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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杀人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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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51:11 | 显示全部楼层
 4
  回到十角馆,他们先把陆路的尸体送回房间。
  房门钥匙在陆路夹克口袋里找到,顾不得脏兮兮的上衣和长裤,尸体必须暂时安放在床上。
  为尸体盖上毛毯,艾勒里向正把捡回来的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的凡斯说:
  『打盆水来好吗?还有,带条毛巾。至少,我们得把他的脸弄干净。』
  凡斯默默颌首,退出厉间,步履仍然不稳,但已从惊吓状态恢复许多。
  艾勒里和爱伦坡接着处理盥洗室的阿嘉莎尸体,首先搬回她床上,双手叠放胸前,并且理好散乱的头发和衣服。
  『氰酸……』俯视长眠的阿嘉莎脸庞,艾勒里低喃着。『不错,的确有股杏仁气味。』
  『死亡三个多钟头,大约在今晨八点左右……』爱伦坡分析时,凡斯进来了。
  『这个东西掉在洗脸槽前,可能是阿嘉莎的。』凡斯说着,递上一个黑色小包。
  『是装化妆品的袋子。』
  艾勒里不经意地接过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始调查化妆包。
  『凡斯?袋口本来是关着的吗?』
  『不,开着口掉在那儿,东西散落一地……』
  『你都捡起来了?--好吧!』
  粉底、腮红、眼影、发梳、面霜、化妆水……。
  『--这个?』
  艾勒里取出两支口红,打开盖子比较其中的颜色。
  『别太靠近鼻子,危险!』爱伦坡体会艾勒里的意图,连忙警告。
  『我知道。』
  口红一支是红色,一支是玫瑰红。艾勒里小心地检查红色那支,点点头递给爱伦坡。
  『你说对了,艾勒里。口红被下了毒。』
  『唉,真正为自己上了最后一次的死人妆。--那身白洋装就是寿衣,而且死于毒杀。唔,简直和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一模一样。』艾勒里以悲伤的眼神看了床上的阿嘉莎一眼,便催促爱伦坡和凡斯离开房间。静静地关上门,说声:『晚安,白雪公主……』
  三人再度回到陆路的房间。
  用凡斯拿来的水和毛巾拭净陆路脏污的险,然后把已经擦干净的眼镜放在他胸口上。
  『可怜你壮志未酬,总编辑……』艾勒里关上门,眼前出现『第三个被害者』红色大字--。
  十角馆的大厅,只剩下艾勒里、凡斯,和爱伦坡三个男人。

 
  5
  回房换好衣服,艾勒里兀自坐在床沿抽完一整根香烟,这才起身走出房间。
  大厅裹,其它两人已在桌子旁边。
  爱伦坡叼根烟,蹙着眉审视右手臂贴了胶布的伤口。凡斯则拿起桌上的水壶,为自己倒了杯咖啡。
  『帮我倒一杯好吗?凡斯。』艾勒里道。
  凡斯默默摇头,掩盖杯子似的捧着咖啡,坐到离爱伦坡稍远处的一把椅子上。
  『好冷漠。』艾勒里微微一耸肩,走向厨房。他重新洗过杯子和汤匙,顺便拉开抽屉看看。预告杀人的塑胶板还是六块,一点也没有减少。
  『「最后的被害者」、「侦探」--「杀人凶手」……』
  艾勒里回到大厅倒着自己的咖啡,一边自言自语。然后,交互审脱始终沉默不语的爱伦坡和凡斯。
  『即便「杀人凶手」在剩下的我们三人当中--,大概也不可能自动承认吧?』
  爱伦坡眉头一皱,吐出一口烟。凡斯垂下眼,迳自啜着咖啡。艾勒里拿着杯子,坐在距两人各有段距离的座位上。
  不稳定的沉默笼罩大厅。围着十角形桌子散坐各处的三人之间,强烈的猜忌感无法掩饰地交流着。
  『我完全不相信。』爱伦坡以诡异的做作口气打破沉默。『我们当中的一个,会是谋杀其它四人的凶手?』
  『也许是中村青司。』艾勒里加上一句。但是爱伦坡慢慢摇头说道:
  『我并不否定那种可能性,不过--我反对。其实,我原本就不赞成他还活着的说法,太不真实了。』
  艾勒里哼了一声。『那么,凶手在我们当中罗!』
  『所以我刚刚才那么说。』
  爱伦坡愤然拍着桌子,可是艾勒里根本无动于衷,撩撩头发说:『我们再从头检讨一次怎么样?』
  他顶着椅背,仰头看了一下天窗。天空依然如昨,仍是一片昏暗。
  『从塑胶板开始好了--。假定有人预先准备好塑胶板,打算带到岛上来。因为东西面积不大,很容易藏在行李里而不被发现。我们三人当中,谁都可能是凶手。所以--注意听:
  『第三天早上,凶手将塑胶板的预告付诸行动,被害人是欧璐芝。凶手从窗户或门潜入她的房间,下手勒毙死者,凶器是绳子。你不是说绳子还缠在尸首的脖子上吗?爱伦坡。但是,这并不能成为线索。首要问题是,凶手如何进入欧璐芝的房间?
  『发现当时,门窗都没上锁。她原本就没锁吗?--当然,我们不能否定这种可能。照理说,她不会两边都没上锁,尤其是门。因为前一天塑胶板才出现没多久,她一定感到非常不安。
  『这样又如何呢?可能性相当多,我想基本上可以归纳成下面两种。第一,她忘了锁好窗户,凶手从窗户进去。另一种是凶手唤醒她,她自己打开门锁。』
  『如果凶手从窗户进去,为什么连门锁也打开?』凡斯提出疑问。
  『可能去拿塑胶板,或者把塑胶板贴在门上。不过,假如依照爱伦坡的主张,限定凶手是自己人;那么,我想应该把焦点放在后者,也就是叫醒欧璐芝开门的可能性。
  『虽然是一大早,她也还在睡觉,但是从窗户进去多少会发出声音,万一被发现不就糟了。假如凶手是研究社的伙伴,与其冒那种危险,不如找借口叫醒她,直接开门进去来得安全。以欧璐芝的个性,再奇怪的事也无法拒绝。』
  『可是欧璐芝穿着睡衣,会让男人进屋吗?』
  『或许会,如果对方以紧急事件强迫,她绝对无法狠心不开门,除非那个人是卡。不过,若是针对这一点深入探讨--』艾勒里瞥了一下爱伦坡,接着说:『最可疑的就是你了,爱伦坡。你是她的青梅竹马,对你的警戒当然此对我或凡斯来得少。』
  爱伦坡向前欠欠身子,大声叱道:『胡说八道!我杀了欧璐芝?别开玩笑!』
  『当然不是开玩笑。以你的处境,正是杀害欧璐芝的头号嫌犯。试想爱伦坡你当时的心情,不难了解凶手整理尸体的奇妙行径。』
  『那么失踪的手腕怎么解释?我为什么要切下欧璐芝的手,并且带走呢?』
  『别急,爱伦坡。我知道现在讨论的不是唯一完整的答案,还有其它许多可能性。凶手可能是凡斯,也可能是我。只不过,你目前嫌疑最大而已。
  『现在--关于手腕的问题?凶手可能有意重演去年的蓝屋事件,但是老实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模仿。--凡斯,你有何高见?』
  『这个……可能是为了搅乱我们。』
  『唔,爱伦坡,你认为呢?』
  『我不认为凶手那么做,只是为了搅乱我们。不发出大声响地切下手腕,应该是件相当辛苦的工作。』
  『不错,应当是有非干不可的理由。可是,这个理由何在……』艾勒里歪着头,百思不解。
  『这件事暂且搁置一旁,讨论下一个--卡的命案。如果由结论说起,这件案子无法得到唯一的解答。但就我们后来所做的讨论--,我们当中,至少凡斯没有机会在卡的咖啡里下毒。凶手若采用预先施毒的方法,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了。不过如果是这样,问题杯子必须有足以区别其它杯子的记号。这一点仍然有疑问……。
  『因此,在阿嘉莎已经遇害的现在,如果当时以魔术般的快速手法下毒的话,很遗憾的,凶手就非我莫属了。但是还有一个可能--』
  『你是想说我暗中让卡服下迟溶性毒胶囊?』
  爱伦坡插嘴,而艾勒里只是笑着说:『对,不过,那不是个聪明的方法。倘若爱伦坡事先让卡吃了毒胶囊,势必要算准毒发时间正是他喝咖啡的时候,否则万一卡在未食用任何东西时倒地,首先涉嫌的还是我们的准医生。我想,爱伦坡不会那么笨。此外--,还有另一种方法较有可能性。』
  『什么方法?艾勒里。』
  『爱伦坡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而且家裹在O市称得上数一数二的私人诊所。比方说,卡以身体不适找你商量,或者到你家诊所看过病,这些都不足为奇。总之,假定爱伦坡很了解卡健康上的问题。
  『重点在那天晚上卡老毛病突然发作,比方说是羊癫风。--爱伦坡首先跑过去假装治病,趁混乱中让他服下砒素或番木鳌硷……』
  『看样子你相当怀疑我,只可惜这种论调太不合常理,简直是荒谬。』
  『别这么认真,我只是列举各种可能性而己--。如果你认为我所说的不够合理,同样理由,也必须否定我先前假设藉魔术手法下毒的说法。
  『不晓得该高兴还是悲哀,承蒙你们这么看得起我那一点玩魔术的雕虫小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当众下毒,没有嘴巴说的那么简单。如果我是凶手,绝对避免那种极易穿帮的危险方法。比较之下,事先把毒涂在做了记号的杯子上,这种方法既容易又安全。』
  『可是事实上,杯子并没有任何记号……』
  『对,所以其中必定有问题。--那个杯子真的没有记号吗?』艾勒里偏着头,注视桌上装着咖啡的杯子。『没有刮痕、缺口,或者颜色不均匀,和其它杯子同样是苔绿色的十角形……不,等等。』
  『怎么了?』
  『或许--,我们忽略了重要的一件事。』艾勒里倏地从椅子站起,问道:『爱伦坡,当时卡用的杯子还保留原样吗?』
  『嗯,放在厨房柜台的角落……』
  『再检查一次看看。』说着,艾勒里快步走向厨房。『你们两个也来。』
  问题杯子摆在柜台上,盖着白毛巾。艾勒里轻轻揭开毛巾,杯中仍留着一点前晚没暍完的咖啡。
  『--果然没错。』从杯子正上方检视一番,艾勒里轻啧了一声。『全被蒙住了,当时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一点?』
  『到底怎么回事?』
  凡斯一头雾水,爱伦坡也满脸困惑。
  『我看都一样……』
  『不一样。』艾勒里卖关子似的说道。『十角形建筑物、十角形大厅、十角形桌子、十角形天窗、十角形烟灰缸、十角形杯子……。到处都是吸引我们注意的一大堆十角形,使我们看花了眼。』
  『嗯?』
  『这个杯子是有记号的。很明显的,和其它杯子并不一样,还没看出来吗?』
  『啊……』爱伦坡和凡斯同时叫出声来。
  『明白了吧?』艾勒里得意洋洋地点着头,说道:『布满整个建筑物独特的十角形设计,给了我们误导的方向。这个杯子不是十角形,而有十一个角--』
  6
  『现在,回到原来的地方。』
  回到大厅桌旁,艾勒里重新审视两人的睑。
  『既然找到杯子的记号,就表示无论凡斯、我或爱伦坡,同样都有毒杀卡的可能。凶手知道十角形杯子当中,只有一个是十一角形,所以事先在那个不同的杯子裹抹上毒药,万一毒杯到了自己手中,大可避不沾唇。』
  『但是,为什么只有一个杯子舆众不同?』
  凡斯不解。
  『大概是中村青司的恶作剧吧。』艾勒里薄唇中含着微笑。『在十角形建筑物里埋藏独一无二的十一角形,匠心独运中还带点俏皮。』
  『只有这一层意义吗?』
  『应该是,虽然这里头的确含有某种暗示倾向……。
  『话说回来--,或许凶手也是无意中发现这个十一角杯,决定加以利用。我想凶手应该是临时起意,因为除非事先定制,否则这种怪杯子不易到手。可以推断是来岛后偶然发现的,像这种机会人人都有。』
  艾勒里双肘搁置桌上,手指交叉在眉间。
  『然后,凶手等其它人熟睡后,潜入摆着尸体的卡房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切下尸体的左手腕,放进浴缸中。和欧璐芝事件同样地,我实在不明白凶手这种行为的目的何在。』
  『阿嘉莎说曾经听到声响,恐怕就是凶手切手腕时弄出来的声音……』
  『没错,爱伦坡。以大家开始神经过敏的状况,凶手当时是冒着很大的危险。既然如此,手腕本身一定具有相当强烈的目的意识……这还是个谜。』艾勒里眉间的皱纹更深了。『--总之,必须先确认我们三人对这些事件郡有同等的机会,然后再谈别的。』
  『接着,是阿嘉莎--不,陆路先。』凡斯这么说。
  但是艾勒里摇头否定。『在那之前,还有我--谋杀艾勒里未遂,也就是昨天的地下室事件。
  『前一夜卡倒地前,我提起关于地下室的事。可能是凶手听了那番话,在切下卡的手腕和贴好塑胶板后,偷偷出去设陷阱,当时所有人全在场,因此大家都有嫌疑,只有我是被害人,可以脱除嫌疑……』
  艾勒里窥探二人的脸,爱伦坡和凡斯默默交换了个眼色,表示不以为然。
  『不错,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我不是在演戏,况且只受了点轻伤--。那么,现在讨论陆路的遇害……』艾勒里略作沈思。『--这件事有点蹊跷,现场在屋外,而且是击杀……。还有,这次并没有出现凶手前两次执意表现的「手腕模仿』模式,我觉得性质似乎不一样。』
  『的确。不过,三名嫌犯依然没变吧?』爱伦坡说道。
  艾勒里频频抚摸细削的下巴说:『当然没变……。有关陆路遇害状况的考察暂且搁下,必须再多加思考--。
  『最后是阿嘉莎事件,正如刚才调查所知,她的口红含有氰酸化合物。唯一的问题是,何时下的毒?
  『口红应该一直在她的房间--化妆包里面。在欧璐芝和卡遇害后,前天开始阿嘉莎就变得有点神经质,因此她不会忘记随时锁好房问。换句话说,凶手完全没有机会潜入房中。另一方面,阿嘉莎不是每天都会擦口红吗?根据她今晨遇害这一点来推断,下毒时间应该在昨天下午到晚上……』
  『艾勒里,听我说。』
  『什么事,凡斯?』
  『我觉得阿嘉莎今天早上用的颜色和昨天不同。』
  『什么?』
  『今天颜色不是很鲜艳吗?一点都不像死人的嘴唇,有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凡斯木讷地接着说:『她一向--用比较柔和的粉红色,那种漂亮的玫瑰粉红……』
  『啊哈!』艾勒里啪地弹了一下手指。『这么说,化妆包裹有两支口红,其中一支是粉红色。原来如此,红色那支早就被下了毒。可能在第一天或第二天,凶手趁阿嘉莎尚未提高警觉时,偷偷在红色唇膏抹上毒药。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用了那支口红……』
  『定时炸弹。』爱伦坡口中喃喃念道。『这件事三人机会均等。』
  『结果还是一样。爱伦坡,既然以凶手是我们三人之一为前提,何必一再重复提到三个人都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什么?艾勒里。』
  『我们来表决,以多数票决定。』艾勒里若无其事地说道。--只是开个玩笑,调剂一下。总之,现在来听听各位的意见。凡斯,你觉得谁最可疑?』
  『爱伦坡。』很意外地,凡斯答得相当干脆。
  『什么?』爱伦坡脸色大变,刚想叼入口中的香烟又放回桌上。『不是我。--唉……光这么说,你们不会相信。』
  『当然,口说无凭。依我看,也是你最可疑。』艾勒里淡然说道。
  爱伦坡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出口便问:『理由何在?我为什么最可疑?』
  『动机。』
  『动机?什么动机?我为什么杀害四名伙伴?说来听听,艾勒里。』
  『听说今堂目前住在精神科医院疗养?』
  艾勒里平淡的这句话,说得爱伦坡张口结舌,紧握的双拳顿时失去血色,微颤不已。
  『几年前,令堂因企图杀害住院病人而被捕。当时,她已经精神错乱……』
  『真的吗?艾勒里。』凡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种事,我一点都……』
  『由于事关医院的声誉,令尊只好设法息事宁人。可能是给了对方一大笔钱,私下和解。当时从中斡旋的律师正好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我才知道这件事。--身为医生的妻子,精神上的负担一定相当大吧?神经过于细腻的女性可能无法胜任,或者以为深爱的丈夫会被病人夺走……』
  『住口!』爱伦坡怒声扬起。『不要再说我母亲的事!』
  艾勒里吹了声口哨,闭口不言。爱伦坡依然紧握拳头低着头,沉默半晌,突然低声发笑,喃喃说道:『你是说,我也是疯子……』然后,他正色注视艾勒里和凡斯。『告诉你们,两位也有动机。』
  『哦?洗耳恭听。』
  『首先是凡斯。--我记得在你中学时,父母双双被强盗杀害,连妹妹也未能幸免……。因此,我们这些以命案为乐的人,令你非常愤怒。对吧?』
  爱伦坡这番带刺的话,使得凡斯一下子苍白了脸。『胡说--如果我有那种心态,当初就不会参加研究社。』他解释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况且,我不认为推理小说迷赞许杀人。所以--我不是和大家一起到这种地方来了吗……』
  『这很难说。』接着,爱伦坡锐利的视线转移到艾勒里身上。『还有你,艾勒里。』
  『我的动机是什么?』
  『你虽然分析了一大套,却不能否认曾经说过讨厌卡动不动就找你麻烦。』
  『我向卡下了毒手?』艾勒里愕然瞪大眼睛。『--哈,你是指其它三人的遇害只是一种掩饰?简直胡扯!我再讨厌卡,也不到非置他于死地不可,更不用说还得连累无辜呢!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怎么可能因此杀人?』
  『对你来说,这一点点动机就非常足够了,杀个人不就像打死一只讨厌的苍蝇而已。』
  『嘿,我真的像个冷血动物吗?』
  『虽然没那么严重,但就人格的缺陷而言,意义是一样的。我认为你是拿杀人当玩笑的人。--凡斯,你觉得呢?』
  『--或许是吧。』凡斯面无表情地点头。
  瞬间,艾勒里脸上流露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随即苦笑地耸肩说道:『我是该检点自己的言行了。』
  于是,三人陷入沉默中。
