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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杀人馆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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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24: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解开疑团的钥匙


  1

  5O多公分宽的暗道四通八达,从这里肯定可以到达这座房子的任何一个房间。两侧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全部是混凝土做的。穿衣镜的背面是黑色的板子,上面装有铁把手。和正常的房间一样,门上面也有一块铜门牌,上面刻着该房间的名字。暗道里照明用的电灯开关在入口处的墙壁上,天花板上的灯光昏暗,勉强能够看见路。
  岛田、鲛岛和宇多山依次进了暗道。三人选择了朝右的暗道。虽然岛田嘴里没说什么,但沿着暗道朝右转,他很可能打算最后走到宫垣叶太郎的书房兼卧室“米诺斯”。
  暗道里充满了尘土味和霉味,空气也使人感到冷飕飕的,左侧墙壁上有不少黑色的小裂缝。
  (宫垣是凶手?)
  宇多山还是无法相信岛田刚才给他的答案,岛田也不再给他做进一步的解释。他是抱着进来看看的态度进的这个暗道。
  (这怎么可能呢?)
  宫垣叶太郎不是前天死了吗?他不是在他自己的寝室里自杀了吗?而且还留下了遗嘱。宇多山亲眼看见了宫垣叶太郎那张安详的面孔。难道那张脸不是真正的死人脸?
  可是,井野满男的确说宫垣死了。而且,那个叫黑江辰夫的男子也诊断说宫垣己经死亡。
  暗道沿“伊卡洛斯”的外墙成90度角向右拐去。往前走了几步,又向左拐,然后又向右拐。这时,岛田停下来说:“这就是娱乐室里的那个穿衣镜的背面。”
  门上边的铜牌上果然写着“DAIDALOS”
  岛田又指了指门:“你们看这里。”只见门上和眼睛差不多高的地方,有一个长不足十公分的黑色塑料板。
  鲛岛问岛田:“这是什么?”
  岛田用右手把塑料板的一头抽了一下,结果塑料板便打开了:“是用来偷窥屋子里情况的小窗户。”塑料板里边的混凝土被挖去了,往里可以看见娱乐室内墙上的装饰板。而且,装饰板的接缝处有一丝光亮透过来。
  岛田说:“这里有一个很小的缝隙。只要把这个塑料板关上,从房间里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机关。通过这个偷窥窗,他随时可以窥视室内的情况。”
  岛田说的“他”是否指宫垣叶太郎呢?这座房子的主人宫垣真的瞒着所有的人,悄悄地在这个暗道里游荡吗?也许,每当客人来时,他就在这个暗道里游荡,并以此为乐。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
  三个人沿暗道从娱乐室又往前走了两个房间,最后来到了挂着“MINOSS”铜牌的门前。
  岛田抓住门上的铁把手说:“就是这里。书房里没有穿衣镜。从位置上看,这里应该是卧室。”                                 《棒槌学堂》
  门轻轻地开了。房间里的布局,和前天傍晚井野带他们来时,没有任何变化,早晨的阳光透过天花板照到了屋子里。穿衣镜左侧是一张大床,床头柜上放着玻璃杯和装着白色药片的瓶子。床上的被子鼓鼓的,看样子好像躺着一个人。
  (床上躺的莫非是宫垣先生?……)
  刚从暗道里出来的宇多山看见床上脸上蒙着白布的人,问岛田:“这是怎么回事?宫垣先生不是还躺在这里吗?”
  岛田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了蒙在那人脸上的白布。
  “啊!”宇多山和鲛岛几乎同时惊叫了起来。
  岛田看了一眼白布下面那张痛苦的脸,说:“你们看到了吧。我们终于找到了他。”
  那不是宫垣叶太郎的脸,而是他的秘书井野满男的脸。


  2

  井野已经死亡。
  岛田掀开被子检查了一下尸体,没有发现外伤。喉部有手抓的痕迹,和清村的状况很相似。看来很可能也是被尼古丁夺去了生命。
  岛田催促在一旁发呆的宇多山和鲛岛一起来到书房。
  书房里空无一人。墙上有电视天线插座。旁边是放录像带、唱片和CD的小柜子。书桌上放着打字机。岛田巡视了一下四周,嘟嚷道:“这人究竟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他快步走到厕所和浴室的门前,打开门朝里看了看,回头对宇多山和鱿岛说:“这儿也没有。会不会已经从这座房子里跑了?……哎?那儿好像留有什么证据呀!”
  岛田指了指书房右侧的桌子。桌子下的地板上的确有些看上去不同一般的东西。鲛岛让宇多山留在门口,自己走到桌子旁边看了看。
  “外衣和手套……这外衣是宫垣先生的吧?噢,你看,这上面沾满了血迹。那个黑色的是锤子吧,就是用它袭击舟丘小姐的。还有绳子。还有这个,刚才那个作品里提到的装汽油的瓶子。啊,被摘掉的叫‘MEDEIA’的铜门牌也在这里。”
  “哼哼!”岛田抱着双臂站在屋子中央说,“溅满了血迹的衣服和凶器都留在这里,人会去哪里呢?”
  “岛田君!”一直沉默不语的宇多山终于忍不住对岛田说,“请你告诉我,宫垣先生是不是没有死?”
  “你不是看见了吗?旁边房间里躺着的是井野。”
  “不错,是井野。可是,我前天明明看见宫垣先生死了。”
  “所以你看到的那个不是尸体。”岛田像给一个理解能力很差的学生讲解问题似的说,“他只是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样。当时我们都受骗了。”
  宇多山说:“可是井野君和那个黑江医生呢?”
  “他们是知道真相的,他们帮助宫垣骗我们八个人。他们要在4月1日宫垣先生生日这天做个游戏。”
  “愚人节?”
  “对。”说着,岛田走到桌子旁边拿过一张凳子坐下,“一切计划都是从这里开始的。你还记得前天井野告诉我们说宫垣先生‘自杀’了的时候,清村听后不相信而哈哈大笑吗?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哎……”
  “宫垣叶太郎的自杀,我们在这儿听的他的所谓遗嘱录音,以及遗产继承权的写作比赛等通通都是谎话,是宫垣先生在井野和黑江的帮助下演的一出滑稽戏。”岛田伏下他瘦弱的身体,用胳膊撑着下巴,“这个问题,我也是刚才在大厅重新考虑舟丘留下的‘笔记’的最后部分时才意识到的。那么引起舟丘小姐注意的是什么车呢?是宫垣先生的奔驰呢,还是宇多山开来的车呢?都不是。两部车都没有引起舟丘小姐的注意。舟丘小姐比我们到得早,所以她应该没有看到宇多山开来的车。那么,舟丘肯定看到了另一辆车。”
  “是黑江医生的车?”宇多山想起了停车场上那辆白色卡罗拉。
  岛田说:“对!就是那辆白色卡罗拉。是辆型号很旧的车。”
  “车的型号和案件有关吗?”
  “你不觉得奇怪吗?那辆车的主人是一位名叫黑江辰夫的人。据井野介绍,他是宫津市Nx x医院的内科部长。像他那样一个人坐那种车是不合适的。”
  “给你这么一提醒,这的确有些问题。”
  “舟丘小姐一定是看到那辆车后感到很奇怪。我在此基础上又把怀疑向前推进了一步。那个叫黑江辰夫的人果真是医院的内科医生吗?”
  “是啊!”鲛岛拍了拍手,“那电话本是怎么回事?”
  “我在电话本里查了黑江辰夫这个名字。住在宫津市的黑江辰夫只有一个。我还查了附近其他城镇的电话,没有发现有和这个姓名相同的。结果,我发现名叫黑江辰夫的人的职业果然不是‘医师’,而是‘教师’。             《棒槌学堂》
  “这个黑江辰夫很可能是宫垣先生儿时的朋友。宫垣先生请在宫津教书的黑江帮忙,让他扮演成一个医生,向我们证明宫垣先生已经死了。” 岛田看了看吃惊的宇多山和点头表示同意的鲛岛。
  “接下来的情况相当一部分是我的想像。我想,首先宫垣先生得了不治之症这可能是事实。当宫垣先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后,就策划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犯罪计划。
  “他要在这座迷宫馆里杀死他的四个弟子。他杀人的动机目前我不得而知。但从他杀人的方式看,他很可能把这当做他‘最后的一部作品’。关于这一点,只能从他本人那里才能知道真正的原因。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让井野和黑江帮助他实施4月1日的滑稽剧。这时,不清楚宫垣先生是否把自己身体状况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两人。不过,他肯定是以这个为借口说服他们的。也就是说——他告诉他们,他想把年轻的作家培养成自己的继任人。可是,自己特别关照的这四个作家才能上都还不十分突出。于是,自己想出了这样一个计划。如果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死亡,并且写作比赛的优胜者可以继承自己的遗产的话,那么他们肯定会超常发挥自己的才能,写出优秀的作品来。比赛期间,自己一直装死隐藏起来,等到作品完成后自己再出来审查他们的作品。
  “他可能会反复强调,并非单单为了骗他们四人,而是为了促使四个不太成熟的弟子写出好作品来。4月1日这天,对此一无所知的我们如期来到这里。在井野和假医生的合谋下,我们都以为宫垣叶太郎‘自杀’了。接着又听了那个假录音遗嘱。当天晚上,宫垣开始实施井野和黑江并不知情的杀人计划。”
  听着岛田的话,宇多山朝对面靠墙的桌子上看了看。桌子上还放着前天听过的那盘录音磁带。
  岛田继续说:“第一个血案,他是按照事先在这个屋子里的打字机上准备好的‘第一部作品’的步骤进行的。他可能首先从那个暗道直接去了须崎的房间。看到‘已经死了’的宫垣,须崎肯定会大吃一惊。于是宫垣巧妙地向须崎说明情况,取得他的理解,然后又把须崎带到了客厅。乘须崎不备击打他的头部,再把他勒死,然后布置了现场。接下来,宫垣又返回须崎的房间,把自己事先写好的<弥诺陶洛斯的脑袋>拷贝到须崎的打字机上。”
  宇多山问岛田:“那他用斧头把脑袋砍下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
  岛田停顿了一下说:“关于这一点,并不是我固执。我认为还是我说的那种逻辑。”
  “你是说为了隐藏自己的血迹?”
  “是的。只不过,他流血的部位不一定是手、面部或鼻子。我觉得宫垣先生好像并没有考虑最后是否会被警察发现。最后能否通过血型查出凶手对他并不重要。他最担心的是留在现场的血迹会过早地引起我们对他的怀疑。说不定留在现场的血是他咳出来的血。”
  “咳出来的血?……”
  “我是外行。我们假设得了肺癌的宫垣先生在杀须崎时发卜生了咳血。如果咳出来的血里含有痰或唾液,那么血的样子就和普通的出血不一样。如果被医生出身的桂子夫人看出血是咳出来的血,而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出现咳血,那可就麻烦了。”
  鲛岛拢了拢额头上的头发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原来是咳血呀。”
  岛田接着说:“杀了须崎后,宫垣把隔壁的井野叫到了自己屋里。当然,也可能在杀须崎之前就把井野叫到了他屋里。无论如何,必须在早晨发现须崎的尸体之前,把知道自己活着并掌握着所有房间钥匙的井野的嘴封上。而对此一无所知的井野被主人叫到房间后就被轻而易举地毒死了。
  “至于昨晚发生的三件血案的经过,我想大体上就是我们刚才在大厅里讨论的那样。只是关于这点,我们把凶手布置现场的意思理解错了。
  “清村打字机里的文章也好,林的打字机里的文章也好,都不是他们自己写的。而是宫垣先生在实施杀人后,把自己事先写好的文章拷贝了进去。清村被毒死在‘梅蒂娅’和林被刺死在自己的打字机前,都是凶手按照自己作品里的描写布置出来的现场。
  “对舟丘小姐,宫垣先生本来也准备如法炮制。可是报警器突然响起来,使他没有来得及完成他在‘畸形的翅膀’里所描写的那样的现场。而且,还在慌乱中把软盘掉在了暗道的入口处。”
  宇多山问岛田:“那林君留在打字机里的口信也是宫垣先生拷贝进去的吗?”
  岛田从凳子上站起身说:“我认为很有可能。键盘上的血也应该是凶手布置的假象。凶手把林君的身体移到桌子旁,并摆成那样的姿势。然后把带来的软盘里的文章拷贝到了林的打字机里,再从暗道离开房间。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之后,林君还能在打字机里敲上几个字母,这种解释太过于勉强了。”
  “可是,故意把穿衣镜处通往暗道的门留个缝隙又是为什么呢?”宇多山说。
  “这的确很奇怪。而且和刚才我们讨论过的,凶手为了不暴露秘密暗道而去除用来顶门的桌凳的举动也互相矛盾。”岛田掐着细细的腰说,“可是,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看。如果我们把这一系列杀人看做是宫垣叶太郎豁上性命的一部‘作品’,那么他给我们留下一个解开谜团的线索倒是可以理解的。”
  “你说得也有道理。”
  “总之,我认为这个事件从总体上看具有这样一个成分,借鲛岛先生的话说,就是‘戏剧性’。
  “所有这些都像侦探小说所描写的那样:围绕巨额遗产的写作比赛;密室式的地下房间;把尸体布置成弥诺陶洛斯模样的第一个杀人事件;以迷宫馆的构造为题材的第二个杀人事件;第四个杀人事件原本是打算用伊卡洛斯的‘燃烧的翅膀’的;第三个杀人事件因为和解开案情有关,所以布置成临死前的口信则是顺理成章的。宇多山君,你看是不是这样?
  “尤其是四部作品的名字的第一个音节所隐含的宫垣的名字,不是充分表现出了宫垣叶太郎天真的一面吗?他把作案用的手套往我们面前一扔,拍了拍手说‘怎么样?我创造的这个谜你们解得开吗?”说到这里,岛田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桌子,忽然叫了一声朝桌子旁跑去。
  他看了看桌子上打字机的画面,朝宇多山和鲛岛招招手。
  “你们看这个!”
  鲛岛大声问道:“上面写着什么吗?”
  岛田指了指打字机的画面说:“这很可能是宫垣先生估计我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所以在这上面给我们留了口信。”

