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加入灵隐岛
楼主: loveying1314

《杀人馆系列》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29: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人馆系列》之《杀人十角馆》

 前言
  夜的海边,寂静的时刻。
  只有单调的海浪声,从无止境的黑暗中翻涌而出,随即又消退逝去……。
  他独自坐在防波堤冰冷的水泥地上,全身笼罩在雾白的气息中,与这庞然巨大的黑暗对峙着。
  已经痛苦了好几个月,也已经烦恼了数周之久,这几天以来更是一直思索着同样的事。终于在此时此刻,他的意志正明确地向一个方向逐渐集中。
  计划已经完成,准备工作也几可告一段落,现在就只等待对方陷入圈套。
  虽然如此,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的计画无懈可击。事实上,就某种意义来说,非但无法形容为精密的计画,反倒称得上是非常草率而马虎的。可是,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筹设完美而精密的计画。
  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人就是人,绝对不能成神。或许希望成神并不很难,但是只要人就是人这件事实存在,任何天才也没有能耐扭转乾坤。人既然不能成神,就不可能预知未来--在人类心理、行动,或者不可知的偶然--更无法依照预想构成完美的计画。
  假设将世界视为棋盘,把人类当做棋盘上的棋子,棋谱本身也会有一定的格局界限。
  因此,不管事先做了多么审慎精密的计画,也难保不发生意外的偏差。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偶然,人心更是善变,若想凭着小聪明预估大局,根本行不通……
  所以,目前最理想的计画不是无谓地限制自己的行动,而是必须随机应变,尽量富于弹性--这就是他所下的结论。
  必须避免一成不变的固定模式,重要的不是情节,而是结构。也就是在事情进行中,能够随时应变的最具弹性的结构--。事情成功与否,还必须靠自己的智慧舆手法,尤其是一点运气。
  (我知道,人不可能成神……)
  不过,以不同的意义而言,事实上他的确使自己置身在神的立场上。
  审判。--对,审判。
  他要他们--他们所有的人,以复仇为名义受审判。
  超越法律的审判。
  他非常了解自己不是神,也不容戏他这么做。他也深知这件事势必被社会视为犯罪,尤其此次以复仇为名,知法犯法,一旦事迹败露……,
  然而,现在已经不能以一般的理由去抑制自己的感情,绝对不可能。感情?--不,不是那种轻忽草率的事。绝对不是!
  这种感觉不是单纯冲动的激情,如今已成为他灵魂的呐喊,生命的依靠,甚至是他生存的理由。
  深夜的海,沉默时分。
  微亮的星空下,他望着不见一丝行船灯光的外海黑暗的彼方,反复思索着计画。
  准备阶段即将结束。不久,他们--罪孽深重的猎物就要跃入圈套,有十个等边和内角的圈套。他们毫不知情地来。毫无疑惧,将要陷入十角形的圈套中,被自己所捕捉、审判……。
  等待他们的当然是死。对他们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处罚。
  而且,绝对不是轻易解脱的痛快的死法。比方说,把他们所有的人用炸药一次炸个粉碎,即使那是比较简单而确实的方法。
  非把他们一个一个,按照顺序杀掉不可。对,就像英国那位着各的女作家所构思的计画那样--一个接着一个。要让他们知道死的痛苦、悲惨、恐怖……。
  在某种意义上,或许他的精神已经疯狂而且病态,他自己也非常清楚。
  (我知道,无论用任何正常的角度去看,即将展开的这件事绝对不正常……
  他面向漆黑如墨的夜海,缓缓地摇头。
  插在外套口袋裹的手碰到个冷硬的东西,他握住取了出来,在眼前审视着。
  那是个透明的浅绿色小玻璃瓶--。
  紧盖的瓶中装着自他内心深处挤压出来,一般称为良心的玩意儿。他把这所有的一切化为几张纸片,折叠起来封入瓶中--蝇头般的小字写着他预定实行的计画内容,没有收信人的告白之信……。
  (我知道,人不可能成神……)
  正因为如此,所以--把最后的审判托付给非人的大自然。瓶子可能流落何方并不是问题,只问,海--孕生万物的海,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起风了,凛冽的寒风令人浑身颤抖。
  慢慢地,他把瓶子投入了黑暗中。第一章1
  『老掉牙的论调--』艾勒里说,他是个瘦高白皙的俊美青年。
  『对我来说,推理小说是一种知性游戏。也就是以小说的形式,使读者对名侦探或读者对作者产生刺激的逻辑游戏--这些都不相上下。
  『所以,我不要日本盛行一时的「社会派」现实主义。女职员在高级套房遇害,刑警锲而不舍地四处值查,终于逮捕男友兼上司的凶手归案。--全是陈腔滥调。贪污失职的政界内幕、现代社会扭曲所产生的悲剧,也都落伍了。最适合推理小说的题材,无论是否被指为不合时宜,总归还是名侦探、大宅邸、行迹可疑的居民、血腥的惨案、扑朔迷离的案件、石破天惊的大诡计……。虚构的事更好,主要是能享受推理世界的乐趣就可以了。不过,必须完全合乎知性的条件。』
  四周是波浪平稳的海,油气冲天的渔船发出不稳定的引擎声前进着。
  『真受不了。』坐在船沿的卡托着满是腮青的下巴,撇了撇嘴。
  『烦人哪,艾勒里,张口闭口都是知性两个字。你干脆直说推理小说是游戏,干嘛老是加上知性,听得我浑身不自在。』
  『那倒真出我意料之外。』
  『别一厢情愿了,并不是每个读者都热中你所谓的「知性」。』
  『说的也是。』艾勒里若无其事地盯着对方。「我常常觉得这是件可悲的事。有时漫步在校园里,突然就有痛心的感觉。光是我们的研究会里,就已经不全是具有知性的人,其中也有病态的家伙。』
  『--你找碴?』
  『才怪。』艾勒里耸耸肩膀,接着说:『我可没说是你哦!况且,我所说的「知性」是针对游戏态度的问题而言,并不是批评任何人聪明或愚蠢。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毫无知性的人,同样地,也没有不懂得游戏的人。我的意思是,精神上是否有余力来玩这种知性游戏。』
  『哼……』卡嘲笑似地冷哼一声,别过脸看旁边。
  艾勒里嘴边浮现柔和的微笑,看着站在自己身边满睑稚气,戴着圆边眼镜的矮个儿男人。『你说呢,陆路?如果推理小说单独方法论成立,知性游戏势必另谋存在领域。就我们生存的现代而言,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哦--』陆路偏着头不明所以。
  艾勒里继续说:"这已经是陈腔滥调。努力不懈的勤勉邢警、坚强有力的组织、最新的科学搜查技术……今天的警察绝对不是无能,反而因为太有能力才伤脑筋。就现实问题而言,现在哪有古时候那种以头脑为唯-武器的名侦探活跃的余地?如果名侦探福尔摩斯重现于现代都市,恐怕只会以滑稽的办案方式引入侧目吧!』
  『你这话未免言过其实,现在不也是有所谓的福尔摩斯出现吗?』
  『不错--那当然。只怕他会带着尖端法医科学和鉴识科学的知识出现的,还得向可怜的华生说明个老半天。读者的知识毕竟有限,如何接受成串难解的专门用语和数式。于是--这太清楚了,华生,你连这个也不懂,华生……』艾勒里双手插在短大衣口袋,轻轻地耸耸肩。"刚才说得太离谱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毫无情调的警察机构并不值得喝采--黄金时代的名侦探们没有使用华丽的「理论」和「推理」,却仍超越了现代的搜查技术。打算以现代为背景的侦探小说作家,现在一定陷入矛盾的死角中了。』
  『因此,这个矛盾最简易--这样说也许会有语病--而有效的解决办法,就是以「暴风雨山庄「的模式表现出来。』
  『有道理。』陆路认真地点头。
  『所以,真正合乎推理小说现代主题的就是「暴风雨山庄」……』
  时下已是三月下旬,春天的脚步近了,海风吹来却依然冷洌无比。
  九州岛岛大分县东岸突出的S半岛丁崎--船背向丁崎,从旁边S区的小港门出发,目的地是距离外海约五公里的那个静止的小海岛。
  天气晴朗,因为当地的春天常起黄砂,所以微白的天色取代了应有的蓝空。亮丽的阳光明射海面,呈现一片银鳞。远远的陆地彷佛蒙着面纱伫立风中,景物朦胧凄迷,夹带着一股神秘气息……。
  『看不到其它船只的踪影。』艾勒里一手扶着船缘,向始终默然叼着香烟的大个儿男入说道。敞乱的头发显得有些不修边幅,络腮胡子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这就是爱伦坡。
  『岛的那边有急流,船只都会避开。』看起来有点年纪却精神奕奕的渔夫说道。『这儿的渔场在更南方,即使出了港,也几乎没有船只接近这个岛。--你们这些学生真是奇怪。』
  『哦,是吗?』
  『光是名字就跟人家不一样,全都怪里怪气的。就拿你来说,实在够奇怪了。』
  『这个嘛--其实是一种绰号……』
  『最近的大学生都喜欢这一套?』
  『不,这个--那倒不是。』
  『所以说,你们还是挺奇怪的。』
  渔夫和爱伦坡所站的地方前面--两名女生把船只中央附近的大木箱,当成椅子坐着。包括在后面掌舵的渔夫儿子,船上共有八个人。
  渔夫父子以外的六人,都是大分县O市K大学的学生,同时也是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会员。正因为如此,他们彼此以一种绰号,就像『艾勒里』、『卡』、"陆路』之类的名字互用称呼。
  至于这些名字的由来,当然是--也许根本用不着说明--艾勒里·昆恩、约翰·狄克逊·卡、卡斯顿·陆路,以及爱伦坡--他们衷心景仰的欧美推理小说作家·两个女生叫做『阿嘉莎』和『欧璐芝』,名字源自推理小品女王阿嘉莎·克莉丝蒂以及以"角落的老人』扬名的帖罗聂斯·欧璐芝。
  『喏,各位!看得到角岛的房子了。』渔夫扯开粗嗄的嗓子喊道。六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张望前方逐渐靠近的小岛。
  那是个非常平静的小岛屿。
  几乎垂直的绝壁从海中冒出,上面覆盖着一片墨绿,仿佛数枚巨大的铜钱重叠而成。前方约略可见三处短而突出的尖角,正是「角岛』命名的由来。
  岛屿四周都被断崖绝壁所围绕,狭窄的海湾只能容纳小型渔船进入,因此无法开发成观光胜地或海水浴场。自古以来,除了偶有好奇的钓客造访,早已被人们所遗忘。大约在二十几年前,有人在岛上盖造起造型特殊的建筑物『蓝屋』,并且搬进去住。不过,如今已成无人岛。
  『就是崖上那一丁点儿吗?』阿嘉莎站在木箱上,兴奋地大叫。一手按住被风吹乱的柔卷长发,眯起了眼睛。
  『对,那是仅存的部分,大宅已经烧光了。』渔夫大声地解说。
  『哦,那就是十角馆?--老爹?』艾勒里问渔夫。『你上过那个岛吗?』
  『曾经在海湾避过几次风雨,岛上倒没去过。尤其那件事发生之后,一直没靠近过。你们也得小心点。』
  『小心什么?』阿嘉莎回头问道。
  上了年纪的渔夫压低声音说:"岛上不干净。』
  阿嘉莎和艾勒里一愣,交换了个眼色。
  『闹鬼啊!就是惨死的那个中村……』渔夫微黑而布满皱纹的脸皱了起来,毛骨悚然地笑着,又继续未完的话。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每当下雨的日子经过岛屿附近,就会看到屋上有个模糊的白色人影。还有人说,曾经看见中村的鬼魂向人招手。除了这些,有人看见没烧掉的小屋亮着灯,废墟附近有鬼魂,到岛屿附近钓鱼的小船被幽灵作祟沉入海中……』
  『没有用的,老爹。』艾勒里轻笑一声,不想让对方以为他无礼。"别说了,这种话吓不了人,反而让我们更兴奋。』
  事实上,六个年轻人当中,只有始终坐在木箱上的欧璐芝稍微有点害怕。至于阿嘉莎非但不以为意,甚至乐不可支地连连称好,转身向船尾走去。
  『哎,刚刚说的是真的吗?』她冲着正在掌舵的渔夫儿子--稚气未脱的少年--兴高采烈地问道。
  『全是胡扯。』少年瞅着阿嘉莎的脸,目眩似的别过头,很干脆而简单地回答。"只是些传闻,其实我也没看过。』
  『是吗?』阿嘉莎脸上浮现一丝不满,不怀好意地微笑道:『不过--闹闹鬼也不错呀!尤其是在发生「那种案件」的敏感地方。』
  这时是三月二十六日星期三,上午十一点刚过。
  2
  海湾位于岛屿西岸。
  两侧是陡峭的断崖,右边险峻突出的岩块,在岛的南岸形成将近二十公尺的绝壁。岛的东侧有急流,据说崖壁高达五十公尺。
  正面也是一片断崖,斜面陡急惊险。点缀几撮墨绿苔痕的褐色岩块上,有着锯齿形的小石阶蜿蜒而上。
  小船渐渐靠近海湾。
  海湾非常狭窄,波浪比较温和,水色也不同,呈现一种深沈的暗绿色。
  左边有木制栈桥,里面有一栋破旧肮脏的小船屋。
  『真的不必来探望你们吗?电话可能也不通了。』
  六人踏上嘎吱作响,而且岌岌可危的栈桥时,渔夫关切地向他们说。
  『没问题的,老爹。』艾勒里回答,一面拍拍坐在大背包上抽烟的爱伦坡肩,轻松地说道:『我们有个准医生在这儿呢!』
  络腮胡的爱伦坡是医学院四年级的学生。
  『是啊!艾勒里说的没错。』阿嘉莎附和着。
  『况且--好不容易才上了这个无人岛,如果老是有人来探访,那多没意思呀!』
  『好大胆的女孩。』渔夫一面解开绑在栈桥边的绳索,一面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那么,下礼拜二早上十点来接你们。小心罗!』
  『谢谢,我们会小心,尤其是对鬼魂。』
  登上长而陡急的石阶,展现眼前的又是另一片天地--杂草丛生的荒芜前院,伴着白壁蓝瓦的平坦建筑,在众人面前一览无遗。
  正前方向左右敞开的蓝漆大门大概是玄关,短短的阶梯直通门口。
  『这就是十角馆吧?』艾勒里首先发言,由于刚刚爬过长长的石阶,还直喘着气。他放下骆驼色的旅行袋,抬头望天。
  『--有什么感想,阿嘉莎?』
  『比我想象的棒多了。』阿嘉莎拿出手帕,按着微微出汗的白皙额头。
  『对我……来……说……』陆路喘不过气似的,因为他的两手连阿嘉莎的行李都已包办了。
  『该怎么说呢……我本来期待……看到更阴沈凄惨的气氛,没想到……』
  『没有你心口中那么理想。--管它的,先进去再说。凡斯--应该已经先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调匀呼吸,艾勒里拿起行李正说着。这时,紧邻玄关左边的蓝色窗户开了,出现一个男人的面孔。
  『嗨,各位。』从今天起为期一周,在这岛上这个屋中与大家同食共寝的第七名伙伴--凡斯出现了。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不用说,当然来自名侦探法依洛·凡斯之父--S·S·凡斯·但了。
  『等等,我马上来。』凡斯哑着嗓子丢下这句话,匆匆关上窗户。不一会儿,从玄关那头跑了过来。
  『抱歉,没去接你们。昨天感冒了……发烧躺在床上。我一直注意船的声音,可是……』他为了做各种准备,比其它六人早一步到岛上。
  『感冒了?没关系吧?』陆路推推被汗水滑落鼻梁的眼镜,担心地问。
  『不碍事--已经快好了。』凡斯瘦削的身子微颤了一下,信心十足地笑道。
  一行人由凡斯带领着,举步迈进这个房子--『十角馆』。
  进入向两边敞开的门后,就是宽广的玄关大厅。--然而,马上就会察觉这种宽敞只是错觉,其实并没有那么宽。房子的形状不是长方形,所以才会有那种感觉。
  突出的壁画有扇左右推门通往内都,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那儿的墙壁比玄关侧壁狭窄。也就是说,这个玄关大厅面向建筑物的内部,呈狭窄的梯形。
  除了凡斯以外,六个人都偏着头,着迷于这令人产生错觉的奇妙房屋构造。一会儿,穿过里面的门进入建筑物中央的大厅,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个由十面等宽墙壁围绕而成的十角形房屋,所以才会产生错觉。
  若要了解这栋名为『十角馆』的建筑物构造,最好的办法是详阅建筑平面图。
  顾名思义…这个建筑物的特征是十角形--外壁的形状状呈正十角形,外围的大十角形内侧重叠着中央大厅的小十角形,以线连结各十角形的十个顶点,形成十个区域……。换言之,中央的正十角形大厅周围,正好被十个等边梯形房间所围绕。因此,十个梯形的其中之一,正是他们刚刚走过的玄关大厅。
  『怎么样?有点奇怪吧?』率先进去的凡斯回头间大家。
  『玄关的对面--左右推门裹面是厨房,厨房左边是厕所和浴室,其它七个房间全是客房。』
  『十角形建筑物,十角形大厅……』
  艾勒里环视所有的房间,举步走向摆在中央的大桌子。他敲着白漆桌子的一端,说道:
  『这也是十角形。--不得了,被害的中村青司莫非是个偏执狂。』
  『也许是吧。』陆路回答。
  『听说化为灰烬的蓝屋大宅,从天花板到地板,甚至所有的家具,一概漆成蓝色。』
  二十几年前,在岛上建造所谓『蓝屋』后搬进来住的人就是中村青司。当然,建造这座十角馆的也是他--青司本人。
  『我想--』阿嘉莎并没有特别对谁说。"这样会不会搞错房间呢?』
  正面相对的玄关大厅和厨房--各有一扇向左右敞开的门,以同样的原木舆玻璃构成,关上门就分不清究竟是那一边。而且,两侧的墙壁以及各房间一模一样的原色木门都让人摸不着头绪。加上中央的大厅并没有可以当成指标的物品,难怪阿嘉莎会担心。
  『的确,今天早上我就搞错了好几次。』凡斯苦笑着。可能是发烧的缘故,他的双眼皮有点浮肿。
  『我想做个名牌贴在门上比较妥当。--欧璐芝,你有没有带素描本来?』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欧璐芝愕然抬起头。
  不知道是否因为介意自己略胖的身材,这个小个子女郎总是穿着寒色系的衣服,反而显得死气沉沉。与亮丽的阿嘉莎对照之下,怯生生的眼神更加没有自信了。不过,凭着浓厚的兴趣,她倒是画得手好画。
  『哦--有。现在拿出来吗?』
  『待会儿。现在大家先选好自己的房间,反正每个房间都一模一样,不会有麻烦。我已经先……用了那个房间了。』说着,凡斯指着玄关大厅右边的门。
  『房门钥匙已经借来了。喏--不是都插在钥匙孔里了吗?』
  『好,知道了。』艾勒里轻快地回答。『先休息一下,再去岛上探险。』
  3
  很快地,房间分配好了。
  由玄关向左,依序是凡斯、欧璐芝、爱伦坡,向右是艾勒里、阿嘉莎、卡、陆路。
  六人提着行李各自回房后,凡斯倚着自己的房门,从象牙色鹅毛背心口袋里取出香烟。叼着烟,重新审视微暗的十角形大厅。
  白漆灰泥壁,铺着蓝色大型磁砖的地板,用不着脱鞋光脚行走。由十边倾斜而上的天花板,在顶部形成十角形天窗,阳光从窗口照射在露出的木檐上,倾泻在白色的十角形桌枱。桌子四周,摆着十张绷了蓝布的原木椅。除了木桩下一只钟摆似的球形吊灯外,别无他物。
  供电早已切断,室内的照明只能仰赖由天窗射入的自然光线。即使是白天,偌大的屋中位然弥漫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氛……。
  不一会见,爱伦坡换好牛仔裤和浅蓝衬衫走出房间。
  『哦,你动作真快。--等等,我去泡咖啡。』凡斯手指夹着吸了一半的香烟,朝厨房走去。他现在是理学院三年级,比医学院四年级的爱伦坡小一岁。
  『不好意思,毛毯这些大件行李都让你带。辛苦了,凡斯。』
  『哪儿的话,还不是托人帮忙运过来的。』
  这时,阿嘉莎一面用围巾扎起长发,一面款步走了出来。
  『房间太棒了,凡斯。我本来以为会很糟糕的--咖啡?我来泡好了。』阿嘉莎开心地跟着凡斯走进厨房,当她看到柜子里黑色标签的玻璃瓶,脱口便说:"咦?速溶咖啡?』接着不满意似的拿起来摇了摇。
  『别那么奢侈,这里是无人岛,可不是旅馆。』
  凡斯说完,阿嘉莎舔舔抹着玫瑰红口红的嘴唇又说:『那么,食物呢?』
  『在冰箱。当初失火时,电线和电话线全烧断了,没电的冰箱派不上用场……总还可以放东西吧?』
  『嗯--对,有道理。有水吗?』
  『唔,有自来水。还有,瓦斯筒也接好了,锅子和炉子都能用,勉强可以烧洗澡水。』
  『太好了。--啊,还有锅和餐具留着。或者,全部都是你带来的?』
  『不是,本来就留在这里的。还有三把菜刀和砧板,不过砧板霉得很厉害……』
  正说着,欧璐芝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哦,欧璐芝,来帮忙。这裹虽然什么都有,却得全部清洗干净,否则根本不能用。』阿嘉莎耸耸肩,脱下黑色皮夹克。接着,转向凡斯及站在欧璐芝后头往这边看的爱伦坡,说道:『不帮忙的到那边去,先去岛上探险再喝咖啡。』
  望着她一手插腰的模样,凡斯苦笑着,垂头丧气地和爱伦坡一起退出厨房。瞅着两人步向大厅的背影,阿嘉莎冷冷地又抛下一句:『别忘了做名牌,我可不愿意更衣时有人闯进来。』
  大厅里,艾勒里和陆路已在那儿。
  『被女王陛下赶出来了。』艾勒里手指抚着细瘦的下巴,呵呵笑道。
  『我们是不是该遵旨先环岛一周?』
  『识时务者为俊杰。--卡呢?还没好?』
  『他一个人先出去了。』陆路望着玄关那边,说道。
  『已经出去了?』
  『这家伙自命清高。』艾勒里微笑着讽刺道。
  走出十角馆,右边并列成排的高大松树。树列中断处,松枝在上方交叉成拱形。四人穿过拱形,信步来到蓝屋废墟。
  废墟仅残留着建筑物的地基,其它全是肮脏的瓦砾散布四处。广阔的前院堆积着厚厚的黑色灰烬,景况荒凉;也许是烈焰熏染的缘故,焦黑蜷屈的残枝断木满地都是,枯干的松树更是随处可见。
  『烧得一干二净。』眼见这一大片荒凉的景象,艾勒里不禁叹了口气。
  『真的。--一点都不剩。』
  『哦?凡斯,你也是第一次来?』
  凡斯点点头,说:『以前听我伯父说过许多,但是这个岛还是第一次来,而且今天早上忙着搬行李,又发挠……根本没有机会一个人在岛上探查。』
  『唔--真的只有灰烬和瓦砾。』
  『如果留着尸体,你就高兴了?艾勒里。』陆路笑着寻开心。
  『胡说,你才这么想吧?』
  左边的松林有条小路,看样子可以直通前面的断崖。湛蓝广阔的海--面向那头,隐约可见丁畸阴暗的影子。
  『多好的天气,静谧悠闲。』艾勒里向海的那边伸了一个大懒腰。陆路两手裹着黄色运动衫的衣襟,矮小的身子挪了过去。
  『是呀!你能相信吗?艾勒里。大约半年前,这个地方居然发生那件惨案。』
  『惨案,的确是。角岛蓝屋谜样的四尸命案……』
  『在小说里,死个五人十人也没什么稀奇,一旦发生在真实生活中,似乎有点不能接受。看到新闻报导时,我真的吓了一大跳。』
  『大约是九月二十日黎明前--在S半岛丁畸海湾的角岛上,人称「蓝屋」的中村青司府邸被一把无情火烧得精光。废墟中赫然发现中村青司和妻子和枝,以及佣人夫妇的尸首,共计四具--。
  『从四具尸体中检验出相当含量的安眠药,但是遇害者的死因不一。佣人夫妇一起被捆绑在自己房里,而且被斧砍破了头。青司全身被淋上灯油,显然是烧死的。死在同一个房间的和枝夫人脖子缠着绳子,法医判定是窒息死亡。还有,夫人尸体的左手腕被人用刀砍掉。警方在废墟四处搜索,始终不见手腕踪迹……。』
  『整个事件大概就是这样吧?陆路。』
  『还有,别忘了失踪的园丁。』
  『对--案发的几天前,那名园丁到蓝屋工作并且住了下来,事后警方搜遍全岛都找不到他,直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嗯。』
  『关于这一点,有两种解释。第一、园丁就是本案的凶手,做案后畏罪潜逃。第二、凶手另有其人,至于园丁--可能被凶手追杀,仓皇逃命时坠崖被海水冲走……』
  『听说警方认为园丁就是凶手的推断较为可信,至于后来的调查就不得而知了。--艾勒里,有何高见?』
  『我没意见。』艾勒里轻抚额前被海风吹散的头发。
  『资料不足,-点办法也没有。除了案发后两、三天轰动的谈论外,我们只知道新闻媒体的报导。』
  『没想到你会这么泄气。』
  『不是泄气。如果要编造像样的推理,那还不简单。可是若要当有力的证据,资料就不够了。你瞧,警方还不是随便搜查一下就结案了。命案现场烧成那个样子,怎么着手调查?况且死无对证,难怪那个失踪的男人会被当成凶手。』
  『说的也是……』
  『一切全都埋葬在这些灰烬中了。』
  艾勒里一转身,踏进废墟的瓦砾中。拿起身边的木片,并且弯下身探头察看。
  『怎么啦?』陆路有些惊讶,连忙问道。
  『如果失踪的夫人手腕突然出现,一定很有趣。』艾勒里一本正经地回答。
  『说不定十角馆的地板下埋着园丁的尸骨。』
  『你这家伙,真没药救。』一直默默聆听的爱伦坡摸着下巴胡须,一睑发楞的表情,慢慢吐出了这句话。
  『艾勒里,你的兴致还真好。』
  『是呀。--我可不是重提刚才在船上的话题,不过,如果明天这个岛上发生任何案件,不就正好符合艾勒里最喜欢的「暴风雨山庄」了吗?再假设,如果发展成「一个也不剩」的连环命案,他就更兴奋了。』
  『小心乐极生悲,偏偏就是那种人第一个被杀。』爱伦坡一向沉默寡言,偶尔也会语惊四座。陆路和凡斯交换了个眼色,咯咯笑着看好戏。
  『孤岛连环命案。--有意思!』艾勒里丝毫不以为忤,开口说:『正中下怀,我来当侦探怎么样?谁--要向我这个艾勒里·昆恩挑战?』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31:03 | 显示全部楼层