  阴郁混浊的大厅空气带着强烈的黏性,胶缠住每一个人的心。周围的白色十字形,仿佛比往日更加歪斜了。
  这种状态持续良久,--陡然响起一阵嘈杂,风声舆林木摇晃声此起彼落。正诧异间,耳边传来轻敲屋顶的微细声响。
  『哦?下雨了……』
  望着天窗玻璃开始浮现的水滴,艾勒里低喃道。雨声渐大,似乎要更加孤立被隔绝岛上的他们,那么强劲,那么激狂……。
  艾勒里突然叫了一声,望着天井站起来。
  『怎么了?』爱伦坡狐疑似的问。
  『没……。不,等一下。』说着,艾勒里回头看看玄关,倏地弹起身子。『脚印!』
  7
  雨千军万马般倾盆而下,雨声舆波浪声相应和,整个小岛即将成为巨大漩涡的俘虏。
  艾勒里顾不得全身淋湿,在雨中奔跑。他舍弃松林拱门的迂回小道,穿过松树列直往右方的蓝屋遗迹。
  他中途一度止步回顾,看见爱伦坡和凡斯也随后追来。
  『快点!雨水会冲走脚印!』叫着,艾勒里又全力向前跑。
  数度险些被草根绊倒,依然不懈地在林间穿梭奔驰。来到屋邸前院时,陆路陈尸处的脚印勉强还保留原状。
  不久,爱伦坡和凡斯追赶而至。艾勒里气喘吁吁,指着脚印那边。『事关我们的命运,记牢脚印的位置。』
  冷冽的风雨吹打下,他们逐一将残留地面的几道脚印印入脑中。水滞留,流出,脚印渐渐崩坏流失……。
  过了一会儿,艾勒里撩拨濡湿的发绺,转过身说:『回去吧,全身都在发冷。』
  换掉湿衣服,三人马上集合在大厅桌前。
  『你们坐过来好吗?这件事相当重要。』艾勒里说着拿起笔,打开房中带来的一本笔记。爱伦坡和凡斯有些犹豫,不久也离座靠到艾勒里两旁。
  『趁印象还深赶紧画下来。首先--这是蓝屋用地。』
  艾勒里用一整页纸画下一个长方形,然后在上半部画了个横向的长方形。
  『这是建筑物遗迹--瓦砾堆。然后,这是从断屋到岩区的阶梯……』
  大长方形左边中间处做上记号。
  『右下方是往十角馆的方向,下面是松树林。--陆路就是倒在这里。』
  在中央靠右下侧画上人体标志后,艾勒里注视二人的脸说道:『现在,脚印应该怎么画?』
  『首先,往房屋遗迹的入口--松木拱门那边,朝阶梯走去有一道脚印。』爱伦坡抚弄着下巴的胡须,答道。
  『其次,同样地从入口直接到陆路的尸体又折同去,有三道凌乱的来回脚印。还有……』
  『从阶梯到陆路倒地处有两条,相当凌乱。』  艾勒里自己也说着,  一一在图中画出表示脚印的箭头。爱伦坡点点头,又说:『对。我记得从尸体直接到阶梯好像还有一道?』
  『没错。--是在这里吧?凡斯,这样对不对?』
  『嗯,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好,完成了。』
  画好全部箭头,艾勒里把笔记摆在便于三人观阅的位置。
  『当时,我从松木拱门跑到房屋遗迹发现陆路的尸体。随后你们两人赶来,也是直接跑到陈尸处。后来,我和爱伦坡抬尸体,凡斯跟在后头,从原路同十角馆。可想而知,这三组凌乱的来回脚印是我们三人留下的。这些,可以暂时不列为检讨对象……』
  艾勒里顿了一下,抚理潮湿的头发。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这些脚印?』蹙起眉头,爱伦坡反问。
  『不错。接近凶案现场的人有我、爱伦坡和凡斯,以及凶手。包括陆路本身在内,到尸体附近的脚印应该有五对,总数是没错,可是……』
  『等一下,艾勒里。』爱伦坡盯着笔记上的图,说道:『假如除去发现陆路时我们三人的脚印,就剩下从入口到阶梯一道,阶梯到尸体两道,以及从尸体回阶梯的一道……』
  『怎么样?有问题吧?从入口到阶梯的脚印,可以断定是陆路所留下。从阶梯到尸体两道中的一道,当然是陆路的脚印。剩下的两道--往返阶梯与尸体间的一对,自然是凶手的脚印。但是,凶手究竟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阶梯……』
  『对,阶梯下面就是海。记得吗?下头的岩区左右都是断崖。从海那边上陆,除了由岩区阶梯或海湾栈桥的石阶,没有第二条路。既然如此,凶手如何到这岩区?又从这儿到何处?如果绕到海湾那边,必须回经突出的绝壁。水相当深,凶手非游泳不可。在这样的季节,试想水温究竟有几度?』
  爱伦坡拿起烟盒,沈吟着。凡斯目光投注桌上的笔记,说道:『所以呢……?』
  『所以,问题在于凶手为何采取那样的行动?』
  在如此紧迫的状况中,艾勒里似乎独自享受着解谜之乐。而凡斯只是双手插入鹅毛背心口袋,沉默不语。
  低喃一声,爱伦坡开口了。『凶手是在十角馆里的我们三人之一--,因此他不必特地走下岩区,再经由海路回去。换句话说,他只要走回这里就可以了。至于脚印的大小和形状,走路时拖踩着地面就足以瞒人。我们这儿没有专门监识人员,无法辨认精确的足印。但是凶手并没有刻意毁去脚印,也就是说--他有不得已的理由,非回海那边不可……』
  『不错,答案已经非常明显。』艾勒里满意地点着头,离座起身。『该吃饭了吧?--已经三点了。』
  『吃饭?』凡斯投以讶异的眼光。
  『这种时候吃饭……。凶手到底为什么……』
  『回头再说,现在犯不着这么着急。从早上到现在,咱们什么都没吃呢!』
  说着,艾勒里转身,独自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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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51:52 | 显示全部楼层
8
  『现在--』艾勒里开口时,已是吃完简单的携带食品,并且喝过一杯咖啡的时候。
  『肚子填饱了,来解决刚才的问题如何?』
  『当然赞成,别卖关子了。』爱伦坡回答,凡斯也默默点头。
  自从艾勒里提起脚印的事之后,言行举止便令其它二人颇为困惑。吃饭的当儿,他们满腹疑虑,频频窥视艾勒里的神态,然而他的态度始终悠然自若,嘴边挂着一如往昔的微笑。
  『好,』艾勒里把餐具和杯子推到桌子中央,打开先前那本笔记,看着上面的图说:『先温习要点,听清楚了。
  『刚才推测凶手的脚印只是往返尸体和阶梯间的两道,就是说凶手来自海那边又回到海那边。倘若以凶手是我们当中之一为前提,来追踪他的路线……。
  『首先,他从十角馆到海湾,由那儿下海游到岩区,然后爬阶梯到房屋遗迹。行凶后,又经由原路回到这里。刚刚爱伦坡说起凶手回海那边的必然性,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再怎么想都是无稽之谈,根本没有所谓必然性或现实性。』
  『那么,艾勒里,你是说--凶手是我们以外的第三者……从海那边--岛外某处到这儿来?』
  『为什么不能有这种可能呢?爱伦坡。』艾勒里合上笔记。『此时此刻,凶手是外来者不是最合逻辑吗?尽管我们没办法离开这个岛,但却不表示第三者不能到此。这个神秘客大可搭船过来,那么我们就不必强做游泳渡海的无理解释了。』
  『船……』
  『欧璐芝和陆路为何都是大清早遇害?因为在不被我们察觉的情况下登陆此岛,以半夜到清晨这段时间为最适宜。两位觉得怎么样?』艾勒里从口袋里摸出赛拉姆烟盒,发现已经没烟便把空盒抛到桌上,然后,要求反应似的看着二人。
  『要烟吗?』说着,爱伦坡把自己的云雀烟盒滑向艾勒里那头,一边道:『我想应该赞成吧。』
  艾勒里取根烟叼在口裹,擦了火柴。
  『凡斯呢?』
  『艾勒里分析得很对。--也给我一根好吗?爱伦坡。』
  『没问题。』艾勒里把爱伦坡的烟盒传给凡斯。
  『不过,艾勒里,就算你说对了。第一个疑问,凶手为什么做那些塑胶板?』爱伦坡间道。
  『不仅是「被害者」,连「侦探」和「杀人凶手」也一应俱全,那就是塑胶板的妙用。』艾勒里眯起眼睛,吐出一口烟。『第一是让我们相信「凶手」在七人当中,而对外人没有防备。』
  『第二呢?』
  『大概是制造心理压迫吧?凶手的目的是让最后剩下的几个人互相猜忌,甚至互相残杀,也就是所谓借刀杀人。--无论如何,凶手最终的目的是杀掉我们七个人。』
  『太狠了……』点了根香烟,凡斯喃喃说着。
  『还有一个疑问--』爱伦坡用粗大的拇指用力按着太阳穴问道。『杀害陆路后,凶手为何直接回海那边?』
  『你是指什么?』凡斯递回烟盒,反问道。
  『就是说--,凶手既然要我们以为是自己人干的,当时应该在房屋入口和阶梯间来回走动,多留下一些脚印才是上策。这点事情,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是不是他没有注意到地上留下脚印?』
  『杀了人就直接离开小岛了?那么,「第三个被害者」的塑胶板什么时侯贴的?』
  『这……』
  凡斯无言以对,爱伦坡转问艾勒里。
  『你怎么解释,艾勒里?』
  『是这样的,』说着,艾勒里把香烟搁在烟灰缸上。『就像凡斯所说,他有可能没有留意到脚印。如果不是的话,凶手应该不会忘掉在入口和阶梯间制造一些来回的脚印。他之所以没有那么做,表示一定有什么突发状况。配合陆路遇害的情形加以推测,就可以说明此事。
  『陆路是被击毙的,从阶梯一路而来的凌乱脚印推想,当时凶手可能在后头追杀。恐怕是陆路在岩区发现了凶手和船--多半是凶手正要离岛的时候。
  『陆路撞见后拔腿就逃,凶手立刻追了上来。这时,陆路当然会出声求救。追上跑得慢的陆路灭口后,凶手很焦急。如果其它的人听到声昔,马上出来察看就糟了。他本身可以就近躲起来,可是船也不能被发现。于是凶手顾不得脚印,连忙回岩区把船开到海湾,然后窥探上面有没有开始找寻陆路的声音。很幸运地,并没有任何人出来。接着,凶手直上十角馆在厨房窗口窥视动静,确定的确没人起床后,便潜入大厅贴塑胶板。随即撇下脚印的事,立刻离岛。因为如果再折回房屋遗迹,时间上实在太危险。』
  『嗯。--凶手在岛上待了一整夜?』
  『我想他每晚都来,一入夜就来监视我们。』
  『躲在卧房窗口下头?』
  『大概是吧。--不,也可能在……』
  『那段时间,船一直靠在海湾或岩区?』
  『也许藏起来了。如果是艘小橡皮艇。可以带到林中收叠起来,或者加上重物沉入水中。』
  『橡皮艇?』爱伦坡皱起眉头。『那玩意儿能够往返本土?』
  『不必跑那么远,眼前就有绝佳的藏身处。』
  『--猫岛?』
  『对,正是猫岛。我想,凶手可能在那里搭帐篷。从那个岛过来,手划橡皮艇就绰绰有余。』
  『没错,那个地方……』
  『现在,再度归纳凶手的行动。』艾勒里把笔记夹在腋下,玩弄起不知何时掏出来摆在桌上的蓝底纸牌,继续说道:『昨夜,凶手也从猫岛潜到岛上。他先窥探我们的动向,寻找下次下手的机会没能得逞,便在黎明时分前往岩区。当时,昨晚的雨恐伯还没停,所以从房屋入口到阶梯那段路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
  『后来,当凶手在岩区准备小艇时,雨停了,地面成为会留下脚印的状态。就在那时候,陆路来了。不过我不明白,那家伙为何在那种时间到那儿去--。
  『凶手觉察陆路撞见自己的行迹,连忙就近捡了块石头追赶陆路,企图杀人灭口。得手后担心有人听到惨叫声出来探视,便先把小艇划出海湾窥视片刻,确定没人起床后,潜入十角馆贴上塑胶板。--这就是经过的情形。』
  爱伦坡手肘搁放桌上,拇指仍然按着太阳穴,忿忿说道:『那么,艾勒里,藏在猫岛的真凶究竟是谁?』
  『当然是中村青司。』艾勒里毫不犹豫地断言。『我一开始就这么说过。刚才怀疑爱伦坡,完全不是真心话。』
  『就算我退让一步,承认青司还活着的可能性--。但是,或许是别人也未可知。青司杀害我们的动机何在?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难不成又要以他发疯了一句话带过去?』
  『提到动机,他有得是动机。』
  『什么?』
  『你说什么?』
  爱伦坡和凡斯同声问道,双双向前挪挪身子。艾勒里把牌在桌上摊成蝴蝶结形,又利落地收起。
  『刚才我们彼此列举了许多动机,然而中村青司却有更加明确的动机。昨晚我回房后才想到……』
  『真的?』
  『是什么?艾勒里。』
  『中村千织--。记得吧?』
  微暗的大厅裹,沉默暂时驻足。
  波浪声,波浪声……。敲打屋顶的雨声已然消失,骤雨似乎停了。
  『--中村千织?』凡斯的声音细微而低落。
  『对,去年一月由于我们无意的过失而猝死的学抹--中村千织。』
  『中村……中村青司、中村千织……』爱伦坡吟唱似的喃喃低语。『难道……』
  『没错,我只能这么想,中村千织是中村青司的女儿。』
  『啊……』爱伦坡眉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从烟盒中敲出一根烟,直接叼在嘴裹。凡斯不语,双手环抱后脑闭起眼睛。艾勒里继续往下说。
  『半年前本岛命案的凶手,正是青司本人。他以失踪的园丁,或者另寻体格、年龄及血型和自己相符的男人为替身烧死火中,自己活了下来。然后,向间接害死女儿的我们展开复仇行动……』
  突然--
  爱伦坡喉间发出异声。
  『怎么了?』
  『爱伦坡?』
  椅子激烈作响,爱伦坡摇晃身子摔倒地上。
  『爱伦坡!』
  艾勒里和凡斯冲上去,想要扶他起来。不料爱伦坡挥开他们的手,猛力扭动身体。不久--。
  随着剧烈的痉挛,他仰卧地面,四肢突地伸向半空,然后绵软地瘫落地上。就这样,爱伦坡结束了他的一生。
  只吸了一口的香烟抛落在青瓷砖地上,冉冉升起紫烟。艾勒里和凡斯呆若木鸡,茫然俯视再也不会动的『最后的被害者』。
  9
  白日渐没的天空,依旧灰云低垂,看样子不会再下雨。抖动林木的风已经停息,周而复始的波浪声也彷佛失去生气般沈滞无声。
  两人合力把爱伦坡的尸体抬回他的房间。
  房间里,地上的拼图仍是凡斯上次所见模样,几乎毫无进展。歪着头的小狐狸,可爱的表情似乎非常悲伤。
  两人避开未完成的拼图,让爱伦坡壮硕的身体躺卧床上。等凡斯盖上毛毯后,艾勒里为死去的他阖上眼皮。苦闷歪扭的嘴边,微微飘散杏仁香……。
  默祷片刻,两人沉默的走回大厅。
  『真正是定时装置,可恶--』用力踩熄仍在地上飘着烟气的香烟,艾勒里气愤得声音发抖。『爱伦坡的烟盒里,一定被混入一根含有氰酸的毒香烟。可能是潜入房中--,用针筒注入。』
  『是青司干的?』
  『当然。』
  『这么说,我们也有危险……』
  凡斯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低喃着。艾勒里走到桌边,僵着手点了灯。白色的十角形房间,开始在微光中摇晃灯影--。
  『中村青司……』凝视火焰,艾勒里喃喃自语。『想起来没有,凡斯?青司本是十角馆主人,他不但熟知全岛和建筑物内外情况,八成也持有这儿全部房间的另一份钥匙。』
  『另一份钥匙?』
  『纵火焚烧蓝屋时,便带在身上藏匿起来。--所以,他可以自由进出所有的房间。在阿嘉莎口红里下毒,或勒毙欧璐芝都易如反掌。当然,爱伦坡的香烟也是一样。他穿梭我们的死角,如影子般徘徊在这栋建筑物。我们就是跃入十角馆陷阱里一群可怜的猎物。』
  『我在书刊上看过,他以前是建筑师……』
  『好像是,或许这座十角馆正是他自己设计的杰作。一切都是他造的……。不,等等,说不定……』
  艾勒里锐利的目光环视大厅。
  『怎么了?艾勒里。』
  『我刚刚想到--用来毒杀卡的那个杯子。』
  『那个十一角杯?』
  『对,那个杯子可能不是用做记号而已--记得吗?凡斯,你不是说过为什么只有一个那样的杯子?』
  『哦,我是说过……』
  『当时,我以为只是青司的恶作剧。现在想想,说不定真的含有某种暗示--。千篇一律的十角形建筑物中,独独设置一个十一角形……。怎么样,想到什么没有?』
  『十角形中的十一角形?如果暗示什么的话……』喃喃说着,几斯挑了一下眉毛。『会不会是--有第十一个房间?』
  『对。』艾勒里认真地点头。『我也这么想--。这栋建筑物中央大厅除外,共有十个同样的梯形房间。浴厕、盥洗室算一个房间,厨房、玄关大厅,以及七间客房--是否在这十个房间以外,某处还隐藏着一个房间……』
  『难道青司不是躲在厨房窗口,而是从那密室中探查我们的动静?』
  『正是如此。』
  『可是,密室在那儿呢……』
  『依照建筑物的构造推断,应该是在地下--』
  艾勒里撇撇嘴,淡然一笑。
  『那个十一角杯,就是开启密门的钥匙。』
  那是设在厨房地板下的储藏箱里面。
  储藏箱本身没有什么特别,地板的一部分是个长八十公分,宽一公尺左右的盖子,一拉把手便可轻易打开。
  洞的深度大约五十公分,四周及底部都是白漆木板,里头什么也没有。
  『就是这个,凡斯。』艾勒里指着说。
  『我猜想是在放杯子的厨房里,果然不出所料--』
  手电筒的光照在储藏箱的底板--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中央有个直径数公分的浅洞,洞口稍外侧可见圆形的凹陷痕迹。
  『凡斯,杯子给我。』
  『剩下的咖啡怎么办?』
  『这个时候只有倒掉了。』
  艾勒里接过杯子,趴在地板上。右手伸入储藏箱中,试着把杯子套入中央的洞裹。
  『行了,完全吻合。』
  十一角形的匙孔和钥匙会合了。
  『转转看……』
  慢慢使劲扭转,沿着周围凹陷的洞果然开始转动,不一会儿,传出咔嚓一声确实的回答。
  『好,打开罗--』
  艾勒里轻轻从洞口拔下杯子。--这时,白色底板开始静静往下倾斜。
  『了不起。』艾勒里咕哝着。『这是类似齿轮的构造,使木板滑落时不会发出声音。』
  不久,两入眼底出现通往地下密室的阶梯。
  『进去看看,凡斯。』
  『最好不要下去。』凡斯逃避的口气说道:『万一遭到埋伏……』
  『没关系,天刚刚暗下来,青司可能还没来。即使他在里面,我们二对一,怕什么!』
  『可是……』
  『如果害怕,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下去。』
  『啊……等等我,艾勒里……』
  潮湿发酸的气味扑鼻而来。
  仰赖艾勒里所携的手电筒,两人迈入漆黑的洞中。
  阶梯虽然老旧,却很牢靠。轻轻踩下去,不会发出一点嘎吱声。
  为了不重蹈覆辙,走在前面的艾勒里谨慎地踏稳脚步前进。
  走了不到十级,下面果然是个相当宽敞的房间。大约包括厨房正下方,到中央大厅的全部面积。
  地板和墙壁都是混凝土,没有任何家具。比艾勒里略高的天花板上开了几个小洞,微光由此泄入。
  『那是油灯的光。』
  艾勒里嗫嚅着声音说道:
  『就在大厅下面。原来我们所说的话,全被他听见了……』
  『青司果然躲在这里……?』
  『不错,他一定在这儿竖耳倾听我们的一举一动。--若是这样,应该也有通到建筑物外面的密道……』
  艾勒里逡照周围墙壁,醒臼的黑色斑点、肮换的混凝土,到处都是龟裂及修补的痕迹……。
  『那边!』说着,艾勒里止住光环。
  下了阶梯右内侧一隅,有个古老的木门。
  艾勒里和凡斯走到门前,停下脚步。接着,艾勒里伸手握住覆满红绣的把手。
  『不知会通到那儿?』凡斯压低声音问道。
  『现在……』艾勒里小心翼翼地旋转把手。沉重的声音响起,木门动了。屏住呼吸擦动把手,门慢慢打开……。
  瞬霎间,两人闷哼一声双双掩鼻。
  『这是什么?』
  『好难闻……』
  黑暗中充满强烈的异臭,那是一股令人反胃的恶臭。
  两人立刻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臭气,剧烈的生理厌恶感使他们骤生寒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是腐肉的气味,生物腐败的臭味。可是……。
  艾勒里以颤抖不止的手握紧手电筒,照向门那头的黑暗彼方。
  黑暗持续到深处,果不其然,正是通到外面的密道,
  光环徐徐下降,照回脏污的混凝土地……。
  『哇!』
  艾勒里与凡斯齐声尖叫。
  异臭的来源,就在这里。
  微光照映下,赫然出现状极恐怖的肉块。残缺不全的尸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污黑而空洞的眼窝敞开着……。毋庸置疑,那是一具半呈骷髅状的人类尸体。
  10
  夜半时分--
  十角形大厅不见人迹。油灯已熄,只有无边的黑暗交缠在混浊的寂静中。
  似在遥远世界尽情演奏的波浪声,永不懈怠地响起。向黑暗开口的十角形天窗,冒出零星火花……。
  突然间--。
  建筑物某处传来硬帮帮的声音,随即转为生物吐气般的声音。不久,平静的声音逐渐膨胀、成长……。
  片刻之后,十角馆已是一片火海。
  白色的建筑物笼罩在透明火光中,吐着蒙蒙烟气。震撼大气的轰隆巨响,威猛凶狂的巨大火焰,穿过夜空流云冲向天际……。
  这种不寻常的光,毫无阻拦地抵达隔岸的S区。
  第十章1
  电话铃响了起来。
  撑开沉重的眼皮,看看枕边的钟,上午八点。
  守须恭一挪动慵懒的身体,拿起话筒。
  『我是守须。哦,是的。--嗯?什么?再说次……。角岛的--十角馆失火?真的?』
  掀开毛毯,紧紧握住话筒,急切问道:
  『那么,大家怎么样了?』
  霎时--
  守须稍微松弛紧绷的身子,深深点了几下头。
  『是……这样吗?我该怎么做?--好,我知道。谢谢……』
  挂上电话,伸手拿了根香烟。睡意已完全消散,点了烟用力吸上一口,拚命使自己镇定下来
  抽完一整根香烟,他立即叼上第二根,又拿起话筒。
  『--喂?江南吗?--是我,守须。』
  『哦。--怎么了?一大早就来电话。』耳边傅来的江南声音含糊不清。
  『坏消息。』守须说道。『十角馆失火。』
  『什……么?』
  『听说全部死了。』
  『--什么?不会……。你不是开玩笑吧?明天才是愚人节。』
  『若是开玩笑就好了,我刚刚才接到连络电话。』
  『怎么可能……』
  『我现在要到S区,你也会来吧?--能连络到岛田吗?』
  『哦……』
  『那么,我们在那儿碰面。有关人员要在港口附近的渔业公会会议室集合,听到了吗?』
  『知道了。我马上通知岛田,和他一起去。』
  『好,回头见……』
  三月三十一日星期一,上午十一点半,角岛--
  许多人来来往往。
  依然冒着淡淡烟气的十角馆残骸,彷佛一具巨大怪物焚毙后的尸体。
  万里晴空,岛四周的海洋溢一片亮丽春色。如此和煦的景致与岛中满目疮痍的凄惨光景,形成强烈的对比,叫眼见者无不触目惊心,惋叹连连。
  『组长!S区方面,死者家属差不多到齐了。』手持无线电呼叫器的年轻警官叫道。
  被称为组长的是一名四十出头的肥壮男子,以手帕掩着口大声暍应。
  『好,叫他们过来。到了通知我一声,别让他们擅自上岸!』
  然后,他把视线拉回正在相验尸体的法医身上。
  『这个呢?』望着脚边焦黑的尸体,问道。空气中弥漫强烈的异臭和热气,令人着实难受。
  『是男的。』戴着白口罩的法医回答。
  『个子较矮,后脑部有严重裂伤。』
  『嗯。』
  组长满脸疲惫,点着头,目光移开尸体。
  『--喂!你们那边怎么样?』
  声音投向稍远处正在瓦砾中检查其它尸体的人员。
  『这个也是男的,火源好像在这附近。』
  『哦?』
  『可能先淋上灯油后点火,这名死者似乎也在自己身上淋了油。』
  『哦,是自杀?』
  『大概是,不过得配合其它状况才能确定…
  组长蹙起眉头,匆匆离开现场。这时,背后一名警员问道。
  『尸体要不要抬出去?』
  『等家属来了再说。』背着身子,组长吩咐。『如果随便移动,万一尸体和随身物件分开就麻烦了,到时会搞不清谁是谁。』
  说完,他小步跑到风头处。
  『看样子,午饭准吃不下了……』
  嘴里咕哝着,他拿开手帕,深吸一口海风。
  隔着冷冰冰的灰色百叶窗,可以看见海。这是个宽敞但没有任何装饰,杀风景的房间。
  S区渔业公会会议室--。
  杂乱无章地摆着几张折叠式长桌和椅子,不安地依偎着的疏落人影,低沉的谈话声……。
  独坐窗际的守须,不知在廉价的烟灰缸里捺熄了第几根香烟。
  (角岛十角馆失火……)
  内心激烈地震荡着。
  (全部死亡……)
  午后将近一点左右,江南和岛田终于出现了。他们环顾室内见到守须,立刻跑了过来。
  『岛上情况怎么样?』江南劈头就问,守须静静摇头说:『详情还不如道,死者家属刚刚过去认尸。』
  『真的全部死了吗?』
  『嗯。--十角馆完全烧毁,灰烬中发现了所有的尸体。』
  江南当场楞住,肩膀颓然下垂。
  『有人纵火?或者发生意外?』
  『现在还不知道……』
  岛田洁靠着窗,从百叶窗缝住外看。江南拿把椅子坐在守须旁边,又问:  『那封信的事说了没有?』
  『没有,不过我把信带来了……』
  两人苦着脸互相对看。
  『被干掉了。』岛田凝视窗外自言自语。两人讶然回头,他以沉重的声音说道:『这当然不是意外,而是预谋杀人,是复仇。』
  屋裹多人视线突地射向三人,岛田连忙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咱们出去说。』
  守须和江南默默颔首,从椅子站了起来。
  打开笨重的铁门,正要步出走廊时,背后传来几个男人的交谈声。
  『--有几具尸体显然是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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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52:16 | 显示全部楼层
2
  三人来到海岸,拦腰坐在防波堤下摆在水边的方形水泥块上。
  眼前一片无垠大海,荡漾在灿烂的阳光下,柔和的气氛舆他们此刻的心情正好相反。角岛恰处在丁崎背面,望不见踪影。
  『他们死了……』江南抱膝的手微微颤抖。『我真混帐--』
  『江南?』岛田一险诧异,别过头去。
  江南缓缓摇了几下头,恨恨地说:『到处侦查的结果,却是一场空。如果我设法警告他们一声,或许……』
  『没有用。』岛田抚摩瘦削的睑顿,仿佛告诉自己似的。
  『像我们这种为了一封怪信到处奔走的人,实在太少了。就算报警,警方也会以为是恶作剧,一笑置之。』
  『可是……』
  『虽然我真心以为青司没死,岛上那些人有危险,但也仅仅如此。除非出现决定性的证据,能够确信他们会遭杀害,否则只是一个单纯的推测--尽管我们到了S区,若要渡海调查未免太没道理了。』
  『岛田,』守须插嘴。『假定他们全部遇害--那么,就表示中村青司还活着……』
  『这很难说。』岛田支吾其辞。
  『你想凶手会是谁呢?』
  『这个……』
  『还有,岛田,关于那些青司署名的信,你怎么想?是否和这次角岛事件有关?』江南一连提出几个问题。
  岛田面色凝重,说道:『事到如今,不能说没有关联。』
  『同一个人干的?』
  『我想是的。』
  『换句话说,那是杀人的预告?』
  『和预告有点不同。因为信在他们到角岛之后才寄到,若是预告似乎略嫌牵强。我想,应该有其它目的。』
  『怎么说?』
  『江南,我们初识那大,你分析那封信导出三种意义。记得吗?』
  『嗯。--控告、威胁,还有暗示我们重新调查去年的角岛事件……』
  『不错。』
  岛田忧郁的眼神投注海面。
  『于是--,我们开始追查去年的命案,结果终于真相大白。但是,我觉得这并不是凶手预期的结果。凶手恐怕没料到我们会如此追根究底?我想,凶手寄信真正的意图,除了控告你们的罪状,还暗示着中村青司之影。』
  『青司之影?』
  『也就是说,以中村青司的名义寄信,让我们以为已死的青司其实还活着。凶手这么做,企图使青司背上黑锅,成为替罪羔羊。』
  『这么说,你怀疑的是……』
  『中村红次郎。』守须慢条斯理地吐出这几个字。『现在已经揭晓中村千织是红次郎的女儿,因比具有杀害那些人动机的人不是青司,而是红次郎……。是不是这样?』
  『动机方面,最可疑的的确是红次郎。但是--』说着,江南审视岛田的表情。『但是,他一直在别府……』
  『记得那个小伙子说的话吗?江南。』
  『嗯?』
  『送研究社那些人到岛上去的年轻小伙子。』
  『我,记得。』
  『他说过,若是装有引擎的船,往返岛陆两地只不困难。你能断言阿红没那么做?--阿红说这几天为了赶写论文,回绝所有访客和电话,把自己关在家里埋头苦干。这些话是真的吗?』
  岛田仍旧眺望海面,兀自颔首。『不错--。身为他的至交好友,虽觉遗憾也不得不怀疑他……。
  『女儿死了,无形中,自己与无法结合的恋人之间唯一的桥梁也毁于一旦。而心爱的恋人又惨死亲兄长手中--这是多么痛心的人间惨剧。--由这几点去分析,动机不是十分充定吗?
  『阿红以前也是十角馆的主人,偶然得知害死女儿那些人要到那儿旅行,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于是--他暗示青司还活着,让大家把疑点转移到青司身上;并且寄信给你们,藉青司的名义吐露自己无法宣泄的心情。同时,也给自己寄了同类的信,表示自己是被害人之一……。』
  三人默然俯瞰大海,各有所思。
  『--就是这样。』过了一会见,守须低语。『再也想不出专程到岛上杀人的其它动机,最可疑的还是红次郎。--可是,岛田?这一切完全没有超出臆测的范围……』
  『是的,守须。』岛田自嘲似的撇撇嘴。『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而且--我也不想去找证据。这件事,更没有必要积极地告知警方……』
  丁崎后面出现两艘船,于是岛田站了起来。
  『警方的船回来了。--我们走吧!』
  3
  『那三个是什么人?』角岛搜证回来的组长,询问身边的警官。
  据目前角岛建筑物所有人,即地主兼房地产商巽昌章表示,滞留十角馆的K大学生是他侄儿的朋友,要求从上周三起在那儿借宿一周。
  警方根据巽手边的角岛成员名单,和校方取得连系才连络到学生家长。由于其中有些学生离家外宿,因此家属无法全部到齐。不过依据先前的检查结果,勉强可以辨识所有尸体。向死者家属做了简单的问案调查后,所得情报大半雷同……。
  『--哦?那三个?』
  警官反问时,组长手指屋里靠窗处。『那边的三个人。』
  『哦--。他们是研究社的朋友,下午就来打听事情经过了……』
  『嗯。』组长略偏粗粗的脖子。
  背靠着窗交谈的两个年轻人旁边,是个背向这边往外看的高个儿男人。
  组长从在命案现场弄脏了的外套口袋抽出双手,朝三人走去。
  『对不起,打扰一下。听说你们是死者研究社里的朋友?』
  突来的沙哑声音,使两个年轻人连忙抬眼。
  『我是警方的人……』
  『哦,辛苦了。』
  说着,往外看的高个子同过头来。组长啧了一声,说道:『果然是你,正觉得背影好眼熟……』
  『真是奇遇,我也猜想或许是你哩!』
  『你们认识?岛田。』一名年轻人惊讶地问
  『我以前不是说过在警界有点人际关系吗?说的就是他。江南,介绍一下,这位是县警岛田修组长。』
  『岛田?那么,你们是……』
  『没错,他是我家老三。』岛田组长告诉他。
  『哦--』
  岛田组长干咳一声,瞪着体型和自己恰好相反的弟弟的脸。『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有原因罗!我和这两位一起行动,详细情形说来话长……』岛田洁看着旁边的二人,说道:
  『这位是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的守须,这位是前社员江南。』
  『唔--』岛田组长以复杂的表情面对二人。
  『我是县警岛田,请多指教。这次发生的事实在相当悲惨……』他的语气极为郑重,说着,肥壮的身体落坐在身边的椅子上。『推理小说研究社?嗯,我年轻时也看了不少那一类的书--,研究社做些什么事?』
  『介绍推理小说书评,自己也试着创作……』
  守须回答时,一位便衣刑警走来,交给组长一张纸。他瞥了一眼,点着头说:
  『这是验尸报告,写得很简单。』
  『可否说来听听?』江南问,组长看了一下弟弟,微启唇角道:
  『反正这小子待会儿一定会追根究底,在可能的范围内,我尽量告诉你们。
  『尸体--情况都相当糟糕!--除了其中一具,全都在失火前遇害。烧死的那具尸体可能是自杀,也就是自己淋上灯油引火自焚,他的房间正是火源,虽然目前还不能断定,八成是此人杀害其它人后自杀……。这些事请不要告诉别人。--这名死者叫什么名字呢?』组长目光再度落在纸上,说道:『我--松浦……松浦纯也。你们当然认识吧?』
  守须和江南屏息颔首。
  岛田洁愕然问道:『真的是自杀?』
  『我说过还不能断定,其它人也是一样。死因要等解剖结果出来,才能知道详细情形。不过组长目光移回守须和江南身上。『谈谈这个松浦纯也,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人很难形容--』守须答道:『今年四月起升法学院四年级,成绩优秀,头脑一流,辩才无碍,只不过有点特立独行……』
  『原来如此。--还有呢,守须?』
  『什么?』
  『他们不是因为研究社的活动,到岛上去的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在研究社活动范围内。』
  『这么说,结伴同行的几个人在社里特别要好?』
  『嗯,虽然和要好有些差别,倒也可以这么说。』
  这时,先前来过的刑警又向岛田组长耳语。
  『--好,知道了。』
  组长两手插入外套口袋,站了起来。
  『我有点事,失陪了……。还有,近期内警方可能约谈研究社的同学,到时请你--和江南--你们都务必出席。』
  『是的。』江南乖乖地点头。
  『那么,再见……』向弟弟眨眨眼,离开前组长又改变主意,再度转身面向守须和江南。『关于松浦纯也--,假设这次的命案是他干的,你们想得出什么动机吗?』
  『这--』守须答道。『我实在不敢相信,尤其是艾勒里,怎么会……』
  『你说谁?』
  『哦--就是松浦。艾勒里是他的绰号……』
  『艾勒里--和作家艾勒里·昆恩有关系吗?』
  『嗯,就是他。该怎么说呢?这是我们研究社的传统,以推理作家的名字称呼社员。』
  『哦,全部都有绰号?』
  『不,只有一部分……』
  『到角岛那些人郡有绰号。』江南补充解释说。
  岛田组长颇感兴趣地眨着小眼睛,笑吟吟地问了一句:『江南,你以前也有绰号吧?』
  『嗯,有。』
  『叫什么?』
  『不好意思--叫道尔,柯南·道尔。』
  『哦,大作家的名字。守须--你呢?是不是叫摩理斯·卢布朗?』组长乘兴问道。
  守须挑动一下眉毛,轻声说了声不。然后,嘴角突然浮现一丝落寞的微笑,略垂眼帘放低声音说:『凡斯·但。』
  第十一章
  摘自一九八六年四月一日星期二,A××日报社会版
  『角岛十角馆再传连环命案!』
  案发于三月二十一日黎明时分,大分县S区,角岛十角馆火灾现场,发现投宿此间的六名大学生尸体,身分已经确定。
  死者是K大医学系四年级山崎喜史(二十二岁)、法律系三年级铃木哲郎(二十二岁)、同系三年级松浦纯也(二十一岁)、药学系三年级岩畸杳子(二十一岁)、文学系二年级大野由美(二十岁)、同系二年级东一(二十岁)等六名。他们预定由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三起留宿十角馆,为期一周。
  根据调查,六名死者中有五名在火灾前业已死亡,疑似他杀。警方正抽调去年九月同岛蓝屋四尸命案资料,全力侦办此一连环命案暨纵火事件。……
  摘自同日、同报社晚报--
  『十角馆地下室发现骨骸!』
  ……经过搜索后,俱已焚毁的十角馆地下室赫然出现一具男尸。
  尸体已呈骷髅状,死亡时间大约四个月至半年以上,年龄推定为四十余岁。此外,头部有钝器击打的痕迹。
  以往,警方不知有此地下室的存在。根据各种迹象显示,这具尸体极可能是去年九月案发后即告失踪的吉川诚一(四十六岁)遗骸,身分正积极确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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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52: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
  1
  开拓山坡地建校的K大,拥有形状奇特的广大校园;学校一隅的三层盒型校舍里,聚集着大学校园裹的各社团。
  角岛十角馆发现六人尸体的第三天,也就是四月二日星期三下午,社团会馆二楼的推理小说研究社,大约集合了十名能够出席的社员。
  嘈杂的狭窄室内摆了两张会议用长椅,学生们挤着肩膀坐在一起。其中,当然也有前社员江南孝明,却不见组长之弟岛田洁的踪影。
  (他是客气呢?还是有事不能来?)
