号室
  河原崎去III号室
  K、瓜生听到内海喊叫生,K见到IX号室中有凶手身影,发现内海尸体
  河原崎被杀(13:10)
  K、瓜生撞开IX号室
  在走廊同小早川回合
  叫醒小梢
  发现河原崎尸体
  K、瓜生、小早川回大厅
  小早川在寝室,闭门不出
  K、瓜生查看门上的胶带
  为寻找暗门进入VIII号室
  K、瓜生打开暗门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第四层的书房
  由季弥不在屋里
  外边开始下雨
  车胎爆裂
  由季弥回屋
  散会
  S、福西起床
  S、福西、纱世子在大厅吃饭,由季弥起床,但不来大厅
  委托田所修车胎
  S、福西、纱世子去骨灰堂
  S、福西离开时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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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早川在大厅中大发雷霆,小梢离开房间,不知去向,瓜生去“钟摆轩”
  K去“钟摆轩”
  发现瓜生尸体,K遭袭击昏过去。
  被关进洗脸间
  S、福西到达极乐寺“绿园”
  同马渊见面
  S、福西进入咖啡店“A”
  S、福西回时计馆
  同纱世子、由季弥一起在大厅吃饭
  由季弥被纱世子带回屋
  纱世子回房间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观看机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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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预定出“旧馆”的时间
  S、福西、纱世子去书房
  S发现伦典日记
  S、福西、纱世子回大厅
  各自回去
  S被纱世子叫起来
  福西不知去向
  S、纱世子、田所,进入“旧馆”
  “所谓时间是什么呢?”鹿谷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扭头注视一下大厅周围的深褐色大理石墙壁,最后将目光移向天井。
  江南从口袋中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上午十点三十分过一点儿。
  “时间究竟是什么呢?”鹿谷重复着这一咄咄逼人的提问。
  “毫无疑问,我在此并非想要就物理学上的时间论讲什么课,我要说的是作为一种社会性制度所规定的时间,同语言、法律一样,时间不外乎也是我们人类社会产生的一项制度。自然,就其性质而言,不是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和地区的不同,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演变。
  不妨举一个明显的例子看一看。在中世纪以前的欧洲以及到江户时代为止的日本,时间是按照人们的生活节奏而定的。这就是所谓的‘不定时制’,亦即单位时间的长短是根据昼与夜、季节与地区的不同而有所伸缩。这种时制随着欧洲机械钟表的发明过渡到了‘定时制’,将一天划分为二十四个等分。日本实行这种时制则是在明治时代,打那以后,生活和时间的关系颠倒过来,时间按照一定的速度运行,人们的生活则严格根据时间加以安排。
  啊,看来我没有必要絮絮叨叨地请这么多废话,对吗?
  总而言之吧,如果您问我所讲时间的本质对您来说到底是什么时,我将不得不略经考虑,并且可能带着自嘲的心情作如下回答,即钟表的转动。我们现代人靠着钟表装置才能明确地捕捉住‘时间’这种形式。我们本打算通过钟表来计算时间、支配时间,实际上恰巧相反,我们的肉体和精神受到钟表转动所创造出的时间的束缚和支配。如此而已。”
  鹿谷谈到这里,喘了一口气。纱世于木头人似地同鹿谷相对而立,毫无表情的眼睛一直盯在作家的胸口处。
  “伊波女士!”过了一会儿,鹿谷叫道。她闻声,肩头又颤动了一下。
  “在即将对您不在现场证明打上问号时,我首先想到的是一种混淆时间观念的方法,即通过将‘旧馆’内的钟表拨快几个小时或放慢几个小时,来使里边的人发生时间观念上的差误。就是说要在众人熟睡的过程中,偷偷变更所有钟表的时间。这是您喜欢并且经常阅读的推理小说世界中的惯用方法呀!
  但是,我很快发现罪犯不可能采用这种方法。因为要将馆内所有钟表一个一个地拨快或放慢是件极为麻烦的事,而且,即使花时费力做到了这一点,却仍然有一只表是极难接触到的,这就是江南一直带在身边的怀表。要想完全不被他发现而去拨动它,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而且,据江南说这只表是在第一天晚上散会之后偷偷从大厅的装饰柜上拿来的。您当时不在场,自然是无法马上知道此事的。
  现在为达到弄清真相的目的,在构思方法上需要来个大的转变。必须从一种固定观念即时间总是同速前进,钟表不论哪种哪样都是一样地转动这样一个观念中解脱出来。也就说是要认识——
  如果创造和支配时间的那种装置本身用和普通装置不同的速度运转的话,那么时间的演变情况也得随之而不同。这也正是揭开全部时计馆之谜的答案!”