 4
  『在这种地方,女人就是吃亏,老被当作佣人。』阿嘉莎边利落地清洗东西,边抱怨着。在旁边帮忙的欧璐芝盯着她白哲纤细的手指,不由得停下手边工作。
  『应该让男生们轮流做厨房工作。有我们在,他们就不干活儿,你不觉得太便宜他们了吗?』
  『嗯--是呀!』
  『艾勒里装模作样地穿着围裙,手里拿着锅铲,一定很好玩。哈,可爱极了。』阿嘉莎开心地笑了起来。欧璐芝瞥着她那端正俊俏的侧脸,悄然咽下叹息。
  高挺的鼻梁,伶俐的模样,由于淡淡的眼影而显得更加深邃的眼睛,还有那一头波浪似的秀发……。
  阿嘉莎总是开朗而充满自信,不让须眉的性恪中仍不失女性的魅力。炫丽的美貌极为吸引男人们的视线--她也引以为荣。
  (和她比起来,我……)
  小而圆的鼻子,满脸雀斑,孩子般红通通的面顿。眼睛虽大,却和五官很不调和,老是显得很不稳定。即使学着阿嘉莎打扮,也只是东施效颦。还有,连自己也讨厌的胆小、忧虑,以及迟钝……。
  在常有机会相聚的七个人中,只有自己和阿嘉莎两名女性。想到这一点,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如果没来就好了。--欧璐芝暗自思忖。
  本来,根本不想到这个岛来。因为--总觉得是一种冒渎的行为。可是以她惯常的胆怯,实在无法拒绝伙伴们强烈的诱惑。
  『咦?欧璐芝,好美的戒指。』阿嘉莎盯着欧璐芝左手的中指。『你以前戴过吗?』
  『没有。』欧璐芝含糊地摇头。
  『是不是心上人送的?』
  『不……那有这回事。』
  决定到岛上时,欧璐芝想过了。那不是冒渎,而是--追悼。为了追悼死者,我才到岛上来,因此……。
  『你还是没变,欧璐芝。』
  『嗯……?』
  『你总是封闭自己。我们交往了两年多,我还是一点都不了解你。--这样并不是不好,只不过,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
  『对。看着你刊登在社刊上的作品,我时常这么想。笔下的小说中,你是那么的朝气蓬勃,可是……』
  『那只是幻想。』欧璐芝避开阿嘉莎的视线,怯怯地低下头,嘴角浮现笨拙的微笑。『我不太会面对现实,讨厌现实的自己……』
  『你很可爱,只是自己不知道。别老低着头,抬头挺胸。』
  『你真好,阿嘉莎。』
  『来,动作快点,该吃午饭了。』
  蓝屋遗迹那儿,艾勒里、陆路、凡斯三个人还留在原地。爱伦坡刚刚看过废墟,独自往通向岛屿东侧的小路去了。
  『艾勒里,还有凡斯。从现在起足足七天的时间,拜托两位了。』喜剧似的--也许他本人并不同意这种说法--银边圆框眼镜里,陆路小小的眼睛热情地闪着光辉。
  『不跟你们要一百张,至少也给我五十张。』
  『喂,陆路,你开玩笑?』
  『我认真得很呢!艾勒里先生。』
  『可是你突然开口要,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对不对。凡斯?』
  『我赞成艾勒里。』
  『所以喽,我刚才一直在说明。比往年提早,我打算四月中旬左右出版下期的「死人」。为了招引新生入社,同时庆祝推理小说研究社创立十周年,我们要推出特大号的纪念特刊。这次轮到我当总编,正好大大施展一番。我这新官上任,总不能编出寒酸可怜的社刊闹笑话吧!』
  文学院二年级的陆路,今年四月起,即将接掌推理小说研究社社刊『死人岛』总编辑的职务。
  『如果不想丢脸,陆路--』艾勒里从酒红色衬衫口袋中取出未拆封的赛拉姆牌香烟,打开封口。他是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也是『死人岛』现任总编辑。『你应该去拜托卡才对。内容姑且不提,那家伙是咱们研究社的多产作家。--凡斯?对不起,借个火。』
  『你很少攻击人的嘛!艾勒里。』
  『不,是卡先挑衅。』
  『说的也是,卡学长好像情绪不好。』陆路说着,艾勃里轻笑一声吐出淡淡烟气。
  『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卡先生还真可怜,最近刚被阿嘉莎甩了。』
  『他追阿嘉莎?嘿,真有勇气。』
  『为了发泄满肚子不痛快,他把目标转向欧璐芝,结果又碰了钉子。』
  『欧璐芝?』凡斯皱起眉头。
  『对,卡根本是自讨没趣。』
  『那当然。和两个甩掉自己的女人同在一个屋檐下,难怪卡火气这么大。』
  『就是说呀!所以,陆路,你得好好地讨好卡,否则休想拿到他的稿子。』
  这时,阿嘉莎从十角馆那边走来,穿过黑松拱门停下脚步,向三人挥手道:『吃午饭了!--爱伦坡和卡呢?没跟你们一起吗?』
  从十角馆后面走进松林小道--。
  本想过去看看东岸的绝壁,不料小路越来越窄,上头更是弯曲难行,走不到五十公尺,就失去了方向感。
  好阴郁的树林。
  行进中,林间高大茂盛的山白竹不时勾住衣服,发出沙沙声响。好几次,险些被绊倒。本想回头,却又心有不甘。反正就是这么个小岛,总不会迷了路回不去吧……。
  夹克下面微彻渗着汗,令人很不舒服。当那种不快感几乎到达顶点时,终于穿过了树林。
  崖的上方,是一片刺眼的亮丽海蓝。同时--一个大个儿男人面向着海站在那儿。--是爱伦坡。
  『喔,是卡?』听到脚步声回头认出卡后,爱伦坡再度面向海。
  『岛的北岸,那边是猫岛。』他指着若即若离的岛,说道。
  那是个岩礁般的岛,圆而突起的地面长着低矮的灌木,正如『猫岛』之名,彷佛黝黑的野兽盘踞海上。
  眺望岛屿那边,卡哼声点头。
  『怎么了,卡?看来好像心情不好。』
  『嗯,早知道就不来了。』卡皱着眉,没好气地埋怨。  『去年才发生那种事,现在也不会有什么好玩。我本来只是为了激发幻想,才到这儿来……。  一想到得和那批家伙相处一个礼拜,我就心情不好。』
  卡和艾勒里同样是法学院三年级的学生,因为重考一年,所以和高一学年的爱伦坡同龄。大致说来,他算是中等身材。但是由于骨骼铰粗、脖子略短,而且有些驼背,看起来比实际上矮一点。
  『到底怎么了?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没什么。』
  爱伦坡粗粗的眉毛下,原本细小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从腰包里拿出精致的烟盒取了一根,然后递给卡。
  『你到底带了多少香烟?自己焖瘾那么大,还到处请人抽烟。』
  『没法子,我虽然念了医科,却是标准的瘾君子。』
  『你习惯抽云雀牌?这不是知识份子抽的泅。』说着,卡也抽出一根烟。
  『不过,比艾勒里大少爷的薄荷烟好多了……』
  『这就怪了,卡。你老爱找艾勒里的麻烦,怪不得总觉得不愉快。就算你找他吵架,他也会当你是开玩笑,还不是一笑置之,何苦呢!』
  卡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了烟,不悦地别过头。『不干你的事。』
  爱伦坡不以为忤,悠哉地吸着烟。
  不久,卡把抽了一半的云雀牌香烟丢到海中。然后坐在旁边的岩石上,从夹克里取出袖珍酒瓶,粗暴地旋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口。
  『大白天就喝酒?』
  『你管不着。』
  『这样不大好。』爱伦坡的语气透着些许严厉。
  『我知道应该收敛一点,也不该大白天就……』
  『你还介意那件事?』
  『既然知道……』
  『我不知道。那件事早巳过去,干嘛老是耿耿于怀。」
  卡绷着睑不搭理爱伦坡,又倒了一口酒。
  『我不只觉得艾勒里无聊,事实上--对,连带女生一起到无人岛也是件无聊透顶的事。』
  『虽然是无人岛,却没野外求生那么严重。』
  『话不是这么说,我只是不想和阿嘉莎那种傲慢的女人在一起,而且还有个欧璐芝。不晓得什么原因,这一、两年来,我们七个人似乎成了小集团,所以我不便大肆宣言。其实,那些娘儿们毫无可取,自以为是……』
  『你说得太过分了。』
  『对了,差点忘记你和欧璐芝是青梅竹马。』
  爱伦坡默默踩熄香烟,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看看表说:
  『已经一点半了。--回去吧,否则没饭吃了。』
  『吃饭前,请各位稍等一下。』戴着细致金边眼镜的艾勒里向大家说。  『下任总编辑要发表谈话。』
  十角形的桌子上已摆好食物,有熏肉、色拉拌蛋、法国面包和咖啡。
  『各位,虽然有点不是时侯,但是我还是得来个饭前致词。』陆路一本正经地说着,微微清了清喉咙又说:『是这样的,早在今年新年聚会时,就有人提议到这座十角馆来看看。当然,那时并没有人想到实现的可能性。后来因为凡斯的伯父买下这栋建筑,特别招待我们……』
  『不是特别招待,我只不过是说如果大家有意,可以向伯父说一声。』
  『好了,还不是一样。总之--凡斯的伯父在S区经营房地产买卖,是位精明的事业家。这次他买下角岛这一带,打算极力改建成青年休闲中心。对吧,凡斯?』
  『也许规模并不很大……』
  『话说回来,我们此行含有试验的意味,正好一举两得,皆大欢喜。还有,凡斯一早就为大家做好各种准备,非常辛苦,特此感谢。』说着,陆路向凡斯深深一鞠躬。
  『--现在言归正传。』
  『快点,蛋和咖啡会凉掉。』阿嘉莎插嘴,催促着。
  『马上说完,不过,如果菜冷了就不好吃。这样吧,大家边吃边听。
  『思--现在聚在这儿的,都是有资格冠上学长大名的精英--也就是本研究社的主要创作组……』
  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中,社员们彼此以绰号称呼,这是研究社创立之初,流传下来的一种传统。
  十年前,社员们由于推理小说迷特有的稚气,当然为数尚少的所有社贝均以欧美著名作家之名为绰号。后来,随着社员的年年增加,作家名字当然不敷使用,因此想出继承学长名字的方法。也就是说,拥有作家名衔的社员,在毕业之际,有权选出一名后辈继承自己的名字。
  自然而然,各继承人的选定便以社刊作品为基准。因此,目前拥有绰号的人们正是研究会的首脑人物;也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有较多的机会聚在一起。
  『……我们这支强劲的队伍,从今天开始为期一周,要在这个不可能产生杂念的岛上朝夕相处。所以,我们不应该白白浪费这段美好时光。』陆路向大家莞尔一笑。『稿纸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利用这次旅行期间,为四月即将发行的社刊贡献一篇作品,拜托拜托。』
  『哦,』阿嘉莎的声音响起。『难怪,我正诧异为什么只有陆路带这么多行李……原来早有阴谋。』
  『不错,我就打这个主意。阿嘉莎学姐--还有欧璐芝,请大力帮忙。』陆路又是一鞠躬,抚着滚圆的脸颊嘿嘿笑着,活像一尊弥勒佛。众人围着桌子,各自浮现复杂的笑容。
  『陆路,如果大家都写孤岛的连环命案,题材不是重复了吗?』爱伦坡问。
  听爱伦坡这么说,陆路挺直腰杆应道:『到时,用那个主题编成专刊就行了。或者,干脆一开始就规定这个题材,不是也很有意思吗?我们的「死人岛」刊名,不就是取自克莉丝蒂女士著名的处女作?』
  撑着一只手注视陆路的艾勒里,向邻座的凡斯压此了声音,轻轻抛出一句话:
  『糟糕,这次的总编可不好应付。』
  5
  他们的第一天就这样平静度过。
  除了午饭时陆路的要求外,七人并没有其它任何约束。他们原本无意联手合作什么事,因此空闲时间都各自自由活动。
  到了傍晚时分--。
  『怎么了,艾勒里,一个人玩牌?』
  阿嘉莎从房间走出来,穿着白罩衫和黑色皮裤,长发上扎着鲜艳的棣棠花色头巾。
  『最近我有点热中此道,不过还不到入迷的程度。』
  艾勒里洗弄手中纸牌,微笑着。
  『热中这个?会不会纸牌算命?』
  『怎么会?我对那个没兴趣。』艾勒里在十角形桌上灵活地洗牌,一面又说:『提起纸牌,当然是变魔术喽!』
  『魔术?』阿嘉莎睁大眼睛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哦。这么说,艾勒里,你也有这种毛病。』
  『毛病?』
  『对,老喜欢打哑谜,让人摸不着头绪!』
  『打哑谜?没那么严重吧!』
  『哦,是吗?』阿嘉莎开朗地笑着说:『艾勒里,露一手吧!我很少看人变魔术。』
  『推理小说迷对魔术没兴趣,这倒很稀奇。』
  『不是没兴趣,只是很少有机会。哎,快点嘛!』
  『好。那么,过来坐在这儿。』
  黄昏将近,十角馆大厅渗着微微的暮色。等阿嘉莎在大桌子一端的椅子上坐定,艾勒里便在桌上排好纸牌,然后从口袋拿出另一副牌。
  『看好,这里有红蓝两副底色不同的纸牌。现在,其中一副给你,另一副给我--你选那一副?』
  『蓝色的。』阿嘉莎同答。
  『好,蓝色的,你拿着这副牌……』
  艾勒里把蓝底的一副交给阿嘉莎。
  『首先,检查纸牌有没有动过手脚,然后随你高兴把牌洗一洗。我这边也洗好红色的纸牌。--好了吗?』
  『--好了。的确是普通的纸牌,美国制的?』
  『没看到背面脚踏车天使的图案吗?最普通的厂牌。』
  艾勒里把洗好的牌放在桌上。
  『好,我们交换。蓝的给我,红的给你……。好了吗?然后从里头抽一张你喜欢的牌记下来,我也从你洗过的牌中抽一张记住。』
  『喜欢的一张?』
  『对。--记住了吗?现在,把牌放回最上面……对,和我一样切一次牌。像这样,上半和下半交换。嗯,好,反复两、三次。』
  『--这样对吗?』
  『好,很好。然后,再换一次牌……』
  蓝色的纸牌再度回到阿嘉莎手中。艾勒里盯着她的眼睛,一面说道:
  『好了吗?我们刚刚各自洗牌,然后从两副牌中各抽一张喜欢的牌记住,又放回去切牌,对不对?』
  『嗯,没错。』
  『现在,阿嘉莎,从你的牌中找出你刚才记住的牌,盖在桌上。同样地,我也找出我记住的牌。』
  不一会儿,桌上盖着红蓝两张纸牌。艾勒里吸一口气,叫阿嘉莎把两张牌翻出正面。
  『--咦?这是真的吗?』
  阿嘉莎惊讶地提高嗓门。两张纸牌正面,赫然出现同样的花色和数字。
  『红心四!』
  艾勒里微徼一笑。
  『很有意思吧?』
  日落后,十角形桌子中央点上古意盎然的桌灯。这是几斯听说岛上没电,特地带来的。除了大厅以外,各房间也准备了许多粗蜡烛。
  吃完晚餐,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艾勒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刚才那套魔术窍门?』端上的咖啡分发完后,阿嘉莎推推艾勒里的肩膀。
  『不能告诉你,魔术最忌说出诀窍,和推理小说完全不同。一旦知道其中奥妙,人们多半会觉得沮丧。』
  『阿嘉莎学姐,艾勒里要你陪他玩魔术?』
  『哦,陆路,你也知道他会玩魔术?』
  『何止知道,我已经陪他练习了一个月。在他熟练之前,还不准告诉任何人。活像个小孩子!』
  『喂,陆路。』
  『他玩那一套魔术?』
  『很简单的,一、两种。』
  『那么简单的魔术?』阿嘉莎越来越不满,一再要求。『告诉我有什么关系嘛?』
  『不能因为简单就告诉你窍门,尤其是第一次。即使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戏法,也是一样。问题不在于诀窍,而是如何表演以及误导。』
  『对,例如--』艾勒里伸手拿杯,啜了口黑咖啡。『有个类似的戏法,「魔术」那出电影中,安柬尼·霍金斯饰演的魔术师,就向昔日恋人露了一手。那不是普通的魔术,而是一种超灵感实验。如果彼此心灵相通·牌面应该会一样,然后魔术帅便借机说服对方……』
  『嗯。--那么,艾勒里,你也对我有企图?』
  『那儿的话。』艾勒里夸张地耸耸肩,红润的唇中露出白牙。『遗憾的是,我没有说服女王陛下的魄力。』
  『你还真会说话。』
  『不敢。--过奖了。』艾勒里举起手中咖啡杯,细细审视。
  『咱们换个话题,谈谈白天说过的中村青司--这个人真是怪异。看这杯子,就觉得一股寒意。』
  那是个别致的苔绿色杯子,也是厨厉餐具架上所留的许多物品之一。注意它的形状,和建筑物同样是十角形。
  『大概是特别定做的,那个烟灰缸--还有刚才所用的盘子也是, 一切郡是十角形。--你觉得呢?爱伦坡。』
  『很难说。』爱伦坡把烟搁在十角形的烟灰缸上。『的确有点出乎常轨,也许是有钱人的雅兴吧。』
  『有钱人的雅典。』艾勒里双手捧住杯子,由上往内看。虽说是十角形,由于直径仅有数公分,看来几近圆形。
  『无论如何,光是这座十角馆,我们便已不虚此行。来,为故人干一杯!』
  『可是,艾勒里,尽管十角馆是个值得玩味的好地方,岛屿本身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杀风景的黑松林。』
  『那倒不至于。』爱伦坡回答阿嘉莎说:『废墟西侧的崖下是一片很好的岩区,有通往下面的阶梯。也许,可以在那儿钓鱼。』
  『对了,爱伦坡学长,我记得你带了钓具。好棒,明天有新鲜的鱼吃喽!』陆路兴奋地舔舔嘴唇。
  『别抱太大的希望。』爱伦坡慢慢抚弄下巴的胡须,又说:『还有,后头不是长了几棵樱花树吗?花蕾已经相当饱满,可能两、三天内就会开花。』
  『真棒,可以赏花了。』
  『好极了。』
  『樱花啊樱花,为什么一到春天就备受欢迎?其实,我比较喜欢桃花和梅花。』
  『那是因为艾勒里大爷的兴趣舆众不同。』
  『是吗?古时候,高官显贵都偏爱梅花甚于樱花哩!陆路。』
  『真的?』
  『当然,对吧,欧璐芝?』
  突然被这么一问,欧璐芝惊愕地微颤肩头。然后,红着脸轻轻点头。
  『解释一下吧,欧璐芝。』艾勒里说道。
  『嗯……好。嗯--「万叶集」裹有许各关于胡枝子和梅花的歌……各超过一百首,樱花部分差不多四十首左右……』
  欧璐芝和陆路同样是文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专政英国文学,对日本古典文学也颇有研究。
  『哦,我以前不知道。』阿嘉莎佩服地说,她是药学系三年级学生,所学截然不同。『多说一点,欧璐芝。』
  『哦,好。--「万叶集」时,有所谓大陆文化至上主义之类的潮流,大概是受了中国趣味的影响。到了「古今和歌集」时,樱花方面的歌增多了……不过,多半是感叹落花凋零的歌。』
  『「古今和歌集」是平安时代的作品吧?』
  『是醍醐天皇时代--十世纪初……』
  『是不是由于悲观的社会百态,而使感叹落花的歌谣增多?』艾勒里问道。
  『--这个嘛。提起醍醐天皇此人,是有所谓延喜之治名政的著名人物……当时人们以为,樱花凋落之际正是疫病流行的季节。由于樱花带来疫病的传说,每逢此时宫中必定举行镇花祭……也许是这个缘故吧……』
  『原来如此。』
  『咦?凡斯,你怎么不说话?』这时,爱伦坡探头看邻座凡斯的睑色。
  『是不是不舒服?』
  『--嗯,有点头痛。』
  『睑色不大好。--有没有发烧?』
  凡斯扭扭肩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不起--我先去睡,可以吗?』
  『睡一下比较好。』
  『嗯……』凡斯双手撑着桌子,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各位尽管聊,我不怕吵。』道过晚安,凡斯便先回自己的房间。突然静下来的微暗大厅,传来咔嚓一声轻轻的金属声响。
  『这家伙真可恶。』一直沉默着晃动膝盖的卡,神经质地使个白眼,低声抛出一句话:『故意当我们的面锁门--什么玩意儿!』
  『今晚夜色不错。』爱伦坡佯装没听见,抬头仰望十角形天窗。
  『是呀!前天好像是满月。』陆路也说。这时,天窗外微做的月光射入,丁崎的灯塔光线也仿佛照了过来。
  『看,月亮被云遮住了,明天可能会下雨。』
  『哈哈,那是迷信呀,阿嘉莎。』
  『艾勒里,你真没礼貌。这不是迷信,而是水蒸气的关系。』
  『根据气象报告,这个礼拜都是晴天。』
  『这倒比说说月亮上有兔子科学得多。』
  『月亮上有兔子。』艾勒里苦笑道。
  『你知道吗?宫古诸岛那边的人,都相信月亮里有个扛木桶的男人。』
  『嗯,我听说过。』陆路圆圆的脸堆满笑容。  『传说中,他奉勒神的命把不死药和死药放人木桶带到人间。可是他搞错丁,把不死药给蛇,死药却给了人类。因此,被罚扛木桶赎罪,一直到现在……』
  『南非霍屯督族也有类似的故事。』爱伦坡说。『不过,不是男人而是兔子。兔子误傅了月神的话,月神一怒之下丢出神棒,所以兔唇才会裂成三片。』
  『嗯。--无论在什庆地方,人类所想的事似乎都大同小异。』艾勒里修长的身子靠着蓝色椅背,双手交叉胸前。
  『大体上,世界各国郡流传着月兔的故事。比方说,中国、中亚细亚、印度……』
  『印度也有吗?』
  『梵文把月称为「夏信」,这个单字原意就是「有兔子的人」。』
  『哦。』爱伦坡仲手拿起桌上的烟盒,再度仰望天窗。被切成十角形的夜空一隅,隐约浮现昏黄月影……。
  角岛,十角馆。幽暗的油灯映着四周阴冷的白壁,刻划出年轻人们晃动的影子。
  漫然中,他们的夜又即将交替。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3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1
  你们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狭窄的房间正中央摆着凌乱不堪的床,江南孝明微蹙双眉躺在上面。
  上午十一点--刚才回来时,看到信箱里躺着这封信。
  昨晚,在友人宿舍里打了通宵麻将。每次打完牌回到屋里,嘈杂的洗牌声仍在脑中轰然作响;然而一见信中字句,昏沈的脑袋猛然清醒。
  『这是什么?』
  揉着困倦的眼睛,他拿起信封又看了一次。
  很普遍的褐色信封,邮戳日期是昨天--三月二十五日,发信地点在O市。唯一不同的是信中文字,一律用文字处理机书写。
  没有寄件人地址,信封背面打着『中村青司』四字。
  『中村青司……』他低喃着。陌生的名字,不,好像在那儿听过……。
  翻身而起,盘坐在被褥上,重新审视信中文字。里头也是文字处理机字体,纸是十六开的上等纸。
  (你们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千织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可能是中村千织。那么,『中村青司』就是她的父亲罗!
  那已经--是一年前,也就是去年一月的事了。
  当时,江南参加的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举行的迎新会。中村千织是研究社的学妹,比他低一年--当时她是一年级。江南现在是三年级,下个月起升四年级,去年春天退出研究社。
  她--中村千织,死于那次迎新会宴席上。
  江南那时有事先行退席,因此不知详细情形。不过,听说是急性酒精中毒导致宿疾心脏病发作,当救护车赶到时已经回天乏术。
  他也参加了葬礼。
  千织住在O市外祖父家中,葬礼也是在那边举行。但是,当时丧家名字好像不是『中村』,而是个很古老的姓氏。莫非那不是父亲的姓,而是外祖父的姓。对了,仪式中好像没看到父亲模样的人……。
  可是,这个自称为千织父亲的人,为何寄这种信给素未谋面的我?
  信中,『青司』强调千织是被杀害的。自己的女儿因为饮酒过度猝死在迎新会中,也难怪会觉得『被杀害』。然而,若是为了报复,何以在事隔一年以后的今天才展开行动……?
  想到这儿,江南坐直身子。
  (中村青司……)
  记忆的绳索开始解析。
  他一跃而起,从墙角微微倾斜的铜架中取出几本卷宗。卷宗裹面,搜集着许多剪报。
  (那是--去年九月间……)
  他查阅片刻,找出那篇报导。
  (果然不错。)
  『角岛蓝屋一片火海--谜样的四尸命案!』
  用指头弹了一下大标题,他拿着卷宗坐在榻榻米上。然后,进出一句话:
  『死者的控告……』
  『喂,东公馆吗?我叫江南,东一在吗?』
  『是江南?』
  接电话的好像是东一的母亲。
  『东一今天早上和朋友旅行去了。』
  『是不是推理小说研究社的朋友?』
  『嗯,好像到什么无人岛去。』
  『无人岛?--你知道岛的名称吗?』
  『嗯--叫做角岛,在S区那边……』
  『角岛--!』
  江南突然有种窒息的感觉,紧紧握住话筒。
  『伯母,有没有寄给东一的信?』
  『信?』
  『一个叫中村青司的人寄的。』
  『这个……。』
  对方有些迟疑,可能是觉得江南的声音迫切,说了声稍等,便放下话筒离去。电话音乐声在耳边响了一会儿,带着一丝担忧的答话声终于传来。
  『有,这是……?』
  『有信来?』
  『是的。』
  得悉有信寄到后,江南紧张的情绪突然放松,不由得徽觉腼腆。
  『哦--对不起。--没什么事,抱歉打扰了。』
  放下话筒,轻轻靠在墙上。
  这是栋旧公寓,一旦承受体重的压力,整面墙壁会嘎吱作响。不大牢靠的窗户外头,正传来仿佛快要故障的洗衣机揽动声。
  (东一家里也接到中村青司的信……)
  江南一再眨着充血的眼睛。
  (只是恶作剧吗?)
  打这通电话之前,已先查了研究社通讯录,打过两、三通电话给参加那次迎新会的其它社员。但是他们都不在家,由于大半租屋外宿,无法确定行踪。莫非……。
  他们一道旅行去了--而且,偏偏是到发生问题事件的角岛。难道这只是巧合?