  不安瞬间涌上守须恭一心头,又立刻打消。
  (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注意到什么,不可能会注意……)
  岛田修组长带着一名便衣人员,稍微迟到了几分钟。
  他望着蒙蒙烟气蹙起眉头,瞥见江南和守须后,亲热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向聚集的众人说:『谢谢各位拨冗参加,我是岛田。』他亲切地寒暄几句,便稳稳落坐在备好的椅子上。
  全员自我介绍后,警方约略说明了事件概要。接着,胖组长手持备忘录对照学生面孔,然后才进入正题。『再重复一次角岛六名死者姓名,山崎喜史、铃木哲郎、松浦纯也、岩崎杳子、东一,以及大野由美。各位对他们应该都很熟悉……』
  听着组长沙哑的声音,守须眼前逐一浮现六人脸庞。
  (爱伦坡、卡、艾勒里、阿嘉莎、陆路,还有欧璐芝……)
  ……六名中,有五人在火灾当时早巳死亡。东及大野分别死于击杀和勒杀,山崎、铃木、岩崎三人死于谁杀的可能性极大。剩下的一名松浦,火灾发生时还没死,根据初步判断,可能是在房间和自己身上淋遍灯油,然后引火自焚。』
  『松浦学长是否杀害五人后自杀?』一名社员提出问题。
  『正是如此。至于杀害三人的毒药来源,事实证明松浦的亲戚在O市开设药方,他经常在那儿出入,很容易弄到药物……。目前,我们是这种看法。不过,动机就难找了。所以我们今天劳驾各位,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有没有考虑过第三者下手的可能性?』
  『这一点绝对不可能。』
  由于组长一口否定,守须好不容易才忍住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无论如何,已经断定松浦纯也死于自杀。此外,五人的杀害方法及死亡推定时问,都有很大的差异。其中甚至有死亡已经三天以上的……其它也各有不同。听说那一带很少有渔船经过,根据常识推测,不大可能有人偷偷搭船过去,花三天以上的时间干下连环血案。』
  『可是,组长?』开口的是江南。『去年蓝屋事件里,在类似状况下烧死的中村青司,不是被认为死于他杀吗?』
  『那件案子的判断,具有各种微妙的理由……』组长睁大大象般的小眼睛。『判定为他杀的最大因素,是因为那名失踪园丁的存在。应该在岛上的一个人无故失踪,自然会惹来嫌疑。无可推诿地,这名园丁就是主要凶嫌。
  『不过--没看到昨天的报纸吗?焚毁的十角馆发现秘密地下室,里头有具死亡多时的男尸,极可能是那名园丁的尸体。』
  『哦,原来如此。』
  『因此,现在不得不急遽改变去年角岛事件的解释。就是说,中村青司确实是自焚而死,整个事件是他本人计划的一种强迫殉死。而且--』组长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神。『某方面出现了掌握此点的新证据。』
  是岛田洁吐露的吗?守须心想。
  --不,他说过自己明白真相就好,不会告知警方。不知什么缘故,总觉得这句话确实可信。即使他的亲哥哥是警界人士,也不会改变他的承诺。
  (那么--或者是中村红次郎供出真相……)
  『--这件事暂且不谈。』岛田组长环视众人的脸。『你们当中,有几个人知道他们要到角岛?』
  守须和江南双双举手。
  『嗯,只有你们--。知道是谁提议这次的角岛之行吗?』
  『他们老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守须答道。『这次正好有点关系,可以住在十角馆……』
  『关系?怎么说?』
  『哦,我的伯父--巽--经营大规模的房地产生意,从前地主手中买下那片土地。是我拜托伯父……』
  『是不是巽昌章先生?原来你就是他的侄儿。--你没有一起去?』
  『思,我不想去曾经发生命案的地方。大伙儿都兴高采烈,偏偏我不喜欢,而且房间也不够……』
  『房间不够?不是有七间客房吗?』
  『其实只有六间,你问伯父就知道,有个房间根本不能使用,下雨时漏得很厉害……。--那个房间只是个空壳子,什么都没有。大概是打算修理,所以把家具搬空了。天花板全是乌斑,险些就要塌下来。部分地板也破烂不堪,几乎可见底了……』
  『原来如此。--那么他们六人当中,怎么说呢?谁担任旅行的干事?』
  『我向陆路--对不起,应该是东,我向东提起这件事。东是这次的总编辑--也就是研究社的领导人。不过,他总是找松浦商量事情。』
  『就是东和松浦两个人罗?』
  『是的,就是这样。』
  『除了个人的行李外,好像也带去不少食品和毛毯,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伯父准备的,我帮他们送过去。就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雇渔船送到岛上去。』
  『唔。--待会儿查证一下。』
  组长摩挲厚实的下巴,再度环视众人。
  『各位可曾想到松浦纯有杀人的动机?』
  嘈杂中,社员们开始低声讨论。守须也适时加入其间,然而心中所想完全是别的事。
  --白皙的脸庞。
  --用力搂住仿佛就会破碎的娇躯。
  --披肩的乌黑长发。
  --总是浮现几许困惑的细眉,带怯的落寞眼神。
  --含着微笑的樱唇,小猫般娇柔的声音……。
  (千织、千织、千织……)
  他俩悄悄避开别人的眼光,默默地深爱着。
  研究社的伙伴及其它朋友,谁都不知道这件事。这并非故意隐瞒或是羞于启齿,只不过两个人都有点胆怯,生怕公开恋情的结果,会破坏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然而--所有的一切那天突然化为泡影。去年一月的那个晚上……她的生命被夺走了。毫无疑问,是那六个人,没错,就是他们--。
  (当时如果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不知多么责备自己,更痛恨那六个人。
  昔日,父母及妹妹也同样突然被带走。别人蛮强地、擅自地,以残酷的手拆散温暖的家庭,一言不发地把亲爱的家人抢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后来--好不容易才寻觅到生命中最宝贵的干织,不料又……。
  (那决不是意外。)
  她绝对不是纵情饮酒的女孩,况且明知自己心脏不好。一定是那些醉得失去理智的人半强迫地劝酒,她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终于……
  她是被那些家伙害死的。
  (被害死的……)
  『守须?』旁边传来江南的声音。
  『啊--什么事?』
  『那封信怎么办?』
  『嗯?怎么回事?』听到二人对话,岛田组长忙问道。
  『是这样的--上次忘了告诉你--』江南从口袋掏出那封信,回答说。『他们启程到岛上那天,我接到了这样东西。守须那边--也收到一封……』
  『信?中村青司寄的?』
  『嗯。』
  『你们也接到了?』组长接过江南递来的信,看着里面的内容。
  『被害人家里,-包括松浦--全都接到同样的东西。』
  『这和岛上命案没有关系吗?』
  『很难说。不过,先把它当成一种恶作剧此较正确。无论如何,寄信人总是个死人。』岛田组长露出一口黄牙,苦笑着。
  受须附和似的放松嘴角,另一方面,却悄然跌入回忆之中……。
  2
  原本--千织的父亲是中村青司这件事,是她亲口说的。她还说,青司在S区一个叫角岛的小岛上,过着独特的隐居生活。失去千织半年多以来,始终沈溺在悲痛舆愤恨中,天天病人似的凄惨度日。直到去年秋天,得知她住在角岛的双亲惨死后,内心更加不安。不过当时并未想到,那次事件居然会以此种形态助他解决心中的激愤。
  日复一日,他经常思忖着以某种形态,让害死千织的那六名男女了解自己的罪恶。他的痛苦并非大声谴责一句--千织是你们害死的,就可以了事。生命中无法取代的珍宝已经被夺走,而且是被他们夺走的。
  满心期盼的,除了复仇再无他物。自从知道伯父巽昌章买下十角馆后,这种想法在明确的意志下,开始凝结为使用杀人手段的形态。
  千织的出生地角岛蓝屋,那儿曾经发生她父母的惨剧--那六名罪人居然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兴高采烈地渡海登岛……。这幅画面刺激着他,使他有股冲动想以某种鲜艳的色彩,将他们完全抹煞掉,修正画面。
  起初,他打算在角岛杀了六人后自杀。但是这么一来,自己也会埋没在罪人的行列中。自己该做的是审判,以复仇为名的审判。
  一再思考后,终于拟定计画。让六人命丧角岛,自己全身而退的计划……。
  于是,当三月初确知猎物即将跃入陷阱时,放出了开启序幕的第一箭。
  『我伯父买下了十角馆,如果想去,我可以向他说一声,怎么样?』
  不出所料,他们轻易地上钩了。
  谈妥事宜后,他主动着手准备。并且研究六人的情况和气象台长期预报,然后检讨最适合的日期。
  按照计画,必须是天气晴朗及波浪平稳的日子。所幸,三月下旬不至有恶劣的气候。但是完全依靠天气预报,是项危险的赌注,万一下手那几天条件十分恶劣,也只好罢手不干。
  就这样,决定由三月二十六日起一周的日程。
  准备好寝具、食品,以及其它种种必需品,可以启程了。租来的寝具是六人份,这当然有原因。总之,为了让同行者认为自己也一起去,同时使其它人相信自己不去,只有六个人到角岛旅行,非细心部署不可。
  假藉中村青司的名义制妥九封信,目的有二--。
  其一,当然是『控告』。向人控诉中村千织这个女孩,死于他们的手中。其二,藉『死者的来信』这种极富魅力的饵,推动江南孝明展开行动。
  至于以青司名义寄给中村红次郎的信,纯粹是针对江南可能采取的调查路线,所设的一种布局。他很了解江南的个性,早巳预料接信后到处调查的结果,还会来找自己商量。此外,倘若必须主动连络江南时,怪信的流传是种绝佳的借口。
  九封信一律以大学研究室开放给学生使用的文字处理机印成,又到超级市场买来材料,做好两组塑胶板。
  三月二十五日星期二--出发的前一天,先在O市寄出九封信,再到S区诸事先雇好的渔船把行李运到岛上。然后回S区谎称要到国东,借用伯父家的车。车后座行李箱布妥装有引擎的橡皮艇、压缩空气筒、燃料用罐装汽油等物。
  橡皮艇是伯父钓鱼时所用,平常放在车库的储藏室。伯父只在夏秋之际的钓鱼季节才用得上,现在暗中借用一下不必担心被发觉。
  丁崎后面一带,即使白天也罕有路人。把小艇和空气筒藏在海岸附近的草丛,适当地消磨时间后再去还车。按照预定计画,告诉伯父今夜返回O市,明天又要去国东。事实上,虽然回到O市,入夜后使骑摩托车再赴丁崎。
  从O市到丁崎,白天约需一个半钟头车程。但是晚上骑二百五十CC摩托车飞驰,一个钟头便足足有余。若是越野车,只要小心驾驶,也可骑入马路以外的荒地或草丛。把车放倒在海岸的杂树林裹,上面用褐色罩布盖住,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把事先藏好的小艇组合起来,换上橡皮潜水衣。借着月色和丁崎无人灯塔照出的光影,独自划向角岛。
  风并不大,却沉重而冰冷,虽然以前曾经向伯父借用过小艇,早巳熟悉操纵法,但由于夜晚能见度不佳,加上身体不适,行路比预料中来得艰苦。
  身体情况不佳,是因为从前一天起就没喝过水。为了往后的计划,必须滴水不沾。
  丁崎到角岛,大约三十分--。
  抵达地点是岩区,船预定藏在这儿。
  首先收叠橡皮艇,和空气筒一起用防水布包妥,再舆密封在塑胶袋的引擎绑紧。然后放在大岩石间,沈入波浪不会直接打上来的水中,上面用石头压住。此外,又把绳子的一端系在突出的岩角上。补给燃料用的罐装汽油,分别藏在这儿的岩石后面和丁崎草丛。
  月光下,肩挂着大型手电筒,缓缓步向十角馆。预先选定玄关左方会漏雨,没有家具的房间自己使用,睡觉时可用白天运来的睡袋。
  就这样,迎接六名罪人的陷阱准备妥当。
  3
  隔天三月二十六日,六人抵达岛上。
  他们没有察觉任何异状,更没有起疑。整整一周的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和本土取得连络。但他们毫无危险的预感,一味沈迷于冒险气氛中。
  当天晚上,他以感冒为由提早回房。滴水不沾的作用,也就在此。
  虽然早知轻微脱水状态,会引起类似感冒的症状。为了瞒过医学院学生爱伦坡的眼睛,装病绝对不能失败。倘若经他诊视确实身体不适,就可确保无人怀疑--。
  正当大厅真的人继续欢谈之时,他便换上橡皮衣,带着装有必需品的背包,从窗口潜出去。来到岩区组好小艇,趁着夜色划向丁崎,然后骑摩托车赶回O市。
  回到自己的房间,大概十一点左右。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然而重要的事这才开始。
  马上打电话到江南寓所,利用他当做自己确实在O市的证人。
  当时电话没打通,不过没关系,倘若他如预期中展开行动,一定会有所连络。说不定,已经来过电话了。果真如此,可能会问起今天的行踪。到时借口也早巳准备好,就是那幅画。
  为了证明六人赴岛期间,自己确实在本土活动,事先准备--那幅磨崖佛的画。不,正确地说,应该是那些画。因为,画一共有三幅。
  三幅画分别是炭笔素描淡彩阶段、全图以画刀抹上厚彩阶段,以及完成阶段。当然,三张构图完全一样。
  去年秋天伤心之余,漫无目的地浏览国东半岛山中风景。凭着当时的记忆,将季节改为早春,事先画好作画过程各阶段的图画。
  把第一阶段的画摆在画架上,盯着寄给自己的信,等候江南的连络。万一和他连络不上,必须找其它的『证人』……。微微发热的脑中卷起漩涡般的不安,强自忍耐,拚命使自己镇定下来。
  将近十二点时,电话终于响了--。
  不出所料,江南吞下了饵食。当天,他已拜访过中村红次郎。然而对于岛田洁那名男子的出现,不觉有些许困惑。
  『证人』成为复数虽然再好不过,但是过度介入反而不妙。只有让自己适当地加入侦探游戏,才是上策。
  幸好他们关心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去。看样子,至少不必担心他们会追踪六人到岛上去。为了加深二人对自己『存在』的印象,故意放言担任『轮椅神探』的角色。并且表示还要到国东写生,约好翌日晚上再行连络。当时灵机一动,建议他们走访安心院的吉川政子,目的是将二人的注意力移开现在的角岛……。
  二人离开后,稍事休息。黎明前又骑摩托车赶往丁崎,换乘系在岸边的小艇回角岛--。
  回到十角馆,确定大厅无人后,把塑胶板摆在桌上。
  (那些塑胶板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否希望他们知道即将成为『被害者』?或者自觉有种奇妙的义务感,倘若不事先发布『处刑』宣告不算公平?抑或在不同层次上,含有更加痛烈的讽刺意味……?
  恐怕自己复杂的心理反映,已将三者全部包含在内。
  第二天晚上比第一天更早回房,离开大厅前虽和卡差点起冲突,也设法克服了。
  由于缺乏水分的滋补,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住脚。潜出房间前,把阿嘉莎交代服药用的水喝个精光。第三天以后预定不回本土,必须补充水分,及早恢复身体状况。
  从角岛回O市的路途,比前一夜更加艰辛。途中,甚至屡次打算放弃……。自己单薄的身子何以有那股毅力,至今仍觉不可思议。
  回到房间,首先努力补充水分。江南和岛田来了以后,开始讨论角岛事件时,他一连暍了几杯红茶……。
  依照预定计画,翌日起便不再回O市,因此扮完自己的角色后,必须对二人的话采取否定态度。当下斩钉截铁地宣布自己退出此事,以免翌日以后他们再行连络。
  不过,当时声色俱厉地向岛田吐露的那番话--全是由衷之言。尤其得悉二人打算挖掘千织身世之谜时,顿觉义愤填膺。
  和前一天同样地,黎明时分赶返角岛。回到十角馆房裹,暂时在黑暗中平复激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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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53:01 | 显示全部楼层
 4
  选择欧璐芝为第一个被害者,有若干理由。
  首先,对她而言也可算是某种情分--早点死掉可以避免知道以后的混乱及恐怖。
  欧璐芝--她和千织非常要好,含羞带怯的表情颇有千织的神韵。可能她并未积极加入杀害千织的行动,而仅仅是个旁观者。但是--虽然如此,也不能单单放过她。
  另外一个极大的理由,就是欧璐芝左手中指戴着那枚金戒指。
  欧璐芝一向没戴过戒指,突然戴上格外引人注目。那枚似曾相识的戒指,或许正是自己送给千织的生日礼物。
  欧璐芝是千织的好朋友(千织的丧礼上,她哭肿了双眼……)。由此推测,她很可能收下千织的戒指当做纪念品--。
  既然她和千织那么亲密--,应该知道角岛是千织的故乡,或者甚至知道自己和千织的关系……。
  那枚戒指内侧刻有自己和千织的英文名字缩写--K·M·&C·N·--。即使千织没直接说出口,千织死后,欧璐芝发现戒指所刻英文字母的可能性也很大。一旦岛上果真有人遇害,她推想出动机和凶手的或然率相当高--。
  因此,不得不先结束欧璐芝的性命。
  于是潜出大厅,直接到欧璐芝的房间。为了方便办事,当然瞒着六人私藏一份伯父给的十角馆预备钥匙。开门溜进房间,趁她熟睡时在脖子缠上绳子,使劲紧勒。
  欧璐芝的眼球彷佛即将进出,眼凸唇歪。手脚抽搐一阵,肿胀的脸逐渐发紫……很快就断了气。放好她的尸体,是因为内心深处总觉得她太可怜。
  原想从尸体手上取下戒指,收回千织贴身的纪念品,另一方面也为了避免有人注意到尸体手上的戒指,而展开推论。然而--或许是还不习惯岛的环境,欧璐芝的手指胀得褪不下戒指。
  如果戒指一直戴在手上,从外表看不到英文缩写。不,不行--,不能把含有千织和自己珍贵回忆的纪念品丢在那儿……。
  于是决定采取强硬手段,切下手腕。
  倘若只切掉中指,会使人更加留意那枚戒指。况且,切除左手腕的行为可解释为『模仿』去年的蓝屋事件。同时期待这种吻合会产生一种效果,也就是向岛上人暗示后来岛田洁所说的『青司之影』。
  使用预备为凶器之一的刀子,辛苦地切下尸体手腕。暂时把手腕埋在建筑物后面的地中,打算事成后再行挖出取回戒指。
  为了留下第三者由外侵入的可能性,特地打开窗户挂钩,也没锁门。然后办最后一件事,从厨房抽屉拿出『第一个被害者』的塑胶板,贴在门上……。
  在阿嘉莎的口红涂上氰酸,是前一天--第二天二十七日下午的事。当时塑胶板虽已出现,但由于他们警戒心不够,才有机会潜入房中下毒。
  按照预定的计画,应该很快便会发现阿嘉莎的尸体。不料事舆愿违,使得『毒烟限时装置』行动迟迟不敢推出。
  下一步,所用的是十一角形杯子。
  那个奇妙杯子的存在,是在抵达角岛第一晚所发现。赞叹之余,便决定加以利用。
  第二天早上摆好塑胶板后,偷偷把那个杯子带回房里,另从餐具架拿个杯子代替。
  使用的毒药是从理学院实验室偷出来的氰酸钾和亚砒酸,杯上涂的是无臭的亚砒酸。然后三天晚餐前,趁他们不注意时,把毒杯子和厨房柜台上六个杯子之一掉换来。
  自知有六分之一的机会拿到十一角杯,果真如此便避不沾口。但没有那个必要,卡成了『第二个被害者』。
  眼睁睁看着卡的死--比欧璐芝更加鲜活可怕。心扉一隅不禁为自己的恐怖行径感到隐隐作痛,然而如今已经不能罢手。无论如何,必须冷静、大胆地完成大事……。
  黎明前,大家终于解散。等众人就寝后,从另备一组塑胶板中拿出『第二个被害者』,贴在卡的房门上。进一步切除卡尸体的左手,丢到浴缸里。保持『模仿』;一贯性的目的,是为了掩饰欧璐芝不翼而飞的左手腕。
  接着,转向蓝屋废墟。
  卡倒地前,艾勒里声称蓝屋可能有地下室……。
  早听伯父提起地下室的事,混在打李中随渔船运来的塑胶灯油桶仪藏在那儿。
  既然艾勒里怀疑有人躲在地下室,迟早会去调查。
  于是故意清扫地下室地面的松叶,制造出有人出入的痕迹。然后用从爱伦坡钓具箱里偷来的天蚕丝钓线,在楼梯口设了个陷阱。不出所料,翌日艾勒里果然中计。
  (愚蠢的艾勒里……)
  的确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居然雀跃不已地冲入可疑的地下室,简直辜负『侦探』之名。算他命大,只是摔伤足踝并无大碍。虽不否认对于陷阱含有若干期待,却也不渴望如此轻易便获得一具尸首。
  期待落空的,倒是阿嘉莎的口红事件。仔细观察,才发觉所用口红颜色和下过毒的不一样。倘若翌日她还安然无恙,就得另谋计策了……。
  爱伦坡提议搜查各人房间时,难免有些焦急。
  当然,这种情况事先已列入考虑。塑胶板、黏着剂及刀子等物品早就藏入外面的草丛,切手腕时的血衣也已埋入土中。装灯油的塑胶桶在地下室,毒药随身携带。检查归检查,总不会搜身吧?房裹只放了一件橡皮潜水衣,一旦被察觉也可设法瞒过。
  不过,被人发现房间的状态总是不妙,还好可以推说因为担任准备工作,有责任选住最差的房间。尽管有此借口自圆其说,但最好还是不要泄露机密。因此,当时自己极力反对爱伦坡的建议。
  然后,当天晚上--。
  由于阿嘉莎突发歇斯底里,意外地使大家提早回房。
  本来当天晚上并不打算离岛,又觉白白浪费一整晚实在可惜,不如回O市和江南连络,以期加强不在场证明。
  身体状况还差强人意,虽然有点担心多云的天气,但根据收音机的气象预报,天气不会转坏,波浪也算平稳。随即下定决心,循前两次同样路线朝向O市,返回自己的住处。接着,佯装刚由国东回来,摩托车后载着画架走访江南寓所……。
  5
  夜里下了点雨,倒不致造成妨碍。第五天--三月三十日清晨,天刚发自便平安回到岛上。
  驶近岩区时关掉引擎,操桨划到岸边。把绳子系在岩石上开始收叠小艇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突然听到有人闷叫一声,抬头只见陆路伫立阶梯中央,愕然望向这儿。
  (被发现了!)