  拿着阿里亚多奈右手里的玉坠,就可以打开迷宫的大门。
  在名叫“米诺斯王”的房间里可以找到最后的答案。


  3

  上午9点钟。
  三人离开书房来到大厅。桂子她们还等在那里。
  岛田告诉角松富美,说宫垣先生是凶手,但不知她对岛田的话理解了多少。也许是平静了下来,也许是镇静了下来,她默默去厨房用托盘给每人端来了一杯茶。
  岛田双手捧着茶杯,喝了口热乎乎的茶说:“哎呀,太谢谢了!”他喝着茶,皱着眉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嘟嚷道,“还是那个阿里亚多奈铜像啊。”
  宇多山在给桂子说明大体的情况。旁边岛田问鲛岛:“这个房间里有没有圆球形的东西?”
  “球?……你是说圆的东西?”
  岛田点点头说:“我想找一个圆圆的能滚动的东西。”
  鲛岛不解地问他说:“要圆球有什么用吗?”
  “用它砸门嘛。我想这座房子里很可能还有一条通往外边的秘密暗道。而且,像书房里那台打字机里写的那样,秘密通道应该和叫‘米诺斯王’的房间相通。”
  “米诺斯不是那个书房的名字吗?”
  “我想还应该有一个真正的名叫‘米诺斯’的房间。鲛岛先生你大概也注意到了,书房的铜门牌上写的是‘MINOSS' ,比正常的拼写多了一个‘S'。”
  “没错,的确多了一个‘S'。这我以前也曾注意到过。”
  “我们又多了一个线索。也就是说书房不是真正的‘米诺斯’。真正的‘米诺斯’应该在一个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大概宫垣先生就在那里……”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娱乐室里有。”
  岛田、鲛岛、宇多山和桂子吃了一惊,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角松富美。
  站在岛田身后的角松说:“桌球不是圆的嘛。”
  岛田拍了下脑门说: “对了!娱乐室里有圆球。”岛田站起身,给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角松鞠了个躬,“谢谢你的提醒。”说罢一个人朝门口跑去。
  “我想情况是这样的。”岛田举着从娱乐室拿来的球,来到大厅门口右边的阿里亚多奈铜像前,对其他几个人说:“宫垣先生在打字机里让我们拿着阿里亚多奈右手里的玉坠。现在我用这个球代替他说的玉坠。”说着,他把球放到了阿里亚多奈铜像的右手掌上。然后岛田提醒大家说:“请往后退一退。不要碰到它。”
  只见球在微微前倾的阿里亚多奈铜像的右手掌上,缓缓滚动着掉了下来。掉到地上的球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朝前滚去。                《棒槌学堂》
  五个人眼看着球滚到了通向浴室的拐角处,在那里停了一下后又顺着墙的地脚线向右一直滚到了大厅的门口。当球滚到通向往北的直线走廊的拐角处的左右岔道处时,它又向右拐。
  就这样,球在走廊光滑的地砖上慢慢地向前滚动。
  “果然不出所料。”岛田在后边追着球说,“这个走廊以阿里亚多奈铜像为出发点,形成了一个很小的倾斜度。我想这个球最后到达的地方应该是‘迷宫之门’。”
  拐进右侧小走廊的球,每遇到拐角就改变一下方向。宇多山牵着桂子的手,半信半疑地跟在岛田身后。最后,球在一个像死胡同的小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停了一会儿,确认球不再滚动后,岛田回头对其他四个人说:“看样子就是这里。”
  小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清秀女人的脸部的石膏像。岛田摘下石膏像,把它轻轻放到了地板上。
  “就是这个。”顺着岛田的手,大家看到挂石膏像的地方有一个黑色的把手。岛田毫不犹豫地扳了一下墙上的把手。不知哪里“喀叽”响了一声,接着眼前的地板沿地砖的接缝裂开了一个60公分见方的口子。
  岛田看着眼前的黑洞赞叹道:“设计得真巧妙。这是中村青司的大作呀!”
  “迷宫之门”就这样被打开了。


  4

  黑洞里面有一个铁梯子。
  岛田第一个小心翼翼地下了地洞。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找到了电灯开关,洞里有了微弱的亮光。只听见洞里传来岛田嗡嗡的声音。
  “哎呀!这里真不得了。鲛岛先生!宇多山君!下来吧!”
  桂子和富美留在上边,鲛岛和宇多山顺着铁梯子往洞里走。下了一半,宇多山又从洞里探出头来对担心地看着他的桂子说:“我们三个一起下去不会有问题的,放心吧。”
  桂子叮嘱他说:“你小心点!”
  宇多山轻轻扬扬手,跟着鲛岛往洞里走。
  梯子比想像的要长。大约有两米半,或许更长一些。两人穿过一个像圆桶状的部分,最后到了洞的底部。借助微弱的灯光,他们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不禁使他们感到吃惊。
  “这里简直是个洞穴。”
  地面、墙壁和天花板都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再看刚才的那个梯子,仿佛被吸进了那个小小的洞口里。
  岛田边往里走边说:“这里好像是一个天然洞穴。”声音在阴冷的洞穴里传得很远。
  “看样子不是钟乳洞,很像是风洞或海蚀洞。”
  “是不是特意在这个洞上边建的这座房子?”
  “不会是特意在洞上边建房子吧。很可能是挖地基时偶然发现了这个洞穴。类似的例子我曾听说过。说是在一个很大的天然洞穴上边建了一座房子。
  “反正往里走走看吧。”
  幸亏洞里有灯光,不然如果打着手电筒在洞里摸索的话,宇多山肯定会打退堂鼓的。
  岛田说:“说不定从这个洞穴可以走到这座房子的外边。如果是这样,那才真正是阿里亚多奈的玉坠把我们带到了迷宫的出口。”
  脚下的路并不太难走,看样子洞里的路被修整过。洞穴里的通道渐渐宽阔起来,两侧出现了岔道。他们不理会两侧的岔道,只沿着有电灯的主通道往前走。如果宫垣从哪个岔道逃跑了,很可能就找不到他了。
  置身于一个和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地方,难以名状的不安情绪向他们阵阵袭来。
  “往前走真的能找到‘米诺斯王’的房间吗?”宇多山话音刚落,岛田突然举手朝前指了指。
  “瞧!就是那里。”——前面石壁的右侧有一个颜色和周围岩石不同的咖啡色的墙面。
  “那就是门。”
  岛田快步朝前跑去。的确是个门。
  “两位快看!”
  只见小木门上钉着一个他们很熟悉的铜门牌,上面写着这个房间的名字:

  MINOS

  岛田伸手抓住了门把手,宇多山屏住呼吸等待着门被打开,旁边敛岛的呼吸显得很急促。
  很快,开着灯的房间里的情景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被岩石包裹着的小房间,只有天花板显得很高,地上铺着红色地毯。房间里摆设的物品都很小巧,说明把东西运到这里很不容易。房间中央摆着一个折叠式躺椅,小书桌上放着宫垣爱用的金丝眼镜、一串钥匙和一个白色信封,靠墙摆着一个小书架和一个放酒和酒杯的小架子,旁边放着一个电炉,还有……
  “啊!” 看到房间里边钢架床上的情景,宇多山禁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宫垣先生……”床上躺着已经死去的宫垣。他双手伸出毛毯,表情显得很痛苦。
  (……例如,宇多山君,我从小就有一个强烈的愿望。)
  宇多山又想起三个月前来看望宫垣时他说的话。
  (我的愿望就是想亲手杀人。几十年来我一直都在写杀人的故事,这就算是为我这个愿望做准备吧。)
  宇多山摇摇晃晃地从岛田身旁朝房间里走去。他慢慢走到宫垣的床边,轻轻摸了摸宫垣消瘦的右手。宫垣好像还有一些体温。但这肯定只是他的一个错觉。冰冷僵硬的触感告诉他,宫垣已经是一个走上不归之路的人。
  宇多山发现地上有一个发光的东西。他想弯腰把它拣起来,但马上又停了下来。他发现那是一支带有针头的注射器,里面还留有红褐色的液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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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00:25:33 | 显示全部楼层
尾声


  迷宫馆地下叫“米诺斯”的房间里,桌子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里面装着一封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信:

  尾声

  我不愿把我这最后的文章叫做“遗书”,就把它叫做尾声吧。这是作家宫垣叶太郎“最后作品”的最后一章。
  解开我布置的重重谜团,来到这个房间读我这篇文章的人会是谁呢?最终发现是我成功地杀死了须崎昌辅、清村淳一、林宏也和舟丘圆香四位作家的,是曾破解过“水车馆”事件的“著名侦探”岛田君,或者是鲛岛君?要不就是宇多山君?
  总之,当你(或你们)读这篇文章时,可能我已经在死亡之门那边了——这次是真的。
  从我决心实施这次犯罪开始,我就打算最后亲手结束自己年迈的生命。当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无力再继续进行创作后,我觉得再这样勉强地活下去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在这人生最后的时间里,我打算用最后剩下的一点气力完成一部“作品”,然后就干干净净地离开这个世界。
  对于四个被害者——不,加上井野君是五个人——我感到非常抱歉。人们会谴责我说,你当初为什么要培养爱护他们呢?我个人对他们没有任何仇恨。
  因此,如果说道歉,我应该向他们深深地道歉。
  不过,我并不后悔。归根到底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把我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创作自己满意的侦探小说事业(说得过火一点,用自我陶醉的说法讲就是“犯罪艺术”)。于是,我决心在我即将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用他们的血写一部以这个迷宫馆为背景的最后作品。
  这并非没有良心上的谴责。但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们也可以说这是疯狂),精神上我已经处于这种状态了。
  我不想再哆唆了。我无法忍受你们把我的话当做是我的自我辩解。因为,我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意思。尽管社会上可能会用“冷酷无比的杀人魔鬼”这样的词来谴责我。
  在我放下笔(有了打字机这样的文明利器,这个词也显得不真实起来)之前,我想谈谈我的遗产问题。
  大概不会以罪犯的名字设立文学奖吧?这已经无所谓了。其实我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遗产继承人,从法律上讲这应该不成问题。我决定把遗产全部交给他继承。

  面对华丽的没落

  宫坦叶太郎

  1987年4月1日凌晨2点


后记


  本来,这篇文章应该放在本书的开头。但考虑到近来很少有先读正文后读“后记”的循规蹈矩的读者,所以我还是斗胆把它放在了最后。因此,希望读者能把下面的文章当做开场白来读。
  这个作品作为“小说”发表,其实我本人也多少感到有点不塌实。这是因为,如同有的读者朋友从“迷宫馆血案”这个书名所感觉到的那样,这个作品是以真实发生的杀人事件为依据而创作的。
  该杀人事件,同书中所描写的那样发生在1987年4月,在著名作家居住的一个奇妙的地方,当时的部分媒体曾企图大肆地进行渲染。
  然而,看来最终他们并没有搞清楚事件的全貌。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一方面这个事件发生于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同时能够说清真相的知情人没有一个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而警察对于这个非同寻常的案件也深感棘手,虽然掌握了案件的一些真相,但并不想主动地向外界透露。这样一来,媒体也只好凭借警方发表的模棱两可的信息草草报道一下了事。
  也许读者朋友会以为我是道听途说,信口开河。当事人不开口,你怎么能够把那个事件写成小说呢?                            《棒槌学堂》     
  坦白地说,我曾“亲眼”看到了该事件的全过程。我是1987年4月份发生在迷宫馆的那个连续杀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现在,我之所以下决心把那件我也被卷人其中的事件用这种方式公布于众,主要出于两个理由:
  一是由于某编辑先生的再三劝说。
  另一个原因,可以说是为了悼念在那个事件中丧失了生命的“他们”。
  说来惭愧,我相信“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极其热爱推理小说这一畸形文学,并为此付出了极大的热情。因此,我认为尝试用这种方式对那个事件进行所谓的“推理小说式的再现”是对死者们最好的悼念。
  作者的这些情况,对于多数读者而言也许无足轻重。无论有什么背景情况,终归是“推理小说”,在读者看来无非是消磨时光的工具而已。当然,这也没关系。我甚至希望读者朋友能够这样想。
  最后,我想申明的是,由于种种原因,书中的人名、地名大多数都是假名字。我本人也出现在作品中,当然没有用“鹿谷门实”这个笔名。
  也许读者朋友中有人对我的笔名感兴趣,问:“当事人中谁是鹿谷门实啊?”但还是不说为妙啊。

  鹿谷门实

  1988年夏



  







附:珠海社原文补充


  序曲

  一九八八年九月二日,星期五。
  岛田感冒卧病在家,突然收到一本书。
  紫罗兰紫、紫丁香紫、石斛紫——虽然想出了好几个颜色的名称,却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最正确的,总之那是一个淡紫色的封面。和一般新书的版本大小相等,中央有一块同样颜色的四角形框框斜斜地放着。当中有一张照片——深红色的背景让人觉得那是一片血海,浮起一颗黑色的水牛头……框框的右上方,淡紫色的部分,浮雕出书的标题。在左侧,同样浮雕出作者的名字:

  迷路馆杀人
  鹿谷门实

  书的中间缠着一条绿色的带子,“稀谭社文丛 本月新书”的文字之下,是一段以粗体字印刷的赞颂词句:

  ——正统的推理小说
  为你解开——
  “迷路馆杀人”的真相

  ——跟真的一样——岛田一边翻过书的背面,心里一边想着,最近新书的广告词越来越夸张了!听说小说不畅销的时代已经来临了,但是推理小说在市场上仍然占有一席之地,而且这几年来书店内各出版社的推理丛书仍不断增加。然而,这些粗制滥造的推理小说恐怕已使不少读者失望而离去了。算了!别人的事何必白操心呢!

  内页——
  岛田看了作者的近照和简历一眼,照片照得不怎么好。
  拥有复杂迷宫的地下邸宅“迷路馆”。当四位推理小说家聚集在此,以此馆为舞台,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惨剧的序幕解开了。
  密室般的馆中,发生了连续杀人事件。真凶到底是谁?……令人战栗的大陷阱!惊愕的结果!

  岛田不觉苦笑了。自己也是一名作者,对于这种夸大的“内容介绍”,实在难以接受。要是平常在书店看到这样的书,他根本不会拿下来看,更不可能去买它了。虽然也很喜欢推理小说,但他只看国外作品,觉得国内的小说推理性不强,而且永远在一定的圈圈里打转。可是,这是作者赠送的书,不看好像说不过去。而且,书中所谈的又是有关“迷路馆杀人事件”……
  勉强从被窝里钻出来,拿一条毯子盖在肚子上,昨天夜里的高烧已经退了,但是全身上下的关节仍然隐隐作痛。再把枕头垫在下巴,这样大概可以看个二、三小时吧!
  翻开目录,看到最后一行写着“后记”,他看书时一直习惯先读后记,然后再看本文。


  后记

  本来这段文章应该放在卷头,但是,现在的读者在阅读时总是喜欢先看后记,再看本文,所以只好将它移到卷尾了。以下的文章希望读者自动将它和本文连接。
  这个作品以“小说”的形式来发表,其实不甚妥当。看到了本书的书名——“迷路馆杀人”,或许已经有人察觉这个作品是以现实的杀人事件为基础所写出来的。发生在一九八七年四月的一个杀人事件,和这本小说中的日期完全相同,当时经过传播媒体的渲染,变成一件相当骇人听闻的事件。
  但是,最后他们仍然无法掌握整个事件的全貌。这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这个事件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之下发生的,而了解真实状况的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出来讲话。警察毕竟也只是平凡的人,对于这么异常的事件也无可奈何;而传播媒体的报道只不过以警察所发表的为根本,再加油添醋,渲染一番罢了。          《棒槌学堂》
  读者看到这里或许会感到怀疑,既然事件关系者都不愿意表明事情的真相,为什么前文会说这是以真实事件为基础所写出来的作品呢?在这里坦白地告诉各位吧!
  我就是实际“目睹”这个事件的人,我也是一九八七年四月,“迷路馆”连环杀人事件的关系人之一。
  最后有一件事必须再做说明,作品中的人名、地名等专有名词,大半都是捏造的名称;我也是书中的人物之一,但并不以笔名“鹿谷门实”出现。
  到底书中的人物谁是鹿谷门实呢?
  如果读者有兴趣,可以猜猜看!
  一九八八年夏
  鹿谷门实

  去年四月,“迷路馆”所发生的真实杀人事件……。
  岛田对这件事情了解得非常详细,而且,对这件不寻常事件最后的解决方法,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真实事件能以推理小说的方式再度出现吗?——合上书,脑海里浮现出这位久未谋面的作者。
  ——到底葫芦里卖些什么药呢?等先看了再说吧!——于是岛田就开始读起这本书。