  鹿谷请到这儿彷佛又在计算时间似地不慌不忙地舐着嘴唇。纱世子的视线向上移动了一下,瞅着他的嘴角。江南倒吸一口气,不由得离开墙壁查起了身体。
  “我还是从最后的结论说起吧!”鹿谷说道。
  “‘旧馆’中滴答转勤的一零八个钟表,包括江南口袋里的怀表全部使用比外边快的速度运转着,是一般时钟的一点二倍,换个说法,就是把外边的五十分钟当作他们的一个小时来运转。”
  昨晚鹿谷从福西凉太住的镰仓市区医院很晚回到“绿庄”公寓之后——
  按照刚才所说的经过寻找问题的答案。他立即坐到书房电脑前,开始修改以江南的笔记为基础编制的原对照表。“一点二倍”这个数字,是他在修改工作中,为适应有关的各种事实关系而得出的数值。
  如果“旧馆”内部的时间,以七月三十百下午六时为起点,按一点二倍的速度前进的话,则一分钟快十秒,一小时快十分,一天则快四个小时,三天半时间则……,按照这一比例,内部和外部的时间差距势必越来越扩大。鹿谷根据这一情况以外部的“正常时间”为标准,重新制订了对照表。——
  妙极了。
  “旧馆”内案发时间和纱世子在外边的不在现场证明,通过修正,全部变成了无效的时间数字了。换句话说,事实非常明确,在案件的各种环节上,她都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现在鹿谷已把修订后的对照表带来了。他从夹克袋中掏出一样折叠着的纸,面对低着头的纱世子作了说明。
  “我来解答一下刚才提出的几点疑问把。”鹿谷说着把对照表扔到了纱世子脚下。
  “首先关于光明寺美琴让大家换上‘灵袍’的问题。我认为这也是您为达到某种目的指使她干的。所谓目的就是要让来这里的所有人把手表摘下来。因为您不可能直接下命令禁止大家带表进去。所以缩造了一些前所未闻的理由,什么灵魂讨厌不纯洁之物啦,尤其
  讨厌金属制造的东西啦等等,让大家摘掉一切服饰用品,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这条规定同时也是为了不让大家带入任何可以知道正常时间的物品,如收音机,录音机等。
  罪犯为什么要把钟表当作凶器呢?
  因为最终您是需要将‘旧馆’内和外边不同速度的一零八个钟表一个不留地全部破坏掉的。但您觉得只进行这种破坏过于不自然,于是从一开始您就把钟表做为凶器来使用—以达到掩饰自已故意破坏的行为。
  罪犯为什么要往塑胶饮水桶内投放安眠药呢?
  这样做便于自已进行犯罪活动,固然也是一个理由,但还有一个重要意图,就是打乱大家体内的生物时钟。把一分钟变成五十秒,一小时变成五十分钟,而六小时则成为五小时……时间差距越来越大,而又绝不能让对方意识到,为此就需要来这一招。那么将适量的安眠药掺入水中,使全体人员始终处于药物作用之下的话,他们既不会怀疑为什么深更半夜不睡觉也不发困,也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这就是您的用心所在。当然,尽管如此,所有当事人必定在各种情况下曾感觉到有不对劲儿之处。”
  江南心中想:“确实如此啊!”
  譬如第一天即三十日那天夜里,回到房间上床时已过十二点,第二天睁开眼一看表已是下午两点,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期间虽然上了一趟厕所,看到光明寺美琴的身影并跟在后面,但是如果单纯按时间计算则睡了长达将近十四个小时。后来他们明白过来,知道可能有人给投放了安眠药。
  实际上在“旧馆”内的三十日晚上十二点是晚上十一点,第二天下午两点则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因此,真正睡眠时间是十一个小时。
  “那么有什么必要杀害摄影师内海笃志呢?”
  鹿谷继续说道:“强调自己的形像被他摄入了镜头,这一点确实足可以成为罪犯下毒手的动机。然而由季弥的情况姑且不论,以您而言,他拍照时,您从没有在现场出现过。那么为什麽您一定要杀害他呢?