  江南思忖良久,始终没有答案。他再度拿起研究社通讯录,开始找已故中村千织的电话号码。
  2
  由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一行人搭船启程到角岛的S区,搭半个钟头巴士,再换电车,约四十分钟路程后,便可抵达O市。两地之间,直线距离不到四十公里。从O市过去四站,在一个叫做『龟川』的车站下车后,江南加快步伐走向山那边的道路。
  打电话到中村千织外祖父家时,接电话的似乎是家中女佣,当告知对方是千织大学友人后,那位和蔼的中年女性,透过话筒回答了他的问题。
  由于不好意思正面询问,江南费煞苦心才确定千织的父亲就是角岛的青司;然后,又成功地问出青司之弟中村红次郎的地址。关于红次郎,他曾由新闻报导上得知此人的存在。
  中村红次郎住在别府的铁轮,是当地高中教师,现在正值春假期间,大半时间都在家中。
  江南从前的老家就在别府,对当地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于是好奇心更加一发而不可收拾。挂上电话后,想也没想,就决定尽快去拜访红次郎。
  别府铁轮有『地狱谷』之称,是个著名的温泉区。晴朗的天空下,从坡道旁的下水道及成排的房舍间,雾白的硫磺烟气袅袅上升,飘扬在风中。左边不远处,黑壁般逼近的山就是鹤见岳。
  穿过极短的繁华街道,眼前突然呈现一片宁静--。街道这头,有许多供长期逗留此间做温泉治疗的人们住宿的旅社、民房,以及出租别墅。
  不费吹灰之力,识途老马便找到电话裹问来的地址。
  那是栋透着稳重感的平房,低矮植物围成的矮墙裹,黄色金雀儿、雪白珍珠花,还有淡红色贴梗海棠争相怒放,洋溢一片多采多姿的春天气息。
  江南推开栅门,踩着石叠路走到玄关。做了个深呼吸,同时按了两次门铃。不久,里头传来圆润的男中音。
  『那一位?』
  一个穿着与这栋日本建筑极不相称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白色敞领衬衫上罩着褐色毛衣,下面是条铁灰色法兰绒长裤,自然上梳的头发中夹杂几丝白发。
  『中村红次郎先生吗?』
  『我就是。』
  『嗯--我叫江南,是中村千织小姐生前大学社团里的朋友……突然来访实在很冒昧。』
  玳瑁边眼镜下,红次郎输廓分明的脸庞缓和下来。
  『是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的朋友?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的--我今天接到一封怪信……』说着,江南取出那封信。
  『就是这个。』
  红次郎接过来,目光落在井然有序的文字上。蓦地眉间一震,抬眼凝视江南的脸道:
  『进来吧!我有个朋友在,不过没关系。对不起,一个人住,没什么好招待……』
  江南被带往屋内。
  那是个L字形的房间,以两组六张榻榻米大的空间组成。当中的纸门被拆掉,打通成一个房间使前面的六张榻榻米当做起居室兼客厅,灰绿色地毯上摆着一组同色系沙发。里面的六张榻榻米正好向右边的院子突出去,权充书房。偌大的书桌旁边,有几个高达天花板的书架。对一个单身汉来说,房间似乎过分整洁。
  『岛田,有客人来。』
  前方面对院子的阳台上有张藤制摇椅,红次郎口中的朋友就坐在那儿。
  『他是K大推理小说研究社的江南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岛田洁。』
  『推理小说?』岛田匆匆起身,一不小心被摇晃的椅脚碰到脚,低声呻吟着又跌坐椅中。
  这个瘦长的男人,使江南立刻联想到螳螂。
  『听说你去年刚退出研究社……』
  『是的。』
  『唔。--来找阿红是为了……』
  『为了这个。』
  红次郎说着,把江南带来的信递给岛川。一见寄信人的名字,岛田停下揉着痛脚的手,注视江南的脸。
  『可以看吗?』
  『请便。』
  『事实上,江南先生--』红次郎说道。『我也接到同样的信。』
  『嗯?』
  红次郎走到书桌边,从红豆色桌垫上拿了一封信递给江南。
  江南马上看看信封正反面,和他收到的信一样,相同的信封、相同的邮戳、相同的字体。而且,寄信人的名字也是『中村青司』……。
  『可以看里面吗?』
  红次郎默默点头。千织是被杀害的。
  只有这寥寥数字。虽然字句不同,却同样是十六开上等纸及文字处理机的模式。
  江南紧盯着信,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可思议的死者来信--很容易想象去年迎新会的其它成员也可能收到同样的信。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叫做中村红次郎的男人也接到类似的信……。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红次郎回答。『我也吓了一跳,也许是有人恶作剧……。刚刚还跟岛田谈到,这个世界上无聊的人太多丁。正说着,你就来了。』
  『看样子不只寄给我,研究社其它成员好像也收到同样的东西。』
  『哦。』
  『会不会这个青司--对不起,令兄还活着……?』
  『不可喂。』红次郎断然摇头。『正如你所知,我哥哥去年已经死了。我去认过尸体,惨不忍睹。--对不起,江南,我不想提那件事。』
  『很抱歉。--那么,你还是觉得这封信是恶作剧?』
  『只好这么想,不是吗?我哥哥在半年前死了,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况且,我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关于信的内容,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红次郎的表情黯淡下来,蕴藏些许微妙。
  『千织的不幸我也听说了--应该是个意外。对我来说,千织是最乖巧可爱的侄女,至于被人杀害--我可以了解这种心情,可是恨你们也没有用。倒是冒充我哥哥的名字恶作剧,这种行为简直不可原谅。』
  『是恶作剧吗……』江南不以为然,暖味地点着头窥视藤椅上的岛田。不知何故,他一手撑着交叠的膝头,似乎很高兴地看向这边。
  『还有一件事--』把信还给红次郎,江南接着说:『我们研究社那些人现在正好到角岛去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红次郎不感兴趣似的答道。『哥哥死后,我继承了那块土地和房子,上个月刚刚卖给S区的房地产商人。对方把价钱压得好低,反正我不可能再去那边……。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江南提到今天还有事要办,不久便向红次郎告辞。
  离去之前,问起里头满架的书,红次郎答说自己在附近高中教社会科,一方面研究佛学。当他说明初期大乘佛教的『般若空』时,语气中微带腼腆。
  『般若空?』江南歪着头,不解地问。
  『哎,你没听过「般若心经」吗?色即是空,空郎是色。阿红就是在研究这个「空」字。』岛田洁从椅子跃起,解说着。他踱到江南旁边,把借去的信递了过来,问道:『江南,你的名字怎么写?』
  『扬子江的江,东西南北的南。』
  『江--南--。嗯,好名字。--阿红,我也该告辞了。--一起走吧,江南。』
  出了红次郎家,两人并肩走在人影稀落的人行道上。岛田交叉双手挺直腰杆,穿着黑毛衣的瘦削身子显得更加颀长。
  『江南,唔,好名字。』把交叉的手环到后脑,岛田又说。『为什么离开推理小说研究社?是不是和社裹的人合不来?』
  『不错,你猜得真准。』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岛田轻轻笑着,一面说道:『所以,你并不是对推理小说失去兴趣啰!』
  『我现在还是很喜欢推理小说。』
  『是呀!你是很喜欢推理小说。我也一样,推理小说干净利落,比佛学有趣多了。江南,去喝杯茶如何?』
  『好哇!』一面答着,江南不禁笑出声来。
  道路缓缓成为下坡。和风迎面拂来,春意盎然。
  『江南,你还真是个怪人。』
  『哦?』
  『为了一封可能只是恶作剧的信,专程跑这趟路。』
  『路并不远嘛!』
  『唔。--如果是我,八成也和你一样。况且,我每天都闲得发慌。』岛田两手插在牛仔裤前口袋,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觉得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
  『虽然红次郎一直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不对劲。』江南答道。『我当然知道不会是鬼魂写了那封信。不用说,一定是有人冒充死者之名。如果只是穷极无聊的恶作剧,未免太讲究了。』
  『怎么说?』
  『你想想看,所有的字全部用文字处理机印成。如果是恶作剧,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如果用惯了处理机,就没什么好奇怪的。最近文字处理机相当普遍,阿红也有一台。今年才买的,现在已经用得很熟练。』
  『不错,的确很普遍。我的朋友当中,有不少人有这种新鲜的玩意儿。大学研究室裹也有一台,学生可以自由使用。不管怎么说,用文字处理机写信这种行为,恐怕还没有那么大众化吧?』
  『说的也是。』
  『寄信者之所以采用文字处理机,当然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笔迹。如果是单纯的恶作剧,有必要做这种掩饰吗?况且--信中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对方若是以威胁人为乐,一定会写上一大串可怕的字句。还有,红次郎收到的信也是只有寥寥数字。所以我想--其中必然有更深的含意,说不定有什么阴谋。』
  『有道理,更深的含意……』
  下了坡道,就是海岸路。阳光灿烂的海上,各式各样的大小船只航行着。
  『喏,那边。』岛田用手指着。
  『到那家店吧!那儿很不错。』
  沿着道路,可以看见装有风向鸡的红色屋顶。念着展示店的招牌--MOTHER GOOSE(鹅妈妈),江南这才松缓始终紧绷着的面颊。
  3
  面对面在一处靠窗的座位坐定,江南再度审视这位初识男子的面貌。
  年龄约三十出头--不,可能更多一点。略长而柔软的头发覆盖下来,使得原本不胖的脸颊更加瘦削。修长的身体比起瘦高个儿的江南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微黑的脸庞当中是个惹眼的鹰勾鼻,两眼略微凹陷而下垂。
  极端与众不同--外表给人的第一印象只能这么形容。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总有股阴沈而难以相处的感觉。然而,这种外貌舆言行的奇妙矛盾,反倒激起江南莫名的好感。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所谓一见如故吧!
  已经过了四点,江南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便点了份披萨和咖啡。
  隔着大玻璃窗往外看,十号公路那边有一片圆弧形的湛蓝海洋,那就是别府湾。这家店颇有学生街角餐馆的风味,可能是经营者的雅兴,店中摆饰皆为鹅妈妈造形。彷佛包容这一切似的,正以适当音量播放披头四音乐……。
  『江南,可以继续说了。』所点的饮料送上后,岛田缓缓倒满一杯,首先开口。
  『继续--你是指那封信?』
  『当然。』
  『我所想的就是刚才那些而已。可以抽烟吧?』
  『请便。』
  『抱歉--』点了火,深深吸入一口,江南方才接道:
  『就像刚刚说的,我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不过,别问我为什么。老实说,我一点也不知道寄这种信的目的何在。只是……』
  『只是?』
  『还可以做若干的分析。』
  『我洗耳恭听。』
  『就是说--根据我收到的信中字句,想象寄信人的各种意图,大致--含有三种微妙的意思。
  『第一,信中一再强调--「千织是被杀害的」,含有「控告」的意味。第二由第一点衍生而来,含有因此我恨你们,要报复你们这种「威胁」的意味。利用「中村青司」的名字来写这种控告文,最适合不过了……』
  『有道理。那么,第三点呢?』
  『第三点是与从前面两点不同的角度来看--这封信里头,含有反面的意义。』
  『反面的意义?』
  『嗯。这个寄借人为什么现在才以已故的中村青司之名,寄出这种怪信呢?不管威胁文写得多么恐怖,现在恐怕没有人会当真吧?鬼用文字处理机写信,太荒唐了。
  『所以我想--这封信是否暗示我们再度注意去年的角岛事件?我这么推测,会不会太离谱?』
  『不,很有意思。』岛田眼中带笑,伸手拿起杯子。
  『唔,有意思。重新考虑角岛事件……。的确有重新考虑的必要。关于那件事,江南,你知道多少?』
  『除了报上刊登的消息,其它都不清楚……』
  『那么,我把所知道的告诉你。』
  『哦,请说。』
  『大致的情节你知道吧?时间是去年九月,地点在角岛的蓝屋,被害人有中村青司及妻子和枝、佣人夫妇共计四名,此外还有行踪不明的园丁一名。由于行凶后纵火,房屋全毁。凶手至今仍未落网。』
  『我记得失踪的园丁被指为凶嫌。』
  『对,可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只因为下落不明而涉有重嫌,光凭这一点并不能结案。
  『至于事件的详细情形--首先,必须稍微说明一下房屋的主人青司。当时,青司四十六岁--比阿红大三岁,他很早退休,以前是位著名的天才建筑家……』
  中村青司是大分县宇佐市一位资本家的长男,高中毕业后,到东京就读T大建筑系。早在学生时代,就得到全国竞赛首奖,引起有关人士的注目。大学毕业后本当听从指导教授力劝,进研究所深造;然而父亲的遽逝,使他毅然束装返乡。
  父亲身后留下庞大遗产,由青司和弟弟红次郎共同继承。不久,青司在角岛自行从事建筑设计,决定提早退休,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夫人和枝,娘家姓花房,是青司住在宇佐时的青梅竹马。两家早巳许下婚约,在青司搬到角岛的同时,两人就结婚了。』
  『后来他没有再从事建筑吗?』
  『听阿红说,他偶尔还是设计,不过多半是为兴趣而工作。高兴时就接下喜欢的工作,完全依自己的意思设计,专门建造风格独特的房子,颇受好评--甚至有人千里迢迢地到岛上拜访,只为了求他一纸设计图。不过这十年来,他回绝所有工作,完全过隐居生活。』
  『唔--真是个怪人。』
  『阿红为兴趣研究佛学而且乐此不疲,也是个怪人。怪人的哥哥当然怪上加怪,不用说也该想得到。但是,他们兄弟之间,好像处得不好……。
  『言归正传--岛上还住着一对叫做北村的佣人夫妻。丈夫掌理宅邸大小杂事,并且负责驾驶连络本土的汽艇;太太则包办所有的家事。还有一个人,就是那名问题园丁。此人名叫吉川诚一,平常住在安心院附近,每月一次住到岛上工作数日;火灾的前三天,他正好到岛上去。有关人物的介绍,大致就是这样。
  『其次是事件的状况--发现的尸体有四具。由于火灾的缘故,尸体烧得焦黑,监识上极为困难。警方花了一番工夫,才判明事情的经过……
  『北村夫妻头部破裂横尸卧厉,当场死亡。凶器推定是斧头,已在同室中发现。此外,两人都有被绳索捆绑的痕迹。死亡时闾推定在九月十九日--火灾前天下午之后。
  『中村和枝被勒毙在卧室床上,凶器是细绳索。尸体少了左手腕,推定是死亡后切断。切下的左手腕至今下落不明。死亡时间推定在九刀十七日至十八日之间。
  『中村青司舆和枝死于同一房间,全身淋上灯油焚烧致死。尸体中验出大量安眠药,其它三具尸首也有同样情形。死亡时间推定在九月二十日黎明火灾当时。
  『根据火灾现场推定,起火点在厨房。凶手在屋中洒遍灯油后,纵火焚屋……。
  『……警方对本案的看法,正如你所知,目前以失踪的园丁吉川诚一缣疑最大,被列为唯一嫌犯。虽然疑点还很多,例如--和枝夫人的手腕问题。吉川为何切下夫人的手腕?手腕又拿到那儿去了?还有,逃脱路线也是个问题。岛上唯一的汽艇还留在海湾,凶手杀了四人之后,有可能在九月下旬这种气侯,游泳渡海到本土吗?
  『当然,警方也检讨过其它嫌犯的可能性。可是如果是外来的凶手,不吻合的地方就更多了。因此,警方再度把焦点集中在吉川郎凶手的论调上……。
  『江南,别客气,吃吧!』
  『嗯?哦--好。』
  当岛田滔滔不绝地诉说案情时,所点的披萨和咖啡已经端来,但是江南一直没吃。他倒不是客气,而是听得入迷,一时忘记入口。
  『首先是动机--这有两个说法。
  『其一,觊觎青司财产的谋财说法。另一个是吉川暗恋和枝夫人,或者舆夫人私通。更有人表示,或许两方面同时成立,综合成一种杀人的动机。
  『吉川先让屋里所有的人暍下安眠药,等大家睡着后开始行凶。他绑好北村夫妻,同样地把青司开在房里。然后把和枝夫人抱进卧室,一逞兽欲。最先遇害的就是这位和枝夫人,死亡时间比其它三人早一天或两天。至于凶手为何杀人毁尸,就不得而知了。其次被杀的是北村夫妇,遇害时可能还在沈睡状态。最后是青司,凶手在熟睡的他身上淋上灯油,然后到厨房点火……』
  『可是,岛田。』已冷的咖啡停在嘴边,江南问道:『凶手为什么让青司活到最后,北村夫妇也一样。为什么不先杀掉比较安全?』
  『也许起初并不想杀他们,可是在杀了和枝夫人之后,凶手精神崩溃,于是--。还有一种看法,凶手不先杀青司是另有目的。如果这是事实,就符合了谋财说法。』
  『为什么?』
  『换句话说,这和青司一这位建筑家的特徽有关。』
  『建筑家的特徽……?』
  『对,青司是--刚刚提过一点,他的兴趣舆众不冈。无论蓝屋或十角馆,凡是青司所设计的建筑物,都反映出独特的儡执狂,充满孩子气的游戏心态……。其中之一,就是装置所谓「机关」的嗜好。』
  『机关?』
  『对。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奥秘,尤其是烧掉的蓝屋里面,似乎到处都有隐藏的橱柜或保险箱之类的设置。当然,只有青司本人才熟悉所设的机关……』
  『原来如此。为了偷出财物,凶手非从青司口中间出秘密不可。』
  『不错,所以当然不能先杀青司。』岛田说到这儿,一手撑在桌面。『以上就是整个案件及其搜查状况的要点。至于园丁吉川的行踪,目前还在搜索中。一直到现在,警方似乎毫无所获。--怎么样,江南,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嘛……』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江南陷入思潮。
  听了岛田那番话,警方的判断似乎最妥当。然而,那只是根据遗留状况所败的推测--说得难听一点,也许是为了吻合现场情况,牵强附会而成的论调。
  本案的最大瓶颈在于现场房屋全毁,没有留下有力的线索。由尸体及凶器得来的资料原本不多,再加上整个岛上没有任何生还者……。
  『你的表情好严肃,江南。』岛田舔舔微翘的上唇,说道。『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不过,和角岛事件无关。』
  『你想问什么?』
  『关于千织的事。我知道阿红有个侄女,听说为了上学方便,住在和枝夫人娘家。就在去年,发生意外死了,详细情形我并不知道。--千织是个怎么样的女孩?』
  江南蹙起眉头,表情有些僵硬。
  『这--她是个温顺的女孩,不引人注目,看起来有点落寞的感觉……。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不过她的性情好像很好,聚餐时组是为大家张罗一些杂事。』
  『唔,她是怎么死的?』
  『去年一月,在推理小说研究社的迎新会上,因为急性酒精中毒……』江南答着,空洞的眼神挪向窗外。『平常聚餐时,她都很早离开。当时是我们硬把她留下来……真对不起她。听说她原本就身体不好,可是那天大家玩疯了,好像硬灌她多暍了些酒……』
  『好像?』
  『嗯,我本来也留下来和大伙儿一起热闹,后来因为有事,和另一个叫守须的朋友先离开。没想到随后就发生那件不幸的事,真是意外--』江南摸着夹克口袋里那封信,又说:『不,不是意外--也许是我们害了她。』
  想起千织的死,大家多少得负点责任。如果当时自己不中途离开而留在席上,能不能阻止大家逼酒呢……?
  『江南,今晚有空吗?』或许察觉到江南的心情,岛田突然以开朗的口气说。『我们边吃晚饭,顺便喝一杯如何?』
  『可是……』
  『我请客。不过,希望你多谈点推理小说的事。很悲哀地,我没有那种好伙伴。怎么样?』
  『好。--乐意奉陪。』
  『决定了,到O市去。』
  『不过,岛田?』
  『嗯?』
  『我还没问你--你和红次郎是怎么认识的?』
  『哦,这个呀!阿红是我大学的学长。』
  『学长?这么说,你也是学佛学的?』
  『可以这么说--』岛田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摸摸鼻子。
  『事实上,我父亲在O市当住持。』
  『嘿,原来是佛门子弟。』
  『我是三兄弟里头的老么,这把年纪了还无所事事,没有资格说别人是怪人。我父亲虽然上了年纪,身体还很硬朗,现在除了看推理小说外,也替丧家诵经。』说着,岛田虔诚地合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46:57 | 显示全部楼层
4
  你们杀害的千织是我的女儿。
  守须恭一再度从玻璃矮几上拿起那封信,又深深吐出一口气。背靠着床,把脚伸到灰色长毛地毯上。
  (你们--杀害的--千织……)
  日光徐徐追逐井然有序的文字处理机字体,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去年一月,在推理小说研究社的迎新会上--。当时,他和同年级的江南孝明一起中途离席。后来……。
  寄信人的名字是『中村青司』--半年前角岛命案的被害人。对守须而言,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守须住在穿过O市站前马路,港口附近一栋高级公寓五楼的单人套房裹。
  守须把信放回信封,轻轻摇了摇头,一面伸手拿起桌上的七星牌香烟。
  始终不觉得抽烟有什么好,然而,尼古丁的诱惑也一直无法抗拒。
  (角岛那些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茫然想着,目光投注在小而整洁的房间一隅。
  墙边的画架上,摆着画了一半的油画。褪色的早春林木围绕中,悄然注视时光过往的磨崖佛们……。
  那是他在国东半岛一起几无人烟的山中看到的风景,画布上还只用炭笔打了底稿,淡淡地抹上一点颜色。
  烟味刺激着喉咙,令人难受得几乎呛出来。守须有些不耐,把才吸了两、三口的香烟丢入蓄着水的烟灰缸。
  一直有股讨厌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么晚了,大概是那家伙……)
  犹豫了几秒钟,守须拿起话筒。
  『喂,守须吗?』
  不出所料,果然是江南孝明那熟悉的声音。守须想想,立刻应声。『哦,是道尔……』
  『我说过别叫我这个名字。--我中午也打过一次电诂,可是没人接。』
  『我骑摩托车到国东去了。』
  『国东?』
  『嗯,去写生。』
  『哦。--对了,守须,你有没有接到一封怪信?』
  『是不是中村青司寄来的信?为了这件事,三十分钟前我才打过电话给你。』
  『果然你也接到了。』
  『嗯。--你现在在那儿?要不要过来?』
  『就是想去找你,所以才打电话。我就在附近,想借用你的智能研究一下那封信……。』
  『你太抬举我了。』
  『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我还带了个朋友,一起去没关系吧?』
  『当然。那么,我等你。』
  『不晓得对方是什么意思?如果是恶作剧,未免太差劲了--』比照着并列在桌上的两封信,守须说道。
  『信上说「你们」,所以,我想应该不只我一个人接到这种信……』
  『你这封好像是副本,我接到的才是正本。』江南抓起带来的信,细细审视。
  『对方一定拷贝了很多份同样的信,东一家里也接到一封,我打电话查过了。还有--中村红次郎那里也接到青司名义的信,不过内容稍有不同。』
  『中村红次郎?』守须皱起眉头,问道:『是不是--中村青司的弟弟?』
  『对,他那封信写的是「千织是被杀害的」  。--我今天到别府拜访他,在那儿认识这位岛田先生。』
  江南说完,守须向刚刚已经介绍过的男人,又轻轻点了点头。由于到此之前和江南喝了点酒,岛田瘦黑的脸上透着红晕。至于江南,可能是酒精的缘故,不但呼吸喘急,两眼更是充血通红。
  『别急,一件一件说。』守须说着。江南欠欠身子,吐着酒气,急促地诉说今大一整天所发生的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还是这么好奇。』听完话,守须瞅着江南微透倦态的脸庞。『这么说,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睡?』
  『没错。--可是,我真搞不懂,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散布这样的信?』
  守须一手按着太阳穴,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控告--威胁--还有,唤醒对角岛事件的注意力?嗯,这是个很不错的想法。尤其从信中可以看出对方有意要我们采查角岛事件,虽然多少有些牵强,不过很有意思。那件事的确有问题--岛田?』
  不知何时,岛田已经靠着墙打起盹来。被守须一叫,他好像猫似的擦擦睑欠起身子。
  『岛田?我想问你一件事。』
  『唔--嗯,什么事?』
  『去年角岛事件发生时,中村红次郎在做什么?』
  『想查他的--不在场证明?』岛田困倦的眼中含笑。『思,好锐利的触击--真有你的。青司和和枝夫人死后,获利最大的是谁?当然是阿红。』
  『对。很冒昧这样说,但是红次郎嫌疑最大……』
  『守须,警方并不是傻瓜,当然已经调查过阿红。很遗憾的,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怎么说?』
  『从九月十九日晚上到隔天早上,阿红一直和我在一起。他难得打电话约我喝酒,我们在别府喝到深夜,然后回他家过夜。第二天早上知道出事时,我们一直在一起。』
  『的确无懈可击。』
  岛田颔首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守须。』
  『好。--虽然没有什么新的见解,但是从我看信当时直到现在,就有个想法。』
  『为什么?』
  『我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一种直觉……。我总觉得失踪的和枝夫人左手腕--是案件的最大关键。如果找到手腕下落,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唔,手腕的下落--』
  守须和岛田不约而同地看着自己的手,沉默不语。
  『守须,你知道研究社那些人到角岛去了吗?』江南问。
  『嗯。』守须嘴角浮现一丝扫兴似的笑意。
  『他们也找过我,被我回绝了。我觉得很无聊。』
  『他们打算去多久?』
  『从今天起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搭帐篷吗?』
  『不,靠了点人际关系,可以住在十角馆。』
  『我记得红次郎说过房子已经卖了。--有点可疑,在接到死者来信的同时到死者的岛去……』
  『的确是个讨厌的巧合。』
  『是巧合吗?』
  『或许不是。』
  守须再度用力闭闭眼睛,说道:『如果担心的话,可以先查一下出席那次迎新会的其它社员家里。我们必须确定除了东一以外,别的人是否也接到这种信。』
  『我想也是。』
  『要不要去查查看?』
  『哦,反正现在放春假,有的是时间。趁这个机会,玩玩侦探游戏也不错。』
  『这才是我们的江南。那么,干脆这样好了。顺便进一步调查角岛事件如何?』
  『没问题,可是怎么做才具体呢?』
  『比方说--到吉川那个园丁家看看。』
  『好是好,不过……』
  『别想那么多,江南。』岛田打断他的话,插嘴道。『这很有趣嘛!我不是说过吉川住在安心院附近吗?他太太应该还在那儿,这位园丁太太以前在角岛的中村家工作过。换句话说,她是知道中村家内情的唯一生存者。光凭这一点,就有拜访的价值。』
  『知道地址吗?』
  『查一下就知道了。』岛田抚着瘦削的脸颊,愉快地笑道。
  『这样吧,江南明天上午查证怪信的情况。然后,下午搭我的车到安心院。如何?』
  『好。守须呢?和我们一起去……』
  『我是很想去--可是,现在正忙着画画。』
  守须眼光移向画架上的画布。
  『国东的磨崖佛?这是你很喜欢的风景。是不是想拿去参加比赛?』
  『不,没那种打算--只是突然想画画,总想把那儿花开前的风景画下来。所以,这阵子天天往那儿跑。』
  『哦--』
  『况且,我本来就没有你那么活跃,也不善与人打交道……。明天晚上再打电话给我,晚一点也没关系。因为,我对你们这趟访问也很有兴趣。』守须点上明知味道不好的烟,说道:『或者--我可以在家里扮演轮椅神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47: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1
  睁开惺忪睡眼。
  昨晚回房时已经凌晨两点,虽然立即上床,却始终难以成眠,只是瞪着眼凝视不见一丝亮光的空间 ,不知怎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今天发生的种种讨厌的事盘踞脑海,宛如蛛网般纠缠心中,挥之不去。
  艾勒里、凡斯、爱伦坡、阿嘉莎、陆路,还有卡--这些人当中,并没有特别厌恶那一个。非但如此,反而怀有相当程度的好感。讨厌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本身。
  平常生活中,无论再忧郁的事,只要回到自己租的小房间就能得救。一旦逃回屋里,就是她一个人的天地--在那儿,可以海阔天空自由幻想,无忧无虑地陶醉其中。那儿有最知心的朋友,最理想的恋人,更有无条件崇拜她的人。至于她本身,也可如愿成为最具魅力的女性。
  但是--。
  初次造访的这座岛屿,这栋建筑,这个房间。好不容易能够独处,心中却纷扰不定。
  早就料到会这样,或许不该来……。
  对她而言,这趟旅行含有特别的意义。
  角岛、十角馆……其它人是否留意到?
  她是知道的。对--这个岛是去年一月由于大家的不小心致死的'她'的故乡。
  中村千织是她的知己,唯一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同学院、同年级、同年龄……自从首次在教室碰面,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千织可能也是一样。两人非常投缘,私底下经常腻在彼此的房间谈天说地。
  我的父亲是个怪人,在一个叫角岛的岛上离世索居,--千织曾经这么说过,而且不愿别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千织死了--自己却和人家到了这个历经她的出生,以及双亲惨死的岛上来。
  这不是冒渎,而是追悼。--她告诉自己,这件事不必让其它人知道,我一个就够了。哀悼千织的死,并且安慰她在天之灵……。
  但是,我有那个资格吗?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以这种心态到岛上来,对死者是不是一种冒渎……。
  思忖着,不觉跌入浅浅睡梦中。现实与非现实交缠的梦,一波波侵袭而来,毫不留情地撕裂混乱的脑袋。梦境背景均为昨日岛中所见场面,那么真实……。
  就这样--睡意逐渐退去。
  铺着窗缝透入的微光环视房间,她一时无法判断是梦是真。
  铺着蓝色地毯的地板,固定在窗户左边的床。右边墙壁自窗户以下,摆着桌子、衣柜、穿衣镜……。
  欧璐芝徐徐起身,下床打开窗户。
  外面微微透着凉意,天空是一片淡淡的白云,波浪声温和而平稳。
  看看枕边的手表,八点正。是早上了,这时,她才有真实的感觉。
  关上窗,开始换衣服。
  黑裙,白罩衫上披了件菱形花纹的胭脂色毛衣。一如往常地略瞥了一眼镜子,不敢正面注视自己的容貌。
  准备好洗脸用具,欧璐芝走出房闲。
  好像还没有人起床,十角形大厅静悄悄的,嗅不出一丝昨晚的热闹气息。
  这时--
  欧璐芝注意到已经收拾干净的中央桌子上,摆着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在正上方天窗射入的光线反射之下,亮眼的白色光芒倏地令人目眩。
  欧璐芝觉得诧异,举步走向十角形桌子。当她认出并排在桌上的东西,不禁倒抽一口气楞在那儿。
  (这是什么……?)
  刚把手伸向桌子,又慌乱地缩回。她一个人惊慌失措,顾不得洗脸,便拔腿奔向阿嘉莎的房斗。
  [ 第一个被害者 ]
  [ 第二个被害者 ]
  [ 第三个被害者 ]
  [ 第四个被害者 ]
  [ 最后的被害者 ]
  [ 侦探 ]
  [ 杀人凶手 ]
  七块宽五公分,长十五公分的乳白色塑料板,上面各写着鲜红的文字。
  "这算那门子的恶作剧?"
  艾勒里讶异地眨眨眼,嘴边仍然挂着微笑。
  换好衣服的只有两名女性,其它五个男生刚被阿嘉莎大声叫醒,都只在睡衣上披了衣服。
  "这个玩笑开得真不错,是谁的杰作?"艾勒里开口问众人。
  "艾勒里,会不会就是你?"
  "不是我,也许是陆路、卡或者阿嘉莎?"
  "我不知道。"
  "我也是。"阿嘉莎满脸紧张的神色。
  "不会是凡斯吧?"
  "我不知道。"凡斯手指按着浮肿的眼皮,摇摇头。
  "是阿嘉莎发现的?"
  "不是,欧璐芝先看到的。--难道是欧璐芝?"