  尾声

  读完了鹿谷门实所写的“迷路馆杀人”之后,岛田微微发烧的脑袋始终无法停止思考。
  去年四月所发生的现实事件的“推理小说的再现”……
  杀死了五位男女,最后自杀的老作家……
  如“后记”中所说的,作品中的上场人物除了侦探岛田洁除外,全部的人多多少少名字都有一些变动。虽说强调所写的内容忠实地呈现了现实的事件,但是结果仍然和岛田所知道的略有出入。
  最后,活着的人使用钥匙逃出迷路馆,他们报警之后,整个事件就交给了警察。警方因为这是一件不寻常的案子,而感到困惑不已。结果认定是馆主(作品中成为“宫垣叶太郎”的老作家)杀人,传播界立刻引起一阵骚动,过了很久以后才渐渐平静下去……
  但是——。
  无论如何还是有点奇怪!——合上书,岛田看着淡紫色的封面——到底他为什么要写这本小说?……作者鹿谷门实表示要追悼在这次事件中死去的“他们”,但是,竟然……真奇怪!一定是还有别的意图吧!否则书中就有许多难以说明的不自然之处……。

  三天之后——一九八八年九月五日、星期一。
  在福冈县福冈市内一家饭店的餐厅里,岛田和鹿谷门实共进晚餐。
  鹿谷现在住在东京,但是从今天起他预定到九州来,为下一个作品收集资料。这是三天前岛田打电话给他时得知的,于是就和久未谋面的鹿谷相约在这里。
  “赶快进入主题吧!大师!”
  一边闲聊,一边吃饭,等咖啡端出时,岛田立即这么说。对方一定早就料到他的目的了,笑着说:“今天的主题是那本小说吧!”对方故意用很正经的口气说着,眼睛看着岛田放在桌子上的“迷路馆杀人”。
  “你送我这本书之后,我立刻就将它读完了。虽说这是以实际的事件为基础的,不过,以一本推理小说来看它的话,这确实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作品。”
  “不用捧我了!这样不太像你的个性吧!前天在电话中不是说有很多问题吗?”
  “嗯——确实是这样的!”岛田伸手去拿香烟盒。“我在读完这本书之后,有些地方一直没有办法释怀,在电话里又没有好好和你谈过,所以想利用这个机会向你请教。可以吗?大师!”
  “可不可以别再叫我大师了?”鹿谷喝了一口咖啡说,“听起来很刺耳!”
  “喔?这样不是很好吗?大师!”岛田缓缓地说,“你马上就会习惯!”
  “我不认为会习惯!”
  岛田搔搔头,觉得对方的表情看起来还颇愉快的,就点起了一根烟:“我想问的这件事情是——在小说‘迷路馆杀人’中,为什么要故意造成读者对作品中人物的误解呢?”
  “啊!还是有破绽吗?”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又有一点点生气,因为这一点点的知识我还具备着!”
  “啊!你说得是!”
  “虽然没有虚假的记述,但是每一个地方都说得很暧昧。而且,你前文已经说过这是‘现实事件的再现’,就不应该使用这种暧昧的写法吧?大师!”
  “说得有理,如果脑子里先有了事实、与不事实的概念,就会对这里特别注意。”
  “确实!”岛田点点头,“如果要严格挑剔的话,想要完全按照实事来叙述是相当困难的。例如,在‘序曲’最后的部分。‘当然宇多山是绝对料想不到,这竟然是他和宫垣叶太郎最后一次交谈的机会。’……是的,以宇多山的立场看来,这确实是“最后的机会”。不过,这等于事先告诉读者宫垣的死。然后,在第二章,客人和宫垣面对面的场面——,不是说宫垣自杀了吗?但对宫垣的身体也没有使用‘尸体’这个字眼来称呼,而且也经常不称佐藤辰夫为‘医生’。”   
  “例举不完的!如果每一个人都像你这种读法的话,那作者实在太难当了!”鹿谷又搔搔头说,“但是——,话又说回来,你说的‘读者对作品人物的误解’,你要我怎么解释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嗯!”岛田窥视着对方靠在椅背上,高兴地眯起眼睛的样子。
  “请你说说看吧!”鹿谷说。
  “我认为——”岛田弹弹烟灰,然后说,“社会上所传说的真相,和你的作品中所描述的真相,其实都和事实有所出入。换句话说,事实上去年四月,在迷路馆杀了五位男女的凶手并非宫垣叶太郎!”
  “的确!”鹿谷说,“——理由呢?那么真实的凶手呢?”
  “否定的资料很多,但是,大师!我们要讲求的是证据和决定性的逻辑,举例来说吧——!例如把‘砍头的逻辑’说是‘因为喀血’,但是,一位已经病到喀血地步的老人,他有余力完成这样的罪行吗?”
  “——还有呢?”
  “第三个案件里,宫垣自己留下了假的死前宣言,又搬开挡门的桌椅,这样的行为很明显地非常矛盾;还有,放在书房桌子下面的睡袍和凶器……”
  “关于这一点,我只是希望让作品有一贯性,换句话说,这个事件是宫垣叶太郎拿性命来做赌注的一项‘作品’。”
  “但是,如果是宫垣叶太郎的话,他有余力将道具收拾得那么整齐吗?”
  “……”
  “——换句话说,如果感到可疑的话,若只是这一点就足以使的事件的真相完全改变,宫垣叶太郎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别人,而且凶手又将所有的罪行都赖在宫垣身上……”
  “那一点呢?”
  “为什么凶手要拿斧头砍了须崎昌辅的脖子?”岛田说。
  鹿谷抚着下颚,微笑地说:“确实如此!但是,答案呢?”
  “作品中已经叙述过了——凶手为了掩饰自己留在现场的血迹。”
  “但是,除了宫垣以外,没有一个人有嫌疑了!”
  “这只是没有人受伤、或流鼻血罢了!大师!”岛田又抽出一根新的香烟说,“不是受伤,也不是流鼻血,更不可能是宫垣的喀血!”
  “那到底是什么?”
  “剩下唯一的可能是——女性的生理出血!”
  “喔!”鹿谷点点头,“注意到这一点的确不容易!”
  “凶手是女性!杀须崎的真正凶手,恐怕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大受震惊;再加上杀人之前持续的精神紧张,所以可能发生突发性生理出血。而且,事后血液鉴定的结果,现场的血迹和宫垣先生并不吻合。”
  “真是服了你!”鹿谷说。
  岛田接着说:“剩下的女性之中,宇多山桂子当时怀孕,角松富美年龄已经很大了,所以——”
  “这是单纯消去法!”鹿谷继续说,“剩下的女性只有一个人了!鲛岛智生——是的!我也在怀疑她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案子结束之后,一切应该完全明了了才对,但是,我开始对‘真相’感到怀疑。”鹿谷说。            《棒槌学堂》  
  “宫垣叶太郎的死因是尼古丁中毒,死亡时间据推定是在四月三日凌晨四时左右。如果说宫垣袭击了舟丘圆香,回到书房去了一趟,再到地下室去自杀,在时间上有点儿出入。而且,他的肺癌症状比想象中要轻许多,这是解剖尸体之后得知的。这样的病情还不至于会喀血!
  “对警察而言,‘砍头的逻辑’成为最有力的证据,于是,整个事件就完全依照表面上所看到的来处理,我想他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们却一直无法接受他们这样的处理。再加上最后被发现的宫垣的遗书——有关遗产继承的问题,表示存在着一位‘真正的继承者’……”
  “他所指的是叫做鲛岛洋儿的九岁小孩,是全部遗产的继承者。”
  “是的!”
  “所分配的房间是‘芭西芭亚’,这应该也是一个伏线。芭西芭亚——是米诺斯王的王妃,畸形的王子米诺塔洛的母亲……”
  “为什么这本小说中的人物叙述,要故意引起读者的误解?——这个‘小说中的人物’就是指评论家鲛岛智生。鲛岛智生分明是女性(事实如此),可是小说中并没有表示出来。‘智生’这个名字又偏向中性,其中有一段说:‘如果让他穿了白衬衫的话,年轻时应该称得上是一位美少年了。’有关人物性别的描写,作者一直采用非常暧昧的说法。”
  岛田一边缓缓抽着烟,将这三天来自己整理的推理说了出来。
  “鲛岛智生和宫垣叶太郎曾经是情侣的关系,小说中只淡淡的以‘两个人曾经待在这栋房子里,整天谈论推理小说,度过了一个夏天……’来带过。当时的她——以小孩现在九岁来推算的话,应该是二十七、八,而宫垣是五十。那个夏天过后,她就怀孕了!虽然宫垣不是一位彻底的独身主义者,但他非常讨厌异常的小孩。很不幸地,鲛岛生下了一个智能不足的孩子,所以,他绝对不会愿意承认这个小孩……在以后将近十年的时间里,鲛岛的心里会如何想呢?——实在很难想象!
  “宫垣对她而言,是爱人,也是丈夫。对于宫垣如此冷漠的态度,她会憎恨吗?——会的,一定会憎恨的!但是,她仍然衷心期望宫垣能将莫大的财产留给她可怜的儿子。可是宫垣却一心想在自己死后,用全部的财产设立一个‘宫垣奖’……
  “去年的春天,患有肺癌的宫垣想利用花甲之寿,开一个庆祝会,并且选出一位遗产继承人,这些都是他亲手筹画的。同时也打算和四位弟子一起写一篇‘迷路馆杀人’的小说,最后五篇小说集合一起出版,作为花甲之寿宴会的纪念。或许鲛岛事前曾听说过这个计划,于是她便精心设计了另一项杀人计划。
  “十年来积蓄在心中的怨恨是鼓舞她杀人行动的最大力量来源,而且,智能不足的洋儿不会意识到自己有一位杀人魔父亲,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也能逃过杀人罪的制裁——她一定是因此而决定实行这个杀人计划。
  “标题串连起来之后变成宫垣名字的四篇作品也是她事先写好的;密道和洞窟的事情她可能早就听宫垣说过了。
  “须崎昌辅、井野满南、清村淳一、林宏也、舟丘圆香——宫垣叶太郎‘最后作品’的牺牲者,都被她依序杀掉了;最后,还让藏在地下‘米诺斯’房间内的宫垣‘自杀’,同时更伪造了一份遗书,指定自己的儿子为遗产继承人——遗书最后的签名当然也是她模仿宫垣的笔迹,这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在杀人的时候,尤其是——砍须崎的脖子,和刺杀林的时候,为了怕喷到血,所以穿着宫垣的睡袍。而且,将睡袍和手套等‘证物’都留在书房;最后在书房的文字处理机所看到的提示,当然也是她留下的。
  “最出乎她的意料的,大概是最后杀舟丘的时候吧!宇多山会那么早发现清村的尸体,以及舟丘的防身器,都是她事前没有料想到的。慌张逃出现场的她,一定得尽全力来收拾一切……
  “……先回到书房,放下凶器和睡袍,在文字处理机上留下宫垣所在地的暗示,再带准备好的遗书、全部的钥匙、和装好尼古丁的针筒,迅速赶到洞窟。
  “潜入‘米诺斯’的房间,用尼古丁将沉睡中的宫垣‘自杀’身亡,遗书、钥匙留在桌上,再赶回客厅,正好遇到宇多山夫妻。于是,她的全部计划都成功了!”
  “推理得太妙了!”鹿谷听了岛田的说明之后,忍不住拍手叫好。
  岛田努起嘴巴,双手抱胸地说:“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一下!大师!这本小说‘迷路馆杀人’为什么非由鹿谷门实来写不可呢?理由何在?”
  鹿谷门实表情严肃地看着岛田说:“其实这本小说并不是要写给警方看的,况且警方也不会相信,只是,自己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将它写出来的话,总觉得有些罪恶感。而且,编辑——小说中叫做宇多山英幸——也一直劝我以小说的形式写出来。对不知情的人来说,看起来这是一篇普通的推理小说。但是,对这件事有某种程度了解的人,会认为这是‘重现’事件的真实小说。
  “对于鲛岛智生性别的问题——故意不说明她是女性,就表示我并没有要四处告发她是凶手的意思。但是,她自己读了这本小说之后,看到了作者将她形容为男性,一定会感到不安吧!事实上她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性别是了解真相的重点,因为这可以导出‘砍头逻辑’的结论。不过,接受了这个暗示之后,她到底会采取怎样的行动——会不会去自首——这个我也没有把握!”
  “嗯!”岛田低声地说着,“原来这是你的用意!”
  鹿谷耸耸肩说:“写小说本来应该是你的工作,只不过我比你早一点动手罢了!”
  岛田也同样耸耸肩地看着他:“和我家的老二——大分县警察局的一位警部相比,你的脑细胞的确是灵活多了!”
  听了他这么一说,推理作家低声笑了起来。
  “可是,”岛田继续说:“最后再问你一件事,鹿谷大师!”
  “随便你爱问多少都可以,可是你这个人真是固执,大师这样的称呼让我觉得浑身不舒服!”
  “凡是推理小说的作家就是伟大的大师!”岛田说着,揉掉了抽完的香烟盒,“我要问的是你小说中说了一个‘谎话’,在第一章——岛田洁和清村淳一的谈话,‘名侦探’的岛田洁说了一个谎!”
  “啊——是那件事情吗?”鹿谷门市不禁失笑了起来,“生气了吗?”
  “当然没有……”
  “‘家丑不可外扬。大哥目前尚行踪不明,他的名字叫做勉,十五年前出国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事实上,我是想说我大哥是一位大天才,现在正在国立大学担任犯罪心理学的教授。你应该这么写才对!”岛田——岛田家的长男,岛田勉怒目看着鹿谷。
  “别生气啦!大哥,我最怕你这样的表情了!我只不过想让故事有趣一点,才吹这个牛的。”笔名鹿谷门实的岛田洁说着,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我不能开你一个愚人节的玩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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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3: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杀人馆系列》之《偶人馆之谜》