  非杀不可,瞬时灭口的念头闪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细思胆小的陆路何以此时独自来到岩区。或许他无意中发现系在岩上的绳子,一时好奇所以跑来看个究竟。无论如何,被他撞见总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他全不知情,也会逐渐了解事情的真相。
  心中念转,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奋力追赶逃命的陆路。
  追赶者心急如焚,而陆路更是有过之无不及。跌跌撞撞地迈不动脚步,因此两人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他惊悸之余,朝着十角馆大声呼救。这时已经几乎追上,便陡然将石头掷向他的后脑。随着沉重的声音一发击中,他登时向前仆倒,捡起掉落的石头,再度砸向他已经裂开的头,一次又一次……。
  确定陆路不可能活命后,急忙赶回岩区。途中虽然注意到地面的脚印,但焦急之下无法冷静地处理。万一有人听到陆路惨叫赶来探视,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还是赶快离开吧,混乱的脑子命令着。
  临走前,约略环视四周的脚印,并且断定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特征(他们不是警察,这种程度的脚印应该不成问题……)。于是,脚印的事不再萦绕脑海。
  最可怕的是突然有人出现,小艇被发现就糟了。
  当下离开岩区绕到海湾,暂时把小艇压在栈桥下水面间的广阔空间,躲在那儿窥视上面的动静。很幸运地,并没有任何人被惊醒。
  回到海湾收好小艇,藏在栈桥一端的小船屋裹。虽然得冒点风险,总比再返岩区好得多。
  潜入十角馆,在陆路房门上贴妥『第三个被害者』的塑胶板,这才回房钻进睡袋。
  当时情绪激动,全身神经紧绷,只能浅浅小睡。浑身麻痹发软,胸口微觉思心。不久即被手表的闹铃装置吵醒,便走出房间打算暍口水。不料--阿嘉莎的尸体赫然出现。那天早上,她终于换了口红颜色。
  人命够多了,我不愿再见到尸体!--心中呐喊着。脱离桎梏似的,无法抑止的呕吐感自体内翻涌而上。精神上或肉体上,都已经达到极限。
  然而--不能放弃,绝对不能罢手……。
  为痛苦所缠绕的内心深处,不断闪烁着永不复返的恋人音容笑貌。
  艾勒里,以及爱伦坡--和仅存的两人围坐在十角形桌边,已近大结局了。
  当时的情势,不利的箭头完全指向爱伦坡。若不是后来艾勒里加以否定,演变下去,或许爱伦坡会被当成所有命案的凶手。
  在陆路遇害现场,当艾勒里对脚印表示兴趣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镇定下来,不会有问题的。镇定下来……)一面抗拒胸口涌上的呕吐感,一面告诉自己。艾勒里旋即转身。(没事了,没事了……)不由得抚胸松了-口气。
  可是--
  艾勒里突然又提起脚印的事。
  (是否犯了什么错?犯下什么致命的错误……)
  追随艾勒里赶到现场,当他要大家记住脚印的状态时,才恍然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对于自己的愚昧无话可说,心想一切都完了。
  原本早有心理准备,当被害人数增加,嫌犯范围逐渐缩小时,自己可能陷入动弹不得的地步。果真如此,就必须顺应状况,随时准备采取应变的各种手段。最恶劣的情况,可能是以寡敌众的格斗--暗自思忖着,不禁揑紧了经常暗藏在上衣口袋的小刀。
  艾勒里进行脚印的检讨当儿,数度想持刀刺杀二人……。一旦失手反被控制,就真的大势已去。况且,至于艾勒里是否将嫌疑指向自己,还有考虑的余地。
  蜷缩身子聆听艾勒里高谈阔论,忍受着庞大压力,拚命思索最佳的应对法。然而--。
  艾勒里把结论发展到错误的方向,居然断定凶手由岛外搭船而来,并非三人中任何一个。
  言下之意,箭头指向中村青司。看样子,他真的相信青司还活着。『青司之影』会到此以这种决定性的方式保护自己,这倒是始料未及……。
  顿时,脑筋开始清晰灵活。
  艾勒里的香烟抽完了,爱伦坡随即递上烟盒。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倏地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细长的小盒中--放着一根掺有氰酸的云雀牌香烟。这是事先准备好,一有机会就用来对付爱伦坡。
  借口自己也想抽烟,把烟盒弄到手。然后,在桌子底下进行掉包。从烟盒里取出两根烟,一根叼在口中,一根藏进口袋。接着,把毒香烟放回烟盒。
  爱伦坡烟瘾相当大,拿回烟盒后可能马上又再来一根,倘若爱伦坡没拿到有毒的香烟,艾勒里就可能中头彩。无论如何,两人总会死一个。到时侯,最后的一个人就好解决了。
  终于--爱伦坡吸入了毒香烟。
  6
  大厅剩下两个人。
  爱伦坡死后,艾勒里仍深信青司是凶手。对于眼前的伙伴,丝毫没有警戒的模样。
  看来不必急着动手,大可慎重地等待机会。最完美的方式是让最后一个人『自杀』身亡--。
  (愚蠢的艾勒里……)
  结果,他到了最后关头始终合作无间。这个艾勒里自以为是名侦探,其实只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丑。最讽刺的是,自己无意的奇妙宣告竟然成为事实。最后剩下的两个人,果真是『侦探』和『杀人凶手』。
  不过,对于他最后由十一角杯引导出十角馆中存有第十一个房间的敏锐推理,不得不表示敬意。自己也曾经疑惑何以有那样的杯子,却不曾想到居然是机关的一部分。虽在本土听江南他们说过建筑家中村青司对机关的特殊兴趣……。
  即使如此,这件事并不会危及自己的立场。或者说,密室的发现反而更加确定艾勒里所谓青司即凶手的论调。
  两人进入地下密室,艾勒里开始探索通到外面的密道。在那儿,出现了另一具尸体……。
  念头一闪,立刻知道这是下落不明的吉川诚一尸体。
  吉川果然在半年前便已遇害,他可能在蓝屋遭疯狂的青司袭击,带伤逃到这儿力竭而死;或者青司本人带他到此,加以杀害。
  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伫立尸体面前哑口无言的艾勒里。他掩着鼻子杜绝腐臭,点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如果这样,青司从何处找来当做替身的尸体呢--』接着,他又开口:『走吧,凡斯。我们必须调查这条密道通往那裹?』
  避开尸体,步入密道里头。一面走着,一面思忖;既然如此,就奉陪到底。
  或许,艾勒里根本就怀疑自己(比方说,注意地面尘埃的状态……)。他是否佯装没留意,伺机干掉自己……?刹那间,不安闪过脑际。于是右手暗中握紧口袋里的刀子,跟着艾勒里走在混浊的黑暗中。
  不久,密道尽头出现一扇门,传来阵阵波浪声。
  艾勒里打开门,浪涛更响了……。
  密道出口在面临海湾的断崖中央,门外只有一个类似窄阳台般突出的空间,下面是一片漆黑--。看来,距离海面还相当远。
  艾勒里看准立足点,慎重地往外踏出一步,以手电筒环视周围的情况。不一会儿,他若有所悟地回过头来,说道:
  『这个角度正好从屋上或下面的海都不易发现,勉强可由岩块走到石阶那边。青司果然从这儿来……
  『青司今晚一定会来。』回到大厅,艾勒里说。『现在,秘密通道已经找到。不管他从密道或玄关来,只要两人在一起就不必怕。可能的话,我们反过来逮住那家伙。』
  他随声附和着,冲泡两人份的咖啡。同时把从爱伦坡那儿私藏的几颗安眠药,溶入其中一杯咖啡,然后若无其事地交给艾勒里,而那家伙竟不疑有他的一饮而尽。
  『……我有点困,也许是松懈下来的缘故。凡斯,你不要紧吧?--我睡一下,如果有事立刻叫我……』
  这就是名侦探下台的台词。
  没多久,艾勒里趴在桌上,发出天真无邪的鼾声。他确定艾勒里熟睡无疑后,便把他抱回房间放在床上。
  计画中,决定让艾勒里『引火自焚』。警方迟早会从尸体中验出安眠药,去年状况相似的青司尸体,可能会因为吉川诚一他杀尸体的出现而判定为自杀。这种情形对警方论断此次事件,多少会有所影响……。
  雨早巳停息,彷佛不会再下。
  先到海湾备妥橡皮艇,然后从废墟地下室拿出灯油。接着掘出欧璐芝的手,取下戒指,把手腕放回尸体边。
  剩下的塑胶板、血衣、毒药、刀子等物,以及所有不宜留下的东西,全部搬到艾勒里房间。打开窗户,在整个房间洒遍灯油。其它房间也适量淋上灯油后,把丙烷筒带进大厅。自己从外面绕到窗口,最后剩下的灯油全倒在床上的艾勒里身上,顺便把空塑胶桶丢进去。
  艾勒里好像快要醒转,然而这时点了火的打火机,已经扔到沾满灯油的床上。
  火舌的出现舆关窗的动作几乎同时。
  他不由得后退身子,闭上眼睛。眼眸中,疯狂的红色透明火焰跳跃成漩涡,逐渐扩散……。
  翌日早上,他仍死透了般的沉睡着--。
  被伯父通知事故的电话吵醒后,连络过江南,自己立刻赶到S区。
  先到伯父家中,借口到丁崎探视岛的情况借出车子。然后依言到丁崎,把隐藏的小艇和汽油桶放入后车箱。这时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角岛,谁也不会留心丁崎这边。
  回伯父家还车时,顺便把橡皮艇放回原位。收拾妥当后,才到港口和江南他们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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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53:28 | 显示全部楼层
7
  在K大社团会馆所举行的集会一结束,守须恭一独自匆匆离去。
  艾勒里--郎松浦纯也在不为人知的动机,或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杀害五名同伴后引火自焚……。
  看来,警方的观点终究会是这样。今天的集会中虽未找出具体动机,然而艾勒里个人行为及若干特立独行的小插曲,似乎引起岛田组长极大的关心。
  总之,事情的发展比预料中来得顺利。
  用来当做本土行动证明的画,不需要的两幅已经处理掉。一切均已办理妥当,再也不必担心任何事。是的,再也不必……。
  全部结束了,守须思忖着。
  全部--复仇已告落幕。完全落幕……
  结语
  黄昏的海边,闲寂时分。
  夕阳下,映着霞光的波浪远远拍击而来又消退……。
  他独自坐在同一处防波堤上,凝视暮色中的海洋。
  (千织……)
  良久,心中数度轻轻呼唤。
  一开眼,那夜的火焰立郎在眼前复苏,那么鲜活,那么深刻。巨大的追悼之焰撕裂黑夜飞舞而上,裹住攫获猎物的十角形陷阱……。
  她的幻影重叠似的浮现在烈火熊熊之中。呼唤低诉,而她始终垂着眼廉默默无语。
  (--千织?)
  火焰越烧越激烈,持续着鲜艳的红光。倏地,恋人的倩影被鲜红的漩涡吞没,逐渐扩散消失……。
  他安静地站起。
  几名孩童在水边嬉戏,他伫立片刻,眯眼眺览眼前的光景。
  (千织……)
  再度轻唤,然而闭目或凝望,她的倩影已不再出现。彷佛失落什么似的,无边的空虚感由心底涌上……。
  载着落日余晖,海即将融入夜色中。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波浪似乎不断窃窃私语。
  --突然有人拍拍肩膀,他愕然回头。
  『嗨,好久不见。』一个瘦高个子满怀笑容,站在他面前说。『公寓管理员说你常到这个海岸来。』
  『--哦,是吗?』
  『你好像很没精神。我在旁边看了好久,你究竟在想什么?』
  『没……。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高个子在站着的他身边坐下,叼起香烟喃喃说这是今天的一根。『那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警方也好像不再追查。不知你有什么看法?』
  『还有什么好说--,是艾勒里……』
  『不,没那么简单。你不觉得其中另有文章吗?』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
  他沉默地望着海。高个儿男人点了烟,抬头审视伫立的他的表情,继而说:『我以前曾经怀疑阿红是凶手--事实上,后来闲着没事时扩大想象的范围,想到一件有趣的事。所以,今天专程来找你研究。』
  (不会吧……。难道他注意到了?)
  他没有回答,别过脸避开男人的视线。
  (不会有这种事……)
  『喂,别那么无情,听我说说嘛!不过,我这想法实在离谱,尤其是你,也许会一笑置之。说不定我会因此挨骂,但是,就当是我单纯的幻想好了……』
  『不要说了。』他以失去抑扬顿挫的声音,平淡地说。『那件事已继结束了,岛田。』
  然后,转身背对叫住他的男人,走下孩童们戏耍的沙滩。
  他自觉窝囊,心情紊乱不已。
  (怎么会……)
  用力甩甩头,想要驱出心中的动摇。
  --不可能,绝不可能被识破。即使那想象力旺盛的男人碰巧想到真相,那又如何?没有任何证据,如今他还能怎么样?对不对……。
  (对不对?千织。)
  问着恋人的幻影,可是她没有回答,甚至连影子也不再出现。
  (--为什么……?)
  瞬间,不安如海啸般涌起。濡湿的沙沉沉缠住了脚--。这时,脚边有样东西闪闪发亮。
  (这是什么?)
  蹲下去一看,不由得他表情讶然僵凝。随后短呼一声,抽动的嘴角转为淡淡的苦笑。
  那是个浅绿色的小玻璃瓶,静静躺在波浪冲击的沙滩上。半埋在沙中的瓶子里,可以看见几张折好的纸片。
  (啊……)
  他捡起玻璃瓶,回头看了一下仍坐在防波堤上向这边望的男人。
  (审判……)
  孩童们结束游戏,就要回家了。他握紧玻璃瓶,朝孩童那边慢慢走去。
  『小弟弟!』他叫住一名男孩。『拜托你一件事。』
  男孩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他露出无风夜海般沈静的微笑,把瓶子塞在男孩手中,然后说:『帮我把这个交给那位先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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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人馆系列》之《钟表馆幽灵》

序章
  江南孝明好不容易找到那座建筑物,为躲避滂沱的大雨,他大步地跑了进去。然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怀表看了看。这表是两年前祖父去世时留下的遗物。打那以后,他便爱不释手,不再戴手表了。
  时间是下午四点半。比约定时间已经迟到半小时。
  他本来提早离开家门的,由于对这个城市还不够熟悉,换乘电车花费不少时间,而且天公不作美,似乎挑准了在他下电车时,下起大雨来。为买雨伞也担搁些工夫。并且按照说好的路线,从车站往这儿来时,一路上又费了一番周折。结果竟然迟到这么久。
  已经分别好久,约定今天见面,却来个迟到,实在有点难为情。但是江南又自我安慰说:“对方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不要说晚到半个小时,即便是两个钟头,他也会原谅我,顶多一笑置之。”
  他折好雨伞,用力甩掉上面的雨滴,同时在阴暗中环视这座建筑物的内部。这儿是“古林·海茨”公寓的门厅,它位于东京世田谷上野毛的一条幽静的住宅街上。
  右手墙壁上挂着一排银色邮箱,他粗略地看了一遍,迅速找到走访对象的名字,并核对了房号,“四零九”——四楼九号房间。
  差不多三年没有见面了,他那令人怀念的音容笑貌,重又浮现在江南的脑海中。消瘦微黑的面颊,加上尖尖的下巴,还有稍微偏大的鹰钩鼻和有点下垂的眼睑而又深陷的眼睛,如果他再将双眉紧锁,噘起那厚厚的嘴唇,则会令人觉得他是个阴郁沉闷、难以接近的人。实际并非如此,江南深知他是个活泼开朗、十分健谈的人,尤其喜欢他那偶尔流露出的少年时代常见的天真笑容。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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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南固然很高兴和他重逢,另一方面也无可否认,现在心里还是有点犹豫或者说胆怯。
  什么会有这种芥蒂呢?江南心中非常明白。简而言之,是害怕见面,但并非怕其人。江南惧怕的是在久别的叙谈中,必会唤起对三年前那椿惨案的回忆。这三年中没有积极寻找机会同他面,原因之一,也是这种惧怕情绪在起作用。
  江南也深知绝不能永远抱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在三年前发生的那椿惨案中,一下丧失了一大票好朋友,他为此遭到精神上的巨大打击,并且给后来的生活带来非同小可的变化。
  然而,时过三年,他觉得总算心病已去,轻松了许多。他深深懂得过去发生的事,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挽回,已经死去的人再怎样也不可能复活。至少在我们尚无法操纵时间,无力改变时间从过去向着未来不断前进的事实之前是如此。
  可能是这场大雨引起的吧。似乎连自己的心也给淹没了。江南觉得自己突然向一片影滑去,他一遍缓慢地摇摇头,设法驱散这种情绪,一遍朝着大厅左手的电梯走去。
  他再次甩了甩伞上的水,然后伸手去按电钮。可是他的手海没有触到电钮,门已经打开,一个女人走出电梯。
  她高高的个儿,外边穿了一件淡紫色外套,里边穿的是棉麻线套装。剪得整整齐齐的棕色头发披散到肩头。雪白的脖颈上挂着金色项链,闪闪发亮,确有光彩照人之感。湿润的空气中,飘着一股催人欲睡的怪香水味。女人微微低着头,从江南身边走过去。当他看到她的面孔时,不由得一愣。那浓妆艳抹的脸上戴着一副大墨镜。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由于戴着墨镜看不清具体模样,不过属于美人之列总不会错的。
  似乎在哪儿见过面。实际上不可能见过。很可能时看过她的照片之类的东西吧。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女人的背影。
  那女人瞧了瞧江南刚才核对过的“四零九”号左侧的邮箱,取出几份邮件,塞到手提包之后,径直朝着大门口的玻璃门走去。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雨中之后,江南把目光又移到女人看过的邮箱上。
  “四零八”号。就在他即将前往的房间的隔壁。姓名卡上写着:
  光明寺美琴
  江南看到这个名字甚是惊讶。他离开倘着门的电梯,朝姓名卡方向走近几步,想再看一下白色底纸上的文字。
  没错,的确是“光明寺美琴”。
  是呀,很难想象还会有另外一个叫这种名字的人。她就是那个光明寺美琴吧?如果是这样,刚才有一种“好像见过面”的感觉就不足为怪了。
  天下竟有这种巧事!江南真是惊奇万分,他走进了电梯。狭窄的电梯中还残留着一丝香水味道。江南按四楼九号房间的门铃,几乎没有等待,房门就开了。他出现在江南面前,上身穿着满是皱褶的黑色T恤衫,下身是瘦长的斜纹布裤。他的容貌看上去和三年前分手时毫无变化之处。
  “哎呀,江南君你好!”
  同三年前一样,他仍然把江南的名字读成“KONAN”。
  “欢迎,欢迎!”
  “您好,好久不见啦!”江南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时,对方歪着头“嗯?”了一声,问道:“咱们不是约定四点见面吗?”
  “是的。”
  “那你怎么说迟到呀?”
  “这——?”江南有点莫名其妙,从口袋里把怀表拉出来,说道:“我这表已过四点半啦。”
  “这可太奇怪了。我的表还不到四点呢!”
  也许他是刚起床没多久吧。他不断用手揉搓着深陷的眼睛,回过头朝屋子的里边看了看。
  “你瞧那钟是几点!”
  起居室的墙上挂着古色古香的八角钟。指针确实象是指在不到四点的地方。
  “啊!怎么搞的已经停了!”
  在江南指出之前,他自己已经发现,并用手搔弄着他那柔软的卷发说:“我算服了,真烦死人呀!那是前些天刚从旧家具店买来的!”
  “噢?是吗?”
  “昨日才刚上好发条。说不定哪儿出了毛病!”
  他无可奈何地不住捏自己的脖子。瞧他那副模样,实在好笑。江南强忍着没笑出来。这时,他转过身,似乎又振作起来,对江南说道:“算了吧,由它去好啦!”
  他说完之后,现出一副和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天真笑脸。他就是崭露头角的推理小说作家鹿谷门实,又叫岛田洁。
  江南孝明和岛田洁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九八六年春天。江南甚至还记得是在三月二十六日那天。当时,他二十一岁,是九州大分县O市K大学工学系第三届学生。
  事情发端于当天寄在江南名下的一封信。寄信人叫中村青司。此人在大分县一个叫做角岛的小岛上建造了两座奇特的建筑“青木宅”和“十角馆”。他是同行中知名的建筑家,一直在那儿过着隐居生活,于半年前即一九八五年九月去世。江南为解开这封“死者来信”之谜,走访了青司的胞弟中村红次郎家。在他家里,江南结识了偶然去玩的岛田。
  岛田市某寺庙和尚的三儿子,整天无所事事。他的好奇心之盛绝不亚于江南。对署名青司的那封信怀着浓厚的兴趣。同时,他还是个狂热的推理小说迷,听说江南曾参加过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小组,因而特别喜欢江南。
  此后的几天中,江南和岛田整天忙碌于追踪调查“死者来信”之谜以及发生在半年前的青司死亡之谜。详细经过暂且不提。从结果来说,两个人在调查过程中意外地碰上一椿血案,江南的几个好朋友去访问十角馆时,惨遭杀害。这就是所谓“三年前那椿惨案”。
  和岛田的交往,在事件结束之后也持续了一段。后来逐渐疏远,主要是因为江南要撰写毕业论文,准备研究生考试等忙的不可开交。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可能是当年七月,后来岛田好像一如往日,东奔西跑,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于调查研究各种案件。偶尔透过电话同江南取得联系,介绍一下工作进展情况。大概是同年十月份,听他在电话中透露,他好像参与了发生在冈山县山区的“水车馆”杀人案的调查。“水车馆”似乎也是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物。江南还记得当时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内心真想对他大喊:“我再也不想听那些血淋淋的凶杀案了!”