  "不是我……"欧璐芝逃避似的低下头。
  大家的视线自然集中在爱伦地身上。
  爱伦坡皱起脸,不悦地说道"告诉你们,我不知道。"
  "那么,到底是谁?"艾勒里问道。"开玩笑也该适可而止。"
  没有人说话。
  尴尬的沉默中,七人彼此对看。
  "艾勒里。"爱伦坡开口道。
  "我想只有你和阿嘉莎才会做这种恶作剧。"
  "别胡说,不是我。"
  "也不是我。"
  早上的大厅再度恢复沉静。
  沉默逐渐使众人的心变得不安,互窥着彼此的脸色,等待是否有人突然缓下表情出面承认。
  静肃中,只听得远方传来的波浪声。冗长、沈闷的片刻……。
  "我发誓不是我干的。"不久,艾勒里以认真的表情打破沉默。
  "真的没有人愿意承认?我再问一次--凡斯?"
  "我不知道。"
  "阿嘉莎?"
  "我说过不是我。"
  "卡?"
  "不知道。"
  "爱伦坡?"
  "不知道。"
  "陆路?"
  "开玩笑"
  "欧璐芝?"
  欧璐芝怯生生地摇头。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不变的波浪声传人七人耳中。不安的波涛汹涌,在七个人心中产生共鸣,并且无法抑止地徐徐高涨……。
  "好吧!"说着,艾勒里撩上散落的头发。"凶手--这样叫可以吧?一定在我们当中。没有人承认就表示有一名,或者数名持有坏心眼的人,隐藏在我们这个团体里。"
  "你说的坏心眼是什么意思?"
  听阿嘉莎这么问,艾勒里便简单地答道"我怎么知道,也许有什么不良企图吧?"
  "少唬人,艾勒里。"卡讽刺地撇撇嘴唇。"说清楚不就得了,这是杀人的预告……"
  "你太过分了,卡!"艾勒里以出人预料的音量吼着,并且瞪了卡一眼。"--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一次。没有人愿意承认吗?"
  众人眼神相觑纷纷点头。
  "很好。"
  艾勒里收集并列桌上的七块塑胶板,拦腰坐在一张椅子上。
  "大家都坐下来如何?"
  看看六人陆续落座,艾勒里嘴角仍是惯有的微笑。
  "阿嘉莎,对不起,麻烦你泡咖啡好吗?"
  "好。"答着,阿嘉莎独自走进厨房。
  艾勒里默默审视围坐桌沿的五人的脸,比照着自己手中的塑胶板。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阿嘉莎端着咖啡走出厨房。接过冒着烟气的十角形杯子,艾勒里率先啜了一口。
  "现在--"他两手插入睡衣外头的深绿毛衣口袋,向大家说:
  "岛上只有我们七个人,所以,摆塑胶板的人应该在七个人当中。这一点,没有疑问吧?可是,没有人知道塑胶板的来历;换句话说,我们当中有人怀着某种企图摆了塑胶板,并且故意隐瞒不说。塑胶板是常见的塑胶料制成,文字是黑体字,以红色油漆喷出。光凭这些,找不出线索。"
  "可是,艾勒里。"陆路表示意见。"美术字不是谁都会写,如果不是曾经学过……"
  "那么,欧璐芝最可疑。"
  "艾勒里,我不是这个肆意……"
  "我们当中,学过绘画而且擅长美术字的首推欧璐芝--欧璐芝,你能反驳吗?"
  "--不是我。"
  "可惜这句话不能成为反驳的理由。"
  欧璐芝胀红了睑,轻轻抬眼辩驳:"现在市面上到处可以买到现成的美术字,利用那个制成模型喷漆,任何人都可以……"
  "对,没错。只要稍微有一点绘画基础,譬如我、爱伦坡或凡斯都办得到。"
  艾勒里趁热喝光杯中咖啡,又问"塑胶板本身怎么样?"
  陆路从旁伸手拿起一块塑胶板,看了看答"边缘并不整齐。"
  "大概不是现成品,好像是用线锯切割的。"
  "是不是用垫板做成的?"
  "超级市场木工部就买得到了,陆路。那里有大小各色的塑胶板,任君选择。"然后,艾勒里拿回陆路手中的塑胶板,以洗牌的手法排列整齐。
  "暂且收起来吧!"说着,他起身走向厨房。六人的视线,仿佛被线牵引般追随而去。
  厨房的门敞开着,艾勒里站在餐具柜前找出空抽屉把塑胶板全部丢进去。随即转身回到大厅,宛如猫一般优雅地打了个呵欠--。
  "哎,看我这副德行。"他张开双臂,往下看自己的身体。
  "既然已经醒了,换衣服去吧!"艾勒里返回自己的房间后,现场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吐出一口气,六人一个个站了起来。当男生们各自回房的同时,阿嘉莎和欧璐芝两人也携手到阿嘉莎的房间去了。--然而,在离开大厅之前,没有一个人不瞥一眼问题的焦点--那个摆着七块塑胶板的厨房抽屉。
  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四。就这样,开始了他们的第一天。
  2
  过了中午--。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午餐席上没有人提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当做玩笑或闲聊话题,似乎有点不吉利。如果深入地加以讨论,又未免脱离现实。其实,每个人都被厨房那个问题抽屉所吸引,只是彼此心照不宣。一方面互相窥视脸上的表情,同时努力佯装忘掉了那件事。
  终于吃完了阿嘉莎和欧璐芝做的三明治,众人陆续离开座位。
  首先起立的是卡。频频抚摸刚刮过胡子的长下巴,拿着两本书走到外面。接着,爱伦坡和凡斯也站起来,一起走向爱伦坡的房间……。
  "现在,继续奋斗。"带着低沉的声音,爱伦坡一骨碌坐在地板上。
  七间客房构造几乎相同,爱伦坡房里的蓝色地毯中央,散放着做了一半的拼图。
  "有两千片呢!一个礼拜拼得完吗?"
  绕过拼图走到房间里边,凡斯坐在床的一端。爱伦坡轻撇长髭围绕的厚唇,说道:
  "我会完成的,等着瞧。"
  "你不是还要去钓鱼吗?还有社刊的稿子也得写。"
  "时间还多得是嘛!总之,先找出这家伙的鼻子。"
  不到一个榻榻米大的面积,拼图边缘已经完成。画有完成图的盒盖摆在旁边,爱伦坡盯着图,勤快地拨动散乱的小片。
  "--嗯?怎么了,凡斯?"注意到凡斯双手搁在膝盖上,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爱伦坡担心地蹙起眉头。
  "是不是还不舒服?"
  "嗯,有一点……"
  "盒子里有体温计,量量体温,躺一下。"
  "谢谢。"腋下夹着体温计,凡斯略瘦的身子躺在床上。然后,抚着稍带褐色的柔细发丝望向爱伦坡,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嗯?--啊,找到了,就是这个。"爱伦坡抓出一个小片,"好极了。--你说什么,凡斯?"
  "今天早上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手停了下来,爱伦坡立起壮硕的上身。"那件事……"
  "真的是恶作剧吗?"
  "我想只是普通的恶作剧……"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人承认?"
  "也许还有下文。"
  "下文?"
  "嗯,继续开玩笑。"爱伦坡食指伸入胡须中,抓着下巴。"我也做过各种假设,例如--今天晚上,谁的咖啡被掺了盐巴,就是'第一个被害者'。"
  "哈哈。"
  "就像这样,'杀人凶手'愉快地重复罪行,也就是所谓大规模的'杀人游戏'。"
  "原来如此。杀人游戏……"
  "也许这种解释很无聊,不过比起害怕杀人预告成为事实好得多了。"
  "的确--又不是小说,杀人没那么简单。不过,爱伦坡,这个游戏的凶手会是谁?"
  "这……会玩这种把戏的家伙,除了艾勒里不做第二人想。不过,他好像要扮演'侦探'的角色……"
  "对!艾勒里昨天说过'谁要向我挑战',也许有人冲着那句话才这么做。"
  "这很难说。如果真是这样,就是当时在场的你我和陆路三人中的一个了--可是,今天早上那些塑胶板,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哦--除了艾勒里以外,可能会搞那种恶作剧的,就是陆路或阿嘉莎--"
  "不,说不定还是艾勒里一手导演的,也就是侦探即凶手的模式。"
  "听你这么说--今天早上他是自导自演罗?那家伙还真沉得住气,了不起。"
  "嗯。--体温计呢?凡斯。"
  "哦,差点忘了。"凡斯起身,从毛衣领口取出体温计,先在眼前看了看,随即有气无力地递给爱伦坡。
  "--果然有点发烧。"爱伦坡检视凡斯的险。
  "嘴唇也有点干。头痛不痛?"
  "有一点……"
  "今夭安分点,好好休息。有药吗?"
  "我带了市面上卖的感冒药。"
  "那就好,今晚早点睡。万一在旅途中延误病情,将来就麻烦了。"
  "遵命,医生。"凡斯以沙哑的声音答着,仰躺下来凝视天花板。
  大厅里,阿嘉莎和欧璐芝已经收拾好餐具,捧着放了茶袋的红茶坐下休息。
  "唔,还得忙六天,准备七人份的伙食真不简单!"
  阿嘉莎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真讨厌。你看,欧璐芝,手都被洗洁剂弄粗了。"
  "我有护手霜。"
  "我也带了。瞧,这就是按摩保养的成果。"
  "又柔又细,像公主的玉手。"
  阿嘉莎解开发巾,吃吃笑着。暧昧地瞥了一眼,欧璐芝小小的手掌捧起苔绿色十角杯,放到嘴边。
  "哎,欧璐芝。"往厨房那边看了一下,阿嘉莎突然改变话题。"那些塑胶板到底是什么意思?"
  欧璐芝身子一震,默默摇头。
  "今天早上觉得很不是滋味,仔细想想,可能只是普通的恶作剧。你说是吗?"
  "我不知道……"欧璐芝畏缩地张望四周。"--大家都说不知道。其实,何必隐瞒呢?"
  "就是这一点,欧璐芝。"
  "嗯……?"
  "或许,大家想得太严重了。说不定凶手先生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我不知道。"
  "你想凶手会是谁?"
  "这个……"
  "也许是艾勒里。不过--艾勒里才不会不好意思承认呢!哈哈--说不定是陆路那位少爷。"
  "陆路?"
  "以他的个性,很有可能喔!陆路满脑子推理小说,说不定一时淘气来个恶作剧。"
  欧璐芝垂着眼,不置可否。随即缩起浑圆的肩膀。
  "我怕……"喃喃地自语。
  那是她的由衷之言。对于那些塑胶板--始终无法认为是单纯的玩笑,总觉得有股强烈的恶意……。
  "我根本不该来的。"
  "你胡说些什么呀!"阿嘉莎露出爽朗的微笑。
  "喝完茶到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吧!这个连白天也阴沉沉的,周围的十面墙更是怪异。--也许是我多虑,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
  艾勒里坐在海湾的栈桥上,凝神注视深沉的水色。
  "实在令人担心,艾勒里。"站在旁边的陆路开口道。
  "--嗯?"
  "你应该知道,今天早上的塑胶板。"
  "哦。"
  "不会是你干的吧?"
  "别胡扯。"
  从刚才就一直这个样子,无论陆路说什么,艾勒里总是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回答。
  "可是,连'侦探'和'杀人凶手'的牌子都不缺,很像你的作风。"
  "我怎么知道?"
  "别这样,说说而已。"陆路缩起圆圆的肩头,蹲了下来。"总之,你不觉得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
  "我不那么想。"断然说着,艾勒里双手插入短外套口袋。
  "当然,我希望能那么想……"
  "为什么不是恶作剧?"
  "没有人承认。"
  "不错,可是……"
  "你不觉得手法太复杂了?"说着,艾勒里回头看陆路的脸。
  "如果用签字笔在图画纸或随便什么东西上面写写,还说得过去。特地割下塑胶版,用红色喷漆喷出黑体字……。要是我,才不会为了吓唬大家而这么大费周章。"
  "这么说……"陆路摘下眼镜,开始擦拭着。"你觉得真的会发生命案?"
  "可能性很大。"
  "这……你说得倒干脆。发生命案就是会出人命,而且死的不止一人。如果那些塑胶板是杀人的预告,会死五个人……。怎么会有这种事……"
  "很无聊吗?"
  "当然无聊,又不是小说或电影……。难道那些塑胶板扮演和'印弟安玩偶'同样的角色?如果'凶手'连'侦探'也干掉然后自杀,不就成为'一个也不剩'的局面了吗?"
  "大概是吧。"
  "艾勒里,我们为什么非死不可呢?"
  "你问我我问谁?"
  顿时,两人默默看着打在岩石上的波浪。比起昨天,潮声似乎来得更凶猛,水色也更阴暗。不一会儿,艾勒里缓缓站起说"回去吧,陆路,这里太冷了。"
  3
  浪涛声震耳欲聋。
  那声响宛如狂暴巨人的鼾声,伴随动摇人心的不安,将他们带往更阴沈的思潮……。
  晚餐刚刚结束,十角形大厅一如往昔,晦暗中晃动看微弱的灯影。
  "大家不觉得有点阴森森的吗?"分发完餐后咖啡,阿嘉莎说道。
  "大厅的墙壁看得人眼睛好不舒服。"
  灯光映照下的十面白墙按理说,每一面墙壁都应该互以正确的一百四十四度角衔接,然而光线的明暗使涂面呈现不同的曲面与锐角交叠。由于中央的桌子顽强地维持整齐的十角形轮廓,因此,大厅外围更加显露出奇妙的歪曲。
  "真的,让人头昏眼花。"凡斯按着充血的眼睛。
  "早点睡,凡斯,你的脸色还不大好。"爱伦坡关心地劝说。
  "还没好?"阿嘉莎伸手摸凡斯的额头。
  "还在发烧。不行,凡斯,快去睡。"
  "没关系,现在才七点。"
  "不行,这儿是无人岛,又没有医生--万一病势加重就糟了。"
  "哦……"
  "药呢?吃了没有?"
  "睡觉前才吃,吃了会想睡觉。"
  "现在吃了去睡,小心点总没错。"
  "--我知道。"像挨母亲责骂的小孩似的,凡斯沮丧地站起来。阿嘉莎到厨房拿了水壶和杯子交给他。
  "那么,我先告退。"说着,凡斯走向自己房间的门。这时--
  "这么早回房,谁知道在暗中搞什么名堂。"低沈而险恶的声音从卡口中泄出。凡斯停下扭转门锁的手,回头迎着卡说:"我只是睡觉而已,卡。"
  "哼,我总觉得你在房里拚命磨刀。"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47:48 | 显示全部楼层
"什么?"凡斯的声音带着暴躁。
  卡则嘲笑地报以冷哼。"我认为早上的杀人预告是你干的。"
  "凡斯,别理他,快走吧!"艾勒里说道。
  "等等,艾勒里。"这时,卡发出讨好般的声音说:"依据常理, 在这种情况下,凡斯应该最可疑。"
  "是吗?"
  "想想看,多数人聚集在一个场所中,假如发生连环命案,聚会的招待者或主办人多半脱不了嫌疑,不是主凶便是从犯。"
  "那是在推理小说里。"
  "预告杀人的塑胶板正是推理小说中所谓'道具',我这样推测有什么不对?"卡说着,向凡斯努努嘴巴。"怎么样?招待先生。"
  "别开玩笑。"凡斯腋下夹着水壶和杯子,气得用力跺脚。"听清楚,我可没有招待各位。因为伯父买下这块地,所以我才当了中介人。旅行的主办人,应该是下任总编辑陆路……"
  "没错,的确是陆路来找我商量。如果追根究底,积极进行这趟旅行的是我本人。"艾勒里加强语气,接着说:"若要怀疑凡斯,同样的,我和陆路也有嫌疑,否则不合逻辑。"
  "我不喜欢出了人命才大谈逻辑的名侦探。"
  艾勒里满脸惊讶地耸耸肩膀。"话说回来,招待者即凶手的模式太普遍了,不像名凶手的作风。若是我,在接受招待时就会好好利用机会……"
  "你们真是穷极无聊!"爱伦坡不耐烦地采熄抽了一半的香烟吼着。
  "什么名侦探名凶手,你们连现实和小说都分不清?凡斯,别理这些神经病,快去睡吧!"
  "神经病?"卡停下晃个不停的脚,用力顿足。"说清楚,什么地方不正常?"
  "难道我说错了?你们总该有点常识。"爱伦坡板着脸,重新燃上一根香烟。"首先,你们的争论毫无建设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聚在一起,难道彼此一点都不了解?假定卡所说凡斯是凶手,设下圈套等我们上钩;也许艾勒里和陆路是凶手,率先计画这趟旅行,或者卡是凶手,伺机行动时正好碰上这次旅行。可能性太多了,一时也说不完。"
  "爱伦坡说的很有道埋。"阿嘉莎赞同说。"这样争论下去,不会有结果。"
  爱伦坡泰然吐出一口烟,说道:"你们根本已经认定早上那件事是杀人预告,这不是太可笑了吗一群热爱推理小说的人,抱着游戏的心理聚集在这种曾经出事的地方,为的是什么?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当成游戏的一环呢?"
  于是--爱伦坡把白天在屋里和凡斯的对话及所作的解释,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家。
  "就是这样,爱伦坡学长。"陆路乐不可支地拍起手来。
  "在咖啡里加盐。"艾勒里两手枕着头,靠在椅儿背上。"如果真是在咖啡里加盐,我要向凶手脱帽致敬。"
  "乐天派的蠢主意!"卡忿然起身,踩着浮躁的步伐回房去了。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凡斯哑着嗓子道过晚安也退出大厅。
  "凶手究竟是谁,现在不是已经很好玩了吗?"阿嘉莎向欧璐芝笑道。
  "嗯--是呀!"欧璐芝仍低垂眼帘,小声地附和。
  从口袋里掏出蓝底脚踏车纸牌,在白桌子上摊成蝴蝶结状,艾勒里口中低喃着:"谁是'第一个被害者'?游戏越来越有趣了。"
  也许是无法抹去不安的反作用,大家都被爱伦坡的意见深深吸引。从早上持续而来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然而--。
  此时此刻,岛上的确有一个人清楚而明白地知道--杀人预告的塑胶板上文字所表示的意义。
  第四章
  1
  车子在十号公路向西行驶。
  坐在驾驶座旁,江南不时抬眼斜睨握着方向盘的岛田洁,不知怎地,心底涌上一股无法抑止的笑意。
  住持的三少爷开这种车--红色的法米利亚。和昨天那身毛衣搭配牛仔裤的轻松打扮完全不同,今天穿了套灰色西装,潇洒的蓝色太阳眼镜,每样配件都极不调和;但在岛田这位独具个性的男人身上,却巧妙地产生一种神奇的统一感。
  据岛田说,失踪园丁吉川诚一的妻子名叫政子,目前仍住在安心院自宅中。今天上午查到住址,已经约好这次的访问。
  从别府驶入山边,穿过明矾。
  不算宽的道路两旁,并列成排干稻草搭成的帐篷状建筑物,草隙冉冉冒出白色烟气。从这当中,外可以采取供做沐浴剂的'硫华'。
  不久,当车子来到往宇佐郡的山坡时--
  "江南,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岛田问道。
  "嗯?哦,对不起,还没向你报告。"正倚着车窗眺望风景的江南,搔搔头坐直身子。"还有些地方不能确定--不过,我敢断言参加那次迎新会的全部人员都会接到信。"
  "唔,其中有几个人到岛上去了?"
  "不清楚,很多人一个人住在外头,连络不上--大概除了中途离席的守须和我以外,全都……。"
  "看样子可能会出事。"
  "我也这么想。不过,守须如果在这儿,也许会想得更慎重,说不定会有相反的说法。"
  "相反?"
  "嗯。就是说--当时迎新会那些人现在一起到岛上去,这件事并不是巧合。他们本来就常聚在一起,所以才结伴参加迎新会,并且相约到岛上去。因此,怪信事件与角岛之行的符合并不具特别意义,不能一概而论。"
  "哦,微妙的理论。"
  "那家伙是个慎重派,本性专注,行事慎重……"
  "看他昨晚的表现,像个积极的侦探。"
  "是呀!其实我也有点惊讶。不过,他脑筋很好倒是真的……"江南和守须是江南还未退出研究社时的好伙伴,当时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江南是个好奇心非常旺盛的行动派,一旦对某件事物发生兴趣,就会马上采取打动。但是,过度旺盛的好奇心常常使思考不够缜密,他自己也很了解这一点。同时,也深知自己三分钟热度的毛病……。
  另一方面,就不同的意义而言,守须是个非常热情的人,只是平常不容易表露出来。律己很严,任何事不做到令自己满意绝不罢手。因此,对江南来说,守须是个能够经常纠正他,制止他冲动行事的忠告者。
  (在家扮演轮椅神探……)
  这正是守须的一贯作风,江南想。他并不认为自己资质较差,只是自觉适合扮演华生的角色。而扮演福尔摩斯的唯一人选,就是守须。
  可是--思忖着,江南再度瞥视岛田洁。
  (此人不会甘心屈居华生一角吧?)
  车行不久,来到一处视野良好的高原。斜坡上丈高的草木丛生,山坡重叠交错绵延不绝。
  "左边那座山就是鹤见岳。"
  "哦?--听说最近成为滑翔翼胜地。"
  "距离安心院还很远吗?"
  "再走一段路,过了下坡路就到宇佐郡。然后翻过一个山坡,就是安心院高原。现在是一点半,到那边--嗯,大概三点左右。"
  江南手撑着腰伸伸身子,同时打了个大呵欠。
  "累了?江南。"
  "对不起,我是个夜猫子,早起太辛苦了。"
  "睡一下,到了再叫你。"
  "不好意思--"
  江南放下车座,岛田便用力踩油门。
  2
  出现玄关入口的吉川政子与江南模糊的想象截然不同,是位穿着高尚碎花和服,举止拘谨稳重的善良女人。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江南总以为那种为了畸恋连杀四人后下落不明的男人之妻,应该是个不易亲近的女人。
  实际年龄可能在四十上下,不知是否操劳的缘故,政子的脸显得苍老而憔悴。
  "我是今早打过电话的岛田,很抱歉冒昧来访。"
  岛田开口时,这位园丁妻子客气地打着招呼。
  "听说你是红次郎先生的朋友--。大老远来,辛苦了……"
  "阿红--不,你认识中村红次郎?"
  "是的,先生很照顾我。我和吉川结婚之前,在角岛蓝屋工作。青司先生住进去后,我一直在那儿。其实,那份工作也是红次郎先生介绍的……"
  "原来如此。在那儿认识你丈夫的?"
  "是的,我先生当时也常在蓝屋出入。"
  "这栋房子是你丈夫的老家?"
  "是的。我们结婚后在O市住了一阵子,后来为了顾及老家公婆的健康……"
  "你们从这么远的地方去上工,真辛苦。"
  "搬到这边后,我先生辞掉别处的差事,只做角岛蓝屋和别府红次郎先生两家。"
  "哦,红次郎的院子也是你丈夫照料的?"
  "是的。"
  "事实上--我们今天突然来拜访,是为了这个--寄到我的朋友江南那儿去。"说着,岛田出示江南交给他的信。
  "这是?"
  "不知道是谁冒充已故青司先生的名字,写了这封信。红次郎那边也接到类似的信……"
  "哦。"
  "我们猜想,这件事可能和角岛事件有关,所以--想从你这儿打听一点消息作为参考。"
  "这……"政子无法掩饰困惑的神色,不久抬起视线说道:"这儿说话不方便,请进。顺便为我先生拈一炷香……"
  岛田和江南步入微暗的房屋。
  面向二人坐着的政子背后,可以看见一个小小的佛坛。新设的牌位在幽暗中,泛着一丝凄凉。
  "两位也知道,一直没有找到我先生--经过这些日子,上个月我终于死心,为他办了丧事。"说着,政子按按眼角。
  "可是,你没想到他还活着的可能性……?"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和我联络。"
  "可是……"
  "我必须声明一点--我先生绝不是做那种可怕事情的人。外头那些传言,我完全不相信。认识我先生的人,也都这样说。"政子的语气坚决。
  岛田认真地点着头,边说:"听说你丈夫在蓝屋失火的前三天到角岛去,正确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九月--十七日一早出门的。"
  "后来,二十日早上失火前,有没有和你连络过?"
  "有。出门的那天下午有一次……"
  "打电话吗?"
  "是的,向我报平安。"
  "当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和平常一样。不过--太太好像生病了。"
  "和枝夫人?"
  "是的。他没看到太太,便问了青司先生。先生说,太太生病躺在床上。"
  "哦。"岛田轻抚鼻头,微微噘起嘴唇。
  "很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你会不会觉得你丈夫对和枝夫人很有好感……"
  "我先生和我都很仰慕太太。"政子的脸色有几分苍白,说道。"刚才告诉过你们,我先生绝不是外面推测的那样。说什么对太太有邪念,太离谱了。而且--"
  "什么?"
  "还有人说我先生贪图青司先生的财产,简直胡说八道。因为,那些财产早已经……"
  "已经?你是说已经没有财产了?"
  "--我不该提这些无聊的事。"
  "不,别介意,我了解你的心情。"
  岛田深邃的眼睛闪着光辉。
  "青司已经没剩下财产……"政子于是说。
  岛田沈吟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听说青司和弟弟红次郎相处得不大好,对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嘛--"政于的声音暖味不清。"青司先生是个怪人,所以……"
  "红次郎有没有去过岛上?"
  "我在那儿工作的时候还常常去,后来可以说几乎没去了。"
  "你在那儿工作的时候……原来如此。"
  "吉川太太--"一直默默倾听二人对话的江南插嘴道:"你认识中村千织吧?我是她大学里的朋友--所以,才会接到刚刚岛田先生给你看的信。"
  "你是说小组--"政子的视线落在黑旧的榻榻米上。
  "小姐小时候的面貌,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我辞工回家后,也常听我先生提起她的事。真可怜--这么年轻就发生那种事……"
  "千织小姐在岛上住到什么时候?"岛田问。
  "应该是上幼稚园那年,被送到外祖父家去的吧?听我先生说,小姐很少回岛上,大半是太太到O市去和她见面。太太一直很疼她……"
  "青司先生呢?"岛田欠欠身子,追问着。"当父亲的青司先生对女儿怎么样?"
  "这个--"政子显得有点狼狈。"我想,青司先生--恐怕不大喜欢孩子。"
  3
  谈了将近两个钟头,离开安心院的吉川家时已经过了五点。由于中途停下来吃晚饭,两人回到别府大约九点左右。
  长时间的驾驶,使岛田也呈现疲态。偶尔与对面来车错车时,都听到他低低的咒骂声。
  "到阿红家看看,没关系吧?"岛田说道。
  江南嘴里虽说无妨,内心却不大乐意。自从出了安心院,便一直被强烈的虚脱感所折磨。
  睡眠不足与疲劳占了大半原因,然而无法否认地,精神方面也觉得有点泄气与无奈。
  兴冲冲地跑这趟远路,却没有什么大收获。其实,原本并没打算获得明确的解答,只希望能够问到一点未知的情报就可以了。但是……。
  (如果吉川政子那儿也收到青司名义寄来的信,我是不是就会满足了呢--)
  江南想着,不禁厌恶起自己来了。
  三分钟热度--深知自己的个性如此。结果,自己还是不够成熟。就像小孩想要新玩具一样,自己一直在寻找新的刺激,一旦稍嫌单调,马上就厌倦……。
  没多久,抵达铁轮的红次郎寓所。
  夜晚静谧无声,天空是一片薄薄的云层,隐约浮现淡黄色的月影--。
  岛田按了门铃。屋中传出轻微的铃响声,然而--等候片刻,不见有人应门。
  "奇怪,灯是亮的。"诧异地低喃着,岛田再度揿铃,并且敲了两、三下门。"难道已经睡了?"
  正想绕到后面去,岛田回头看见江南倚着门柱,筋疲力尽似的闭上了眼睛。
  "--算了,下次再来。--抱歉,江南,让你跑了冤枉路。你好像累坏了,走吧!"
  出了干道驶向O市。
  岛田摇下车窗,带看海潮气息的夜风吹了进来。
  "冷不冷,江南?"
  "不,没关系……"虚脱感与厌恶自己的感觉依然存在。
  "真抱歉,一大早就载着你到处跑。"
  "该抱歉的是我,我似乎有点泄气……"
  "别担心,你只是太累了。"岛田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左手放开方向盘,一面揉拭眼睛,一面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有落空的感觉。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今天的安心院之行是一大收获。"
  "--怎么说?"