主要出场人物
  飞龙想一  我,画家(34岁)
  飞龙高洋  想一的父亲,已故。
  飞龙实和子  想一的母亲,已故。
  池尾沙和子  实和子的妹妹,想一的养母(54岁)
  辻井雪人  想一的从表兄弟,小说家(28岁)
  仓谷诚  研究生(26岁)
  木津川伸造  按摩师(49岁)
  水尻道吉  管理人(68岁)
  水尻柞  管理人的妻子(61岁)
  架场久茂  想一童年的朋友,大学助教(34岁)
  道泽希早子  学生(21岁)
  岛田洁  想一的朋友(38岁)
  
序幕  岛田洁的来信
  飞龙想一先生:
  (前略。)
  听说你安然无恙出院了,是吧?前些天收到了令堂的信。太平无事,这比什么都好。
  本想跑去祝贺病愈的,但俗事繁多,目前还不能如愿。姑且用书信问候,敬请原谅。
  想永葆青春,但到今年5月已经38岁了。认识你是我22岁的时候,所以将近16年了,用一种陈腐的说法,真是光阴似箭呀!
  至今尚无计划结婚,也没有找到固定工作,也许迟早会继承寺庙的,但我父亲还健旺着呢,真是不好办。说这话会遭报应吧?
  我呀,依然是到处奔走,好管闲事,常招世人嫌弃。要说是任凭旺盛的好奇心,不大好听,但总而言之,自幼就有的爱跟着起哄的本性真是难移呀。哎,自以为上了年纪多少能克制一些了,可是……
  今年4月由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又卷入了意想不到的事件。那是发生在丹后半岛的叫Txx的村落边上的“迷宫馆”里的一起凶杀案【注】,媒体也好像炒作得比较厉害,所以说不定你已经从什么报道上知道了吧。
  说来不吉利,最近两三年我所到之处都碰上这种事件。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死神缠住了似的……不,不对。我甚至半认真地想:被死神缠住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建筑家建起来的那些房子。
  去年秋天我去医院探望你时,跟你说了吧?名叫中村青司的建筑家的事;他建起来的那些奇怪的建筑物的事;还有在那些馆里发生的几起案件……
  当时刚参与“水车馆”事件后不久,所以我也好像相当兴奋,也许不合时宜地说过了头。一来住院期间连读书都被禁止的你好像非常无聊;二来你说你知道那个藤沼一成和藤沼纪一的名字【注】,所以不由得关于中村青司这个人物及其“作品”,你好像也很有兴趣吧,大概是同为艺术家,或是因为有什么东西被他吸引了吧。
  不过,你还会画画吧?
  请你忘了不愉快的事,画出好作品来。从学生时代起我就喜欢你画的画。关于美术,我几乎是门外汉,但我认为你的画确实有某种独特的魅力,例如好像与“水车馆”中看到的藤沼一成画家的幻想画有共同之处的一种妖艳的魅力。
  连篇累犊地写了这些无聊的事。我想迟早会有机会去你那里的。
  如有事请跟我联系,用不着客气,我会高兴地参与商量的。
  再见。请代我向令堂问好!
  岛田洁
  1987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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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请参照《迷宫馆的诱惑》
【注】《水车馆幻影》中登场的幻想画家及其儿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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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4: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七月
  1【注】
  我来京都,那是7月3日星期五下午的事。
  6月已经结束,但尚未出梅【注】,那天也从低垂密布的灰色的天空中不停地下着温温的雨。线路两旁鳞次栉比的新旧楼房、模模糊糊地黑黑地浮在那背后的山影、挤满狭窄道路的车流、白色的高得让人觉得不合时宜的耸立着的塔……从列车模糊的窗口看到的这些风景,仿佛是摄影机摇晃时拍摄的一个个静止镜头似的。
  (多暗的城市啊!)
  城市与自然恰恰相反,由于长时间淋雨而渐渐失去了它的生气。季节和气候形成的这景象,原封不动地成了我对古都的第一印象。
  京都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来过一次。那是在遥远得记忆中已经没有了的过去——也忘了是什么季节,大致当时这座城市也下着雨,我想那时一定是抱着和今天一样的印象。
  “讨厌的雨……”穿着淡黄色白点花布衣服的母亲用手帕擦了擦浮在白皙额头上的汗珠,说道,“叫辆出租车吧——想一,身体有没有事?”
  我晕车晕得厉害——特别是列车。在从静冈上车的新干线的列车中,自过了名古屋一带起,我就觉得恶心起来。
  “没有事。”我小声答道,重新拿了一下行李,但在向台阶走去的匆匆忙忙的人群里,我的双脚有点摇晃起来。
  一出车站,重新仰望了一下天空。
  雨不住地下着。雨声和周围的喧闹声不停地响着。母亲说“讨厌的雨”,但我倒觉得这雨声十分难得。
  古都、京都——我父亲出生并去世的城市。纵然如此,也没有涌上什么感慨。
  不用说是大学时居住的东京,就是对曾经去过的几个城市,甚至是我出生的故乡静冈也从未感到过留恋。城市就是城市——哪个都是陌生的人们聚集的空间,而且对我来说任何时候都不是心情舒畅的场所。
  “想一。”母亲担心地朝斜望着天空伫立不动的我喊道,“怎么啦?还是不舒服吧?”
  从去年夏天到上月中旬,我身体不适,不得不长期过着住院生活。抑或这个缘故,出院以来母亲格外地担心我的身体情况。
  “啊,不。”我慢慢地摇了摇头,对着个儿矮小的妈妈那细长清秀的眼睛回了一个微笑,“没有什么。出租车站——啊,在那里。走吧,妈妈。”
  父亲出生的城市。父亲去世的城市。
  父亲飞龙高洋去世,那是去年年底的事。听说是62岁。可是,我最后见到他究竟是何时呢?25年——不,或许是更久以前吧!
  对于容貌,甚至是声音我都记不清楚的“父亲”——遥远的记忆鲜明地留给我的,只是他那总是朝自己儿子燃烧着冷淡光芒的眼睛。
  2
  从名叫白川大街的大道进入靠近山的地方,拐过几个拐角。从京都车站乘出租车大约需30分钟。说是左京区北白川,但完全不熟悉京都地理的我,不清楚那是在市区的什么位置。
  山就在近处,所以大概是在城市的相当边缘之处吧,我漠然地这样想道。
  一派幽静的住宅街风景。
  稍稍倾斜的道路两旁是绵延的土墙和树篱。谁家都有相当大的地基,几乎听不到大马路上车子的声音,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吧,也没有在道路上玩耍的孩子的身影。
  “挺好的地方吧。”母亲一面给下了出租车的我打上伞,一面说道,“很安静,交通又方便……”
  雨停了一会儿。小小的雨滴随着缓缓的风白花花地摇动着,犹如雾一样。
  “来。”母亲迈出了腿,“是这儿。”
  用不着母亲说我就知道,因为在建于一片浓郁的山茶花树篱缝隙间的石头造的门柱上,贴着写有“飞龙”二字的褪了色的门牌——这是一幢平房,很是古老的日本建筑。
  大概长时期没有修剪吧,庭院里树下丛生的杂草长得高高的,灰色的踏脚石一直延伸到正门口,从枝繁叶茂的樱花树的间隙中隐隐可见发黄的用灰泥涂抹的墙壁。灰色的屋顶大瓦被雨淋湿后闪着黑光,整个房屋像是在滚动似的贴在地面上。
  母亲把伞一交给我,就先沿着踏脚石往里面走去。我跟着她到达屋檐下时,正门口的拉门的锁已经被她打开了。
  “把行李放在屋里,”母亲边说边打开大门,“先去一下公寓……先得向水尻打个招呼呀!”
  跨进门的一瞬间,视野突然变暗。屋里竟然暗到了这种程度。
  进门处的土地房间很大——花了一些时候眼睛才习惯到能实际感觉到它“很大”。一股酸了似的发霉一样的老屋子特有的味道,傲然飘荡在空气不流畅的黑暗中。
  土地房间延伸到右侧的里头。正面的里头和左侧可见白色的隔扇,所有隔扇都严严实实地关闭着。
  我横穿过昏暗的房间,打开了正面的隔扇,里面就是设有放任何家具的空荡荡的小房间。
  父亲一直住在这里——这个昏暗的家里吗?
  将提在手里的旅行包往那屋里一抛,我就急忙转过身去,仿佛想逃脱已经不在人世的父亲那绝不会再有的视线似的。
  就在这一瞬间,我不由得两腿发软,甚至差一点儿发出喊声:那东西立在一进正门的右侧的墙壁边。由于在暗处和那地方刚好是死角,所以刚才没有察觉到。
  那是一名女子——恐怕是年轻的女子。
  说她年轻,那是从她的体态推测的。身材苗条、匀称。丰满的乳房、细细的腰……只是她没有“脸”。头部倒有,但那上面没有眼睛、鼻子,也没有嘴巴。斜向着这边的面孔是张白白的、没有起伏的扁平脸。而且一丝不挂的身体上缺着一条胳膊。身体曲线在肩膀处不自然地断了。
  “人体模型?”——她不是活人。是人体模型——百货商店的柜台和时装商店的橱窗里立着的那种东西。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放着这么一个……”
  “是你爸爸制作的。”站在门口的母亲回答了我的疑问。
  “父亲制作的?”
  “唉。这家里还有好多个呢。”——因逆光没能窥见她的表情。
  “为什么他制作这种人体模型?”
  “这……详细情况我不知道……”
  我的父亲飞龙高洋曾经有一个时期是颇为有名的雕刻家和画家。如果是关于不是作为“父亲”而是作为一个“艺术家”的他的知识,从某种程度而言我也是有的。
  他1924年生于京都,违背实业家的父亲飞龙武永的意向而立志美术,1949年25岁那年结婚,并离开父母移居静冈市。在武永死后又回到京都,把京都作为其创作活动的场所。