  江南大学毕业后,考进了工学系研究生院。当时同岛田之间几乎无任何联系。
  江南在研究生院学习两年,读完了硕士课程后,就职于东京一家大出版机关稀谭社。今年四月,他离开九州来东京后不久,突然想起给久无联系的岛田家挂了个电话。使他惊讶的是岛田去年就已搬来东京居住。江南这时才知道他以鹿谷门实作笔名,当了推理小说作家,活跃在社会上。
  “不管怎么说,您可是叫我大吃一惊呀!几年不见竟成了作家。”
  江南被让到起居室的沙发上,边坐边说道。岛田有点不好意思,眯着眼睛说:“倒是我感到吃惊呢。堂堂工学系毕业生进了出版社,而且偏偏挑了个‘稀谭社’!实在没想到啊!”
  “我是半开玩笑去应聘的,没想到竟会被录用。为什么会合格,我到现在还感到莫名其妙!对啦,大作《迷路馆?,我很晚才读到。如果知道是您的大手笔,我会老早就拜读的。”
  去年九月出版的《迷路馆杀人》是作家鹿谷门实的成名作。当江南知道负责出版该书的,正是“稀谭社”时,感到非常意外,心想和他还真有缘分呢!
  “给你也寄去了一本。邮局说地址不详,又给退了回来。你什么时候调换了宿舍呀?”
  “一进研究生院就换了。原来的公寓已拆毁。可能因为我忘记去邮局处理转寄手续,所以才没收到。本想一定要告诉您,可是一拖就拖到今天,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一样,一会儿这里忙一会儿那里忙,总是忙得团团转。”
  “不过,我……”
  “你今天既然光临寒舍,我没有可说的啦!”
  岛田说完,连声“嗯、嗯”地不住向江南点头。江南瞧着岛田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原谅了自己。这原谅包括对自己一心想忘却三年前那椿惨案的心理以及为此后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写论文、应付研究生考试的做法,还有由于内心有一种无法消除的恐惧,而没有主动同他联系等等。
  江南有心说声“谢谢”,却又拉不下脸,终于没有说出口。
  “那么您……”他从桌上找到脏兮兮的烟灰缸,点了一支香烟,问道:“寺庙方面的事扔下不管行吗?”
  岛田正在起居室和厨房之间的长桌上放咖啡壶,这时他停下手,轻轻地耸耸肩膀说:我爸爸的身体还很健壮,眼下不会把住持这个职位让给儿子的。”
  “您来东京生活是由于工作关系吗?”
  “当然,住在这儿确实是干什么都很方便,但也并非单单是为了这个目的。”
  “那又为什么呢?”
  “怎么说好呢?我有一个想法,就是打算在一段时间内亲眼看看这个城市出现的一些世纪末现象和动态。另外,我对乡下的那种健康生活也过得厌烦拉!”
  “噢?”
  江南觉得他仍旧是个怪人。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但和同龄人相比却毫无炫耀自己之处。江南还是在心中嘀咕:他为什么不考虑结婚呢?但没有开口去问他。
  江南一边往烟灰缸里弹着烟灰,同时环顾了一下整个房间。宽大的起居室铺着地板,原以为室内一定很乱,没想到收拾得很整洁,简直看不出是单身汉的生活。
  “好宽敞的房间啊!房租相当贵吧?”
  “我想恐怕是的吧。”
  “干吗说是的吧?”
  “这座公寓的主人是我的老朋友。我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作家,囊中羞涩,所以他为了表示同情,以低价把房子租给了我。”
  “噢,是吗?”
  “上大学的时候,我在这儿住过,他是这家房主人的儿子,和我同岁,而且也住在这里,所以我们成了朋友。公寓的名字叫‘绿庄’。”
  “原来是这样,所以就把……”
  “古林·海茨”就是“绿庄”的意思。
  “嗯,他后来继承父业,将旧房改成现在的公寓。”
  这时,江南发现桌子的一角放着一件有趣的东西。是用黑色纸摺成的,形状很复杂。
  这就是那个‘恶魔’吗?”江南以手指着摺纸说道,“我记得好像在《迷路馆杀人》中出现过。您现在仍旧对摺纸非常感兴趣吗?”
  “唉,怎么说呢?”
  那摺纸上有口有耳,有手有足,还有翅膀和尾巴,可以说样样俱全。岛田把这副作品捏起来房子手掌上。
  “那本书出版后,没想到引起如此大的回响。我收到创造‘恶魔’原型的摺纸专家来信,并且读了他的有关书籍,所以也学会了摺纸。他还教给了我新设计的‘改进型恶魔’的摺法。瞧这儿,旧型只有五根手指。”
  江南将他递来的‘恶魔’拿到手中观看。原来是五根手指,现在变成了七根。
  “这就是所谓‘七指恶魔’吗?”
  “嗯。读过克拉库的《幼儿期的终结》吗?似乎是受到这本书中的超负荷思想的启发而设计出来的。”
  “真了不起呀!这么复杂的东西竟然是用一张纸不加任何剪裁作成的。”
  “一点不错。”
  “看来摺纸这一行也是个奥妙无穷的世界啊!”
  江南从不同角度审视了一会儿这件造型奇妙的东西。这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两周前读过的《迷路馆杀人》中一幕幕活生生的场面。于是一个话题,又在他脑中慢慢回旋起来。来到这儿之前,他一直拿不定主意,不知说好还是不说好。他稍微犹豫一下,于是下决心说出来。
  “岛田,不,还是称岛田先生好吧。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稀谭社的一个编辑。”
  “随你便,唯独先生二字免了吧。”
  “好吧,鹿谷,”江南说着,稍稍正了一下姿势。
  “怎么说好呢?老实说真是巧合呀!”
  “巧合?指什么?”
  “嗯,就是说,”他停下来,瞧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八角钟。和刚才一样,指针依旧指在不到四点的地方。他边伸手拿桌上的香烟,接着说道:“您知道镰仓那儿有一座叫‘时计馆’的房子吗?”
  “时计馆?”
  此刻,鹿谷门实的表情变化非常明显。他用力向上挑起两道浓眉,以锐利的目光再次注视着江南。
  “江南君,莫非又是……”
  “事情就出在莫非又是几个字上!”
  江南在变得有些严肃的气氛中,同样也瞅着对方的眼睛。
  “听说那儿又叫作‘时计宅院’。正如您所推测的,那房子好像也是中村青司设计的建筑物之一呀!”
  “我想听听具体情况。”
  鹿谷门实面对长桌,将滤过的咖啡倒入杯中后,突然转过脸瞧着江南说道:“你究竟是从那儿接到这种讯息的?恐怕不是你自己调查出来的吧?反正,我想你是不会再愿意和中村青司这个名字打交道的啦!”
  “那当然!”
  江南把新点燃的一支烟叼在嘴角上。
  “所以我才深深感到太巧啦。噢,谢谢。”
  江南接过咖啡,用小勺搅着杯中的砂糖,一遍窥视着回到沙发上的鹿谷的神色。只见他把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后脑勺上,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这边。
  “我今年春天到杂志社工作的事,前些天不是电话里对您讲过了嘛。”
  “啊——嗯!”鹿谷用力噘着他那厚厚的嘴唇,点了点头说:“你不是说分配在‘混沌’编辑部吗?”
  “您读过这本杂志吗?”
  “啊,大体上翻一翻。因为我对这方面还是有兴趣的呀!”
  “混沌”事稀谭社大约在三年前创办的月刊杂志。只要看一下“超科学杂志”这几个蹊跷的题跋文字,便可知道它是以全面介绍心灵感应、超人能力以及不明飞行物等所谓超常现象为宗旨。主要读者是十至二十来岁之间的青少年。前几年在年轻人里掀起一股神秘热,该杂志是在这一热潮中应运而生。它比当初预料的更受欢迎。尽管早在它之前已有几家同类杂志,但是它仍能经久不衰,不断扩大发行量。
  “我在‘混沌’编辑部负责一项‘特别计划’,也就是‘向镰仓时计宅院亡魂挑战’的这个计划。”
  “亡魂?”鹿谷皱起眉头,抚摸着消瘦的面颊说,“那所宅院还有这种传闻?”
  “过去,我也一无所知。据说在当地是无人不晓的。听说那所房子原来属于一个叫古峨伦典的人所有。九年前在他去世前后,宅院内连续死人,于是在其附近出现各种传闻,议论最多的是说经常有个少女的幽灵从大院出来,到附近的森林中游荡。听说这个幽魂就是古峨早年夭折的女儿。”
  “古峨伦典,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呀!”
  “他可是个名人呀!是日本数一数二的钟表制造商会的总裁嘛!”
  “啊!知道了,原来是他呀,是古峨精钟公司的那个古峨伦典。所以建了个时计馆。”
  “听说那房子很奇特。院里还立着一个怪里怪气的钟塔。房间的结构很复杂,里边摆满了他所收集的旧钟表。”
  鹿谷瞧一眼已经停摆的八角钟,小声地“哼”了一声。江南接着说道:“一听说是一座奇妙的建筑物,我心想莫非又是他?便去打听推出此项计划的副总编。您猜他是怎样回答的?他说好像是一个专门建造怪房的叫什么青司的建筑家设计的。”
  “原来是这样。你别说还真是巧合呢!——对不起,江南给支烟好吗?”
  “请。”
  鹿谷从烟盒中取出一支香烟,小声说了句“这是今天抽的份儿”,便叼在了嘴上。他过去曾患过肺病,所以从三年前他就告诉江南决定每天只抽一支。看来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
  “那么,你的所谓‘特别计划’具体要搞些什么呀?”鹿谷有滋有味地抽着香烟,发问道。
  “这个计划,要说有趣么,也确实是有趣。”
  他在句尾上故意说得含糊其词,同时眼睛朝着通向大门的走廊看去。
  “出什么事了吗?”
  鹿谷紧跟着这么一问,江南马上说“啊,没什么”,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喂,岛——,不,鹿谷先生。”
  “我的名字似乎挺咬嘴呀。”
  “没什么,我很快会熟悉的。”
  “算了吧,不必勉强!”
  “不行。一个作家必须尽快透过笔名体现自己的风格、特性。嗯——,鹿谷先生,四零八号房间是在这个屋子的隔壁吧?”
  “那当然,这儿是四零九嘛!”
  “您认识那位房客吗?”鹿谷心怀疑问地眨眨眼说,“好像是一个姓光明寺的女子。”
  “光明寺美琴。”江南说出了她的全名,“听了这个名字,没想到什么吗?”
  “哎呀——”鹿谷左思右想。
  “你是说她是个什么名流?”
  “嗯,应该算是名流之列的吧。最近好像经常在电视上露面呢!”
  “我几乎不看电视呀!是电视演员吗?”
  “好像是吧。”江南回答,同时脑海中浮现出刚才擦身而过的女人的面孔。
  “就是最近刚走红的所谓‘招魂师’呀!”
  “招魂师?”鹿谷听到这个称呼,有点不知所措地瞪着眼睛问道,“这是真的吗?”
  “她被誉为本领高强,不可多得的美人招魂师。我们杂志好像也登过几篇有关她的报道。所以刚才在楼下偶然碰到,我一下便认出是她。”
  “看上去不象个具有如此特殊技能的人啊。我偶尔在走廊上碰见她,只是寒暄几句而已。”
  “她在电视上表演时,都是上下一身黑,面孔涂抹得象死人一般惨白,制造出一种非常神秘的气氛。”
  “你对她表演队超自然现象持何种态度?是肯定派还是否定派?”
  “我过去是全盘否定的,不过自从担任了现在的工作,透过采访和阅读各种资料之后,又觉得或许还是有的呢。不过那杂志的报导文章,的确百分之九十是不可轻信的呀!”
  “我想是的。而余下的百分之十,你的意思是不一定去否定?”
  “可以这样说。”
  “那你对光明寺美琴小姐的本领又怎么看呢?”
  “这可不好说呀。她过独身生活吗?”
  “好像是。不过,似乎有位老先生经常到她这儿来。”
  “是吗?”
  “我见过几次。比她大好多呢!看起来不像她父亲,可能是她的情人或什么的吧。虽说招魂师,终究是长着肉体的人类呀。你说对吧,江南。”
  “是啊。”
  “所以,总而言之,”鹿谷将一直燃烧到根部的烟蒂颇为惋惜似的揉熄,以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总而言之,为了采访有关时计宅院的亡魂问题,你们‘混沌’编辑部便决定起用这位当代第一的美人招魂师!”
  “嗯,是这样的。”江南心里想他还是老样子,耸了一下肩膀接着说道,“所以刚才我才大吃一惊呀,这位光明寺美琴小姐竟然住在这座公寓里,而且是在您的隔壁!”
  “这真是令人惊奇的偶然性呀!”
  鹿谷眯起眼睛,噗哧地笑着说:“但是有些?件往往就是这么纵横交错在一起的呢。在这奇妙的偶然性不断重合增加的过程中,必然存在一种相应的东西。”
  “一种相应的东西……”
  “啊,我的看法颇为暧昧,也不够科学呀!”
  “我们计划的内容大体是这样的,”江南往下说道,“从本月三十日起的三天里,采访组将守在时计馆内,聘请光明寺美琴充当神巫角色,在里边连续举行招魂会,以求和宅院里的亡灵接触。”
  “这么说,你当然也是采访组的一员喽?”
  “嗯,有我和副总编、摄影记者,还有W大学推理研究会的几个学生也参加。”
  “推理小说?”
  “不是推理小说的意思。有个什么‘超常现象研究会’,他们把它叫作推理研究会。”
  “噢?很容易混淆呀!”
  “如今仍旧是一提起推理,马上就联想到迷信详细和不明飞行物的人居多呀!我也一直怀疑,我所以被分配到‘混沌’杂志编辑部,很可能就是由于这种误解造成的。”
  “不至于吧。可是——”鹿谷紧皱眉头说,“你说要在那房子里蹲上三天?这种作法实在不可取呀!”
  “您这样认为?”
  “我觉得不够稳妥!如果单是个幽灵宅院就另当别论,事关中村青司承建的房子,情况就……”
  作家欲言又止,江南瞧着他的脸色轻声问道:“您是说有可能发生什么不吉利的事?”
  “不,不。即便是这么说了,自然也是毫无理论根据的嘛!你就当我是杞人忧天罢了。”
  鹿谷说完笑了起来。但是双眉之间的一道深纹并没有消失。想一想十角馆、水车馆、还有迷路馆等,凡由中村青司设计建造的房屋,已连续发生数起凶杀案件,便可知道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关于时计馆,你还了解些更具体的情况吗?”
  鹿谷问道。江南仿佛要驱散心中不断增加的不安情绪,特别用力地摇着头说:“现在还不了解。”
  “噢,是吗。反正你们要多加小心呀!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去呢。三十日,那就是两周之后啰!”
  “那个时候,您工作很忙吗?”
  “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十天后要交稿呢。如果能及时完稿,事件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看他那不甚有把握,并用手抚摸着下巴的样子,便知道他的写作情况不太理想。
  “我回去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增加人数。如果行,咱们就一起去。”
  “不,不用打听。有时间的话,我一个人去。不亲眼看一看中村青司设计的房屋,实在不甘心呀!”
  鹿谷说完,伸开两臂,打了个大呵欠,然后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江南君,附近有个比较安静的菜馆,陪我喝一杯好吗?起床后还什么也没吃呢!已经两年不通消息,都干什么啦?坐下来慢慢讲给我听听吧。”
  那是一九八九年七月十六日,星期天外边雨声淅沥,正在下着黄梅季节的最后一场雨。
  江南听了鹿谷那番话中有话的暗示,虽然隐隐感到不安,但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在两周后采访时计宅院中,自己竟会卷入一个如此骇人听闻的案件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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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1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没有指针的钟塔
  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从森林的缝隙中突然冒出来的一个黑色塔影。
  “瞧,那就是钟塔呀!”
  坐在后排坐位上的瓜生民佐男提醒大家。副驾驶座上的江南,用手遮挡着直射在玻璃上的阳光,应声答道:“从我这儿看不到塔上的钟呀!”
  “听说只有从那一侧,就是面向里院的一侧才有钟盘哪!”
  “原来是这样,真够绝的。钟塔上的钟一般都是面向外边的嘛!而且听说那钟塔上的钟没有指针,是吧?”
  “是呀,不过我并没有亲眼看到过钟盘。去年来访时,吃了闭门羹!”
  “如果绕道走,有的地段能看到!”年长的司机插话道。那口气仿佛在说有关本市的情况尽管问我好了。
  “哎呀,太奇怪了。上次我分明看到有指针的嘛!怎么会掉了呢?”
  七月三十日,星期天下午,由江南等人组成的采访组一行,在大船地铁站会合后,分乘三辆汽车驶向目的地。三辆车当中,两辆是出租车,另一辆是“混沌”杂志副总编小早 川茂郎的客货两用车,是他从横滨家中开来的。 世人瞩目的时计宅院,位于镰仓市东北方向,以白山神社和散在池而闻名的今泉镇郊 区。过去这一带好像全部是山村,被称作“镰仓秘境”。如今这里建起大规模的住宅区,已完全失去昔日的美好景象。尽管如此,当骑车驶到近处时,但见那群山碧绿,翠色欲滴 ,足以令人心旷神怡了。
  汽车从公路上拐进山路,穿过静寂的住宅街,又拐了几道弯,眼前的风景突然发生了 变化。郁郁葱葱的橡树林,宛如一道什么分界线,立即出现在汽车两侧。那道路也变成一条狭窄向上的陡坡,而且没有铺柏油,一直伸向枝叶繁茂的林木中间。森林里一片昏暗, 也象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汽车行驶不一会儿,时计宅院的塔影从林木的缝隙中出现了。
  “来到这儿,我有一种亲切感呀!”坐在瓜生邻座的樫早纪子说,“我已经有十来年 没来这儿啦!” “噢?你那么早就来过呀?”江南问道。早纪子知道对方是初次见面的编辑,似乎有些紧张,不大自然地回答了一声“嗯”。
  “当时,到这儿来参加‘夏令营活动’。”
  “在这一带举行过学校的‘夏令营活动’!”瓜生接着补充道,“我和她,还有坐在 后一辆车上的河原崎以及今天没来的福西,我们四个人小学上的是同一所私立学校。这个 学校曾利用暑假在这一带办过夏令营活动。”
  “小学还办‘夏令营’?”
  “是为了考中学嘛!不过那年我们才五年级,所以很轻松。大家抱着一种郊游的心情 ,到了自由支配时间,就跑到这一带森林里来玩。”
  “那么,你们四个人现在又都在同一所大学学习?”
  “我们考的是W大附中,几个好朋友都顺利考上,后来又按照自动升级的规定一起进 了大学。”
  “噢?几个人从中学到大学一直在一起,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呀!” “是啊。而且进大学后,又一起参加了超常现象研究这样一个奇怪的小组,所以,说我们几个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不如说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更为合适呀!”
  瓜生民佐男和樫早纪子两人是W大学三年级学生,又都是超常现象研究会会员。瓜生 是个很出众的青年,长了一副白白净净的细长脸,在年纪比自己大的江南面前,也能毫不 胆怯地发表看法。听说他是研究会的现任会长,头脑敏捷,谈吐也很利落。 早纪子和瓜生相比,是一个更为白净的美人,她的一头斜梳的长发与本人极其相称, 整个看来,显得稍小的脸庞上,长着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眼瞳非常明显,给人深刻的 印象。江南暗中羡慕,心想管他不解之缘是什么,象这样青梅竹马时代的好朋友就是有十 个我也不嫌多呀! 参加这次“特别计划”的学生共五个人,除他们俩,还有坐在后一辆出租车上的三年 级学生河原崎润一,二年级学生渡边凉介以及新见梢。其中信件梢是昨天才决定参加的。最初定的是刚才瓜生提到的三年级学生福西凉太,听说前天亲戚家遭遇不幸,因而无法前 来。于是才匆忙把她找来替代福西。 汽车继续行驶,道路也越来越狭窄,不知再往前走,汽车能否过得去。就在这时,前 方左侧出现了一座高门。先行的音色客货两用车停了下来,一个身穿米黄西装,体型肥胖的中年男子走出驾驶 座。他就是小早川茂郎,四十四岁,是这次“特别计划”的发起者,也是这个采访组的组 头。 他通过门上的对讲机告诉对方采访组已经到达,并亲自把大门推开,然后回到车上。 “跟在后边就可以了吧?”出租汽车司机问江南说。
  “我是第一次进这个宅院,看来也并不可怕嘛!”
  “传说这个院里有幽灵出没,真有这回事吗?”
  “在这方圆左右,人人皆知呀!”
  “司机师傅,您住在这附近吗?”
  “不,我的妹妹和妹夫住在今泉,他们给我讲的可邪门呢!你们各位不害怕呀?说不定会真的出来呢!”