  回答极其简单。您首先想毁坏的不是他的底片,而是他携带的两架照相机,您可能由于粗心大意,事前没有想到,最近出的照相机上几乎百分之百的都带有钟表,将拍照日期和时间记录在照片上。
  您杀死两个人后才发现这一情况,于是处心积虑地急于夺取照相机以便拔掉钟表电源,同时您担心内海可能已看过表,觉察出时间的差误,因而不让他或者。您毁掉底片的目的是因为害怕其中可能有已记录下正常日期和时间的底片。”
  江南和瓜生发现了连结各资料室的暗门,并按顺序将其逐个打开时,在I号室找到了被罪犯拿走的照相机。两架相机均被摔在地上,已经毁坏。江南确切地记得散落在地上的闪光灯、镜头、暗盒盖以及底片当中有两颗高性能电池。
  “罪犯为什麽在杀死最初的两个人后要去敲新见梢的房门呢?
  罪犯为了使自己在‘旧馆’外的不在现场证明不露马脚,便有必要在‘旧馆’内出现,以便尽量准确地向对方暗示具体的作案时间。因为在外边把不在现场证明搞得再怎样完备无缺,如果娌边的作案时间搞得糊里糊涂,也将前功尽弃。当作凶器使用的钟表停止的时刻可以表示出作案时间,但仅此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类现场是能够大量伪造的。于是您便去敲了新见梢的门。您的用意是让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明确向对方示知罪犯在‘旧馆’内出现的准确时间。
  罪犯为什麽不杀江南君?这个问题可用同样的道理加以说明。
  您至少需要他们当中一个人活下来。这个人熟悉并能叙述‘旧馆’内所发生的一切事件。您需要这个人向警察证明何日何时谁被杀,罪犯几点钟出现等所谓‘事实’。您认为江南最适于充当这个‘证明人’的角色,因而没有夺去他的生命。
  罪犯为什麽将四个人的尸体理到森林中呢?
  为您落入陷坑受伤致死的女儿报仇,当然也是您的杀人动机之一,但这里还有个先后顺序问题。为什麽要把渡边君和早纪子小姐的尸体留下,而把内海君和小早川先生的尸体理掉呢?答案很清楚,您是想把法医通过验尸所推断的死亡时间尽力搞得含含糊糊。是这样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旧馆’内时间和正当时间的误差越来越扩大。渡边君和早纪子小姐被杀时内外相差五个小时,而到内海君和河原崎时变成七个多小时,到瓜生看时则达到九个小时。至于到小早川先生时就更多了。而且考虑到尸体交到警察手中时的情况,不难想象死亡时间越短,也就是尸体越新,推断死亡时间的范围就越小。
  所以您接死亡时间最短的顺序将四个人运出馆外掩藏到森林中去。只要通过这种办法能将尸体被发现时间推迟半天或一天,那么判断死亡时间也将相应地变得不确切。您认为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江南作证时所提供的准确案发时间,和警察推断时间发生关键性矛盾。”
  鹿谷一口气说到这儿后,问纱世子:“我说得对吧?”敦促她表态。她艰难地呼吸着,彷佛非常疲劳似地用手掌抚摸着前额,“我一点也不懂。”
  她声音嘶哑,回答道,“您说的,我全都不知道!”
  “我们手中掌握着证据呀!已经修好了几只钟,可以查一下指针的运行速度。对啦,还有个办法,可以察看一下大厅的天窗。
  ‘旧馆’大厅的那十二个天窗,理所当然地安上了相应的装置。为把大家封闭在和外界不同速度的时光当中,必须将来自外界的光亮完全遮挡住,掩盖白天和夜晚的正常运行、交替。
  那天窗想必是这样一种构造:将两块厚厚的有色玻璃从内外两侧表上去,中间夹着一块遮光板。然后在内层玻璃和遮光板之合技上灯泡或其他什么光源。并有一种自动装置连接在这组光源上,通过ON、OFF按钮或其他调节明暗度的机关来掌握‘旧馆’内的黎明与
  黄昏。
  由于这种情况,您不仅要毁掉一零八只钟表,还必须把天窗也破坏掉,您本想把小早川先生留下来做为另一个‘证人’,但最后把他害死,其原因恐怕正在于此。他为了逃脱出去,开始砸天窗,所以您不得已把他也杀掉。
  伊波女士,您说是不是这样?”