  在雕刻方面虽然用正统的素材,但制作非常抽象而难以理解的作品,另一方面又以细腻的笔致画一些写实的静物画。极度讨厌与人交往,被视为怪人,但听说例外地与家住神户市的著名的幻想画家藤沼一成有亲密的交流。
  完全第一次听说他制作了这样的偶人,而且偏偏是人体模型……我总觉得那是一种跟他在雕刻中的兴趣和作风完全沾不上边儿的东西。是从什么时候,他制作起这种东西来的呢?而且那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这是由于对雕刻家飞龙高洋的基本认识不足而产生的疑问。总而言之,我所知道的关于他的事,真的是很有限,因为特别是这十几年——自开始理解自己对他来说是何种存在以后,我一直竭力不去想他,作为儿子,也作为一个自己也拿笔的小小艺术家。
  “走吧,想一。你是初次来,还是从外面绕过去的好。”母亲催促伫立不动的我,说道。
  我从没有右臂的“她”的裸体身上移开视线,听从了母亲的话。
  3
  出了门沿道路往左走去。
  山茶花树篱笔直地延续到拐角处,拐过拐角再往前方,可看到与刚才一样的石门。好像那就是“公寓”的入口处。
  陈旧的木门牌上面写着——“绿影庄”。
  仰望建在很宽的石板路尽头的那房屋时,我吃了一惊。与相当于“正房”的刚才的日本房屋截然不同,那里的“厢房”是典型的两层洋房。
  涂成深灰色的板墙;生出铜锈的铜屋顶;正面二楼可看到宽阔的凉台;爬满爬山虎的栏杆和偌大的法国窗;确实像是“绿影庄”。
  种在庭院里的樱花树和枫树绿叶繁茂,犹如包住了建筑物似的。估计很长时间没有园艺师来过了,但与“任其荒废”这种感觉又不同,它给人这样一种印象:长得奔放的树木仿佛已经成了这古馆的一部分。刚才的那正房也是同样一种感觉。
  这房屋本来是我的祖父飞龙武永的,我父亲继承了它,把它作为自己的工作场所兼居室,但实际上他使用的只是那正房。听说这儿的厢房加以改建后开放为出租公寓(与其说是公寓,不如说主要是面向学生的廉价旅馆)。“绿影庄”这一名称当然也是父亲命名的。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这边的房子也好大呀!有几个房间?”我问停下脚步并排站在同一把伞下的母亲。
  “嗯……总共有十间左右吧。不过也有两间连在一起作一间的,所以作为公寓的只有六间。”
  “房客已经住满了吗?”
  “只住了三个房间。不放心是些什么人吗?”
  “不,并没有什么。”
  在不停地下着的小雨中,我们沿着石板路向正门口走去。
  穿过朝两面开的黑色的门,换上拖鞋,径直往里头走去,只见那里是计算成铺席【注】的话好像起码有20张那么大的门厅。
  这儿的屋子里面也很暗。
  地板上铺着苔绿色地毯,墙壁上贴着象牙色十字图案,正面有一白框子的大窗,房屋中央至左侧里头的楼梯部为天井,二楼的走廊围着它的四周。二楼部分的正面也有和下面一样的窗,窗的这边儿——正门口的正上方——是凉台,采光应该是很充分的,所以这黑暗大概是天气的缘故吧。
  母亲忽然向前走去,在右侧的门的前面站住了。茶褐色的镶板上标有“1-A管理人室”几个字。
  “水尻,在吗?”
  敲门一打招呼,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哪位……哎呀,太太。”露出脸来的是一位白发老太,听说已经年过60,但体格比母亲大出一圈,姿态和肤色都很好,“您回来了。”满是皱纹的脸立即转为笑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是刚到的吗?”
  “是,刚到。”母亲又指了指站在斜后方的我,“这是想一,从今天起拜托你了。”
  “想一……”
  老太太感慨万千地眨巴了一下圆圆的眼睛,立即回头看着屋子里面,用有点嘶哑的声音高声喊道:“水夙君,飞龙的少爷来了。”
  与精神焕发的夫人相比,被喊出来的丈夫是一个背相当驼的、看上去已经很老的人。他算是比较魁梧吧,但因驼背的缘故,看上去很矮小。
  “噢,欢迎您。”老人一边用很难听清的声音说着,一边眯缝着双眼,像乌龟一样朝我和我母亲探出头来。
  “这是想一。”母亲又一次指了一下我,随后对着我说道,“是水尻夫妇俩呀,道吉和阿柞。”
  是从祖父那一代起就侍奉飞龙家的一对夫妻,自我父亲继承家业以后,就当着这绿影庄的管理人。在这回搬到这儿来之前,我们决定继续经营公寓,便让他们继续管理这地方。
  “欢迎您,少爷。啊,长大了。”老管理人边说边慢慢地朝这边走来。伸直驼着的背,抬起探出的脑袋,将眼睛凑近我的脸,“真的长大了,给我好好儿看一下脸。”
  “对不起,少爷,他上了年纪,眼睛已经不好使了。”
  “啊,真的长大了!”好像并没有理会抱歉似的低下头的夫人,道吉老人不住点着头重复着同一句话,“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孩子呀。”
  “上次?”我一面别过脸去躲开老人微暖的吐气,一面说道,“那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吗?”
  “记得来过一次京都,但那是相当久的事了,所以记不清楚了……,,
  “几年前了呢?是武永老爷葬礼的时候吧?”
  要说是祖父葬礼的时候,如果没有记错,那时我刚上小学——近30年前的事了。
  “我也记得很清楚。”夫人以深切的语调附和道,“被实和子太太拉着手,少爷听着念经的声音,吓得哭了。”
  “啊,不过挺像的。”道吉老人说道。
  “像?——是像父亲吗?”
  “是的,也像高洋老爷,但更像武永老爷,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是吧,老伴?”
  “真的。”
  祖父的容貌我完全不知道嘛,本来长得相似也不足为奇,甚至没有见过照片。我是孙子,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4
  “喝点茶再走吧?”
  “一起吃晚饭怎么样?”
  “……”老管理人夫妇不停地挽留,想招待我们,母亲一一谢绝了。
  我很认生,但他们夫妻俩看上去很是诚实的人品使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想再跟他们说些话——特别是关于父亲和祖父的事,但母亲和我都累了。
  “怎么样,他们俩?”夫妇俩一退进屋子,母亲将嘴揍近我耳边,问道。
  “觉得挺慈祥的……”
  “想一是‘少爷’嘛。嗯,是好人。道吉暂且不谈,阿柞她还非常诚实可靠,所以这边的事托付给他们没有错吧。”
  我一面暖昧地点了点头,一面走到一二楼之间没有天花板的大厅的中央。高高的天花板上垂挂着大大的树形吊灯,好像有许多年头了。我环视了一下弧形盘向二楼的宽大的楼梯,以及围绕大厅二楼部分的走廊的栏杆。
  “妈妈,”我突然被冲动所驱使,回头看了一下母亲,“我上去看一下好吗?”
  “好呀,那一起转一转吧。”
  “不,妈妈你可以先回那边去,我一个人看看就回去。”
  “是吗?”
  母亲露出了有点担心似的神色,但立即温和地说道:“那……啊,对了对了,沿这里头的走廊一直走就通正房,你可以通过那里回来,鞋子我替你拿回去。”
  “嗯。”
  母亲使了个回头见的眼神,朝正门口走去。看着她至今还显得很年轻的背影,浓密的头发被优雅地盘扎起来——白皙的脖颈的颜色,此时不知为什么,与刚才在正房正门口遇上的人体模型的颜色重叠在一起。
  我独自爬上楼梯。
  从楼梯尽头到通往前面的凉台的法国窗之间的一片较大的地方,以及从这儿绕向左边围绕大厅的走廊上,都铺着和下面一样的苔绿色地毯。
  我打开奶油色涂料已经剥落了许多的法国窗,来到凉台上。雨又下大了,但不会涌进房檐下。
  刚才在外面没有感觉到,在我接触到外面空气的刹那间,一股强烈的绿色的气味扑鼻而来。前院树木的枝条被淋湿的重重的叶子压弯了,在我鼻子前摇晃着。
  我一面深深地吸着气,一面走到了凉台的中间。
  虽然烟雨朦胧,望不到远处,但因为整个家建在高岗上,所以可以眺望景致。被梅雨湿透了的一排排房子、驶过马路的车影……几乎看不到东京和其他大城市的那种高层建筑。
  “多暗的城市啊!”望着压在低低的一排排房子顶上的铅灰色天空,我又这样想道。
  父亲出身、去世的这个城市、这个家,现在我来了,现在我在这儿。
  我飞龙想一生于1953年2月5日,父亲高洋,母亲实和子,故乡是静冈市——这是为了志愿与祖父对立的父亲和母亲私奔并开始两人生活的城市。实和子当时是在京都的一家日本式饭馆里工作的姑娘,两人的结婚当然遭到了祖父的强烈反对。
  父亲有一个弟弟。祖母在战争年代死了,祖父要与父亲断绝关系,好像打算把老二立为自己的继承人,但刚好我出生的那年,叔父没有结婚就病死了。也由于这个原因,不久祖父和父亲就达成了暂时的和解。
  不久,祖父去世,父亲继承了他全部的庞大的遗产。听说那是距今——对了,28年前,我6岁那年的事。当时,父亲35岁,好不容易作为雕刻家为社会所承认,夫妇俩好像决定从母亲的故乡静冈再迁回京都,但是……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实和子因意想不到的事故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随后——
  父亲独自回到了京都,作为独生子的我应父亲强烈的要求,被托付给了住在静冈市的母亲的妹妹沙和子和她的丈夫池尾裕夫。从那以后,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亲生父亲高洋的脸,一次也没有听过他的声音。
  我尽管是个孩子,但左右揣摩撂下自己的父亲的心思,察知他对自己的冷淡的感情,因此管池尾的姨夫和姨母叫起“爸爸”、“妈妈”来了。没有孩子的池尾夫妇简直是像对亲生儿子一样疼爱、抚育我。所以现在我管她叫“母亲”的女人不是我真正的母亲,是和母亲实和子差五岁的妹妹沙和子姨母。养父池尾姨夫十年前就死了。
  祖父死了,父亲回到了这个家。仿佛重演这历史似的,这回父亲死了,我来到了这儿。