  “我们正是为这个才来的呀!” 江南故作姿态,一本正经地说道。
  坐在后边的瓜生和早纪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司机似乎感到愕然,耸了一下肩膀,接在客货两用车后边发动了汽车。
  墨绿色的石柱镶着一块已陈旧的门牌,上面刻着“古峨”两个字。屋主古峨伦典死后 ,这个家由一个叫作由季弥的儿子继承,现在仍住在这儿。但是不知为什么,据说附近实 际负责管理这个宅院的,是个以前一直在古峨家做事的女人,名叫伊波纱世子。可是——江南心想,怎么搞的,竟然这么荒凉,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铺着碎石的小路,从筑成缓慢丘陵形状的前院中间直穿过去。交趾、柊以及珊瑚等树 木中间荒草萋萋,任其生长,一定是多年未加整修了。更看不到宅院有什么围墙,宽广的 庭院四周直接延伸到幽暗的森林中。确实,既是如此荒凉不堪,出现一两个有关幽灵的传 说,当然不足为怪了。江南在建筑物前下了车,再次环视了一下周围。 时间是下午四点过一点。虽然逐渐临近傍晚,夏日的太阳仍然悬在空中。梅雨期结束 ,天空干爽而又晴朗。万绿放香,蝉声阵阵。可能由于身居森林之中吧,只觉风清气爽, 心神舒畅。但是即便在明朗的阳光下,当看到在风中沙沙作响的荒草和树木的景象,并想 到来这儿的目的,便会觉得有一种阴森可怖的东西存在。
  “这房子真奇特呀!” 从第三辆车下来的内海笃志走到小早川身边说道。他不胖不瘦,中等身材,嘴上留着 薄薄的胡须,长长的头发在后脖颈处扎成束,今年二十九,比江南大五岁,是个摄影记者 。他肩上背着沉甸甸的摄影包,按了一阵相机快门后,又说:“那片树丛的对面也是房子 吧?”
  “据说那是原来的房子!”小早川回答说。
  “其中好像还有一段满复杂的过程呢!” 小早川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慢步朝着前方左侧的正门门廊走去。
  看来这座建筑物似由 构思不同的三个部分组成。一个是包括正门在内的正面左侧部分。从太阳偏斜的位置可以 知道那儿是西边。它是一栋朴素的木造洋式平房,四面是涂着浅咖啡色的木板墙,屋顶铺着淡绿色石棉瓦。 这栋洋式建筑的右边,也就是毗连东侧的地方,便是人们熟悉的钟塔,黑乎乎地耸立 在那儿。它是一座石造的四角塔,高约二十公尺,显得很深沉稳重。这是第二部分。然后是内海所说的“树丛对面”,它相当于第三部分。靠近前边的那片枝叶繁茂的黄 杨树丛,从院子中央一直向右延伸,在它的后边有一片色调暗淡的红砖墙,时隐时现。那 是一座扁平式建筑,也是时计馆的主体部分,房上有个很明显的特征是鼓起一个圆形屋顶 。未来三天,大家将守候在那里边。它和右边的洋房之间,由一条狭长的通廊连接在一起 。这些情况,江南已在事前作为预备知识记在心中。 江南茫然地望着这座房屋,心想:原来这就是中村青司建造的时计馆呀!这时,鹿谷门实的面孔再次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两周前鹿谷门实曾说:“可要多加小心呀!”他不禁 缓缓地摇了摇头,举目望着那高高耸立的用石块砌成的钟塔。 从这个角度仍然看不到人们说的无指针钟盘。那深褐色的外墙右侧,纵向排列着一行 椭圆形小窗。突然,他将目光停留在一个小窗上。那窗户位于塔的半腰,从地面看约三层 楼高的地方。他从窗上看到了人影。
  “有人!”他定睛细看,果然是人影。由于距离较远,无法看清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可以肯定那是个人。看上去那人将脸紧贴在玻璃上,一直在观察这边的动静。 那是什么人?江南不知为什么心中感到不安。但又一想,我们要探索的幽灵,恐怕不 会在这时候出现。而且这儿本来就不是空房,窗户里有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小早川来到正门立柱前,大门立即打开,就像专门在等待他到来似的。一个穿着深绿 色西服套装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 “欢迎光临!”
  “啊,伊波女士,您好!” 小早川以轻快的语调寒暄了一句。他们好像见过面。她似乎就是现在负责管理这个宅 院的伊波纱世子。她的右耳上插着一个耳机样的东西,也许是助听器吧。 “给您添麻烦啦,请多多关照。请问租赁公司的人已经把各种必须的东西送来了吧? ”
  “是的,送到了。” 那女人向小早川身后的江南等人扫视了一下,用很郑重的语气说道: “光明寺女士正在等候各位,请进吧!”
  从正门大厅分出两条走廊。一条直通洋式建筑里边,另一条连接着右边的通廊。
  他们几个人在女人带领下,朝着通向里边的走廊方向走去。 同外观一样,洋式建筑的室内装潢也非常朴素。走廊的一侧挂着好几副就像在威尼斯化妆舞会上戴的那种阴森可怖的假面具。能看到的装饰品,仅此而已。门厅也好,走廊也好,根本看不到宅院名称所标志的“钟表”的影子。
  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的门已打开,他们被带进去,室内有空调,凉爽宜人。这是个大厅,布置也很简单,有桌子和几张沙发。迎面墙上是一排白框窗户,一个女人穿着肥大的 黑色一副坐在窗边。 “啊,光明寺女士,实在抱歉!”小早川仍旧以刚才那种调门朝着她边打招呼,边走过去。
  “您来得好早呀!我本想先到一步,没想到路上很拥挤,我这个唱主角的没能按时到 达集合地点。”
  光明寺美琴默默地点点头,用手指轻轻向上推了一下戴在眼睛上的黑色太阳眼镜,同 时朝着跟在小早川后边进来的人看了看。她和两周前在上野毛“绿庄”公寓同江南擦身而 过时的情形可不大一样了。自然和她那一身古怪的衣着不无关系,同时化妆方法也和平日 不同,薄薄的嘴唇涂着淡紫色的口红,两颊惨白,突然显得十分消瘦。
  “真叫人大失所望啊!”内海睁大眼睛,将整个房间看了一遍之后,把嘴凑到江南耳 边说,“刚跨进门时,我还以为到处都放着钟表呢!”
  他小声说着,用下巴朝着右边墙上指一指。贴着咖啡色壁布的墙面上挂着一个普普通 通的圆形钟。整个房间里只有这么一个钟。 “因为这儿不是原来的建筑嘛,肯定是这么回事!” 墙上的钟显示的时间是四点二十五分。
  江南对照着这个时间瞧了一下自己的怀表,看是否准确,同时说道:“小早川先生不也说过嘛,树丛对面的红砖房那儿才是原来的时计馆哪。所以……”刚才小早川说“其中还有一段满复杂的过程”是怎么回事呢? 十五年前,也即一九七四年夏天,古峨精钟公司总裁古峨伦典突然辞去董事长职务, 在这里盖起房子,并移居过来。据说树丛对面的建筑就是当时所建的宅院,此外还有一所独立建筑专供佣人们居住。这边的洋房和钟塔,那时还没有建造。扩建工程是在五年以后 ,即一九七九年开始的,到一九八零年夏天,建成了现在的规模。此后不久,伦典突然死 去。
  即便是江南也没有掌握这段情况的细节,他只是从小早川口中获得一些粗略的知识。 小早川老早以前就对这个家庭感兴趣,并收集了各种有关资料。 古峨伦典究竟为什么要建造这座时计宅院呢?后来又为什么要扩建呢?在他死去的前前后后,发生了一连串死人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那么以幽魂出现的他女儿又是何时 如何死的呢?一连串的问题。但是不管你问什么,小早川都不正面回答,只是轻蔑地一笑 ,说道:“我正有些问题必须加以说明,所以由我来,——啊,实在对不起呀,伊波女士 。” 他向推着手推车的女人抱歉似地举了一下手。小推车上按人头放着斟满桔子汁的玻璃杯。 “您不必张罗。请问送来的行李放在什么地方?”
  “已经送到‘旧馆’那边去了。” 所谓“旧馆”可能是指“原来的建筑”吧。
  “是吗?太好啦。噢,对啦,必须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才行哪!” 小早川站起来,叫了声“伊波纱世子女士”,将手伸了过去。 “这位女士全面负责管理这个时计宅院。我已拜托女士,在未来三天里,协助我们的 采访。”
  她年纪约在四十五岁上下。作为女性来说是个高个儿,留着男式短发,消瘦的脸上未 加化妆,小皱纹和黑斑明显可见,从那两只匀称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梁可以想见她年轻时的 美貌。
  她轻轻点一下头,说了声:“请多关照!”同时不慌不忙地注意观看在座的每个人。
  江南瞧着她那副样子,不由想起中学时教数学的一位女教师的形象。
  “对不起。”伊波纱世子将目光转向小早川说。
  “能否允许我再次确认一下各位的尊姓大名?因为我要按时把事情安排妥当。”
  “啊,当然可以。前几天是不是已经把参加者名单和计划书一起交给您来着?” 纱世子点点头,从西服里边的口袋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单页纸,迅速展开之后,再次朝大家看去。
  “由我来介绍吧!”小早川说道,“坐在那边的是我们编辑部的江南孝明。挨着他的是摄影部的内海笃志。”
  “江南先生和内海先生。” 纱世子复述了一遍名字,又来回将两个人的面孔和名单加以对照。小早川继续介绍。
  “其余五个人都是W大学的学生。从那边往这边介绍,河原崎润一君、瓜生民佐男君 、渡边凉介君、樫早纪子小姐,然后是新见梢小姐。”
  “河原崎君、瓜生君……” 纱世子用教师点名似的声调,对照着学生们的面孔和名字,最后点到新见梢时,她用怀疑的目光,侧首问道:“这名单上好像没有新见小姐的名字。”
  “噢,是的。是这样,”小早川用手轻轻敲着自己的前额说,“名单上的福西凉太君 ,今天突然有事不能来,于是就临时找她来代替……” “明白了。叫新见梢小姐,对吧?”
  纱世子从口袋里取出钢笔,将名字记到纸上。然后再一次按照订正后的名单,逐个加 以确认后,说了声:“各位,请……”,便将手推车推倒桌子跟前。“类似这种采访要求,过去一概谢绝,这次是作为特殊情况予以接受的。为此我谨代 表本院主人说几点请各位注意的事项。”时计宅院管家等大家拿到果汁杯之后,宣布说: “首先,我想大家可能知道,从今日起各位要进去的本家‘旧馆’中,保存着上一代主人 留下的钟表收藏品,都是极为珍贵的品类,不论是收存在陈列柜中的,还是放在外边的, 请千万不要去动它。其他东西,如厨房、居室用品,凡能用的,可以随便使用。供电没有 问题,但煤气已停止。空调能用,所以我想大家不会收到炎热困扰的。还有,那边的房子 不管怎么说,已经九年无人居住,自来水充满铁锈,无法使用。”
  “饮用水已说好从外边运进去。”小早川插话说,“伊波女士,运来的行李中,应该 有塑料水桶呀!”
  “是的,已经盛满了水,请放心吧!”
  “非常感谢!” 小早川郑重其事地低头行了个礼。
  “真够您受的,一共六个水桶吧。”
  “这儿专门有干力气活的人。”
  “噢,是吗?不过多亏您想得周到,实在感谢。”
  “不必客气。因为我已经答应帮助各位。”说完,一直绷得很紧的嘴唇,稍微放松了 一点。接着又说:“最后还有一个请求,也就是‘旧馆’最里边有一个上锁的房间,请各 位千万不要进去。” “就是那个‘钟摆轩’吗?上次偶尔听您提起过它呀!”小早川说道,“为什么不准 许到那儿去呀?”
  “这是先辈的嘱咐。”
  “噢,是古峨伦典先生的遗言?” “主人临终前,交代了好多事情,这是其中的一条。”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谓‘钟摆轩’究竟是干嘛用的房间呀?”
  江南迷惑不解,提出询问。 “这……”纱世子结巴了一下,接着眼睛向下回答说,“那是十年前已经去世的小姐 的房间。”
  小早川问纱世子:“其他还有什么要讲的?”她默默地摇摇头,表示没有。
  这时, 小早川对她点了一下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正在老老实实侧耳静听的人们。
  “我要说的好像没有什么了。食品装在车上已经运来。几乎全是快餐食品,反正就三天嘛,大家将就一下吧!然后嘛,对啦,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项目。光明寺女士!” 他回过头对全身黑的招魂师说道: “关于招魂会的事,您能说一说吗?”
  “好的。”光明寺美琴简短地答应了一句,然后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站起来说 道:“各位,我想大家可能已从小早川先生那儿听说了,现在请允许我再作一些说明。”
  江南心想:和在电视中演出时一样。声音 逞频统,讲解慢条斯理,而且一直不停。“正如各位所知道的,我们马上将进行的工作是和传说一直居住在这所房子里的死者 灵魂接触对话。这个灵魂是否实际存在,我现在无法奉告。从今天起,我们将花费三天时间,确定其是否存在,搞清其真实面目。叫我到这儿来,就是为帮助做好这项工作。在座的当中,有哪位曾参加过招魂会?”
  她这么一问,江南不由得和邻座的内海互相看了一眼。两人都模棱两可地侧一下头。 五个学生的反应也如此。 “老早以前,我参加过扶乩。” 过了一会儿,二年级学生新见梢回答了这么一句。她留着短发,长了一副象小狐狸般 逗人喜爱的脸庞,给人的感觉是一个好奇心强而又非常活泼的女大学生。她的学姐樫早纪 子是个线条纤细的美女模样,可以说两个人正好形成对照。
  “扶乩么,嗯,也是招魂术的一种。在欧美叫作台上转。”
  招魂师苍白的面颊上现出微笑。
  “各位,尤其近来的年轻人,似乎从兴趣出发,进行各种尝试。我对此不太赞成。因 为半开玩笑地进行招魂,有时很难说不会招来非常危险的后果。听说大家正在研究超常现象,所以我想各位对这方面的情况已有充分了解。总之,所谓心灵现象,用我们平常所一 句的科学办法去处理,总的来说是行不通的。换言之,而这的着眼点完全相悖。因此,必须慎之又慎地加以对待。”
  她的“本领”是真是假,江南一直心怀疑问。可是如今直接见面,听其所言,觉得虽 然她的声调缺乏抑扬顿挫,她的语言却具有奇妙的说服力,似乎令人不能不信服。她好像 确实具有至少是某种很强的超凡性。
  “在此,我想请大家知道,为实现和灵魂的联系交流,单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很不够 的,需要在座所有人的帮助。灵魂,说起来类似电波,既看不见也摸不到。在我举行的招 魂会上,参加者的肉体可以说起着接收讯息的天线作用。我一个人再怎样努力也无济于事 。需要所有的人思想一致,把自己的肉体当作敏感的天线才行。”
  光明寺美琴讲到这儿,慢慢地摘下太阳眼镜,现出细长而清秀并涂着淡紫色睫毛膏的 眼睛,静静地看着大家。
  “另外,据我个人迄今为止的经验来看,大凡灵魂都具有神经过敏的性质,非常讨厌 不纯的东西。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极为纯洁的。为了提高和灵魂联系交流的天线 性能,我们需要尽可能保持身体处于纯洁状态。所谓纯洁状态也就是自然的状态。灵魂不 喜欢人造物品,如果无意之中将诸如合成纤维、加工过的金属以及塑料等不纯物质制成的 东西带在身上,他们将有可能因此而不来接近你。”
  将双臂大交叉在胸前的内海,像是不胜钦佩,发出了“噫——”的叹声。学生们的表 现虽然各不相同,但没有一个人想要当场提出什么异议。
  “最为理想的状态,当然是身上不穿也不带任何东西,但我想这一次还做不到。为此 ——” 美琴说到这儿,略作停顿,把视线转向后墙的右角。那儿总共摞了八个扁平的黑纸盒 。
  “今天,我为大家准备好了特制服装,和我身上穿的一样,叫作‘灵袍’,是经过‘ 去污’处理的衣服。要请各位换上这种衣服,可以吧?” 正如她开头所说的那样,需要穿“灵袍”等问题,事前已由小早川转告了所有参加者 。招魂师看到大家点头,颇为满意地现出微笑。她继续说道:“现在穿在身上的衣服,除内衣外,请全部脱下来。项链、耳环、手表、发夹等装饰 用品也都要摘掉,还请脱下鞋子,换上拖鞋。到招魂会时,拖鞋也需要脱掉。其他凡不需 要的物品,请一律不要带进去。因为寄居在家中的灵魂极端讨厌从外部世界携入不必要的 异物。”
  “那,请问,”学生之一渡边凉介不慌不忙地提出了问题,“戴眼镜可以吗?”
  参加者当中,只有他一个人戴眼镜。他长了一副圆圆脸,又矮又胖,是个老老实实的 青年,一看就知道是个“书呆子”。
  “原则上,眼镜也须摘掉。” “噢,要这样啊?” 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渡边,眨着小眼睛,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可不好办啦。不戴眼镜,幽灵出来时,我看不见呀!”
  “这种担心是没有必要的,”招魂师盯视着学生的面孔,用充满信心的语气,果断地 说道: “因为捕捉现形灵魂,要用另一种眼镜,而不是我们普通所用的肉眼。所以和视力好 坏没有关系。能否见到灵魂,这要看我们能将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保持到何等纯洁无垢的状态。 ”
  参加者一行,依照光明寺美琴的指示,换上了“灵袍”,将自己穿来的衣服、鞋子、装饰品,按人头分别装入已备好的尼龙袋。据说这些衣物在实行法术期间,由古峨家方面保管。
  男人们当场迅速地换穿完毕。女人们去了另一个房间。在等待她们的时间里,小早川 、江南,还有内海几个人,将食品等行李、包裹,从停在房前的客货两用车上卸下来,并搬进了内厅。
  下午五时二十分,全体人员再次集合到客厅。预定六点整进入“旧馆”。“嘿,小梢,瞧你多神气呀!”
  河原崎润一抚摸着自己那洼陷的长下巴,用嘲弄的语气说道。他皮肤晒得黝黑,头发 理得短短的,在几个学生当中,个子最高,身体也最壮实。
  “象个爱淘气的女妖呀!你干脆当光明寺女士的弟子去吧!”“你才是哪!活象个好色的黑恶魔!”
  “哎,好色二字可是多余的呀!”
  “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吧?”新见梢爽朗地笑起来,然后张开两臂,低头看着自己已换上“灵袍”的身体。 “啊,啊。瞧,太肥大,穿在身上真别扭!”
  “我这身袍子才肥大呢!两条腿之间老觉得没着落似的。” 那衣服是用相当厚实的黑色棉布缝制的。宛如中世纪修道士穿的那种僧袍,这样作比 喻可能更好理解些。如果换个比喻,可以说想带着蒙头帽和大口袋的超特大型号长袖T恤 衫。那长度连高个头的河原崎穿上都快垂到脚底下了。江南也属于高个儿,他穿上后,下 摆也要长出几公分,拖拉在地板上。反正大家穿着这种衣裳集合在一处,只能说是一群怪 物。
  “可是,民佐男!”河原崎回头看着瓜生叫道,“那个叫伊波的大婶,今天的接待态 度和上次我们来时截然不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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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5 00:14:07 | 显示全部楼层
“她这是不得已呀!”瓜生轻轻向上耸一下肩膀,回答说,“来了个不知底细的学生 团和稀谭社的一个杂志编辑部,对付方法自然不同呀!而且这次还答应付给她适当的酬金嘛!”他们曾于去年秋天,作为研究会活动的一项内容,要求来这儿采访。据说这是渡边凉 介提的建议,一来是因为他老家在镰仓,再者他老早以前就听到有关“时计宅院幽灵”的 传说。但是据说当时被断然回绝了。
  “虽说如此,可这老婆子……” 河原崎刚说到这儿,突然又收住嘴,颇为慌张地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门,觉得好像有人进来。他以为是那个伊波纱世子来了,但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她。
  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年,穿着类似西式睡衣的白色服装,站在那儿。 他蓄着干松乌黑的长发,有着白玉似的皮肤,说他生下来没见过阳光也不为过,呆呆地凝视着屋里的眼镜,深邃而又黑亮,粉红色的嘴唇闭成一字形,像是在努力思考什么, 那端庄美丽的脸庞甚至飘着一缕悲怆愁绪。 河原崎也好,瓜生也好,不,当时整个大厅里,一时无人不感到惊讶,无不为少年的 美貌所吸引。他的身材容貌就像精巧无比的日本玩偶那般美。江南的感受自然和大家一样 ,当他脑海中发出“他是谁”的疑问时,是在数秒钟之后,少年已轻轻走近室内了。
  “姐姐!”少年发出细弱的叫声,那声音仿佛是摇动小铃铛的响声。
  “姐姐你在那儿?”他一个人小声说着,环视了一下在座的所有人。那漂亮的容颜, 那茫然若失,如在梦境般的表情不见一丝改变。 “你……”江南朝少年走去,刚要开始搭话。
  “由季弥少爷!”伊波纱世子跑进来叫道,“您怎么啦?” 由季弥其人,也即看起来不过十五岁左右的这个美少年,可能就是已故古峨伦典的儿子,是当今这个宅院的主人。
  “您怎么了?少爷。”纱世子又重复了一次。但是回过脸的少年,依旧是一副游荡于 梦中的表情。他身上确实穿了一件睡衣。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江南的头脑中顿时出现了 “梦游症”这个词儿。
  “啊,纱世子!”少年象个小猫似的歪着脑袋叫道,“我姐姐喊我来的,所以……”
  “瞧您,”纱世子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走到少年身边,“您姐姐不在这儿呀! 快回您自己的房间去吧!”