  "所谓的落空,是指吉川诚一的消息。换句话说,我们原以为吉川若是没死,多少会和妻子连络。但是,没有一点那种迹象。"
  "不过,才失踪半年就办了丧事,你不觉得其中必有文章吗?"
  "说的也是。但是依我看,政子不像会说谎的女人,她的优点是诚实和善良。"
  "哦……"
  "我一向很有识人的眼光,也许是直觉吧!"岛田独自笑了起来。"总之,我们原先的目的没达成。江南,给我一根烟如何?"
  "你会抽烟?"江南微觉惊讶地问,从初识岛田到现在,一直没见过他抽烟。"七星牌行不行?"说着,整盒递了过去。岛田盯着前方,灵巧地敲出一根烟叼在嘴里。
  "几年以前,我是个老烟枪。自从得过一次肺病后,几乎戒掉了。现在一天只抽一根,这是我在怠惰的生活中给自己的功课。"
  点上火,岛田津津有味地抽起烟来。"闲话少说--我所谓的收获方面,是指青司所剩财产不多这  一点。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吉川即凶手的犯罪动机就减弱许多了。"
  "那么,和和技夫人畸恋这方面呢?"
  "关于这一点,一开始我就觉得有点牵强。--记得以前和阿红讨论这个案件时,他曾强调和枝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至于阿红印象中的吉川,更不可能对夫人产生畸恋,这种说法和政子一样。"
  "这么说,你认为吉川不是凶手喽?"
  "很有可能。"岛田依依不舍地把所剩不多的烟蒂丢进烟灰缸。"还有一点,从今天的谈话中,我觉得青司和阿红兄弟不和的原因,似乎出在和枝夫人身上。"
  "和枝夫人身上?"
  "换句话说,如果她有秘密情人,应该不是吉川,说不定正是阿红。"
  "红次郎和和枝夫人?"
  "对。现在想想--正是如此。去年命案发生后,阿红整整在家关了一、两个礼拜。那段期间,简直像个废人。与其哀恸青司的死,不如说是因为和枝夫人的死而大受打击。"
  "岛田,那么命案的凶手是……?"
  "我还得弄清楚一件事,迟早会告诉你的--对了,我们是不是要向守须报告今天的事情?"
  "哦,也好……"
  江南看看仪器表上的钟,十点四十分。--
  沿着海岸通往O市的干道上,车辆已供寥寥无几。零落的红色车尾灯间,卡车的黑色庞大躯体向前行进着。平行的轨道上,流曳一道长长的火车灯光……。
  "他昨天说打电话就可以,不过反正是一趟路,我们就顺便过去吧!"
  或许是岛田刚才那番话的鼓励作用,江南消退的气力恢复了许多。岛田似乎察觉这一点,眯起眼睛说道:"守须……真是个好名字。"
  4
  "我以为你已经玩腻了侦探游戏--"把水注入已放好茶袋的杯中,守须半开玩笑地说。"真想不到,大概是岛田陪看你的关系吧?"
  "被你看透了。"江南露出难为情的浅笑。
  "先发表调查报告吧,侦探大人。"
  于是江南把今夭所得的情报,扼要地告诉守须。
  "--唔,原来如此。"守须倒了第二杯红茶,没加糖就一饮而尽。"明天想做什么?华生先生。"
  "这个嘛,该做什么呢?" 江南躺下来伸直身子,懒洋洋地一手撑着头。"老实说,我今天还是有点泄气。原以为春假又长又无聊,只好每晚打麻将。--谁知突然接到'死者的来信',当然不能等闲视之。我想其中必定大有文章,正起劲的时候却……"
  "喂,别只顾自我分析,冷落了岛田先生。"
  岛田抓着瘦削的下巴,笑道:"借这件事来打发时间不是很好吗?总比让想家力在忙碌的生活当中坏死来得健康,这是我的一点浅见。其实我和江南一样,要不是闲得发慌,这把年纪了怎么能去调查这件事。不过,我本来就满喜欢探索离奇的事。--嗯,守须?"
  "什么事?"
  "我想听听轮椅神探的意见。"
  "我就知道你的来意。"守须用舌头润润干裂的嘴唇,莞尔笑道。"老实说,昨天听了你们的话以后,我就有个想法。不过这只是推理,完全在臆测的范围之内,不能当真。"
  "正如江南所说,你果然是个慎重派。"
  "就慎重派而言,我这个想法未免大胆了些……。或许岛田先生跟我想的是同一件事?"
  "我也这么觉得。"
  "好了,言归正传--"守须的目光从岛田移到江南身上。"我觉得很奇怪,有件事情你为什么没有提到?也就是说,角岛时间不正是纳华斯二世所谓'牺牲打'的模式吗?"
  江南啊地叫了一声。"你是说青司其实没有死?"
  "不敢断言,只是有这种可能性。"守须倒了第三杯红茶,慢慢地继续说:"佣人北村夫妻虽然是被斧头砍死,尸体却因为火灾烧得无法辨认。我想,其中是否套用了'无脸尸体'的诡计?至于和枝夫人的民体,除了失踪的手腕外并没有什么问题。这么一来,探讨的重点应该放在所谓青司的尸体上面。你们说是不是?
  "留在现场的,是几具全身淋上灯油烧得焦黑的尸体。脸当快不用说,即使身上有旧伤疤或手术的痕迹,也无从辨认。我不知道警方根据什么断定是青司的尸体,但是可以想见或许是他人尸体的可能性。况且,还有一位同时失踪的园丁。--岛田?"
  "什么事?名侦探。"
  "说不定--你已经调查过青司和吉川诚一的年龄及体格?"
  "哈哈,好厉害,真服了你。"岛田高兴地露出了牙齿。"吉川和青司同年,当时四十一八岁。体格同样是中等身材,血型都是A型。不用说,烧死的尸体也是A型。"
  "你连这个也查出来了?"江南惊讶地问。
  岛田抚着脸颊说道:"我没告诉过你吗?江南。其实,我在警界有点人际关系。--守须,假设中村青司和吉川诚一交换过来,你怎么重组事件的经过?"
  "这个嘛,首先--"守须手支着颏,凝视空中。"最先遇害的是和枝夫人,推定死亡时间在--十七日到十八日之间。由于吉川诚一抵达岛上后,在十七日下午打电话给政子,我想当时夫人恐怕已经被杀了。吉川没看到她的影子而感到奇怪,青司告知生病在床上休息。这根本是说法,事实上和枝夫人服了他下的安眠药,被勒死在床上。
  "接着,青司唯恐事迹败露,决心杀掉北村夫妇和吉川。他让三人服了药,用绳子绑起来。十九日,北村夫妻惨死斧下。然后,把沉睡的吉川背到和枝夫人横尸的房间,解开绳子,换上自己的衣服,全身淋遍灯油。最后放火烧屋,自己则逃离岛上……。
  "就这样,被害人之一的吉川成为凶手青司的'替身',也就是典型的'无脸尸体'模式。不过,这种推测依然有许多疑点。大约--可以归纳为四点。"
  "是什么?快说。"岛田催促着。
  "第一点,首推动机。青司为何杀害结褵二十馀年的夫人?倘若是发疯,自然无话可说,但是发疯也得有个理由才对。
  "其次昨晚已经说过,就是被切下的手腕。青司为何切下夫人的手腕?又拿到那里去了?
  "第三是行凶时间不同的问题。假定夫人最先遇害,死于十七日左右,最后遇害的吉川则在二十日黎明。这三天之间,青司在做什么?
  "最后一点,就是行凶后的青司如何离岛?藏身何处?"
  "大体上,跟我想的差不多。"岛田说。"而且,在你列举的疑点中,我至少可以回答最初的一项。"
  "杀害和枝夫人的动机?"
  "不错。当然罗,跟你刚才说的一样,只在臆测的范围之内。"
  "--嫉妒,是吗?"
  守须这么一问,岛田嘟起嘴唇,默默点头。
  "即使是很普通的感情,如果在青司那种天才心中长期累积,必然成长为惊人的疯狂。--江南?"
  "什么事?"
  "记得吉川政子今天谈到中村千织的话吗?"
  "嗯,当然记得。"
  "他说千织很少回岛上,而且和技夫人溺爱女儿。当我问起青司待女儿如何时--"
  "说他好像不喜欢孩子。"
  "对,就是说青司不疼女儿。"
  "难怪--在她的丧礼上,丧家名字不是青司……"
  "现在知道我的意思了吧?"岛田审视江南与守须的表情,江南直点头,守须则移开视线。
  "你认为千织不是青司的女儿?"
  "正是如此,守须。"
  "那么,她是谁的女儿?"
  "可能是中村红次郎,据政子说,在她和吉川结婚辞去工作前,阿红经常走访岛上。换句话说,他们兄弟的感情原本不错。而且,阿红突然不再造访角岛与千织出生的时间相符。守须,你觉得如何?"
  "这个……"守须伸手拿玻璃几上的烟盒,说道:"所以,你们回程时到红次郎那儿去了?"
  "对,本来想找阿红查问一下。"
  "--岛田。"坐立不安似的,守须开口说。"我觉从不该做那种事。"
  "咦,怎么突然这么说?"岛田有点莫名其妙。
  "或许是我多事,但是不管你和红次郎私交多好,总不该过分揭人隐私。"
  守须平静的眼神投注岛田脸上,又道:"我们三人在这儿谈天,说些什么都无可厚非。但是依据这些推测去挖掘他人隐私,而且是不愿人知的秘密,我想这种行为实在有失厚道。"
  "可是,守须,昨天不是你建议我们去找吉川诚一的太太吗?"江南反问。
  守须轻叹一声,说道:"为了自己的轻率出口,我今天后悔了一整天。好奇心与良心在我心底激烈地冲突,这种复杂的情绪实在很难形容。昨天是一时兴起,所以才……。总之,我觉得不该为了找乐趣而去的画做那种不道德的事。尤其整天面对山中石佛之后,这种感觉更是强烈--"说着,眼光移向墙角架。画布上的画抹上一层油彩,已经到了以画刀上色的阶段。"很抱歉,岛田--我想退出这个行动。轮椅神探发表过自己的推理,现在决定退休了。"
  岛田不以为忤,说道:"那么,你的结论仍然是青司还活着。"
  "若说结论,未免有点语病,我所指的只是被人忽略的一个可能性而已。事实上,如果有人问青司真的还活着吗,我的答案一定是'不'。"
  "那封信呢?怎么解释?"
  "一定是到角岛那些人里头,有人恶作剧。--还要不要茶?"
  "不,够了。"
  守须为自己斟上第四杯红茶。"假设青司没有死,可能会为了自己不爱,甚至讨厌的女儿千织之死,而写下控告文般的信吗?"
  "哦。"
  "我想,把杀意这种极端的感情长期压抑在心中,实在比一般所能想象的难得太多了。
  "如果半年前那件事真是青司一手导演,他应该不只对和枝夫人,而是同时对害死千织的年轻人及弟弟红次郎也都怀有杀意--难道杀意不会爆发成疯狂,在杀死自己的妻子后,立刻提刀扑杀红次郎和那批年轻人?然而他却躲了起来,直到今天才寄出威胁信展开复仇。我想,人类的神经不可能这么强韧。"
  "唔--"
  "还有开水吗?守须。"仿佛为了助沉默的岛田一臂之力,江南开口问。
  "已经不多了,要不要再烧一壶?"
  "不,那就不必了。"江南仰着躺下来,两手交叉胸前。"反正岛田和我都闲着没事
  "我当然不会干涉你们的自由。"守须稍微缓和口气,接着说:"但是,我觉得应该尽量避免揭发别人的伤心事。"
  "我知道。"江南接着嘴打了个阿欠,茫然自言自语。"角岛那些人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他们当然无法知道。
  隔着数条街道及海洋的小岛那边,杀机已经逐渐逼近舞台,即将爆发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48: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1
  睁开双眼,时间已近中午。昨晚睡得太迟,不知不觉中睡过了头--。
  阿嘉莎看看表,匆匆起身。但是竖耳倾听,其它人似乎没有动静。
  再度裹起毛毯,懒洋洋地趴在床上。
  昨晚上床时,已经过了半夜三点。除了卡和凡斯先回房外,大伙儿都差不多。
  虽然是旅行之中,也不好意思独独自己迟睡不起--阿嘉莎知道自己并不是最后一个起床,便放心地拿起小几上的香烟。
  她的血压一向偏低,早上需要足足一个钟头,身体各部位才会完全清醒。
  可是--,阿嘉莎思忖着。
  (欧璐芝也还没起床吗?)
  不管睡得多晚,她很少这么晚起。是不舒服呢?还是起床后见没人出来,又回房去了?或者……。
  淡紫色的烟冉冉升起。阿嘉莎喜欢抽烟,但从不在人前表现。
  第二根才吸了几口,撑起尚未完全清醒的身子,阿嘉莎勉强下床。
  黑罩衫上套了件棕灰色背心裙,走到穿衣镜前。确定自己穿戴整齐后,拿着洗脸用具和化妆包走出房间。
  虽然已近正午时分,空荡荡的十角形大厅仍旧阴暗,唯有中央桌子微微泛着白光。由天窗仰望天空,依然是昨天的晦暗色调--。
  阿嘉莎快步走到盥洗室,迅速地洗了脸化好妆。然后回到大厅,打算收拾散乱桌上的杯皿,以及满是烟蒂的烟灰缸。
  --这时,有个红色的东西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是什么?)
  心中的疑惑,脚下的行动,还有突然涌上的念头,三者几乎同时产生。倏地,她的脸色转为苍白。果然是--心中所想的东西,赫然出现在原色木门上。
  [第一个被害者]
  彷佛感到某处有个声响,下一刹那,阿嘉莎不顾一切地尖声喊叫。
  阿嘉莎背后的门打开,首先冲出的是卡。衣着整齐,看样子早巳起床。他望了一眼愣在那儿的阿嘉莎,然后注意到她凝视的东西。
  『谁的房间?』卡进出怒骂似的声音。
  阿嘉莎一时无法作答,因为白底红字的塑胶板贴在门上,盖住了名牌。
  围成十角形的门陆续打开,其它人也跑了出来。
  『是谁的房间?阿嘉莎!』卡叉间了一次。
  『--欧……,璐芝的……』
  『什么?』
  猛然弹起似的,爱伦坡奔向门口。仍是一身睡衣,尚未梳理的头发蓬乱着。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房裹一片阴暗,窗缝中射入的几道光线,仿佛利刀般割裂着黑暗。
  『欧璐芝?』爱伦坡颤着声音叫道。『欧璐芝……』
  微微的光线照入,靠墙的床上--她静静地躺着。毛毯好端端地盖到胸前,脸上覆着她的蓝色毛衣……。
  『欧璐芝!』咆哮似的叫了一声,爱伦坡跃入房中。然而,卧在床上的身体毫无反应。『你怎么了--欧璐芝……』爱伦坡伸出沉重无力的手,掀开盖在她脸上的毛衣,宽阔的肩膀立即颤抖起来。随后跟来僵立门口的五个人,也想涌入房中看个究竟。
  『别进来。』爱伦坡哀求似的阻止大家。『求求你们--别看她的脸。』
  爱伦坡触电般的声音,使得五人再度呆立原地。
  爱伦坡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度轻轻揭起毛衣--开始检查她已不再动、也不再胆怯的身体。
  一会儿,爱伦坡把毛衣盖回去,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仰头向着天花板吐出呻吟般的长叹。
  『出去吧!各位。』爱伦坡回头向五人说道。『这是现场,最好上锁。--钥匙呢……』
  『在这里。』不知何时走进来的艾勒里看着窗口小几,拿起钥匙
  『窗户也没拴,怎么处理?』
  『拴上就好了。--走吧!艾勒里。』
  『爱伦坡,欧璐芝是……』凡斯问道。
  爱伦坡握紧艾勒里交给他的钥匙,压低了声音回答。『死了。--被勒死的。』
  阿嘉莎轻轻叫了一声。『我不信!』
  『是真的,阿嘉莎。』
  『怎么会……。爱伦坡,我想--看看欧璐芝。』
  『这--不行。』爱伦坡闭上眼睛,痛苦地摇头。『欧璐芝是被助死的,阿嘉莎。求求你,不要看。虽然已经死了,她还是个年轻的女郎。』
  阿嘉莎立刻了解爱伦坡话里的意思--勒毙的尸体死状凄惨。她点点头,依言离开房间。
  爱伦坡手握门把,正想关门时--有人推开他的胸,横在面前。
  『为什么急着把我们赶出去?』是卡。他翻眼瞪着爱伦坡的脸,强扮讨好的笑容。
  『我们都是研究命案的专家,不是吗?为了找出谋杀欧璐芝的凶手,应该详细检查现场和尸体。』
  『混帐!』爱伦坡变了脸色,全身颤抖地叱骂。『你打算拿伙伴的死做为消遣?我们应该报警!』
  『简直说梦话,警察什么时侯来?怎么报警?记得那些塑胶板吧?等到警察来到这里,恐怕除了「杀人凶手」和「侦探乙」外,全都死光了。』
  爱伦坡不予理会,想用力关上门。可是卡强壮的手臂压住他,门始终关不上。
  『仔细想想,爱伦坡。难道你能若无其事吗?也许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你。』
  『放手,卡。』
  『或者,你有自信不会被杀?有这种自信的,应该只有凶手一个人。』
  『什么?』
  『被我说中了?』
  『你这家伙!』
  『够了,你们两个!』
  爱伦坡作势欲扑,卡则一脸戒备的神色。凡斯见情况不对,连忙飞跑过去抓住卡的手臂拖到门外。
  『你干什么!』卡胀红了脸叫道。这当儿,爱伦坡乘机关门上锁。
  『别闹了,卡。』艾勒里不知何时已从厨房抽屉里,拿来剩下的六块塑胶板,开口说道。『很遗憾,爱伦坡是对的。』
  2
  『真无聊,大概是谁的恶作剧吧?这不是真的……』
  『陆路?』
  『已经出了人命,不是开玩笑。不,一定是个恶梦。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陆路!别说了!』听到阿嘉莎尖锐的声吾,陆路肩头微震,缓缓抬起头,他轻轻说声抱歉,再度沉默地低头--。
  六人围着大厅桌子坐下。
  没有人正视彼此的脸,直到昨夜始终俯首垂目的短发女郎不再出席,空荡荡的座椅格外刺眼。
  『谁杀了欧璐芝?』阿嘉莎玫瑰红的嘴唇咒诅似的吐出这句话,声音回荡在微暗的空间中。
  『谁会说是我杀的?』艾勒里这么答道。
  『可是--凶手不就在这儿吗?我们六个人当中……谁杀了欧璐芝?不要再装蒜了。』
  『如果这样就承认,谁会去杀人?』
  『可是,艾勒里……』
  『我知道,阿嘉莎。我知道--』艾勒里以拳头轻敲桌面。
  『这样查不出谁是凶手。--爱伦坡,先发表你所知道的事实如何?』
  爱伦坡犹豫了一下,然后紧闭厚唇点点头。
  『刚刚说过,她--欧璐芝是被勒死的。脖子上缠着一般常见的尼龙绳,下面有清晰的勒痕,毫无疑问是他杀。』
  『有没有抵抗的迹象?』
  『没有。大概是睡觉时遭到攻击,或者突然遭到攻击。由于头部没有被殴打的痕迹,出事前并未昏倒。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
  『什么?』
  『刚才没看见吗?凶手好像整理过尸体,让她仰卧床上,拉好被子,又在睑部盖上毛衣……。可以解释为凶手的良心发现,问题是--欧璐芝的尸体没有左手--』
  『什么?』
  『那是什么意思?爱伦坡。』
  『她的左手被切掉了。』
  爱伦坡缓缓环视骚动的众人,然后把自己的双掌朝上搁在桌面。他的手指沾着一点血迹,颜色已经发黑。
  『凶手好像使用普通刀子或菜刀,也可能是大型刀刃,切的时候应该很辛苦,切面并不整齐。』
  『当然是死后才切的吧?』艾勒里问。
  『不能确定,不过应该没错。倘若心脏跳动时切,不会只流这一点血。』
  『房裹有没有发现可疑的刀刃?』
  『据我所见,刀子和手都不见了。』
  『凶手拿走了--』艾勒里细长而富弹性的手指交叉着,喃喃自问。
  『凶手为何这么做?』
  『他疯了!』阿嘉莎提高了嗓门。
  艾勒里轻哼一声,说道:『凶手一定是个偏好恶作剧的家伙,这是模仿,凶手在模仿去年岛上发生的命案。』
  『啊……』
  『蓝屋四尸命案--被害人之一中村和枝也是死于勒杀,左手腕被切下来。』
  『可是,艾勒里,这是为什么……』
  『你是指模仿的意图吗?』艾勒里耸耸肩膀。  『现在继续讨论--爱伦坡,你能推定死亡时间?』
  『有轻微尸斑,探脉时发现尸身已开始僵硬。由于紧握的右手指极易掰开,僵硬程度还未到关节部分。综合上述状况以及血液的凝固状态,可推断为--死后四小时至五小时。死亡时间约在今晨七点到八点左右,缓冲时间则在六点至九点之间--。不过,这是外行人的意见,只能供作参考。』
  『我们相信你。』卡咧着猿猴般不整齐的牙笑道。『因为你是大医院的继承人,又是K大医学院高材生。当然,那是假设阁下不是凶手的情况而言。』
  爱伦坡缄默着,不看卡一眼。
  『谁能提出自己今晨六点到九点的不在场证明?』艾勒里问大家。
  『有谁注意到什么和命案有关的事?』
  没有人回答。
  『那么--有人想到动机吗?』
  陆路、凡斯和阿嘉莎不约而同地瞥向卡。
  『我明白了。』艾勒里的声调带着决断力。
  『看来只有卡一个人喽!不过,这是假设凶手所持为一般性动机的情况。』
  『什么?你们以为我……』
  『你不是被欧璐芝甩掉的吗?』
  卡无言以对,咬着唇几乎渗出血来。 『可是,爱伦坡,如果卡是凶手,可能把尸体弄整齐吗?』混杂着嘲笑意味,阿嘉莎放言。『卡不是那种人。』
  3
  『可恶!』
  坐在岩石上,卡瞪着浮现眼前的猫岛吐了口口水。他狠狠拔扯手边的杂草,不在乎弄脏了手。
  『真可恶……』
  愤懑地骂个不停,顺手把扯下的草叶掷向海中。
  (那些家伙平常各做各的,现在偏偏联手攻击我。还有爱伦坡那小子,满口漂亮的话……)
  其实,当时想调查欧璐芝尸体和陈尸现场的不止我一个,卡暗忖着。尤其是艾勒里,不也打算亲自调查一下吗?陆路和凡斯也一样。结果,任由爱伦坡一人……。难道大家不知道其中的危险性?
  眼底的波浪拍击着岩石,发出令人气闷的声响。再度向地面啐了口口水,他不甘心地捶打膝头。
  (都是欧璐芝的错。我被她甩了?哼!只不过一时无聊,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她倒拽起来了……。
  莫名其妙!她以为我是谁--哈,我会为那种事杀人吗……)
  愤怒与屈辱笼罩全身,卡凝视前方的风景。
  『没错,看样子不会有船经过--。就算砍树造筏,也没工具。何况那种小木筏,到得了陆地对岸吗……。来根烟?凡斯。』
  为了找出连络本土的方法,卡以外的五人分成两组探索全岛。这裹是爱伦坡、凡斯、阿嘉莎三个人,正从岛的南岸向东岸探查。
  给了凡斯一根烟后自己也叼上一根,爱伦坡满脸沈痛地交叉双手。
  『最后只好生火引人注意了。』
  『这样有用吗?』凡斯边点烟,边仰头观察天色。『云层分布不大对劲,今晚可能会下雨。』
  『真糟糕。--为什么事先没想到发生紧急情况时的连络方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凡斯垂下肩头。『热终于退了……。这究竟怎么回事?』
  『从刚刚到现在,一艘渔船也没有。』阿嘉莎含着悲戚的声调说道。阴暗的天空下,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广阔的海显得异常沉重--。
  『别泄气,应该会有船经过这附近。也许派人守望比较妥当,两人一组,三组轮流。』
  『我不要!爱伦坡!』
  阿嘉莎歇斯底里地叫着。『我不要和可能是凶手的人单独相处,别开玩笑!』
  『那么,三个人一组……』
  『大家一起来也可以,凡斯。如果有船通过,应该是出入港口的时候--大概在傍晚到黎明左右。』
  『那倒不一定。
  『试试看,不过我想船发现我们的可能性很小。送我们来的渔夫老爹说过,这里的渔场在更南方,很少有船接近岛屿。』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晓得有没有可以当做柴火的东西?』
  『也是个问题。』爱伦坡回头看看背后的树林。『都是松树,可能不容易引燃。或者收集枯叶来烧--?可是从陆地很难看到。还是得有船经过……』
  『哎,我们怎么办?』阿嘉莎害怕地看着两人,平日充满自信的眼神早已不见踪影。
  『别担心,会有办法的。』爱伦坡拍拍阿嘉莎的肩膀,络腮胡底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而,她却更加紧张。
  『虽然这么说,说不定你或者凡斯,正是杀害欧璐芝的凶手--』
  爱伦坡默默掏了根烟,叼在口里。
  『卡和陆路?还有艾勒里也是……当中有人杀了欧璐芝,又切下她的手腕?』脸色苍白的阿嘉莎浑身发抖。
  『这么说,你也是嫌犯之一喽!』凡斯以前所未有的阴沉表情反击。
  『我不是!』阿嘉莎抱着头,摇摇晃晃地朝树林那头后退。『--我不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凡斯、爱伦坡,欧璐芝真的死了吗?凶手真的在我们当中吗?』
  『陆路,我在想别的可能性。』
  『别的可能性?』
  『你还不懂?就是岛上躲着第三者的可能性。』
  『嗯?』
  艾勒里和陆路察看海湾栈桥及蓝屋遗迹边的岩区后,穿过林中小径,朝面向猫岛的岛屿北岸走去。
  『到底什么意思,艾勒里?』停下脚步,陆路追问道。
  『外来凶犯的可能性。』回过头,艾勒里微笑着说。『怎么,难道你希望我们当中有杀人犯?』
  『你……别开玩笑。可是,到底是谁躲在岛上?』
  『我想是--』艾勒里若无其事地说道。『中村青司。』
  『哦?』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艾勒里,中村青司去年不是死了吗……』
  『所以我说那是个错误。你没这样想过吗?陆路。半年前发现的青司尸体是具「无脸尸体」,而且还有个园丁同时失踪。』
  『你是指,青司才是凶手,而所谓青司其实是园丁的尸体?』
  『对,单纯的掉包诡计。』
  『因此青司还活着,现在到了这个岛上?』
  『很可能。说不定他一直住在岛上。』
  『记得前天渔夫老爹说的话吧?十角馆的灯光可能是青司点的。』
  『那些传说的鬼故事,怎么能当真?我问你,案发当初警察和记者滞留岛上期间,还有现在--青司究竟藏在哪里?』
  『所以我们正在查呀!刚才不是检查过小船屋吗?只不过那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当然,先得找到和本土连络的方法,另一方面设法探查躲藏过人的痕迹,我提议到猫岛看看也是这个缘故。』
  『可是--青司是凶手这种事--实在难以想象。』
  『是吗?欧璐芝房里窗户没拴好对不对?假设欧璐芝忘了锁窗户,外人不是很容易进去吗?』
  『房间的门为什么也没锁?』
  『那是凶手行凶后,为了到大厅那边拿塑胶板贴在门上,所以从里面打开的。』
  『那就怪了,如果凶手是外头的人,怎么知道你把塑胶板收在厨房的抽屉里?』
  『那还不简单。十角馆玄关的锁早就坏掉,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大厅。昨天一早,「那个人」先把塑胶板摆在桌上,等我们起来后躲在厨房窗口偷看屋里的动静。或许,我们当中有人当他的内应。』
  『不会吧……』
  『我只是在讨论各种可能性。陆路,你虽然很喜欢推理小说,但是似乎有点缺乏想象力。』
  『现实和推理小说不同,艾勒里。--那么你说,中村青司杀我们的动机何在?』
  『这个嘛--』
  穿过小路来到崖上,发现卡正坐在那儿。他一见两人身影,立刻掉头站起,一言不发就想离去。
  『喂,卡,最好不要采取单独行动。』艾勒里叫道。但是卡头也不回,踩着急促的脚步很快地消失在树林中。
  『这家伙真伤脑筋。』艾勒里轻啧了一声。『刚才大家都很冲动--我也觉得说得太过分了……。可是,他老把我当仇人看待。』
  『我知道他的心态。』欧路瞥了一眼卡走过去的方向,接着说:『艾勒里,你总是--即使目前这种情况,也能够冷静地置身事外纵观全局。』
  『我给人这种印象吗?』
  『是呀!所以--这不是讨好,我一直很崇拜你。可是卡正好相反,他一定是嫉妒你。』
  『唔,是这样吗?』艾勒里一脸与我无关的模样,向海踏出一步。
  『全是灌木,这儿的观察面不佳。』
  他指的是呈现限前的猫岛。陆路站在艾勒里旁边,再三留意足下的状况。
  『如果躲个两、三人,并不是不可能。不过,这个断崖怎么办?』
  『也许有船吧?像这种距离,只要有个小橡皮艇就绰绰有余了。从那边的岩区出去……喏,陆路。』艾勒里用手指着,又说:『岛的斜坡好像能爬。』
  『--嗯,是呀!』眺望着猫岛蹲踞白波间的漆黑影迹,陆路混乱的脑海里拚命思索。
  没错,艾勒里所指外来凶犯的可能性不能一概否定。说不定真的有第三者藏身岛上,伺机要我们的命呢!然而把这件事立刻联想到中村青司,是不是扯得太远了?青司尚在人间的可能性究竟多大?假定青司还活着,为何要向素未谋面的我们下毒手呢?