  下到车站时根本没有涌上来的一种感慨,这才在心田深处开始流露出来。父亲的死是自杀,听说是在下雪天的晚上在这座宅邸的里院吊死在樱花树上。
  回忆的事太多了,要思考的事太多了。父亲的事、实和子和沙和子——两个“母亲”的事、还有我自己的事……
  风突然增加了势头,刮向这边。几颗大粒的雨滴随风啪地打在我的脸颊上。
  不知不觉靠在凉台栏杆上的我吃惊地向后退了几步,擦了一下顺着脸颊淌下的雨珠。
  这时——
  突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停留在视野的角落里。
  (?)
  那是在门前的路上。他打着透明的塑料伞,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房子。上着黑色衬衣,下穿黑色西裤,从这点来看,像是男子。看上去并不是有什么可疑的行为,也并没有看清长相,但不知为什么,那人的样子使我忐忑不安。
  (是谁呢?)
  (在做什么呢?)
  他并没有做着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看着这座宅邸而已,也不知是否发觉我在这凉台上。
  (谁……)
  我总觉得什么时候在哪儿见到过,也觉得如果脸看得更清楚些,好像会想起是谁来。但不久,那人忽地掉转方向,沿着下着雨的道路静静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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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4:32 | 显示全部楼层
 5
  从凉台一回到里面,只见围绕大厅周围的二楼走廊的右侧里头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
  刹那间吃了一惊,但立即明白那是和正房大门口相同的人体模型。这个一丝不挂的年轻女子——从这里看去,那脸也是一张没有眼睛、鼻子的扁平脸,而且朝着面向里院的正面窗户方向的身体,这回缺了一条左臂。
  这偶人也是父亲高洋制作的吗?把这种东西甚至装饰在这厢房里,会不会使公寓的房客们感到可怕呢?
  偶人的靠这边儿有一扇门,正好是一楼管理人室的正上方的房间,标有‘2—A',的字样。
  我产生了想去里面的走廊上看看的念头,但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的“她”的姿态中有一种难以靠近的异常气氛。可怕就不用说了,但眼、鼻、嘴都没有的那张侧脸上,不知为什么有一种对我拒绝的表情。
  结果我垂头丧气地朝来时的方向返了回去。
  按母亲所说的,我沿大厅里面的走廊向正房走去。但拐过两个拐角,我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
  在走廊尽头的角上又有一个偶人。
  从右侧的一排窗户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刻画出微妙阴影的白色的扁平脸。在一瞬间看上去,像是这张脸浮现在空中似的,这也是因为这回的偶人没有躯体的上半部分。
  下半身确实存在,也有两边的胳膊,只是没有从腹部到肩部的部分,取代这部分的是组合成十字形的黑色的木棒,连接着腰、头部和双臂。
  这房子里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偶人呢?它们至今依然这样被放置在房子的各个地方,说不定是死去的父亲的遗志吧。
  我驻足凝视了片刻这个实在太扁瘪的偶人。
  突然当地响起一声金属的声音。
  觉得随着这声音,从棒那里长出来的偶人的胳膊微微动了一下,我吓得几乎要逃离那地方,但实际动的不是偶人,而是左侧的门。
  “啊?”
  从那门里出来的人,也好像察觉到了绷着脸伫立在走廊一端的我有点慌了神。
  是个不胖不瘦、中等个儿、脸色苍白的青年。下着齐膝的蓝色工装裤,上穿黄色的皱巴巴的衬衣。
  “啊……有什么事吗?”
  “不,我是……”
  “啊,新住进来的人?住哪个房间?”
  “不,这个……”我惊惶失措地将目光投向右侧的窗户。隔着大里院,可见正房的日本式建筑。
  “住那边的正房,今天……”
  “啊?……啊,怎么,是房东吗?’’
  “嗯,是的。”
  “是飞龙——想一?”
  “是的。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以前见过你母亲嘛,当时听说的。”青年边说边关上门,缩短了几步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叫辻井,辻井雪人,住这[1-B]”细长脸,下巴稍稍向前突出。还没有到三白眼的程度,但眼白部分很显著的单眼皮眼睛里露着馅笑一般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不过呀,好叫人羡慕呀!溯根求源的话是同一血统,可你是这幢大房子的主人,我是租房间的人,痛感社会不公平呀!”
  “同一血统?”
  “哎呀!”辻井皱着稀疏的眉毛,似乎在说这太遗憾了,“我的事情,你没有听说吗?”
  “有关公寓的事都拜托给我母亲了……”
  “我父亲和你父亲可是表兄弟呀。我们就是从表兄弟吧。”
  “啊?”
  我惊呆了。
  即使是亲生父亲,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很远很远的存在,所以告诉我说他是我表兄弟,也不会打动我的心弦。
  “我家过去也很有声望的,但现在没落得不像样子了,父亲是个微不足道的中学教师,八年前已经去世了,他总是羡慕京都的飞龙家。听说你在画画,是吗?”
  “嗯,算是吧。”
  “卖得出去吗?”
  “不,我没有怎么考虑变换成钱的事,所以……”
  “嗯,挺温文尔雅的嘛。”
  “你做什么工作?”
  “我吗?”辻井总觉得有些低声下气地抿嘴笑了一下,“我算是一个作家。”
  “作家?写小说或是什么的?”
  “是的,辻井雪人是笔名。”
  那是后来从母亲那里听来的,很早以前就想当小说家的他(本名叫森田行雄),两年前在某小说杂志的新人奖中如愿入选,从那以后又发表了几篇短篇小说,但都没有得到什么太高的评价,还不够出单行本。
  听说今年年初听到我父亲高洋去世,便向我母亲提出能否让他便宜一些住在绿影庄。现在一面在附近的方便商店打工,一面专心致志于创作。
  “写些什么样的小说?”
  辻井的话引起了我小小的兴趣,于是这样问道。辻井还是露着那种低声下气的笑容,说道:“本来我是搞纯文学的,但现在正在拟定计划,想改变一下面貌,写写侦探小说什么的。”
  “是推理小说吗?”
  “是的,比如说,以这幢洋房为舞台。”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天花板,随后将目光移向背后,并紧紧地将视线停留在站在走廊尽头的人体模型上,“像是侦探小说的小道具也具备了。‘偶人馆的血案’什么的,怎么样?挺有意思的吧?”
  正在我难以回答时,辻井说道:“那我就——”说着迈出了腿,但从我身旁走过去后却立即又停了下来。
  “啊,对了。”他回过头来,说道,“这个,突然提出来有点不好,可能的话给我另换一个房间好吗?这房间有点静不下心来,附近的孩子进院子来玩,隔壁叫仓谷的研究生还弹吉他,吵得干不了活儿。”
  “我和母亲商量一下。”我答道,随后与他告别了。
  6
  苔绿色地毯的路不远隔着一扇门,连向高出一个台阶的木板走廊。这儿好像是厢房和正房的连接部。墙壁和天花板的建造方式也由西洋式变为日本式。
  沿着微微发出吱嘎声的走廊踢手摄脚前进。在先左拐后右拐的地方,走廊分成了两条。
  笔直延伸出去的一条纵贯昏暗的家通向正门,向左拐去的另一条稍往前走去就到了尽头,而且站在这尽头的是……
  我又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脸的人体模型——这一回说“没有脸”,不是“扁平脸”的意思,而是地地道道不存在脸,是缺从脖子往上的整个头部。这偶人的左侧,可见左右对开的两扇大门。
  稍稍犹豫了一下以后,我一面从朝向这边的无头偶人身上移开视线,一面向那边的走廊走去。因为不知为什么,我被样子与其他门不同的那门扇吸引住了。厚厚地涂着漆的、看上去又重又坚固的门。两扇门的接缝处虽有为了上锁的铁锁禅,但没有锁。
  我打开了门。合叶好像锈了,发出了很大的吱嘎声,但没有多少阻力就开了。
  空旷的屋子。比走廊那儿高出一倍的天花板、裸露的梁、开在墙上方的采光用的小窗……我立即想起了“藏【注】”
  这么说,从正房的正门绕向公寓的途中,倒是看到了白色墙壁的漂亮仓库,这一定是那建筑物的里面。
  里面光线很暗,比昏暗的走廊更暗。
  在凝视过程中渐渐看到了潜藏在这黑暗中的东西。
  (这是……)
  伸到里面墙壁的右手摸到了像是开关一样的东西。一按,装在梁上的日光灯开始闪烁。
  (这是……)
  暴露在灯光下的堆房的内部是一幅异样的光景。这是偶人们的集会场所——屋子里到处扔着不穿衣服的白色人体模型。总共有20个——不,大概更多吧。有的没有一条胳膊,有的没有一条腿,也有没有两条胳膊的和没有下半身的,而且都是年轻女子体形,所有这些偶人都缺着一张“脸”——都是没有眼、鼻、嘴的扁平脸。
  我战战兢兢地踩进这群人体模型里面。看到混杂在偶人里面的画架和画布等东西。也有雕刻的工具。这么说来,这里——这黑暗的堆房就是父亲飞龙高洋的画室咯?
  我在屋子中央附近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摸了摸衬衣的胸前口袋。掏出烟,叼在嘴里。
  父亲的画室——从回到这座城市到他自杀的近30年间,独自进行创作活动的空间。
  本来就性情乖僻的高洋,到了晚年好像尤其越来越不爱和人交际,整天闷在屋里,不想与人见面,也不再发表新的作品了。这期间,他在这里专心致志从事的是这些人体模型的制作?