  “可是……”少年满脸哀愁,缓慢地摇着头,接着朝江南等人看了一眼。
  “这些人是谁?”他问纱世子。
  “是客人。事前我不是告诉过您吗?”
  “是吗?他们不是来欺负我姐姐的吧?”
  说这话的瞬间,他那漂亮的黑眸子闪出强烈的敌意。少年厉声叫道:“要是的话,我要干掉他们!我要把欺负姐姐的家伙,全都、全都杀死!”
  “由季弥少爷,别说什么杀呀杀的。”
  “没关系嘛!没关系,我要把欺负姐姐的家伙……” “您搞错啦!”
  纱世子加重语气说道,“您弄错啦!用不着担心,他们不是那种人。没有谁欺负您姐姐。快点回去吧!”她说完,扶着少年的肩膀朝门的方向走去。少年微微点着头,顺从地跟着。
  当两个人的影子消失在走廊时,“田所师傅?” 在墙壁的那边响起了纱世子的声音。 “田所师傅,把由季弥少爷领到钟塔的房间去吧!”
  钟塔的房间……江南听到这几个词儿,立即想起刚到这儿时从外边看到的情景。在钟 塔半腰的窗户里,有个人影一直望着他们。现在他很自然地把这个美少年古峨由季弥的面 孔,同那个人影联系在一起了。
  “知道啦!”随着纱世子的喊声,传来一个男人的粗里粗气的声音,“小少爷,请往 那边去!” 纱世子刚才说“力气活有人干”,这个叫田所的人恐怕就是那个佣人吧。 过一会儿,纱世子回到大厅,说了声“对不起”,便开始收拾桌上的杯子。对刚才发 生的事只字未提。
  “伊波女士!”江南决心问一问,“刚才那人是已故古峨伦典先生的公子吗?”
  “是呀!”纱世子边收拾,边回答。
  “还很年轻呀,今年多大了?”
  “十七岁。”
  “是这么回事,江南!”看了小早川对此时知之颇详,他代替她作了说明:“古峨伦典先生死后,由其儿子由 季弥少爷继承全部遗产,但当时他才八岁,由于二十岁以前需要有一个监护人,这个监护人选中了伦典先生的胞妹,也就是由季弥少爷的姑母,名叫足立辉美。她是他们家唯一的 亲戚。”
  “这人也住在这儿吗?”
  “不,她家住在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 “听说她的老公是那边的一个什么事业家。结婚后,她一直住在那里,而且夫妇俩已 经有了孩子,如今已无法返回日本。于是便委托伊波女士代替他们照料由季弥少爷和这个宅院。”
  “原来是这么回事。” 江南听明白之后,马上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他把视线从小早川身上转向纱世子。
  “伊波女士,刚才他所喊的‘姐姐’是?” “江南!”小早川制止住他的提问,沉下脸,摇摇头,意思是说回头我讲给你听。纱 世子轻轻点头致意后,推上盛着空杯的小车,匆忙离开了房间。
  “喂!说不定,”樫早纪子向身旁的瓜生耳语起来,“说不定这孩子,就是当时那个小男孩呢!”
  “哪个‘当时’呀?”瓜生一下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也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就是十年前,见到的那个男孩,你说是吧?”被这么一问,河原崎和瓜生一样,也记不起来,只是侧着头“哦?”了一声。
  早纪子急得一边抚拢着长发,一边说道:“喂,就是那个时候,那年夏天举行夏令营活动的时候嘛!大家一起到……” 小早川故意打个大喷嚏,打断早纪子的话。说声“对不起”后,又擤起鼻涕来,接着 又大咳一声,然后抬起头看看表,“噢,时间正好呀!” 当时是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小早川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高声对大家说道: “咱们开始动作吧!”
  一行数人在伊波纱世子引导下,向“旧馆”走去。
  夕阳透过西侧的窗户,照进大厅和门厅之间的走廊,使里边变成一片暗红色。九个人穿着魔术师样的黑色衣装,沿着走廊鱼贯而行,那模样确是怪里怪气。
  江南怀着一种无法表达的心绪向前走着,无意中瞧了一眼挂在窗户对面墙上的假面具 。于是突然发现一件怪事。 白色墙壁上按照等距排列着的令人发麻的假面具,缺了一副。他不记得原来一共有多 少副,也不知道缺少的是什么样的假面具。但是第一次走过时,确实一副不缺,而现在却少掉一副。
  江南拼命回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少的呢?刚才从车上取食品往返这里时,是怎么个情 景呢?但是想不起来,按一般想法,可能是家里人觉得挂在那儿不合适而拿掉的,……
  “请往这边走!” 纱世子领着九个人从门厅进入向东延伸的通廊。盛食品的纸箱分别由三个学生抱着。
  这是一条两边没有窗户的长走廊。 吧嗒吧嗒的拖鞋声和“灵袍”长摆的擦地声音重合在一起,震荡着那不流动的稍带霉 味儿的空气。通廊尽处有一道门。两扇漆黑的大铁门,看起来造得很坚固,而且非常沉重 ,很像监狱的大门。 纱世子来到大门前停下,回头看着大家说:“走过这道门就是‘旧馆’!” 然后从钥匙串上找出一把要是插进锁孔。看来这“旧馆”大门,平时总是这么锁着。随着钝重的金属响声,门锁被打开。就在这时—— “等一等!” 突然从背后传来叫声,大家为之一惊。
  “你们,等一等。” 是个喉咙沙哑的男子声音。回头一瞧,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人步履蹒跚地朝这边走来 。是个老者,穿一身满是皱褶的咖啡色和服,他的面孔干瘦得简直象猿猴木乃伊的脸。
  “哎呀,野之宫先生!”纱世子慌忙跪到老人面前,说道:“您别过来,请回去吧! ”
  “我不骗你们!” 老人仿佛没有看到纱世子,用一种沙哑得令人害怕的声调,象呆若木鸡似的站在那儿的九个人大声嚷道。他满脸皱纹,两瘦削,只有两只深陷的眼 炯炯有神。
  “你们快离开这个宅院!这里有不祥之兆,毁灭之相呀!你们要是不想被那些死者杀 死,就马上出去!”
  “野之宫先生!”纱世子向老人深深地点着头说,“您的意思我懂了。由我来向大家 转达,您请回吧!”
  这时,老人气喘吁吁,把脸转向纱世子,说:“啊——伊波太太!”好像刚刚发现她也在场似的。
  “我做了个梦,是一场可怕的梦呀!又梦见人死、房倒了。在卦里也出现了这种征候 。要毁灭,要全毁灭的呀!……”
  纱世子巧言劝止了要继续说下去的老人,好歹把他从现场赶回去,低声叹了一口气, 又回到九个人跟前,说道:“实在对不起!”
  “他是谁呀?听您叫他野之宫先生。” 小早川用一种失望的调子问道,纱世子再次低声叹气,然后回答说: “他叫野之宫泰齐,是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为什么把他请来?”
  “他是已故老爷从年轻时代就一直请来家中做顾问先生的。”
  “噢,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谁提起过呀!他很早就住在这里吗?”
  “是的,刚才的事,请不要介意。他八十多岁,头脑已经相当糊涂了。”
  “确实,我觉得也是这样。”小早川颇为扫兴地耸了一下他那肌肉发达的肩膀,又说道:“不过,他的情绪好激动啊,究竟做了什么恶梦呀!”
  纱世子对此避而不答,用两只手将开了锁的门推开,说了声“请!”催促大家跟着走 ,她先行一步,倒里边打开了电灯。
  这儿是个狭长的房间,宽度和刚走过的通廊一样,坡度平缓的阶梯,通道地下室中段 。天棚随着倾斜度,越往里越低。
  “下边那道门,是这座房子的旧大门,行李就房子那儿。”
  阶梯底下,和上边一样按了两扇大铁门。门前堆着运输公司送来的行李。有卧具袋,盛水用红塑料桶,纸箱等数件。“那么,我就告辞了。”宅院总管轻轻点一下头,沿着走廊方向往回退,同时强调说 ,“希望各位千万遵守我刚才提到的几点注意事项。一旦出现什么差错,我不得不要求作 出相应的赔偿!”
  “好多!明白了。”小早川回答说,“我们放在‘新馆’的行李,请妥为保管,三天后的这个时间再见!” 与“旧馆”大门被关上的同时,阶梯下的黑铁门里边,好多种钟竞赛似的一起响了起 来。那是时计馆里的钟鸣报下午六点钟的响声。
  第二章 迟到的两个人
  福西凉太下了公共汽车,仰望着被夕阳烘托得红通通的天空,不由得感叹道:“总算 到达终点啦!”
  他知道现在即使赶到现场也来不及,因为手头的计划书复印件上规定:“开始时间” 是下午六时整。而此刻差十分就六点了。从这儿再怎样快马流星地赶路也无济于事。再说纵然赶上,也不可能把前来代替自己的人挤下来。既知如此,却又这么匆忙赶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要说是不自觉地信步而来,也不能说不对。另一方面又觉得似乎是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迫感驱使而来。但是有一点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就是他现在正笼罩在一种较之平时更为阴郁,更为感伤的情绪之中。
  他整了整由于汗水而下滑的银边眼睛,不慌不忙地 瞧了瞧周围景色。脚下是他相隔十年之后重访的土地,然而亲切之情却没有油然而生。
  十年前的夏天,学校在这里举行“夏令营活动”。正是现在这个时候——七月下旬至 八月上旬。记得住宿在靠近山边的一座又旧又大的房子里,据说那是校长的妈妈家,还是 什么人家。
  当时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如今年过二十,觉得那已经是遥远的往事了。由于缺乏现 实感,虽然想追寻一点具体的回忆,却不知为什么总是在一个月前梦见的一些事上打圈圈 。
  放眼望去,一处处的风景,好像多少都有点印象。只是觉得那时住宅要比现在少得多 ,而乡土味道更为浓厚些,马路上行驶的汽车也没有现在这么多。 他从裤带里取出一张通往时计宅院的路线图来查看方向。这图是和计划书复印件一起 收到的。时计宅院距离这个汽车站究竟多远,从略图上是无法判断的。不过,看来也不需要走上几个小时吧。回程的公共汽车直到很晚才收车。他心想既然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哪怕是 看上一眼,也要见识见识那轰动一时的时计宅院。 福西参照那张略图,选择一条从汽车道向东面山里拐去的路线,开始步行。
  第一个向他提到“时计馆有幽灵”的,是他的学弟渡边凉介。那是去年九月间的事。
  他们的研究组,本来就是由一群对这类问题怀着无限好奇心的人组成,所以当听到镰仓市 郊有一座收藏着无数钟表的奇特馆室,并且馆内经常有少女幽灵出没时,提出亲自去宅院 走访一次,便是很自然的了。
  福西对渡边所讲的自然也大感兴趣。而且他的兴趣,已超越了单纯的好奇心。他在听渡边讲的时候,心中便想:说不定自己曾见过那个“时计宅院”呢。他后来知道不光是自 己,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润一,还有樫早纪子等,也有同样想法。他们几个都是十年前一 起在那儿度过一段夏天的幼年朋友。
  “果然是那个宅院!” 大约一周之后,瓜生对他说道。当时瓜生和河原崎、渡边三个人急不可耐地去了镰仓 。
  “那房子就在以前咱们一起玩过那片森林边上呀!由于建起一座塔,整个氛围和当时 大不一样了。”
  福西知道了事情和自己料想的一样。但同时又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那房子既是兴妖作怪的宅院,那么出现在那儿的少女幽灵,是不是就是当时的那个……可是他有所顾虑,没有说出来。因而对瓜生和河原崎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自 然也无从知道了。
  他们最后决定以研究会的名义,要求去时计宅院采访,结果对方二话没说就给拒绝了 。
  事过一个月之后,多数会员对这椿事的兴趣已经淡薄。不料今年春天,突然收到“混 沌”杂志社的邀请,希望对此次“特别计划”给予协助。
  来同他联系的是一个叫小早川的编辑。小早川大约在两年前,为采访研究会活动,曾来过一次,同时又有W大学老校友的一层情谊,所以打那以后,凡有什么活动,总忘不了要告诉他们。
  福西心想真是不可思议的机缘呀! 他们接到通知后,最初有点犹豫不决,弄不清这是否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但是又觉得不管怎样,将能实现采访“宅院”的愿望,还能参加知名招魂师举行的“招魂会” ,不仅如此,有关活动还将在“混沌”杂志上作专题报导。
  因此,多数人认为是件值得欢 迎的好事。福西也表示赞成,并被列入参加者名单。 然而福西万万没有想到—— 他前天夜里突然接到家中的讣告。住在藤泽市的堂弟因为摩托车事故而死亡。堂弟是 本家叔叔的儿子,是个年仅十七岁的高中生。
  福西的父母于五年前,在他上高中的时候离婚。他跟随母亲离开了父亲的家。因此,父亲家族方面的丧事,母亲自然不会参加,只能一个人去藤泽市。死去的堂弟是他孩提时 代经常一起玩耍的伙伴,所以他不能不去参加葬礼。当然也无可否认他还怀有另一种想法 :或许在那儿能见到已数年未见的父亲。
  父亲果然去了。 但是见到久别的儿子,并无喜悦之情,只知一味讨好新婚妻子。福西实在受不住,只 好不去看他父亲的那种样子。 他怏怏不乐,边走边咂嘴,心想:真是的,早知如此,不该去他那儿! 烧香、出殡,然后是火葬。年轻人的过早夭折,使所有参加葬礼者的心头蒙上一层阴暗沉郁的影子,也使那夏日蒸笼般闷热的天气达到了顶点。失去儿子的叔父和婶母悲哀至极,痛不欲生。婶母抱着棺 材嚎啕大哭,直哭到最后,叔父则紧握拳头,高声怒喊着要控告县府。 听说堂弟骑摩托车时,连人带车翻进了县营公路上的一个坑洞里,折断了颈骨。那坑洞据说是由于下雨,地盘松软,露面大幅度下陷造成的。 福西想再怎样控诉行政不力,获得赔偿金,死者也不可能复活,有何用处!他怀着十 分厌恶的心情瞧着怒吼的叔父。他甚至觉得那样做,是对堂弟之死的一种亵渎行为。当然如果说失去亲人的家属人人都是此种心情,他也只好表示同意。也许要是不那样把愤怒对 准一个目标发泄出去,会被悲痛压垮的。
  从火葬场归来,他连叔叔家备好的饭菜也没吃,谎称有约会,匆匆告辞。他不愿意继续看到父亲的样子,也不愿继续在心中反驳叔父的怒骂。这两件事使他无比难过。
  他再次感到不愉快,觉得不该去。与此同时,他突然想起“塌陷的道路”这句话。 这句话(塌陷……)及由此造成的印象(栽倒坑洞中),在他脑海中掀起微妙的波纹 。这种情况,从听到发生事故之后,已出现过好几次了。
  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另一方面又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须担心。 穿过住宅街,四周景色突然冷清起来,道路变成狭窄的坡路,伸向苍郁的森林中间。
  看不到一点灯光。太阳即将落下,周围逐渐暗下来。福西正在考虑是否继续往前走的时候 ,发现一辆汽车停在前边,堵住去路。那是一辆德国大众牌戈尔夫车。
  “是故障吗?” 那男人打开引擎盖,把脑袋钻在里边。福西这么一问,他活象一只爬在那儿的青蛙,一下跳了起来,并回过头说道:“啊,嗯,就这个样子,突然不走了。是个老掉牙的车啦 !” 说着,用脚尖踢那缓衡器。
  他是个骨瘦如柴的高个子,比矮个儿福西高出一个头。上身穿一件发暗的草绿色夹克,说他是青蛙,倒不如说更像一只螳螂。
  “这两三年,我的车运实在不佳啊!”
  “是吗?真够你受的呀!”看上去那辆车确实陈旧,好多处油漆脱落,锈迹斑斑。
  瞧那脏兮兮的车牌上写的是品川号码,福西便问:“是东京来的吗?” 他在路上遇到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视而不见,一走了之的。这是他的性格。
  “叫传呼台没有?”
  “还没有!”
  这男人仿佛吹口哨似的噘着嘴唇回答了一句,同时把身体又转回去,面向汽车。
  “要是根据它的脾气哄着它,可能会修好的。”他嘟囔了这么一句,回过头问福西,“喂,你会开车吗?”
  “嗯,领到了一张驾驶执照!”
  “那你进去给打一下火试试好吗?”
  福西按照他的要求进到驾驶座。方向盘在右侧。他在寻找钥匙孔的位置时,突然看到计数器上随办仍着一直蓝色纸摺仙鹤。他心想这上面放着摺纸鸟,真莫名其妙!但更奇的要算那仙鹤的形状,竟然有三个头。
  “请打一下火吧!”男人从汽车引擎边抬起头说道。福西扭动要是,马达哒哒地转动 起来,紧接着爆发一阵马那逆转的轰鸣声。 按照这一顺序反复数次时候,引擎终于正常运转起来。
  “啊——,发动起来啦!”那男子欢叫起来,并盖上引擎盖,说道,“谢谢,幸亏有 你帮忙!”
  福西从车上下来,那男子笑逐颜开地对他表示谢意。乍一看,他的面相要比福西大上 十岁,但这么一笑,脸上又不时现出宛如孩子般的天真稚气。
  “这回不会有问题了吧?”
  “你指车吗?嗯,问题不大吧!反正离目的地没有多远,再抛锚,就只好叫修理师傅来啦!”
  “你的目的地是……” 福西心想不会那么巧吧,便开口问道:“从这儿往哪儿去呀?”
  不料,他的回答正中在这个“巧”字上。
  “这前边有一座叫做时计馆的建筑物,你知道吗?我去那儿!”
  “噢?” 福西不胜惊讶,再次看了看对方的面孔。
  从他使用“目的地”这个字眼和汽车牌号看 ,他不可能是住在宅院里的人。但又不像是为办什么事去那儿。 看到福西的反应,对方也现出吃惊的表情,侧着头问道:“说不定你也是去那个宅院 的吧?”
  “是呀,一点不错!”
  “噢?原来是这样啊。”他右手握成拳头,不住地轻敲自己的太阳穴处说,“这么说 来,你就是W大学的啦?”
  “嗯,是的。”
  “是推理研究会的学生?”
  “是这样,可你怎么会……?”
  “这可真是奇遇呀!” 那男子高兴地露出雪白的牙齿,看了一下手表说:“你来迟了!那项活动好像定在下午六点钟开始吧?” 看来他了解有关情况,莫非他也是个迟到的“参与者”?
  “天色已经黑下来啦!” 他扫视一下周围,嘀咕这么一句,便伸手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同时说道: “一块坐车去吧!你叫什么名字呀?”
  “福西。”
  “福西君。我呀,说实在的,也希望有个伴儿一起去,心里才感到踏实呢!”
  对方虽然这么说,福西却仍感到有些困惑不解之处。即便在看到对方递过来的名片上 分明写着“推理小说家鹿谷门实”,他仍然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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