  『这种事未免太离谱了……』陆路缓缓摇头。
  不会有这种事,他思忖着。但是--记忆深处似乎一直牵动着。到底--是什么想不起来呢……。
  拍打着足下断崖的波浪,无情地抨击心扉。每当此时,彷佛觉得记忆的碎片再度被波浪卷走。
  陆路终于放弃,看着一旁的艾勒里。然而他也已经无话可说,冷冷地凝视海面。
  一阵风吹过,带来黄昏的气息。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49:16 | 显示全部楼层
 4
  『……由于低气压的影响,今晚入夜以后到明天晚上,各地云层将显着增多,天气略微转坏,明后天缓缓回升。九州岛各地明天的天气预报……』
  陆路带来的收录音机传出的声音,不久换成女性D·J嘈杂的嗓门。
  『关掉吧,我不想听。』阿嘉莎没好气地说道。陆路识趣,赶紧切掉开关。
  在沈闷的静默中用过简单的晚餐,六人避开欧璐芝房门正对面的位置,围坐在亮着灯的十角形桌子四周。门上仍贴着喷有『第一个被害者』字样的塑胶板,可能使用了强力黏着剂,怎么剥也剥不下来。
  『艾勒里,玩点魔术瞧瞧吧!』阿嘉莎佯装出轻松的语调。
  『嗯?--哦,好。』
  艾勒里用力弹弄手中的纸牌,然后收回盒中放入上衣口袋。
  『咦,你怎么把牌收起来了?』
  『不是的,阿嘉莎,你不是要看我玩牌吗?所以得暂时放进口袋。』
  『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套魔术必须从这种状态开始。』艾勒里轻咳一声,瞅着临座阿嘉莎的眼睛。『看清楚阿嘉莎。这裹有小丑牌除外的五十二张牌,请你任意想其中最喜欢的一张。』
  『在心里想就可以吗?』
  『对,不要说出来。--好了吗?』
  『想好了。』
  『现在--』
  艾勒里从上衣口袋掏出红底脚踏车的纸牌,连牌带盒摆在桌上。
  『凝视这盒纸牌--把你心里想的纸牌名称,专心地向盒子默念。一定要很专心……』
  『好,专心念就可以?』
  『对。--好,行了。』艾勒里拿起装着牌的盒子,放在左手。『阿嘉莎,你向盒子默念的纸牌是什么?』
  『可以说出来?』
  『可以。』
  『方块皇后。』
  『唔。那么,我们来看看盒子裹面。』
  艾勒里打开盒盖,拿出正面朝上的纸牌,然后在左右手间摊成扇形。
  『方块皇后,是吗?』
  停下正在摊牌的手,艾勒里要大家注意看。正面朝上摊开的纸牌中,出现一张反面的纸牌。
  『只有一张反面朝下的吧?』
  『没错。』
  『抽出来看看正面是什么。』
  『哦。好……』阿嘉莎半信半疑地抽出那张牌,翻出正面摆在桌上。毫无差错,正是方块皇后。
  『这是真的吗?』阿嘉莎瞪大了眼睛。
  『很刺激吧?』艾勒里莞尔一笑,把牌收回盒里放入口袋。
  『你真行,艾勒里。』
  『陆路,这套魔术你没看过吧?』
  『第一次见识。』
  『这是纸牌魔术的最高杰作之一。』
  『不会是你和阿嘉莎学姐串通的吧?』
  『绝对不是,陆路。』
  『真的?』
  『我不会搞串通的把戏,更不是以五十二分之一的或然率为赌注,瞎猜阿嘉莎所想的方块皇后。』
  艾勒里点了根赛拉姆香烟,慢慢吸上一口。『接下来,玩猜字谜如何?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谜题是「看上就在下,看下就在上,穿母腹在子肩』--你们猜这是什么字?』
  『什么?』陆路又问。于是,艾勒里重复一次谜题。
  『我知道了!』阿嘉莎拍手。『是「一」对不对?』
  『完全答对。』
  『--哦,原来是猜字形。』
  『下一个谜题「春夏冬二升五合」,猜猜看。』
  『这是什么?』
  『乡下的小店铺墙上常贴这种东西,没见过吗?』
  『对呀,最近银行门口也贴了起来。』爱伦坡把新拆封的香烟放入烟盒,说道。
  『「春夏冬」独缺「秋」,也就是「あきない」。「二升」为两个升,升升写成「ますます」。「五合」是一升的一半,日文也解为「半分」--「はんじょラ」。你把这几个字组合起来,就知道迷底了。』
  『是不是「生意兴隆」?』
  『一点也没错。』
  『这样解释太牵强了。』
  『不,这是一种暗语,必须懂得拆字及原字的字音舆字义,否则非搞得一头雾水不可。』
  『提到暗语--』艾勒里说道。『最初出现这种暗语的文献是「旧约圣经」里的「但以理书」。』
  『那么早就有了吗?』
  『在日本,好像自古就有类似暗语的文字记载。例如,著名的吉田兼好舆顿阿法师问答歌。高中时应该都学过了吧?』
  『我不知道,说来听听。』
  『兼好赠歌顿阿曰:「よもすずし ねざめのかりほ たまくりも まそべも秋に へだてなきかぜ」--我们暂且不管古典文学上的意境,单挑每一句的开头第一个字,组合起来是「よねたまへ」,也就是「给我米」的意思。同样地,取每句最後一个字倒著念为「ぜにもほし」--「也要钱」,合起来就是「给我米也要钱」。』
  『这句话还真寒酸。』
  『有趣的还在後头,顿阿法师答歌曰:「よるも忧し ねたく我せン はては来ず なほざりにだに しばし问ひませ」--以同样的方式组合,就成为「没有米钱也少」。』
  『古时候的人真有闲情逸致想那些名堂。』
  『的确,我记得「徒然草」里也有不同类型的著名暗语歌--记得是怎么说的吗,欧璐芝?』
  不经意倾听着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愣住,窒息般的感觉霎时冻结了所有人的心。
  『--对不起,我……』艾勒里极度狼狈,这是他前所未有的失态。
  自开始吃晚饭直到现在,大家无形中有股默契,谁也不愿触及敏感的欧璐芝事件;然而由于艾勒里的失言,倏地又把无法逃避的现实拉了回来。尴尬的沉默来临--。
  『--艾勒里,还有没有别的?』陆路好意为艾勒里解围。
  『哦--这个……』
  彷佛嘲讪好不容易才恢复嘴边惯常微笑的艾勒里似的,这时,卡敲着桌面开口了:『阿嘉莎,来杯咖啡。』然后,不层地瞥了艾勒里一眼,并且撇撇嘴角。艾勒里膝头一震,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嘉莎拦了下来。
  『我去泡咖啡,大家都想喝吧?』说着,阿嘉莎立刻起身独自走向厨房。
  『哎,各位。』卡依序盯着在座四人的脸说道。『今晚不是可怜的欧璐芝守灵之夜吗?别装做不知道,大家静一静。』
  『咖啡来了,糖和奶精自己加。』阿嘉莎把摆着六个苔绿色杯子的托盘放在桌上。
  『老是麻烦你,不好意思。』说着,艾勒里拿起最靠近手边的杯子。随后,其它人也陆续伸出手。阿嘉莎自己拿了一杯,把剩下的最后一杯连同托盘一起交给邻座的凡斯。
  『哦,谢谢。』接过杯子,凡斯放下手里的七星牌香烟,暖手似的捧着那只十角杯。
  『凡斯,感冒好了吗?』
  『啊,好了,托大家的福。--艾勒里,我们一直没能好好商量,到底有没有和本土连络的方法?』
  『大概没有。』艾勒里啜了一口黑咖啡。『我也想过丁畸有灯塔,可以在晚上朝那个方向摇白旗,--不过那座灯塔好像没人。』
  『对,的确没人。』
  『再不然,就看谁有拚死的决心游泳过去,或者做个像样的木筏……』
  『看来都行不通。』
  『我考虑过生火,艾勒里。』爱伦坡说道。
  『但是光烧松叶,不会有人注意到。』
  『干脆放火烧十角馆算了。』
  『这个太……』
  『不大妥当,而且危险。--其实,爱伦坡,刚才我和陆路两个除了想连络方法外,还在找一样东西。』
  『找一样东西?』
  『对。最后虽然没结果,却把整个岛找遍了……。不,等一下。』
  『嗯?』
  『蓝屋--已经烧毁的蓝屋--』手指按着眉间,艾勒里喃喃地说,『那儿有没有地下室?』
  『地下室?』
  就在这时,打断两人谈话似的,突然有人发出可怕的呻吟声趴在桌子上。
  『怎么了?』阿嘉莎叫道。
  『怎么回事?』
  大家一起站了起来。桌子咔哒咔哒剧烈地摇动,琥珀色的液体从杯中飞溅四散。
  他的脚彷佛出了差错的自动玩偶般胡乱踢动,叫喊着踢倒椅子。不一会儿,伏在桌面的上身崩溃似的滑落在锈着蓝色磁砖的地板上--。
  『卡!』爱伦坡叫了一声,飞奔过去。陆路没提防,被爱伦坡的身体猛然撞着,摇晃地碰倒自己的椅子。
  『卡怎么了?』艾勒里随后跟来。检视着仆倒地上的卡的睑,爱伦坡摇头说道:
  『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说卡有什么老毛病?』
  无人答话。
  『--怎么会这样?』
  像支不顺畅的笛子,卡的喉咙不断发出徽弱的声音。爱伦坡粗壮的手臂按住他的上半身,一面说:『帮个忙,艾勒里,先让他吐出来,恐怕中毒了。』
  这瞬间,卡的身体激烈痉挛,挣脱爱伦坡的手。蜷曲着身子,在地板抽搐挣扎。不久,又是一阵更激烈的痉挛。伴着可怕骇人的声音,挤出褐色吐泻物……。
  『他不会死吧?』阿嘉莎以畏怯的目光窥视爱伦坡。
  『我也不知道。』
  『不能救吗?』
  『不知道毒的种类,很难处理。就算知道他中了什么毒,在这种地方我也束手无策。我们只能祷告,希望卡服下的毒药没有达到致死剂量……。』
  当天夜里,凌晨两点半。
  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卡咽下最后一口气。
  5
  众人身心俱疲,累得说不出话来。不,与其说是疲劳,不如说是接近麻痹状态。
  和欧璐芝的死完全不同,这次大家眼睁睁地看到卡痛苦倒地,挣扎断气。这种活生生的经验,以及过度反常的崩溃感,反而钝化了他们的神经。
  目瞪口呆,凝望半空的阿嘉莎和陆路;双手托腮,叹息连连的凡斯;忘了吸烟,直盯天窗的爱伦坡;紧闭双目,面色凝然的艾勒里。
  天窗没照入一丝月光,偶尔闪过几道灯塔的光切开外面的黑暗。彷佛有生命一般,晃动着火焰的油灯。打过来又退下去,退下去又打过来,从远方重复着单调韵律的波浪声……
  『该做个结束了,我好困。』懒洋洋地撑开眼皮,艾勒里开口说。
  『--我赞成。』爱伦坡慢了半拍回答,其它三人也逐渐恢复神志。
  『我只知道一定是某种毒物,至于毒的种类就不清楚了。』
  『不能猜测吗?』
  『这个--』爱伦坡两道浓眉聚成八字形。『从毒发快速的情况来看,是种毒性极强的药剂。由于曾经引起呼吸困难与痉挛现象,神经毒的可疑性最大。主要毒物中较有可能的,首推氰酸、番木鳖硷、阿托品,其次是尼古丁或砒素。不过,阿托品和尼古丁会使瞳孔放大,死者并没有这种状况。若是氰酸,会散发一股杏仁般的独特气味。因此--,我想多半是番木鳌硷或砒素。』
  桌上六个杯子,仍留着未暍完的咖啡。阿嘉莎边听爱伦坡的说明边注视这些杯子,突然噗哧笑出声来。『这下子,我是唯一的凶嫌了。』
  『不错,阿嘉莎。』艾勒里淡然接受此意见。
  『真的是你吗?』
  『如果我否认,你们会相信吗?』
  『恐怕很难。』
  『说的也是。』
  两人小声对笑着。包括他们在内--在场众人都感觉到笑声中所合的反常舆诡谲。
  『你们两个别这样。』
  爱伦坡沈着嗓子劝阻,叼起一根香烟后把整盒烟递给艾勒里。
  『现在是认真思考的时候。』
  『我知道,没人喜欢乱开玩笑。』推回烟盒,艾勒里从衬衫口袋掏出自己的赛拉姆烟,取出一根,在桌面轻敲着。『首先,确认一下事实。--
  『卡自己开口要咖啡,阿嘉莎到厨房时其它人都在这里。从烧开水、泡咖啡、把杯子放在托盘上,到阿嘉莎回到座位,大约是十五分钟。然后,阿嘉莎把托盘放在桌上。托盘上的物件,正确地说有六杯咖啡、砂糖盒、奶精罐,还有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七根汤匙,其中一根是用来调奶精的。对吧?』
  阿嘉莎认真地点头。
  『下个问题是拿杯子的顺序。第一个是我,然后呢?』
  『是我。』陆路答道。
  『卡和我差不多同时拿。』
  『再来大概是我。』爱伦坡说。
  『然后我拿,连托盘一起交给凡斯。是不是这样?凡斯?』
  『嗯,没错。』
  『好,再确定一次。依照顺序是我、陆路和卡、爱伦坡、阿嘉莎、凡斯。』艾勒里嘴角咬着香烟,点上火。『现在想想看,有机会在卡的杯子里下毒的是谁?首先必须怀疑的,还是阿嘉莎。』
  『可是,我也有可能拿到下了毒的杯子。再说,我怎么确定卡会拿到毒杯呢?』阿嘉莎以冷峻的声音,提出反驳。『如果我是凶手,下毒后应该会主动分配咖啡。』
  『对呀!你一向都会分配咖啡的,这次怎么反常了?』
  『没心情。』
  『哦。不过,阿嘉莎,有件事还是非说不可。或许凶手不是针对着卡下毒手,如果他的最终目的是杀了我们每一个人,谁是「第二个被害者」并不重要。』
  『卡倒霉正好碰上是吗?』
  『这样分析比较合逻辑。卡左右的座位是空的,他拿杯子时应该谁也没有机会下毒。因此,还是你嫌疑最大。』
  『砂糖和奶精也可以下毒呀!』
  『不,你不是加了奶精吗?可见里头没有问题。卡和我喝咖啡邢不加东西,所以砂糖里下毒也不能成立。同样地,我们当然都没动过汤匙。』
  『等一下,艾勒里。』插嘴的是陆路。
  『当时,我一直看着阿嘉莎学姐泡咖啡。因为厨房的门敞开着,我的座位正好面对那个方向,以角度来说,可以把阿嘉莎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况且柜台上点着蜡烛,应该不会看错--。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动作。』
  『话虽如此,却不能当做决定性的证言。从桌子到厨房柜台的距离不算短,你不可能没有遗漏一点小动作。何况,当初你并不是存心监视阿嘉莎。』
  『对不起。』
  『不必道歉。』
  『不,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的确一直在监视阿嘉莎学姐。』
  『陆路?』阿嘉莎惊讶的眼神投注过来。陆路低下头,抖着声音一再道歉。『这--我并没有恶意。今天早上谋杀欧璐芝的凶手隐藏在我们当中,万一是阿嘉莎学姐,很可能在食物中动手脚。所以,晚餐的饼干、罐头和果汁--我吃得很担心。对我来说,满不在手地第一个吃的艾勒里简直有问题。』
  『原来如此。』艾勒里撇撇嘴,露出一丝苦笑。
  『那么,陆路,你现在能断言阿嘉莎绝对不是凶手吗?』
  『这……』
  『事实上,卡已经死了。因此,一定有人下毒,你总不会说卡是自杀死的吧?』
  『这个……』
  『所以,我刚才说过,艾勒里。如果我是凶手,怎么避免喝到那杯毒咖啡?我自己的咖啡都喝了。』
  艾勒里在十角形烟灰缸裹捺熄快吸完的赛拉姆香烟,慢慢眨了几下眼睛。
  『只有六个杯子,记住毒杯的位置并不困难。你拿了自己的一杯,把最后一杯交给凡斯。假如剩下的两杯中一杯是有毒的,可以故意把有毒的给别人。万一毒杯子到了自己手中,你大可不喝。』
  『不是我!』晃动着凌乱的长发,阿嘉莎把头摇得像个搏浪鼓,扳着桌沿的皙白手指征徽颤抖。
  『艾勒里?』凡斯突然开口。
  『我只是在想,如果阿嘉莎是凶手,怎么可能--在自己首先会被怀疑的不利机会下贸然下手?阿嘉莎不是那么笨的人。--爱伦坡,你觉得呢?』
  『我赞成。』一面答着,爱伦坡转向艾勒里。
  『大厅的唯一光源,就是桌上这盏灯。我想,大概没有人会留意别人从托盘拿杯子的手吧?』
  『你想说什么?爱伦坡。』
  『艾勒里,第一个拿杯子的是你。乘机把藏着的毒药放入旁边的杯子,并不是不可能。怎么样?魔术师。』
  『哈哈,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没有流露一丝慌张的神情,艾勒里只是苦笑。『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说我没有干。』
  『这只是假设,不能完全相信。当然还有其它可能性,例如卡未喝咖啡前就已中毒。』
  『你是指迟溶性胶囊?』
  『不错。』
  『这么说,你成了最可疑的人,大夫?况且一般人拿不到砒素或番木鳖硷之类的毒物。除了医学院的你、理学院的凡斯、药学系的阿嘉莎……。我和陆路是文学院,跟放剧药和毒药的研究室无缘。』
  『只要有心,任何人都拿得到手,我们学校的研究室和实验室,管理状态根本不严格,随便假扮农学院或工学院的小生,大可自由出入,绝对不会有人千涉。而且--你不是说过有个亲戚在O市开药房吗,艾勒里?』
  艾勒里轻吹了声口哨。『你的记性真好。』
  『总之,僵在这儿讨论获得药品的方法,根本毫无意义。』爱伦坡欠欠身子,说道:『关于如何下毒,还有一个可能性。我想各位不会没想到,就是预先把毒药涂在一个杯子上。这么一来,大家都机会均等。』
  『一点也没错。』艾勒里带着微笑,撩起额前的头发。阿嘉莎忿忿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别小看人。』
  『好可恶,既然如此,刚才还一直拿我当凶手……』
  『我本想连其它人也一个个轮流欺负的。』
  『你心理有毛病。』
  『我们现在处在这种非常的状况之下,要我有平常的心理那才怪吧!』
  『你怎么……』
  『算了,阿嘉莎,我有事问你。』
  『这次又是什么?』
  『只是确定一下。泡咖啡前,你有没有洗过杯子?』
  『没洗。』
  『最后一次是何时洗的?』
  『探索岛屿回来后不是喝过茶吗?从那时以后,洗好的杯子就一直放在厨房柜台上……』
  『欧璐芝的第七个杯子也放在一起?』
  『不,欧璐芝的杯子已经收进餐具架,因为看了心里难过……』
  『好,现在预先下毒的可能性更大了。只要傍晚时分到厨房去,在六个杯子中的一个涂上毒药便大功告成。这种机会每个人都有,是吧?』
  『可是,艾勒里。』陆路说道:『如果这样,凶手如何分辨有毒的杯子?当时,大家不是都喝了咖啡吗?』
  『一定有什么记号。』
  『记号?』
  『对,可能有个杯子有缺口或褪色现象--』
  说着,艾勒里伸手拿起卡用过的苔绿色杯子。
  『有什么吗?』
  『等一下。--咦,奇怪……』艾勒里不解地偏着头,把杯子交给陆路。『你也查查看好吗?依我看,好像和其它杯子没有两样……』
  『真的?』
  『有没有很小的缺口?』阿嘉莎问道。
  『--没有,一点也没有。用放大镜看,也许会发现一点点小缺口……』
  『别开玩笑,我看看。』这回杯子传到阿嘉莎手中。
  『--真的,没有任何记号。』
  『那么,事先涂毒的可能性就不能成立了?』
  艾勒里一脸不满意的表情,抚弄着鬓边发丝。
  『这样一来,只剩下刚才那三种方法,凶手不是阿嘉莎就是我,再不然就是事先让卡腋下毒胶囊的人……』
  『不管怎么说,现在决定下毒方法和凶手似乎有困难。』爱伦坡表示意见。艾勒里再度拿起阿嘉莎放在桌上的杯子,在手边细细审视,接着说:『若是外来凶手干的,即使杯子没有记号也不会构成影响……』
  『你说什么,艾勒里?』
  『不,』艾勒里的视线离开杯子,说道:『目前,最合人担心的还是动机。首先必须想到,凶手和摆那些塑胶板的神秘人物一定是同一人。他--或者她打算除掉我们当中至少五个人。所谓五人,是假设「侦探」不成为「第六个被害者」的情况而言……』
  『那是什么样的动机……』陆路叹息着吐出这句话。艾勒里断然说道:『一定有动机,即使是出于极端不正常的情况。』
  『凶手是疯子!』阿嘉莎高声叫道。
  『我们不可能知道疯子所想的事!』
  『是疯子吗?』艾勒里心有不甘地说着,边抬腕看表。『天快亮了,各位打算怎么样?』
  『不能不睡一下,以疲倦的头脑继续讨论也得不到答案。』
  『是呀!爱伦坡,我快撑不住了。』
  艾勒里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言不发,插着腰就想回房。
  『等一下,艾勒里。』爱伦坡叫住了他。
  『大家一起睡不是比较好吗?』
  『不要,我才不要。』阿嘉莎害怕地环视众人。
  『万一睡在旁边的是凶手怎么办?一想到凶手伸手就可以掐住脖子,我就毛骨悚然。』
  『凶手不敢向身边的人下手吧?难道不怕马上会被抓到?』
  『你敢保证不会吗?爱伦坡。我可不愿在凶手被抓到之前,先送掉自己一条命!』阿嘉莎哭丧着脸,推倒椅子站了起来。
  『等一等,阿嘉莎。』
  『不要!我谁也不相信!』于是,阿嘉莎逃命似的消失在自己门口。默默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后,爱伦坡长叹一声说道:『她快要崩溃了。』
  『那当然。』艾勒里摊开两手,无奈地耸耸肩。『老实说,我和阿嘉莎同样心情。我也要一个人睡。』
  『我也是。』陆路眼镜下的眼睛布满血丝。当凡斯也接着站起来时,爱伦坡只好抓抓头发说:
  『大家要小心门窗。』
  『知道了。』
  艾勒里看了一下通往玄关的门,吐出一句话。
  『我也害怕得很。』
  第六章
  暮色已近。
  逐渐阴暗的海--江南站在堤防上,眺望仿佛融入海中的朦胧岛影。海洋稍下万,岛田正弯着修长的身子,与垂钓的孩童们嬉闹着。
  结果,两人还是到了这里--S区。
  中村青司果真活着?--今日走访此地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支持昨天所下结论的正确解答。同时,也打算再度观察问题的角岛。
  然而--费了半天工夫请教附近居民及渔夫的结果,只是得到一些没有事实根据的鬼故事。既然对实质上的推理没有任何进展,两人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当地,在港口附近稍事休息。
  江南叼着烟拦腰坐下,伸直酸麻的脚。一面聆听拍击耳边的波浪声,一面凝望蓝色牛仔裤与橄榄绿罩衫打扮的岛田背影。他向孩童们借来钓竿,扬着无邪的语调大声说笑,一点也不像个年近四十的男人。
  真是个怪人,江南思忖着。想起昨夜岛田与守须间意外的尴尬气氛,不禁叹了一口气。
  岛田和守须个性截然不同,倘若岛田是阳,守须便是阴--。在内向拘谨的守须眼中,岛田的开放性与过度执着本身兴趣的言行举止,充分反映出轻率无礼的劣根性。或许因为岛田年纪比守须和江南大得多,所以更加引起守须些微的反感。至于岛田方面,守须骑墙派的乡愿作风,着实让人不敢领教……。
  "岛田,该走了吧!"不一会儿,江南从上头叫道。"回程不是也要一个多钟头吗?"
  "好,我马上来。"岛田把钓竽还给孩子们,挥手道别。然后,修长的腿飞奔而上。
  "你真喜欢小孩。"
  "别挖苦我,年轻不是很好吗?"岛田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快活地笑着。
  沿着堤边小径走下去,两人并肩聊了起来。
  "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哦,是吗?"岛田带笑说道:"不是听到许多鬼故事吗?"
  "那种故事到处都是,有什么稀奇。只要有人死于非命,马上就会有一箩筐的鬼故事。"
  "不,我倒觉得事实隐藏在那些传言背后。"
  路边有个黝黑的强壮年轻人,正以和外貌极不谐调的灵巧双手补缀渔网。看来还不到二十岁,热心专注的表情残留着几许少年的稚气。
  "我说,江南,我不得不祈祷你的伙伴--不,以前的伙伴们,不会被角岛的幽灵所残害。"岛田忽然说。
  "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角岛幽类的真面目,不是别的,正是已死的中村青司。青司如果括着,应该还在岛上。可惜你以前那些伙伴并不知情--"
  "但是,这……"
  "先生!"耳边突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两人惊讶地回过头。声音的主人,就是那位补网的年轻人。
  "你们认识到岛上去的大学生?"手拿着网,年轻人大声问道。
  "是呀!"岛田毫不犹豫地回答,立刻快步走向年轻人。
  "你知道他们的事?"
  "我参和我送他们去的,说好这个礼拜二去接他们回来。"
  "是吗!"兴奋的声音迸弹而出,岛田在年轻人旁边蹲下来。
  "那么,他们当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没有哇……他们全都兴高采烈的。我真不懂,那种荒岛有什么好玩?"年轻人说话口吻淳朴,望着岛田的眼睛流露真挚的光芒。抓抓蓄着短发的头,厚唇间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们在调查鬼故事?"
  "嗯?--哦,可以这么说。哎,你看过故事中的幽灵吗?"
  "没有,那只是传说,我不相信有鬼。"
  "鬼和幽灵不一样。"
  "有这种事?"
  "幽灵比较接近所谓的鬼魂。"
  "哦,原来如此。"
  "知道是谁的鬼魂吗?"
  "就是中村青司嘛!还有他的太太。"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中村青司可能远活在角岛?"
  年轻人诧异地眨巴着眼,说道:"还活着?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所以才会变成鬼魂吗?"
  "也许没死。"岛田的口气非常认真。"比方说,有人看到十角馆有火光,说不定就是青司点的。与其说看见鬼魂,不如推测他还活着来得实际。又有人说汽艇在岛屿附近沉没,或许是那些钓客发现了青司而被灭口。"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年轻人觉得可笑似的,笑着说:"你完全搞错了,先生。我亲眼看见汽艇翻覆的。"
  "什么?"