  “您是说我特地制作了那种装置吗?”纱世子像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说,“您谈的不同速度的钟表也一样,我怎麽会……”
  “当然啦!”鹿谷用力地点着头说道:“干这些事您当然是无能为力的,我也并没有说您为了实行此次罪恶计画专门制造了那些东西。您只不过是利用了原有的东西。”
  这时鹿谷提高了声调说道:“毫无疑问,这一切是古峨伦典建造‘旧馆’时就已造好了的。要制造出这样一个空间,它的时间运行速度和外界不同,这正是他建造时计馆的目的所在!” “迄今可能已有十五年,不!十六年了吧。古峨伦典在委托中村青司设计这所宅院时,他的头脑里对未来已有了明确的意图,那几乎没有窗户的半地下式建筑的基本构造无疑是他自已根据这一意图设想出来的。说来他是一心想支配时间的进程。也可以说他是想在自己的家里制造出一部时间机器,以便比外边世界更先到达未来。”
  鹿谷边说边朝着神情沮丧一动不动的纱世子轻轻走去。纱世子吃了一惊,正准备招架,他已走过她的身旁,并径直向前走去,走到两扇大门的前边。不慌不忙地来了个向后转,仰起脸斜着观看那高高的并且发暗的天井。
  “他为什么要搞这样一个建筑呢?”鹿谷高声地问道,“毫无疑问,这是为了他那名叫永远的独生女儿!”
  纱世子没有回头去看鹿谷,依旧伫立在原地,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同时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一直传到江南的耳畔。
  “永远和她的母亲时代一样,梦想十六岁生日那天当上幸福的新娘。然而占卜师野之宫泰齐又一次向伦典宣告了一个可怕的预言:永远将在十六岁生日之前死去!这个占卜师曾准确地预言了时代的死期。同时彷佛是要证明占卜师预言的准碓性似的,医院证明她已患了现代医学无能为力的不治之症。
  作为父亲的伦典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呢?他把对早逝的妻子的爱,也一起倾注到永远的身上,简直达到了发狂的程度。因此,他绝不愿意相信野之宫先生那新的预言,但是,最终又不能不信。永远不可能活到十六岁。他想永远可能连想和母亲一样穿上结婚礼服这样单纯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就像占卜师预言的那样死去。经过一番痛苦折磨之后,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梦想’。
  在这正常时间流逝过程中,永远不可能活到十六岁生日。那么可以改变时间的推移速度,让时间比普通速度更快些向前推移,制造出这样一个空间,让永远生活在里边,以期早日满足她十六岁做新娘的愿望。
  于是,时计馆的所有钟表以十五年前的八月五日即永远满十岁生日那天为起点,按照自己的特定速度开始推移前进。在时间按一点二倍的速度流逝的空间中,用十个月就可以度过一年。那么要是外界的五年,在里边则正好度过六年。因此,要比占卜师预言的期限早一年。这样,永远就能在主观心理上平安地迎接十六岁生日了。
  为了使这个计画获得成功,他费尽苦心,其结果在宅院里随处可见。
  那一零八只钟表可能是伦典指示其部下服部郁夫偷偷制成的,由于采取了仿制旧钟表的形式,所以不会有人对机芯产生什麽怀疑。我觉得这也是他煞费苦心之处。
  刚才提到的天窗照明装置也是其一。还有整个建筑属于半地下结构,可以起到阻隔外界气温的作用,同时,在内部安装了完善的空调设备。这是因为他考虑到在馆内的六年当中肯定会碰上和外边大自然界季节完全相反的时期。而且,它不单纯是一个冷气和暖气装置,还是一个保持整楝建筑物温度恒常不变的装置。详细情况不了解,比如,在所有的天花板、墙壁、地板的内部留出空间,让保持一定温度的空气循环流通等,采用这种方法是可以达到上述目的的。在解决换气装置方面自然也需要同样地动脑筋。
  永远外出散步,严格限定在馆内和馆外的昼夜完全一致,气温,景色等方面没有明确季节差异的时期。宅院栽种的大部分树木均为常绿树,恐怕也是伦典的一番苦心吧。周围的森林也多半是橡树和楠树等常青树。这些树木在不同季节里外观变化不那么明显,至少不会变成红叶或者是落叶。只要气温不出现异常,把中秋季节当成初夏,让她出来散步是有可能的。
  尽管如此,永远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仍然被强制在不见阳光的馆内消磨时光,这对她来说肯定是件极其痛苦的事。然而,伦典却深信自己通过这种办法,让她活到十六岁生日是对她最大的爱。