  "那天风浪很大,我正好在那附近,跟他们说那边钓不到什么鱼,劝他们不要去。可是他们不听,一定要出海。结果还没靠近岛,就被大浪打翻了船。老一辈的说是鬼魂作祟,其实那只是单纯的意外事件。你刚才说钓鱼的人被灭口,可是根本没有人死,汽艇上的人马上被救起来了。"
  在旁倾听的江南,不禁迸出笑声。岛田没趣地嘟起嘴唇,说道:"那就删掉汽艇的事吧!不过,我仍然觉得青司没有死。"
  "他如果没死,好端端地住在岛上,那么食物的来源从何而来?"
  "有汽艇呀!他可以躲在某个地方,偶尔到这边采购所需物品。"
  "这个嘛--"年轻人歪着头思忖着。
  "你觉得不可能?"
  "很难说。如果夜里从丁崎背后上来,并不是不可能。那边几乎没有路过的人--可是船系在岸边,迟早会有人发现。"
  "他可以把船藏起来。不管怎么说,只要风浪不大,汽艇总可以畅行无阻吧?"
  "对,像现在这种气候,船上装个引擎就能够到处去了。"
  "唔。"满足地哼着,岛田很有劲地站起来。
  "谢谢,你帮了很大的忙。"
  "是吗?--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岛田向年轻人挥挥手,焕发地走向先前停在路边的车子。江南连忙追上,和他并肩走在一块儿。
  "怎么样,江南,这不是一大收获吗?"
  这句"一大收获"意义何在……江南实在想不透,但是至少不能否定青司生存的可能性。
  江南含糊地应答着,抬眼注视堤防左边笼罩在暮色中的大海。
  不过--,他暗自思忖。
  (那些家伙也真是的,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跑到问题地点去。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黄昏深处,角岛的黑影在静默中逐渐淡去。
  第七章
  1
  人的谈话声传入耳中--。
  并不是很嘈杂的声音,也不是从近处传来。熟悉的声调,熟悉的颜色,背後持续响著昔效般的水声--波浪吗?对,是波浪声……。
  他逐渐由睡梦中被掬起。然後--睁眼的刹那·觉察自己僵著身子卧在充满尘埃味的牀铺上。
  探手摸索到眼镜,仰躺著戴上。映入清晰视界中的,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他无力地叹息了。
  (是十角馆……)
  太阳穴抽痛著,伴随而来的是片片不愿想起的记忆。思潮彻涌,历历光景不断浮现脑海。
  仿佛对待易碎品似的轻轻摇头,他下了牀迟钝地换着衣服。走到窗口揭开紧系拴环的带子,取下挂钩,敞开内外两层窗户。
  荒芜的草地,倾倒的松木,以及泼洒淡墨股低沈的天空……。
  伸直颓然垂下的双手,勉强做了个深呼吸,换过胸中混浊的空气後,关上窗,拴好挂钩,并且绑紧系带,这才迈步走出厉间。
  大厅里,谈话的是艾勒里和凡斯。阿嘉莎及爱伦坡也已经起身,在厨房裏忙著。
  『早,陆路,平安比什么都好。』艾勒里指著陆路斜後方,说话口气也不像开玩笑。
  『嗯?』陆路回头一看,不禁愕然托起镜框细瞧。
  [第二个被害者]
  卡的房门与眼睛齐高处,和欧璐芝遇害时同样位置,贴著要命的塑胶板,遮住了卡的名牌。
  『凶手真是说到做到,一点不含糊。』陆路倒退著离开门口,望向跷腿坐在椅上的艾勒里。『其余的塑胶板还在厨房抽屉吗?』
  『对。--你的意思是处理掉比较好?』
  艾勒里把已经摆在桌上的塑胶板,全部推向陆路。数一数,塑胶板共有六块。
  『这……』
  『你也看到了,「第二个被害者」的塑胶板还在这裏,真是设想周到。凶手一定以为真的出人命後。我们当然会留意最初摆在桌上的这些塑胶板,所以另外多准备了同样的一份。
  『接下来的事,不要告诉阿嘉莎--』艾勒里压低声音,向陆路招手。
  『为什么不要告诉她?』
  『如果让她知道,会使事情更难处理。这是她起牀前发生的事,我和凡斯及爱伦坡三人商量後,决定暂时瞒著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认为呢?』
  『我……』
  『是爱伦坡发现的。他下午起牀後,洗脸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瞥了一下裏面的浴室。结果--』
  『发现了什么是吗?』
  『对,浴缸裏有只血淋淋的手。』
  『什么?』陆路失声叫道,连忙掩住了口。『那是欧璐芝的……』
  『不,不是欧璐芝的手。』
  『那么是谁的……』
  『卡的。卡的左手被切下来丢在那儿。』
  『怎么……』
  『今天早上我们睡得正熟时,凶手可能来过了。卡的房间没上锁,谁都可以潜进去切下尸体的手。只要多花点时间,连阿嘉莎也办得到。』
  『手腕现在在那儿?』
  『已经放回卡的牀上。警察一时来不了,总不能一直丢在那裏吧?』
  『可是,为什么--』陆路按住抽痛的太阳穴。
  『凶手为何这么做……』
  『其中必有缘故。』
  『又是「模仿」?可是……』
  这时,阿嘉莎和爱伦坡走出厨房,开始整理餐桌。通心粉、乳酪面包、布丁、沙拉,还有汤--。
  陆路坐在座位上看看表,已经将近三点。昨天只吃了一餐,照理说应该早已饥肠辘辘,如今却毫无食欲。
  『陆路?有爱伦坡在旁监视著,放心吃吧!餐具也全都洗过了,不会有问题。你总不会认为爱伦坡和我是共犯吧?』阿嘉莎讽刺地说,并且稍微笑了笑,然而眼神流露些许不自然。可能是没睡好,脸上虽然化了淡淡的粧,依然掩饰不住满脸倦意。就连蔷薇色的口红,也比平常逊色许多。
  2
  吃过午餐,五人结伴走向蓝屋废墟。
  昔口建坪几达百坪的地面,覆盖厚厚的灰土与瓦砾。环绕四周的深绿松树当中,混杂许多褐色枯木。沈重低垂的天空,阴郁晃动的海……。
  一切都是那么的沈闷,令人忍不住想泼洒整桶白漆,抹去所有的晦暗与阴沈。
  废墟西边的断屋并不算高,可以看见丁畸一带。围绕建地的松林中间有段短短的小路,通往崖下岩区的狭窄混凝土台阶。
  他们站在屋上,开始探寻接近岛屿的船只踪影。这时有个离群的人折回瓦砾堆中,是艾勒里。他踩著废墟,忽而踢踢散落的瓦砾,忽而蹲下四处摸索。
  『你在干什么?艾勒里!』凡斯从断崖那头,大声问道。艾勒里笑著回答:
  『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
  『昨晚不是说过了吗?可能有地下室。』
  崖上的四人讶异地彼此对看,缓步走向蹲在瓦砾中的艾勒里这边。
  『--咦?』艾勒里咕哝著,摸到一片一公尺平方的污黑板状物。『这个--有移动过的痕迹。』
  那好像是烧毁的墙壁一部分,有些地方还残留著一点蓝色磁砗。正想用力拉动,不料轻轻一试就掀开了。
  『找到了!』艾勒里高声欢呼。
  墙板下面是个方形洞穴,开着漆黑的洞门。一段狭窄的混凝土台阶,伸向黑暗深处。无疑的,一定是没烧掉的蓝屋地下宅入口。
  艾勒里反方向放倒拉起的木板,掏出上衣口袋裏事先准备好的手电筒,迫不及待地便想踏入洞中。
  『小心塌下去。』爱伦坡担心的声音扬起。
  『我知道,没问--』回答突然中断,刹那间,艾勒里修长的身体晃了一下。哇--随著叫声,他的身体倒向黑暗中,仿佛被磁铁吸入似的,顿时不见踪影。
  『艾勒里!』四人同声叫道。凡斯一个箭步,就想随艾勒里後头追去。
  『等等,几斯,跳下去太危险了。』爱伦坡匆匆制止。
  『可是,爱伦坡……』
  『我先下去。』爱伦歧抛掉夹在指间的香烟,从夹克口袋摸出小型钢笔式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步下台阶。
  『艾勒里!』一面朝黑暗中叫喊,一面强弯身子踩下第二级台阶。在这儿,他突然站定不动。
  『这裏--拉了根天蚕丝线,艾勒里八成是在这儿绊倒的。』
  陷阱正好设在人的小腿等高处,除非凝神细看,否则不容易发现左右墙壁管路间,绑了根细而坚韧的丝线。
  爱伦坡谨慎地跨过陷阱,稍微加快动作。下头的黑暗裏,亮著艾勒里手电筒微黄的光圈。
  『凡斯,陆路,下来吧!小心那根丝线。--艾勒里,你在那裏?』
  台阶底下,艾勒里摔倒在那儿。爱伦坡捡起掉在地上的手电筒,照著随後下来的二人脚边,又问:『喂,艾勒里,没事吧?』
  蹲坐在混凝土地的艾勒里断断续续地答著不要紧,随即抱住右足踝呻吟不已。『脚好像受伤了……』
  『有没有撞到头?』
  『--不知道。』
  不久,凡斯和陆路下来了。
  『帮个忙。』爱伦坡说著,拉起艾勒里的手搭在自己肩头。
  『等一下,爱伦坡。』艾勒里喘著气说道。『我没关系--先查查地下室的情形。』
  陆路从爱伦坡手中接过手电筒,环照整个空间。
  地下室约十张榻榻米大,周围墙壁及天花板都是剥落的混凝土,露出几条肮脏的管子。裏头只有一具庞大的自用发电机,此外不见任何显眼的东西。木板片、罐子、水桶、破布……之类的杂物,凌乱地散放一地。
  『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艾勒里。』
  『什么也没有?』在爱伦坡与凡斯扶持下,艾勒里撑着站起身子,目光追逐手电筒的光线,喃喃低语著,良久才挥去失望,逐渐平复心情。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陆路,仔细看看地板。』
  陆路依言,再照了一次地下室所有地面。
  『啊……这……』
  从四人站立的台阶口附近。画个半径不及两公尺的圆弧--这个范围以内,没有掉落任何散乱的杂物。更奇怪的是,圆弧内连应有的积灰与尘埃也几乎看不见。
  『怎么样?是不是太不自然了?显然有清扫过的痕迹。』  艾勒里苍白的脸上,浮现不合时宜的微笑。『一定有人在这儿活动。』
  3
  『不怎么严重。头也没撞到……』爱伦坡边为艾勒里的右脚疗伤,边说道。
  『只是轻微的挫伤和擦伤,冷敷一个晚上就没事了。算你这小子走运,倒楣的早就一命呜呼罗!』
  『大概是紧要关头护住了头。』艾勒里咬著嘴唇,又说:『我真差劲,太轻率了。应该反省,怎么会轻易落入对方的圈套?』
  这时,五人已经回到十角馆大厅。
  艾勒里靠着墙,伤脚轻放地板上接受爱伦坡的治疗。其他三人也没坐下,不安地看着他们。
  『大厅的门最好用绳子从里面绑住,尤其是日落以後,大家绝对不要出去,困为有人要我们的命。』
  『艾勒里,我实在不敢相信。』从蓝屋遗迹回来的路上,听艾勒里提起中村青司就是凶手时,阿嘉莎不禁混乱了。『中村青司还活着,真的有这种事……』
  『刚才在地下室发生的事,不就是证据吗?至少可以确定,最近的确有人躲在那儿。这个人料准了我们终究会发现地下室,所以在台阶口设下陷阱。如果运气不好,我现在已经成为「第三个被害者」了。』
  『好。行了,艾勒里。』扎好绷带,爱伦坡拍拍艾勒里的大腿。『今天晚上不要到处走动。』
  『谢了,医生。--咦,你上那儿去?』
  『我得先确定一件事』爱伦坡越过大厅,消失在往玄关的门边。不到一分钟,又回到大厅说道:
  『果然不出所料。』
  『怎麽了?』
  『刚才那根天蚕丝是我的。』
  『你的?怎麽说……』
  『是钓鱼线。我们来到那天,我把钓具箱放在玄关大厅。刚刚去检查的结果。里头最粗那卷约线不见了。』
  『原来如此。』艾勒里直起左膝,双手抱住,继而说道:『玄关大门不能上锁,无论青司或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偷走钓线当然不成问题。』
  『可是,艾勒里。』爱伦坡坐在椅子上,点了根香烟。『你能断定青司还活着,而且是凶手?』
  『大夫反对?』
  『虽然不是全无可能……。但是这样就断定凶手是外来者未免过於危险,我有异议。』
  『哦?』艾勒里倚着墙,抬头注视爱伦坡。
  『看来爱伦坡先生希望是我们当中的人干的。』
  『我不愿这麽想,但我觉得这方面疑点较强。所以艾勒里,我提议调查所有的房间。』
  『检查行李?』
  『对。凶手应该还有一份塑胶板、欧璐芝被切掉的手、某些刀刃,说不定还可找到剩下的毒药。』
  『嗯,这个意见很好。不过,爱伦坡,如果你是凶手,会把那些获罪的证物放在自己房间吗?换成我,早就藏到其他安全的地方去了。』
  『可是,查一下无妨……』
  『爱伦坡。』这时,凡斯开口了。『这样不是比较危险吗?』
  『什麽危险?』
  『我是说--假如凶手在我们五人当中,不也一起检查房间吗?这样一来,岂不公然为凶手制造进入别人房间的机会?』
  『凡斯说得有理。』阿嘉莎附和道。
  『谁也不准进我的房间。万一当我们忙着检查房间时,凶手暗中把物证藏到别人房里,或者设下什麽陷阱……』
  『陆路,你觉得呢?』爱伦坡皱着眉头发问。
  『我只觉得--这座十角馆本身很惹人厌……』陆路垂脸,缓缓摇着头。
  『上次不晓得谁说过,看着墙壁眼睛很不舒服。不只是眼睛--我觉得连头脑都不清楚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49:34 | 显示全部楼层
  4
  『要盐吗?你刚刚摆到那边去了。』凡斯很客气地向正在尝汤的味道,拿着小汤匙东张西望的阿嘉莎轻声说道。
  『你倒看得很仔细。』阿嘉莎回过头,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真是个尽职的监视人。』
  她冷冷地讽刺着,但是声音并不带霸气。几番折腾,眼周已经浮现明显的黑圈。
  这里是十角馆的厨房。
  在大厅移来的油灯微光映照下,阿事莎忙着准备晚餐,在旁边的是负责监视的凡斯。其他二人坐在大厅那头不时从敞开的门窥探动静。
  好像有意借工作把脑中所想全部驱逐出境似的,阿嘉莎显得格外忙碌。然而心不在焉的结果,使她手忙脚乱,一再出错。
  『糖在这儿,阿嘉莎。』没多久,凡斯又说。阿嘉莎身子一震,横眉竖目地瞪着凡斯。
  『你不要太过分!』她两手拢起扎着头巾的头发,尖着嗓子叫道。
  『要是不敢吃我弄的东西,你们大可去吃罐头或其他东西!』
  『阿嘉莎,别误会……』
  『我受够了!』阿嘉莎拿起小盘子,向凡斯丢过去。盘子掠过凡斯的手臂,摔破在後头的电冰箱旁边。大厅里的三人听到声响,惊愕地跑了过来。
  『我不是凶手,我最明白!』阿嘉莎紧握双拳,身子激烈地左右摇晃,同时大声喊叫着。『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为什麽单单监视我?我绝对不是凶手!』
  『阿嘉莎!』艾勒里和爱伦坡异口同声叫道。
  『这算什麽?派人这样监视我,如果有人吃饭死了,是不是又要怪到我头上!你们全拿我当凶手!』
  『阿嘉莎,冷静点。』爱伦坡喝道,并且上前一步。『没有人这样想,你先静下来。』
  『别靠近我!』
  阿嘉莎瞪着眼珠子,畏怯地倒退。『不要过来。--我知道,你们串通好了。你们四个人共谋,杀了欧璐芝和卡,现在轮到我了?』
  『阿里莎,镇定一点。』
  『那……那麽希望我是凶手,我就成全你们吧!当了「杀人凶手」,就不会成为被害人了。--啊,可怜的欧璐芝……可怜的卡……。对,我是凶手,迟早会杀了你们的!』
  四人好不容易才把完全失去理智,手脚乱舞的阿嘉莎制住,连拖带拉地来到大厅,勉强她坐在椅子上。
  『我不要,我不要……』阿嘉莎虚脱似的垂下肩膀,空洞的眼脸瞟着半空。不一会见,突然趴在桌上,全身发抖。『我要回家,求求你们……。我好累,让我回去……』
  『阿嘉莎?』
  『……我要回去,我可以游泳回去……』
  『阿嘉莎,镇定点,深呼吸。』爱伦坡厚实的手掌抚在她背後,安慰道,『听着,阿嘉莎。没有人认为你是凶手,也没有人会杀你……』
  阿嘉莎好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伏在桌上摇头。一再呓语般反覆说着要回家,不久转为虚弱的啜泣声。
  经过良久,她突地抬起头,以沙哑而平板的声音说:『我要去准备晚饭了。』
  『没关系,回头有人会做,你休息吧!』
  『不要!』阿嘉莎甩开爱伦坡的手。『我不是凶手……』
  用餐时,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无可否认地,一开日必定提到命案。他们的沉默显然是一种逃避现实,或许也含有不愿再度刺激阿嘉莎的体贴。当然,谁也不希望呈半失心状态的唯一女性精神恍惚,甚至发生意外。
  『待会儿我们来收拾,阿嘉莎,你去休息吧!』爱伦坡柔和的声音在耳边扬起。阿嘉莎燃起一向不在人前抽的烟,茫然凝视飘动的烟气,一张毫然表情的脸愣愣向着爱伦坡。
  『如果睡不着,我有药。没骗你,服了比较好睡。』
  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戒神色。『药?--我不要!』
  『别担心,只是普通的安眠药。』
  『我不要!绝对不要!』
  『我明白了。那麽,这样吧。看着,阿嘉莎。』
  爱伦坡从挂在椅子上的布包里拿出小药瓶,倒出两颗掰色药片放在手中。然後把两颗药掰开,其中两个半颗递给阿嘉莎。
  『现在我在你面前服下这两个半颗,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阿嘉莎默默盯着手中药片考虑再三,这才点了头。
  『好,乖孩子。』爱伦坡络腮胡底下浮现笨拙的笑容,一口吞服手中所剩的药片。『瞧,没事吧?该你了,阿嘉莎。』
  『--我还是睡不着……』
  『这也难怪,你太紧张了。』
  『今天早上也是--卡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作响……。好不容易要睡着了,隔壁卡的房间又传来奇怪的声音……』
  『我知道。服了药以後,今晚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真的?』
  『嗯,马上就会觉得困。』
  阿里莎终於把药含在口中,闭着眼睛吞下去。
  『谢谢……』她以毫无生气的眼神向爱伦坡微微一笑。
  『去睡吧,阿嘉莎,记得关好门窗。』
  『--嗯。谢谢你,爱伦坡。』
  目送阿嘉莎身影消失後,四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很有名医的架势,爱伦坡,将来你一定是个好医生。』摇晃夹在指间的香烟,艾勒里轻笑着。
  『受不了,连阿嘉莎女王都几乎崩溃。到了明天,我们当中不晓得又有谁要出毛病了。』
  『够了,艾勒里,别开玩笑。』
  『就是得开开玩笑。』艾勒里耸耸肩膀。『如果凡事太严肃,连我都会发疯。别忘了,我今天也差点没命哩!』
  『假如那是你自己唱的独角戏怩?』
  『什么?--算了,跟你计较也没用。要是这样,当然我也可以说阿嘉莎的演技不错。』
  『倘若凶手是自己人,任何人都有嫌疑。』凡斯咬着指甲,说道:『只有自己才能确信自己不是凶手--。总而言之,自己的性命自己保护。』
  『唉……这到底是为什麽?』陆路摘下眼镜丢在桌上,痛苦地抱着头。
  『喂,该不会连你也要歇斯底里了吧?』
  『我没那种精力,艾勒里。--凶手究竟为什麽掀起这一连串疯狂的事?不管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或是中村青司……到底动机何在?』瞪着小圆眼睛的陆路,脸上充满悲怆。
  『动机--』艾勒里低喃着。
  『应该有才对。』
  『我反对青司就是凶手的说法。』凡斯愠怒地说道。
  『青司没死全是艾勒里的想象,不能采信。假设那是事实,正如陆路所说,他为什麽要杀我们?太不合理了。』
  『青司……』每次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陆路心中总会涌起一股奇妙的不安。自从昨天艾勒里说『他』还活着以来,始终有这种感觉。
  注视桌上映着油灯火光的眼镜镜片,努力地设法从心底挖出一点什麽(是记忆吧?);然而左思右想,总是不能成功。其中,似乎还掺杂者一丝更新的记忆,这一切的一切,使他有种无可奈何的焦急与烦躁。
  (到底是什么?)
  陆路心中反覆自问。
  新的记忆是抵达岛屿之後产生,这一点倒是不会错。可能自己在无意识中从某处见到了什麽,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起床时就有的头痛否持续到现在。别想了,今天先睡个好觉再说,陆路思忖着,於是说:『爱伦坡学长,给我一颗药好吗?』
  『哦,好。才过七点--你想睡了?』
  『嗯,头痛得很……』
  『那麽,我也要睡了。』整瓶药交给陆路,爱伦坡叼着烟摇晃地站起来。
  『刚才吃的药开始生效了。』
  『爱伦坡,我也要。』凡斯慢慢从椅子上立起身于,说道。
  『好,一颗就够了,药效很强的。--艾勒里,你要不要?』
  『不必,我睡得着。』
  不久,桌灯熄了,黑暗降临十角形大厅。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09-4-3 00:50: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1
  "我真的可以一起去?"在从O市开往龟川的车上,江南叮咛似的问着。握着方向盘的岛田正视前方,点了两三次头说:
  "没关系,反正你认识千织,而且是这次怪信事件的被害人。要是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也太不够意思了。"
  "嗯,说的也是……"然而,守须恭一前一天的忠告依旧盘据在心。在纯粹自身好奇心的驱使下,主动地干涉别人的隐私,这样做是不是不道德……?
  岛田表示自己和红次郎的交情不浅,并非江南和守须所能想象,倒是守须的想法及态度未免过于拘谨。
  江南可以了解岛田的心情,对于守须一反常态的言行,自己也很难接受。想想还真奇怪,起初兴致勃勃参加推理游戏的守须,为何突然以不道德为由而改变态度?可是话虽如此,在走访红次郎不过数日的今天再度登门探询,心里总有股强烈的抗拒与内疚感。
  "如果你那么在意,江南,就当这几天来我们已经结为知己,你是被我硬拉着一起来的不就得了。"
  聆听岛田煞有介事地说着,江南暗自好笑,心想这人还真是有趣。
  这个男人不仅拥有旺盛的好奇心,更具备超人一等的敏锐观祭力与洞察力。至于守须前晚提示的青司生存说--他恐怕老早就想到了。
  守须和岛田间决定性的差异在于--守须是含有某种意味的保守派现实主义者;相反的,岛田则是梦幻少年式的浪漫主义者。经由深感兴趣的现实事件,促使他发挥奔放的想像力而引导出某种可能性,然后又将此可能性升华为一种梦想。对他来说,由此产生的梦想是否与真相吻合,或许已经不是本质上的问题……。
  车子在干道转弯,穿越熟悉的街道。
  风从半开的车窗吹入,夹带着温泉区独特的气味。尽管有人以"腐败的蛋味"形容,江南都不讨厌这种硫化氢元素所含的臭气。
  到达红次郎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
  岛田说,红次郎任教的高中已经开始放春假,即使遇上返校日,今天是周末应该早已回家,而且也平常很少外出。江南问起事先是否打电话告知拜访之事,岛田表示:
  "阿红喜欢不速之客,很奇怪吧?不过,当然得看来者是何人。"说着,眨巴眼睛笑了起来。
  据说由吉川诚一一手照料的院子里,繁花怒放一如往昔。缀满硕大白色营苞的樱枝,争相伸向屋顶两侧。走过石板路,脆弱的珍珠花掉落一地小花瓣。
  岛田按了门铃,马上有人应门。
  "是岛田吗?还有--你叫江南对吧?"
  红次郎今天穿了黑长裤和同色黑条纹衬衫,并且套上一件咖啡花纹毛衣,显得格外潇洒。
  他见到江南似乎不觉意外,带领两人走进屋内。
  岛田一进去,使坐在阳台边的藤椅上。江南则等红次郎招呼后,才并身沉坐沙发一隅。
  "今天找我,有何贵干?"红次郎一面冲泡红茶,一面问道。
  "来问一点事。"岛田将摇椅向前倾,两肘靠在膝上。
  "我先问你,阿红,你前天上那儿去了?"
  "前天?"红次郎不解地看着岛田。
  "学校放假了,这阵于我天天在家。"
  "是吗?前天--二十七日晚上,我们到这儿找你,可是没人应门。"
  "真不好意思,这两天赶着写一篇论文,所以暂时谢绝电话及访客。"
  "太差劲了,简直不够朋友。"
  "抱歉,早知道是你,一定开门。"红次郎递上两杯红茶,在江南对面的沙发坐下。"你想问些什么?江南陪你一道来,八成又是关于那封怪信的事?"
  "对,不过今天的目的稍有不同。"岛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是想多打听一点千织的事。"
  红次郎端着杯子的手,突地停在嘴边。"千织的事?"
  "阿红,我的问题很唐突,如果不谅解大可打我。"说完,岛田单刀直入地问道。"千织是不是你的女儿?"
  "胡说,那有这种事。"红次郎不假思索,马上否认。然而,江南觉察他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不是吗?"
  "当然。"
  "唔--"岛田从藤椅上站起,坐到江南旁边。然后盯着怅然交叠双手的红次郎,又问:"我知道问这种无礼的问题,你一定会生气。可是,阿红,我只是想确定一下,千织是不是你和和枝生的孩子?"
  "开玩笑也该有个程度。无凭无据,你怎能空口说白话?"
  "的确没有证据。不过,各种状况使我不得不这么推测。"
  "别说了。"
  "前天,我和江南走了一趟安心院,见到失踪园丁吉川的妻子。"
  "那又为什么……"
  "由于怪信的触发,使我觉得应该针对去年的角岛事件,做一番调查。我们所得的答案是中村青司没死,他就是那件命案的凶手。"
  "胡说八道,我哥哥死了,我亲眼看到他的尸体。"
  "焦黑的尸体,是吧?"
  "这……"
  "那是吉川诚一的尸体。青司是唯一凶手,他杀害和枝和北村夫妻后,以吉川当做替身活活烧死,自己却活了下来。"
  "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光凭想像,就把我和大嫂扯在一块儿了?"
  "正是如此。"岛田毫不畏怯,继续说:"假定青司是凶手,那么,究竟什么缘故,逼使他陷入那  种精神状态呢?阿红,你曾经说过,令兄虽然热爱和枝,却是一种不寻常的爱法。他正值英年便隐居岛上,就是想把和枝留在自己身边,也就是把'她'软禁岛上。他能狠心杀害心爱的妻子,动机只有一个,就是嫉妒。"
  "你非以嫉妒为名,丑化我和大嫂的关系?"
  "从吉川妻子那边听来,青司好像不怎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既然热爱和枝,不可能不疼两人爱情的结晶,更何况是人见人爱的娇娇女干织……太矛盾了。这不就证明青司怀疑自己不是女儿的亲生父亲?"
  "我哥哥是个怪人。"
  "但是,他是个爱妻子的人。他之所以不疼爱妻子生的女儿,其中必定有缘故。
  "倘若我的假设成立,那么千织的亲生父亲是谁?若干状况暗示那个人就是你,阿红。幽禁岛上的和枝夫人,有可能和地接触的年轻男人,千织诞生前后你们兄弟的感情恶化……"
  "不像话!--够了吧,岛田?我只能否定,那些都不是事实。"红次郎生气地拿掉玳瑁边眼镜。"我说过好几次,大哥死了,绝不可能还活着。--我和那件命案毫无瓜葛。"
  他的语气虽然坚定,眼睛却不敢正视岛田。无可掩饰地,搁在膝上的手一直微微发抖。
  "那么,阿红,再问一件事。"岛田开口说道。"去年九月十九日、蓝屋失火的前一夭,记得吗?平常很少喝酒的你,那天晚上突然打电话约我出去喝酒。--那时,我们一连光顾好几家店,你喝得烂醉。依我看,你根本是借酒消愁。"
  "那--又怎么样?"
  "烂醉如泥的结果,你开始哭了。记得吗?然后我送你回家,两人在沙发上睡了一夜。当时你一面哭,一面喃喃反覆着,和枝,原谅我,原谅我……"
  "那又如何……"红次郎的脸色骤然大变。岛田接着说:
  "当时我也喝得差不多,所以没有进一步去想。案发后,因为正好有事缠身,无法深思那夜的事。但是,现在重新思索--"岛田深深叹口大气。"十九日晚上,你已经知道角岛的事,对不对?"
  "我怎么……"红次郎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我怎么会知道?"
  "凶手青司告诉你的。"岛田锐利的眼光审视红次郎。"和枝的尸体缺了左手腕,是青司切下来的。阿红,他是不是把切下的手腕送到你这儿来了?十九日收到手腕后,你担心发生丑闻,所以不敢报警。为了抒发内心的冲击,只好喝酒……"
  "我……我……"
  "至于你和和枝的关系及详情,我不知道也不想问。即使青司因此发狂,谁也没有权利责备你。只不过--十九日那天,如果你及时报警,或许能免除北村夫妻和吉川的死。你那天的沈默,毕竟也是一种罪孽吧?"
  "罪孽--"蓦地,红次郎站了起来。
  "阿红?"
  "好了,这就够了。"说着,红次郎将脸移开岛田的视线,以沮丧而迟钝的步伐踱向阳台。
  "那--"他指着院子里的紫藤架,说道。"那是千织出世那年种的。"
  2
  江南可能还没有回来,屋里并未开灯。
  看看手表,晚上十点十分。该不会已经睡了……。
  把摩托车停在公寓附近,守须恭一走进马路对面一家咖啡屋。
  这家咖啡屋营业到午夜十二点,平常这个时候多半挤满住宿附近的学生。可能受到春假的影响,店中客人稀稀落落。
  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守须点了杯咖啡。很快地,厚实的杯子盛满香浓可口的混合咖啡送上桌来。
  叹着咖啡,守须心想喝完这杯就该走了,并不是非见面不可,回头打通电话也可以。
  (那家伙应该改不了三分钟热度的毛病,现在恐怕已经厌倦侦探游戏了吧--)
  叼着烟,守须暗自思忖。
  最初,煽起江南好奇心的是那封信。死者的来信--的确,仅仅如此便已足够刺激他的心。况且又同时得知研究社那些人同赴角岛,当然更加使他蠢蠢欲动。所以才会专程到别府拜访红次郎,并且找自己商量……。但使江南的个性,热度升到这儿就差不多该减退了,难道……。
  脑海里浮现岛田洁的脸庞。
  那是个头脑灵活的人,绝对不是单纯的好奇心。无论如何,守须仍然无法接受他那种不像成人的探索心。
  对怪信发生兴趣是意料中事,因而探查去年那件命案也无可厚非。对推理小说迷来说,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
  对于自己建议走访吉川诚一之妻这件事,如今想来,依然懊悔不已。当时是怎么了,没有慎重考虑就脱口而出。乍见陌生人来访,针对背负杀人犯污名的失踪丈夫问长问短,吉川政子当时的心情又是如何?…….
  听了两人的报告后,守须提出自拟的青司生存说--其实,自己几乎不相信这种说法的可能性。所有的看法只是为了替这个畸形的推理侦探游戏打上休止符,所做的一种假设而已。
  不料提到动机时,岛田开始谈起和枝夫人和红次郎的关系,终于怀疑千织可能是红次郎的女儿。并且表示,打算找红次郎证实这一点……。
  烟刺痛了喉咙,守须难受地啜饮着咖啡。
  大约经过二十分钟,正想离开时,有辆车子停在江南的公寓门口。瞥见下车的人影,守须连忙起身。
  "江南!"他走出店门叫喊着,江南立刻挥手说道:"果然是你,我就觉得那辆摩托车好眼熟。我们公寓里头,没人骑二五零越野摩托车。"
  停在路边沾了点污泥的摩托车,正是山叶XT二五零--。
  "你特地来找我?"
  "不,路过这儿。"守须答着,拍拍挽在臂上的背包,然后努努下巴朝向绑在机车后架的画具袋"今天也去了国东,现在正要回去。"
  "画得怎么样?"
  "明天大概可以画好,完成后再请你来看。"
  "嗨,守须。"岛田下了驾驶座,一见守须使笑着打招呼。守须声音有点不自然,说道:"今晚--今天上那儿去了?"
  "哦,到阿红--不,到别府兜风。唔,我和江南很投缘。今晚想到他屋里喝一杯……"
  在江南邀请下,岛田和守须一起进屋。七手八脚地收拾好凌乱的被褥,江南拿出摺叠式小桌子,开始准备威士忌酒。
  "守须,你喝不喝?"
  "不了,我骑摩托车。"
  岛田一进来就站在书架前,逐一审视成列的书名。守须盯着江南把冰块放入杯中的手,说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哦……"江南回答的声音透着诧异与踌躇。
  "昨天到S区去了一趟,只是看看角岛,并且听到一些奇怪的鬼故事而已。"
  "鬼?"
  "还不是青司的鬼魂出现之类的普通传说。"
  "哦,--那么,今天不只是兜风罗?"
  江南困窘地撇着嘴唇。"其实……"
  "你们果然去找红次郎了?"
  "--是的,很抱歉没听你的忠告。"停下放冰块的手,江南低头说道。守须偏着头,探视他的表情,问了声:"结果呢?"
  "去年那件命案.差不多都明白了。红次郎告诉我们的--岛田?酒好了。"
  "你是说,已经水落石出了?"守须有些讶异,连忙追问。
  江南支吾一声,喝下杯中加了冰块的酒。
  "到底是……"
  "总之,那是青司谋画的'强迫殉死案'。"于是,江南开始叙述。
  3
  "那是千织出世那年种的。"红次郎的声音颤抖着。
  "紫藤……?"岛田迸出声音。
  "那又怎么样……"说着,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看见江南疑惑的表情,便解释道:"江南,就是'源氏物语'的故事。"
  "'源氏'?"
  "嗯。--没错吧?阿红。
  「--光源氏深深爱慕父亲的妻子藤壶,成年后终于成为一夜夫妻,藤壶因而怀了身孕。此后,二人继续欺瞒丈夫及父亲……"
  无疑的,红次郎将兄嫂和枝视为藤壶的化身。而罪孽之子--千织的诞生,促使近在眼前的恋人同时远在天边,在这种矛盾心理下,他在自家庭院栽下了紫藤。藤壶一辈子忘不了自己和源氏所犯的罪,更不能原谅自己。同样地,红次郎的恋人有如藤壶……。
  江南总觉得仿佛触摸了不可碰触之物,心底微微一颤,不禁缩起身子。
  "--果然不出所料。"岛田轻轻从沙发站起,走到红次郎背后问道:"青司注意到你们了?"
  "我想--他只是怀疑。"红次郎依旧面向庭院,答道:"他半信半疑,拚命想要否定这件事……。
  "大哥是个绝顶优秀的才子,然而站在'人'的立场,却是个有缺陷的男人。他深爱大嫂,而这种爱,该怎么说呢--已经成为疯狂的独占欲,只会无止境地要求对方的爱情。大哥本身,恐怕也很了解这一点。对她来说,自己绝对不是个好丈夫。因此--他一直怀疑大嫂。对于千织,可能也怀有类似恐惧的感情。但是另一方面,又想相信千织是自己的孩子--相信的程度只有一半……。这一半感情成为二十年来他与妻子之间的牵系,也是勉强保持心理平衡的唯一依据。
  "可是--千织死了。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系,既担忧又相信的女儿死了……。于是,大哥陷入完全的怀疑中。妻子不爱自己,却爱别人--此人很可能是自己的亲兄弟。这是真的吗?他苦恼、痛苦,乃至于疯狂……最后,大哥终于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红次郎始终动也不动地背对二人,凝神注视紫藤架上的初生嫩叶。"角岛的命案、是大哥策划的强迫殉死。"
  "强迫殉死?"
  "是的。那天--九月十九日下午,岛田,正如你所说,我的确收到大哥寄来的包里。里面是只血淋淋的左手腕,密封在塑胶袋里。我知道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主人是谁,立刻了解事态严重……。
  "我马上打电话到蓝屋,大哥迫不及待似的接了电话。他以分不出是哭是笑的声音说:和枝是我的,我要带着北村夫妇和吉川一起死,为我和和枝的新旅程饯行……。大哥完全疯了,不理会我讲的话,叫着地狱在等我了,就挂断了电话。
  "大哥--早就死了。物理上有可能虽死犹生,但是那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大哥身上,他不是因为杀了大嫂而死,反是因为自己已经活不下去,所以才把她一起带走。"
  "但是,阿红……"
  "岛田,还有江南--,中村青司已经死了,自杀死的。在他杀害大嫂到自杀身亡的几天时间,并不是为了把她的手寄给我,向我复仇,或是为了看到我悲伤痛苦。事实上--他多活那几天,只是为了抱紧始终无法得到的妻子的身体。"说到这里,红次郎住口不言。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的背影似乎略显缩小,而且比刚刚苍老许多。
  木然凝视院中紫藤的他,如今眼中看见了什么?江南暗自想着:是自己深爱,却命丧黄泉的恋人身影?疯狂杀人的兄长脸庞?或是意外猝死的女儿面容……?
  不错,正如岛田所指,红次郎才是已故千织的父亲。那么--真正怨恨那些使她步上死亡之路的学生们的神秘人物,当然是……。
  "阿红,我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岛田打破令人窒息的沈默。
  "收到的和枝夫人手腕怎么处理?现在在那儿?"
  红次郎一言不发。
  "阿红……"
  "我明白,你只是想知道真相,并不会去报警对不对?我明白,岛田--"说着,红次郎手指院中紫藤架。"在那儿,那棵树下,她的手长眠在那儿……"
  "我想你说的对,守须。"江南把不知是第几杯的酒一饮而尽,接着才慢慢说道:"虽然对岛田有点过意不去,但我还是觉得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心里很不舒服。"
  守须不答腔,默默吸着烟。
  "红次郎肯定中村青司已经死了,我想这应该是事实。最后,只剩下那封信了。"
  "关于吉川诚一的行踪,你有什么看法?"包含自问的意味,守须问道。
  "对这件事,岛田也一苋耿耿于怀。既然找不到尸体,想必是坠崖后被潮水冲走或其他什么原因吧!"江南答着,横眼窥视靠墙而坐的岛田。不知是否听到二人谈话,岛田一手持杯,摊开从书架拿下来的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
  "总而言之。"江南两手轻拍被酒精晕红了的脸颊。"侦探游戏到此告一段落,等下周二他们回来后,就可以揭晓那封信是谁寄的了……"
  第九章1
  整晚恶梦缠身,虽然梦得迷迷糊糊,而无边梦魔仍排山倒海般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被踢掉的毛毯掉落床下,衬衫又绉又乱--昨晚没换睡衣就睡了。--脏污的全身汗水淋漓,湿黏难受。煎熬痛苦的漫漫长夜,折腾得人口干唇裂,疼痛欲绝。
  勉强撑起上半身,交叠双手环抱自己的身体,陆路向左右缓缓晃着昏沉沉的脑袋。
  头痛稍微缓和了点,替代而来的是脑子里麻痹般的模糊。意识完全迷失在薄雾里,自己彷佛置身在遥远的地方,飘荡虚空,没有一点踏实感。
  窗缝中泄入的微光,宣告夜晚已经结束。
  陆路伸直双臂,捡起毛毯放在膝上。
  一片蒙胧的脑海,落下方形银幕。四个角落宛如曝光的底片般漆黑而模糊,越近中央越发白亮。画面中出现了四天前初抵此岛的伙伴面庞,次第放大又放大……。
  艾勒里、爱伦坡、卡、凡斯、阿嘉莎,以及欧璐芝。大家--连自己在内一共七人,都各自享受此次冒险旅行。至少,陆路这么觉得。无人岛这种充满解放感、毫无拘束的环境,对昔日命案的好奇心,还有那茫然的刺激感……。原以为即使出点意外或小麻烦,反而是旅行中的一种良性刺激,一周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谁知道……。
  --稀疏的短发,过宽的薄眉下眨着四处张望的大眼睛,满是雀斑的潮红脸颊……。那张脸突然胀戍紫色,颤栗、扯曲--然后松弛下来。缠绕在粗短脖间的细绳子,化为黑色毒蛇蠕动着。
  (啊!欧璐芝,欧璐芝,欧璐芝……)
  陆路握紧双拳敲打脑袋,不愿再回想任何事。
  可是--某个不一样的场所,不一样的意念,促使放影机继续回转。画面持续着,总是不肯消失。
  --噘起嘴唇,满脸诡异笑容,突出的下巴,凹陷的眼睛……这是卡。魁梧的身体由于剧烈痛苦而扭曲,摇晃的桌子,倾倒的椅子,讨厌的呕吐物滴落声,连那股特殊的气味也都复苏。
  『为什么……』他低声轻喃着。『到底为什么……』
  --艾勒里掉进地下室黑阶中的身体,爱伦坡严厉的声音,凡斯苍白的脸,阿嘉莎神经质的动作……。
  幸免于难的伙伴当中,隐藏着杀人凶手。不,或许有第三者藏匿岛上。
  虽然艾勒里极其认真地表示中村青司没有死,但是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为何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脑际的银幕映出黑色人影,轮廓并不清楚,渗水般的模糊黑影不规则地缓缓摇动。
  --中村青司,十角馆的主人,去年九月焚烧蓝屋自杀身亡的男人。如果他还活着,就是那件命案的凶手。
  --中村青司……中村……中村……。
  陆路动了一下肩膀。
  (中村?)
  这时,黑影开始成形。半睡眠状态中,不鲜明的意识逐渐拾掇记忆的丝络。不久,黑影成为一位娇小白皙的女郎身影。
  (不会吧,怎么可能……)
  是否还在梦中?那个--中村千织居然是中村青司的女儿,真的会有这种事?
  陆路又举拳敲头。
  --夜街、杂沓、冷风、迎新会、杯影、冰音、酒气、叫声、喧哗、陶醉、狂态,以及……乐极生悲、紧张、狼狈、刺耳的救护车声、旋转的锐利红光……。
  『不可能有这种事。』他喉间微微迸出声音,企图打消耳中逐渐高涨不安的喧哗声,可是--。
  那些声音非但没有平静,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激昂。严重的不安与焦躁无情地侵袭而来,全身再度渗出脂汗。象征一切的旋转红光、动人心脾的惨叫,无可保留地震撼他的神经,然后……。
  以指甲抓着头发,正想呐喊出心中郁闷时,脑中蓦地浮现截然不同的画面,声光完全消失无踪。
  (是什么?)
  好像是别人的事,陆路感觉到。
  --是海,听得到水声,就在近处,沙沙摇晃的水面。波浪拍击黑色岩脉,留下一道白线又消退……。
  (那是昨天。)
  陆路掀开膝上的毛毯,心中那个部分彷佛拉下厚帷幕,恐怖感顿时消失。
  --那是昨天看到的光景。大家站在蓝屋遗迹旁边的断崖,专注地采寻船只踪影。当时俯瞰下方,崖下的岩区……。对了,前天和艾勒里结伴到那下面探查。的确,那时也……。
  好像有什么附身似的。
  明知自己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单独出去非常危险--这个念头闪过脑际,随即沉落在雾般蒙胧的内心深处。
  于是,陆路摇晃地从床上站起。
  阿嘉莎将门开了一道小缝,窥视大厅的情况。
  没有人,好像还没人起床。
  由于安眠药的作用,昨晚-上床很快就睡着了。直到刚刚睁开眼睛,整夜睡得很沉,也不觉得做过梦。在目前这种状况中,难得会有如此充足的睡眠。
  身体的疲劳大半恢复,紧绷的神经也稍微缓和。
  (这都得感谢爱伦坡。)
  阿嘉莎悄悄走出大厅。
  沿着墙壁慢慢来到盥洗室门口,留心观察四周,倾听八方动静。
  郎使在晨光中,十角形大厅依然呈现奇妙的歪曲。目光只能捕捉白壁间微妙的阴影,无法仔细观察。
  似乎还是没人起床。唯有永无休止的波浪声,不断传入耳中……。
  走进盥洗室,半掩着门。同时,没忘了确定裹面的浴室及厕所的确没有危险。
  面向洗脸槽,望着镜子。微暗中,看到自己穿着白洋装的身影。
  眼周的黑眼圈消褪了一点,比起初抵岛上时,显然憔悴许多。镜中人睑上毫无血色,一头干涩的头发垂在肩头。这张难看的脸,真的是我自己吗?
  梳理着头发,阿嘉莎深深叹了一口气。想起昨夜自己的丑态,不禁再度唏嘘。
  她经常希望自己永保美貌,容光焕发。永远--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办得到,并且引以为傲。
  但是,洗过睑再次审视自己的容貌--实在称不上美丽,更谈不上容光焕发……。
  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心头。
  (只能靠亮丽的化妆来补救……)
  打开装着化妆品的小包,阿嘉莎思忖着。异常的事件、异常的状况、异常的立场--在一连串逼人发狂的异常中,这是她仅有的安慰。
  (今天不擦玫瑰色口红,改成红色……)
  如今在这岛上,不必担心别人的注目。她唯一在意的,只是镜中的自己。
  2
  凡斯被手表的响铃装置吵醒,悠悠睁开眼睛。
  (--十点了。)
  肩胛僵硬,全身关节酸痛,看样子是没睡好。
  指压浮肿的眼皮,胸口阵阵恶心。
  (大家还在睡吗?)
  起身侧耳倾听,一面点了根香烟。烟气吸入肺部,引起一阵强烈的晕眩。自己心里很清楚,肉体上舆精神上都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不知能否安然返家……)
  空虚地凝视半空,他思忖着。
  --恐怖,太可怕了。如果可能的话,巴不得像小孩一样,哭叫着逃出去……。
  颤抖着身子,凡斯撩熄香烟站了起来。
  走出大厅,左边相隔两个房间的门虚掩者。留神一看,是厨房旁边--盥洗室的门。
  是不是已经有人起来了,他想着。
  (可是怎么没声音?是不是有人到洗手间忘了关门?)
  左手逐一摸着蓝色的椅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了起来。顺着桌沿转过去,渐渐可以看见半掩的门内情形。然后……
  『嗄……』
  彷佛被掐住脖子似的,凡斯喉头梗塞叫不出声昔。战栗爬满全身,双足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盥洗室门的那一边,倒着一团刺眼的白色。质地纤细的洋装、抛置地面的玉手,还有散落一地的黑发……。静静躺在那儿的,是阿嘉莎不动的身体。
  『啊……啊……』
  右手掩口,凡斯僵着身子。喉咙里头,叫喊的冲动舆呕吐感挣扎着。无论怎么努力,总是叫不出口。
  一手扶着椅背,半弯着身子,他把抖个不停的脚拚命挪向爱伦坡房间。听到狂乱的打门声,爱伦坡猛然惊醒。
  『怎么了?什么事?』睡意只缠绕瞬霎,接着他用力掀开毛毯从床上跃起,倏地冲到门口。
  『谁呀?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回答。
  拍门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微弱的呻吟声。急忙扭转门把,但好像被什么挡住似的打不开门。
  『喂,是谁?谁在那儿?』
  说着,一面用力撞开门。然后从空隙勉强挤出身子,来到大厅。
  倚在门口的是凡斯,双手掩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凡斯?怎么了,没事吧?』
  爱伦坡手搭在他肩上,关心地问。凡斯仍然一手掩口,一手则指向隔壁盥洗室。
  『嗯?』
  只见门虚掩着,从这边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那儿有什么吗?』
  『--阿……阿嘉莎……』
  听到凡斯的回答,艾伦坡叫了声什么立刻放开手。『阿嘉莎?--凡斯,你不要紧吧?』
  凡斯咯吱着声音喘着气,点点头。于是,爱伦坡一个箭步冲向盥洗室,往半掩的门内探视。
  『艾勒里!陆路!起来!快起来!』
  竭尽气力,爱伦坡大声叫道。
  那阵狂乱的敲门声,吵醒了埃勒里。
  敲的不是自己的房门。正想着是否出了什么事,立即传来怒吼般的喊叫声。
  (是爱伦坡的声音,难道……)
  飞快地滑下床,穿上毛衣。缠着绷带的右足躁,伤处已经不大疼痛。
  爱伦坡的声音继续扬起,对方好像是凡斯。不一会见,更大的喊声叫着阿嘉莎。
  手握门把正想冲出去,突然响起呼唤自己和陆路名字的声音。
  『怎么回事?』艾勒里在回答的同时,猛的打开厉门。
  爱伦坡房门前,凡斯蜷伏着身子。房间右邻,艾勒里房间正对面的盥洗室门开着。倒在里面的好像是阿嘉莎,一膝着地蹲在旁边的是爱伦坡--。
  『阿嘉莎出事了?』
  『好像是。』爱伦坡回头看艾勒里。『艾勒里,凡斯很难过,让他吐出来。』
  『好。』艾勒里抉起几斯,搀到厨房那边,一边问:『不是中毒吧?』
  『--不是。看到阿嘉莎,突然……』
  凡斯脸伏向流理台,不停地喘气。艾勒里轻抚他的背部,说道:
  『喝点水好了,胃里空空的,想吐也吐不出来。』
  『我没事。--我自己来,你还是过去那边……』
  『好。』艾勒里转身离开厨房跑到盥洗室里的爱伦坡旁边。
  『死了吗?爱伦坡。』
  爱伦坡闭上眼点点头。
  『又是中毒,这次好像是--氰酸……』
  阿嘉莎的尸体己被爱伦坡翻整为仰卧,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冻结般的表情是一种近似惊愕的苦闷。
  当爱伦坡伸手合上她的眼睑,不再呼吸的脸上魔术似的呈现安详与天真。仿佛刚刚上完妆,柔润的面颊栩栩如生,嫣红的樱唇宛如正要开启……。徽微飘浮的甜味,就是爱伦坡所下判断的依据。
  艾勒里深锁眉头,说道:『杏仁味?』
  『不错。--总之,艾勒里,先移到房间。』爱伦坡伸手放上尸体肩上时,凡斯踉跆地步出厨房。瘦削的身体倚着墙壁,抬起苍白的脸环视大厅。
  『咦--陆路呢?他怎么了?』
  『陆路?。』
  『是啊……』
  艾勒里和爱伦坡这时才望向陆路的房门,同时失声叫了出来。
  [第三个被害者]
  3『这么说,阿嘉莎是第四个?--陆路!』
  艾勒里猛然一惊,冲向陆路门口。
  『陆路?陆路?--不行,上锁了。--凡斯,有没有备用钥匙?』
  『怎么会有……这儿又不是旅馆。』
  『只好破门而入。艾勒里,让开。』
  『等一下。』艾勒里招手阻止正要撞门的爱伦坡。『门是朝外开的,你这样硬撞也打不开。还是绕到外面,破窗而入比救快。』
  『对。--带张椅子去。』然后,爱伦坡回头向凡斯说:『你也来。』
  『爱伦坡、凡斯!』走向玄关的艾勒里叫道。『看,门把的绳子被解开了。』
  他指着通往玄关大厅的门。昨天绑住两个把手的绳子已经解开,绳子一端仍垂系在门把上。
  『看来有人出去了。』扛起手边的一张椅子,爱伦坡说道。
  『那么,陆路……』
  『你怎么知道!』艾勒里催促二人。『快点,先到房裹看看再作打算。』
  爱伦坡抬起椅子,使劲砸下去。砸了几下,陆路房间的窗户终于破了。
  看起来相当坚固的窗户,连铰链都被敲壤,内窗玻璃和窗框也破得不成样子。手伸进去拿掉挂钩并不困难,但是解开窗把手系带,就得费一番工夫了。
  大概花了十五分钟,总算打开窗子。
  窗户高度约舆中等身材的凡斯齐胸。个子最高的爱伦坡拿砸坏的椅子当垫脚石,以令人惊讶的轻盈跃入房中。艾勒里随后跳进,凡斯则按住胸口靠在窗下。
  然而--
  屋裹见不到陆路的影子,他出去后就没回来。
  空气中有些暖意,使人产生一种黏肤的感觉。昨晚下了点雨,脚下的草地柔柔的,软软的,还带着湿气。
  跳出窗口的爱伦坡和艾勒里,肩头耸动地喘着气。
  『我们分头去找,恐怕已经没命了……』
  说着,艾勒里一脚跪地检视右足踝的绷带。
  『脚好了吗?』爱伦坡问道。砸窗时,他的右手臂也被飞散的玻璃碎片割伤了。
  『没关系,连跑也没问题。』艾勒里立起身来,看着凡斯。可怜的凡斯正蹲在草地上,全身发抖。
  『凡斯?没叫你之前先到玄关口休息,镇定下来。』艾勒里调匀呼吸,冷静地指挥。『爱伦坡,你先到海湾那边看看,我在建筑物四周和那边的废墟探查一下。』
  艾勒里和爱伦坡分头离开后,凡斯缓缓起身走向十角馆的玄关。
  刚才虽已呕吐一阵,胃液酸苦的味道还留在舌上。恶心的感觉正在消退,而胸口依然彷佛梗着铅块般沉闷。
  天空一片灰暗,几乎没有一丝风吹过,虽然并不很冷,裹着毛衣的身子却直抖个不停。
  拖着脚步,好不容易来到玄关口,凡斯拦腰坐在被雨淋湿的台阶上,缩着身子抱住膝盖,然后深深叹了口大气。不久,胸口的郁闷渐渐抒解,但是身体仍旧断续地颤动着。
  他凝神注视松影林立的肃杀风景,探索四处寻找陆路的两人踪迹。--不一会儿,远远地传来艾勒里的叫声。
  『凡斯!爱伦坡!』
  声音来自右方蓝屋遗迹那头。
  凡斯立起绵软的脚,跺着碎步走过去。眼角瞥见海湾那边,爱伦坡正快步跑来。没多久,两人便在环绕废墟的松林尽头碰面。
  『爱伦坡、凡斯,这边!』
  两人穿过松木拱门,看到睡衣上套着毛衣的艾勒里,正站在前院中央向他们招手。从十角馆这头看去,正好是松林背后的位置。
  急忙奔跑过去,两人屏息凝视艾勒里的脚边。
  『已经死了。』艾勒里无力地摇摇头,吐出这句话。
  穿着黄衬衫,卷起斜纹夹克袖子的陆路俯倒在那儿,两手直朝十角馆方向摊开。偏向一旁的脸半埋陷黑土中,常戴的圆眼镜掉在右手前方。
  『死于击伤。--大概是被掉在那边的石头或瓦砾砸破了头……』
  艾勒里指着尸体染满污血的后脑说道。凡斯见状,喉头唔地一响,连忙捣住嘴巴。原已消退的呕吐感,再度涌上来。
  『--爱伦坡,检查一下好吗?也许滋味很不好受,不过只能麻烦你了。』
  『好--唉……』爱伦坡按住散落的发丝,蹲在尸体旁边。稍微抬起陆路沾着污血和泥土的头,仔细检视。圆眼珠瞪得老大,翻出白眼球,舌头垂在唇角,不知是恐怖抑或痛苦,整张脸扭曲成骇人的表情。
  『--已经出现尸斑了……』爱伦坡压低声音说道。
  『但是,指头一压便消失。死后僵硬情况--相当严重,可能是气温的关系,现在不敢确定--,估计死亡时间达五小时至六小时……。也就是说--』他看看自己的手表,接着说:『遇害时间在今晨五点至六点……大约是那时侯。』
  『黎明时分?』艾勒里喃喃自语。
  『总之,先把陆路送回十角馆,这样太可怜了。』说着,爱伦坡伸手挪动尸体。『艾勒里,你抱脚部。』
  艾勒里没反应,两手仍然插在毛衣口袋里,盯着尸体脚边。
  『艾勒里?喂!』
  又叫了一次,艾勒里才回头面向爱伦坡。『有脚印……』说着,他手指地面。
  尸体的位置在前院中央一带,距十角馆松林约十公尺的地方。包括陈尸地点在内,废墟周围的地面堆积着黑色泥灰。可能由于昨夜的雨,掺灰的地面成为极其柔软的状态,因此--留下几道凌乱的足印。
  『--唔,好。』艾勒里沈吟一下,便弯腰抓住尸体的脚。『走吧,有点冷。』
  艾勒里和爱伦坡抬起陆路的遗体,朝十角馆走去。淡淡的波涛声,仿佛为了哀悼他的死奏着送葬曲。
  凡斯捡起陆路沾污了的眼镜抱在胸前,顺着原路追上前面的两人。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灵隐岛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灵异志

GMT+8, 2024-11-15 03:58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3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