  我在访问那位马渊长平先生时,他对死去的朋友是这样评说的,‘其实他大可不必那样搞。反倒把永远弄得很可怜呀!’他还说,‘伦典不顾一切地要让女儿的理想得到实现。可是,竟建造了那种怪建筑,他简直是发疯啦!’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说伦典的心灵或许已经进入了疯狂的境地。
  另外,关于‘钟摆轩’起居室中的唱片问题。据说那儿的所有唱片,全装在自制的唱片套中,上面贴着自制的标签,唱片套上原先的记录也全部拿掉。想必这也是伦典煞费苦心的杰作吧。因为不能让永远看到盒套标签以及记录标明的曲目演奏时间。那合立体声组合音响上没有调谐器和卡座,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吧。
  那么,其次就是需要有几个齐心协力的人。他们是受托制作特殊钟表的服部郁夫,和永远订下婚约的马渊智及其父亲马渊长平,养子由季弥自不待说,还有主治医生长谷川俊政,作为护士雇请的寺井明江,帮助料理一段家务的寺并光江,再就是您和丈夫裕。从
  那时开始一直住在一个独立小屋里的野之宫老人也在其中。他至少需要向这么多人讲明情况,求得他们的配合。
  于是和外界不同速度的时间,在馆内开始流逝。永远在那种极不自由的生活环境中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日益虚弱,并对馆内各处放萱的钟表逐渐感到焦躁不安乃至恼怒憎恶,尽管如此,她仍旧一心盼着即将到来的十六岁生日,于是——
  六年过去,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再有几天就盼来的时候,有一天,寺并明江带着永远来到院子里。她已很久没出来了。那天正是外界的一九七九年即十年前的七月二十九日。”
  背对着鹿谷,垂着脑袋的纱世子再次长叹了一声。鹿谷也同时深呼了一口气,他那眼神彷佛望着远方似地仍旧对着天井继续说道:“永远趁明江没看到,一个人溜进森林中去了。因为她听到了孩子们玩得很开心的声音。于是,她见到了来玩的福西等四个人,并且说起话来。
  江南君告诉我说,死去的瓜生君是这样叙述当时情况的:他们之间的交谈是很天真直爽的,可是她突然开始痛苦起来,他们便慌忙把她带出森林送到她家里。
  按照我的想像,她的情绪如此突变,一定是从他们四个孩子口中听到今她十分震惊的事情。天真直爽的对话,其中可能包括说到有关外界正当时间的交谈,比如,今天是几月几日,今年是阳历多少年等。通过交谈她知道了当天是元七九年七月二十九日这一真实情况。同时也知道了还要一年以上才能真正迎来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她可能没有马上相信,认为他们在撒谎,并冲着孩子们这麽嚷嚷来着。但是,回到馆里琢磨了一下开始在‘旧馆’中生活以来所发生的诸多事件,和周围人们言语举动以及她自已怀抱的格格不入之感,终于相信了那些孩子说的不是谎话。
  于是,永远想道:自己为什麽一直被置于一个同外部世界不同速度的时间当中生活?为什麽大家合夥欺骗自己?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可能活不到真正的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向伦典、由季弥、明江或许还有您拚命追问真相。你们当然予以否定,然而,她已不再相信原来那套话了。
  也就是说这才是永远自杀的真正动机。她跌进了失望的深渊,变得半癫狂,将结婚礼服剪成碎条,然后穿在身上,自杀身亡。把真相告诉她的四个孩子自然是一无所知,夏令营活动结束便离开了那里。……”
  鹿谷读完十年前发生的那场悲剧之后,将一直注视着天井的视线移到纱世子的背上。纱世子又叹了一口气。江南交替地瞧着两个人的姿态,再次从口袋中掏出怀表。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左右。
  “永远死后,感到责任重大的护士寺并明江在森林中上吊自杀。接着是你的女儿今日子掉进福西他们留下的陷坑中受伤,并引起破伤风而致死上个月之后,你丈夫裕作因交通事故也去世。又过不久,永远的未婚夫马渊智在山中遇难。”
  鹿谷继续说道:“古峨伦典再次委托中村青司为他进行设计,开始建造这座钟塔和‘新馆’,于一九八零年夏竣工。紧接着他便病倒,不久也去世。
  伦典死后又过了九年的岁月。其间,‘旧馆’的所有钟表均按照他的遗愿继续运转着。另一方面,参与他那‘荒唐梦想’的人中,又有两人死去。一个是主治医生长谷川俊政,另一个是公司里极有才干的部下服部郁夫。
  这样一来,了解十年前悲剧真相的人就只剩下五个了。也就是你伊波纱世子和古峨由季弥、野之宫泰齐、马渊长平以及光明寺美琴等人。
  这时,十年前的四个孩子中的两个,即瓜生民佐男和河原崎润一突然在你面前出现。同时你认定陪同他们一起来的渡边凉介也是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因为你觉得他们的名字很相似。这是去年秋天九月的事。
  自从这次偶然重逢之后,你便决意对他们实行报复。当然,你经过了几个阶段的准备工作。比如他们所属的W大学超常现象研究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现在有哪些人参加?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只要想了解,并不那么困难。于是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暗中调查,并且
  还发现四个人之中的樫早纪子的名字也在该研究会的名单上。
  正在这时,你和以招魂师的身分活跃于社会上的寺井光江取得了联系,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求之不得的讯息,这就是光江有个在‘混沌’杂志社编辑部工作的情人叫小早川茂郎。他是W大学的老校友,曾采访过超常现象研究会。
  在这一过程中,你想出一套计画,要把瓜生等四人招集到这个宅院里来,利用‘旧馆’中内外的时差来杀掉他们,同时又有确保自已不在现场的证明。你认为现在知道‘旧馆’秘密的除自已以外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变成精神不正常的由季弥,一个是脑子已经糊涂的野之宫老人,还有一个马渊长平,他也是患了老年痴呆症,见面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定期去极乐寺的‘绿园’探望他,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剩下一个光江,只要能把她的嘴堵住,此项秘密便不可能为他人所知。
  于是,你首先干的一件事,就是——”
  一直低着头、背对鹿谷的纱世子,这时抬起了头。然后,彷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似的,慢慢将视线移向上方。鹿谷注视着她的表情,点头说了声“对!”又接着刚才的半截话说了下去。
  “就是把这个塔上的巨型钟盘的指针卸下来。”
  江南抬起眼睛,像是要追赶纱世子的视线似的望着顶端的天井。在微暗中,那四方形的洞张着大嘴,洞内一片漆黑,它对面的机械房传来齿轮轻轻的转动声。此刻这声音好像突然大了起来,其实,这纯粹是一种感觉罢了。
  “我去极乐寺‘绿园’走访马渊老人回来时,在一家咖啡店偶然听老板说起时计宅院的事,他说宅院钟塔上的大钟,叫作‘变化无常的钟’。由于从来都是随意乱走,所以附近的人才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我听后没太在意,可是后来越想越觉得奇怪。
  一般情况下要说钟不准,多指快几分钟或是慢几分钟而言。可是这钟塔上的指针不单单是快慢几分钟的问题,而是‘从来都是随意乱走’。这种语言上的差别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回答无疑是很明确的。就是说永远死后建起的这座塔上的巨型钟表。也遵照古峨伦典的意旨,和‘旧馆’内一零八只钟表同速运转计时。所以看上去总是随意乱走,没个准头,也就不足为怪了。为此,你不得不借口金属零件已锈损而将钟盘上的两根指针摘了下来。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那么伦典在这只塔钟上也搞了原来的那种技巧花样,是为什么呢?这和他留在棺盖上的‘沉默的女神’那首诗是有密切关系的。”
  接着,鹿谷欲言又止,看了一下手表。纱世子仍旧塑着天井,直挺挺地站着不动。江南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想,她对“沉默的女神”这首诗中的语言之谜,到底懂得多少呢?
  女神被缚于静默的牢房中,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被处死刑。
  时间终结,七色光芒照进圣堂,
  喊声惊天动地,你们静听。
  那美妙动人的临终曲调,
  沉默女神唯一的一次歌声。
  那是悲伤之曲,祈祷之歌,
  同那罪孽深重的野兽尸骨一件,
  奉献于我等墓前以慰我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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