  关于雕刻和绘画的作品,听说已经全部到了别人手里,没有一件作为高洋自己的所有物留下来。这就是说,只是看上去根本与艺术价值无缘的这些人体模型,是留在这个家的他的作品。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他在这里想什么,追求什么呢?是亲眼看到了什么,又为何种热情所驱使,制作这些偶人的呢?
  被没有脸的“她们”围着,我故意让烟慢慢地燃烧着。我被在不流畅的空气中晃动着的紫色烟雾笼罩着,好不容易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答案——那是母亲。
  是他的妻子、我的亲生母亲——飞龙实和子吗?
  也许从在这个家的正门口遇到第一个偶人那时起,我就察觉到了这件事。也许察觉了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28年前的秋天年纪轻轻就去世的母亲,父亲强烈地爱着她。强烈地——对,以至于憎恨我这个儿子也那般强烈——并不是直接从他嘴里听来的,但我明白。
  对他来说,我绝非他和妻子实和子爱的结晶,我想我只不过是一个夺取她的心、吃着她的生命成长的不可捉摸的怪物。
  或许父亲从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另一个自己正在夺取他爱的女人。也许他陷入了这种绝望的恐惧,或是追溯血脉,他在那里发现了祖父武永的影子?
  “也像高洋老爷,但更像武永老爷,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刚才水尻老人的话……
  在这画室里,父亲一定不停地追逐着死去的实和子的幻影。无论是静物画还是抽象的雕刻作品,恐怕在这里创作的所有作品都隐藏着对她的死的哀叹、愤怒、与她之间的回忆……所有对她的思念。
  我进一步扩展着想像之网。
  不久,他想方设法按原样取出随着年老而逐渐风化的关于她的记忆。他不是希望不用过去的那种象征性的表达,而是用能看、能与之说话、能抚摸、能拥抱的形式,使自己所爱女子的身体和脸原封不动地复活吗?
  其结果就是这些偶人。她们没有“脸”——是父亲终于看不到实和子的脸了呢,还是……
  听说由于年老和孤独而身心疲惫,他终于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在这之前,他对奇形怪状地留下来的这些偶人说了些什么话呢?
  我指头上夹着变短了的烟,站起身来,以一种复杂的心情环视了一下这些以各自的形态、姿势静止着的偶人。
  (妈妈……)
  但这些白色的扁平的脸上,怎么也没有映出一丁点儿留在记忆里的亲生母亲实和子的模样。
  “想一。”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轻轻地喊我名字的声音。
  “想一。”
  那是沙和子姨母——我的又一个“母亲”的声音。
  仿佛从梦中醒来似的,我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大概我从厢房回来晚了,她正在担心地找我吧。
  “唉。”我暂且应了一声,出了堆房。
  =====================================
  XX突然醒来。
  漆黑的屋子。为黑暗所笼罩的寂静。
  是在深夜。空气凝重而潮湿,有点闷热,但并不特别觉得不快。
  (……那是?)
  是睡眠中极其短暂的觉醒。
  (那是……)
  (……对了)
  XX一面再一次(这回是慢慢地)滑落进睡眠中,一面确认着继续存在于自己内部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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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书以“==”为标号的小节,是小说中某一人物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内容,或作者叙述小说中某一人物的行为的内容;而以“*”开始的小节是作者作为局外人进行叙述的内容。
【注】出了黄梅季,意为黄梅季结束。也叫断梅。
【注】日本式房间里铺的草席垫,也是计量房间面积的单位,每铺席约为2平方米。
【注】日语中为堆房、仓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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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八月
  1
  听说京都夏天炎热。三面环山,没有海。听说盆地特有的闷热难以忍受,冬天恰恰相反,彻骨寒冷。但是,7月结束,进入8月中旬以后,我也并没有怎么为炎热所烦恼。
  大概是因为最近几年必定被人们嘀咕的“异常气象”的缘故吧,也说不定是因为我家布局环境好。敞开窗户,整天吹进凉爽的风来。家里倒是有空调,但使用它的次数还屈指可数。
  当然,并不是住在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感觉这个夏天:管理人水尻夫妇每次照面就连声说:“好热啊!”
  从上月下旬搬到二楼[2-A]房间住的辻井雪人发牢骚说,热得无法工作了,到我母亲那儿诉苦说:“一开窗,孩子的声音就吵得厉害,想装空调,借我一点钱好吗?”但对这要求母亲似乎拒绝了。
  绿影庄的房客除了辻井以外还有两人。
  一人是住在[1-C]的叫仓谷诚的26岁的青年,Kxx大学的研究生。到我这儿来打过一次招呼,但我不怎么觉得他是个研究学问的人。小个儿,话语很多,说起话来挺爽朗的。正在攻读理学部的博士课程,好像以动物学为专业。
  另一人是[1-D]的叫木津川伸造的男子,职业为按摩师,从傍晚到夜里出去工作。盲人,戴一副漆黑的墨镜,总是拿一根白色的拐杖。年龄已经有50岁上下了吧。听说几年前夫人去世了,从那以后一直一个人生活。
  公寓的房间还有三间空着,几个想居住的人来看过房间,但结果都没有谈妥,好像其原因是近邻传的这样一个谣传:半年前‘偶人馆’的前主人发了疯,结果在院子里上吊死了。
  母亲好像从中介人那里听到了这些话,从此便不再登招募房客的广告了。
  我很少外出。早晨时常出去散步,傍晚去常去的咖啡馆,除此以外大致在家。关于哪间屋子用做自己的画室,很是拿不定主意。
  正房的日本式房间不合适。也考虑过使用洋房的空房间,但我想与公寓的房客照面的机会会由此而增加,结果不得不选了那间堆房。
  最初的确不怎么舒适。一呆在那屋子里,无意之中,思绪就被拉到死去的父亲和母亲实和子的事情上。企图“复活”实和子——对于我这样想像的父亲的“作品”,抵触感要比共鸣强得多,说来扁平脸的人体模型本身还是让人毛骨惊然。
  虽说如此,也不能处理“她们”,因为父亲留下了遗言,说:包括摆设在正门口和走廊上在内的留在这个家的全部偶人要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不准动它们一下。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抵触感也渐渐淡薄了。
  倒不是说我习惯了这些没有脸的偶人。无论是倾注在这些偶人里面的父亲的情感,还是他对我的(恐怕是憎恶的)感情,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对我的现在没有任何约束力。
  最近我总算这样想通了。
  眼下我挺是喜欢这间画室。这里安静,这比什么都好。一天之中在这里过的时间好像渐渐多了起来,尽管母亲很担心,说我一呆在那里就不出来了。
  在那里,有时随心所欲地画画,有时读读书,有时也听听唱片。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的时间也比较多。
  2
  8月16日,星期天。
  傍晚5时许,我像往常一样离开了家。去的地方是一家叫“来梦”的咖啡馆。
  这店位于沿南北走向的白川大街稍稍下去的西侧。所谓“下去”,在京都这座城市中是“往南去”的意思,我想可能是主要道路像棋盘的格一样的这座城市独特的叫法吧,至少我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这种例子。
  傍晚的这个时刻在来梦喝咖啡,最近两周成了每日的课程似的。
  这是一家进十几个人就客满的小店。窗面向马路,而且只有一扇。过于苦的咖啡味道、不太喧闹的调和气氛的音乐、沉默寡言的老板和寥寥无几的顾客……虽是一个毫无长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当今的流行撇下似的寒酸的咖啡馆,但它那感觉有点干燥的昏暗很合我的胃口。
  “欢迎光临。”
  鼻子下蓄着胡子的中年老板从柜台里面小声地招呼道。顾客只有一个坐在里头角落里的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漫画杂志。
  要了一份咖啡后,我就坐到了窗边的座位上。
  天气不怎么好。半阴的天空下,城市开始荡漾出黄昏的气息。纤细而看上去十分脆弱的我的上半身与隔着玻璃看到的风景重叠在一起,淡淡地浮在窗外。
  我一面眺望着行走在人行道上的人们的身影,一面抽掉了一支烟,刚好在这时,我要的咖啡端了上来。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天气还能勉强维持吧?”老板一面将杯子放到桌上,一面难得地搭话说。
  “啊?”
  “这天气真讨厌,今天是送神火嘛。”
  “啊,是‘大’字形簧火【注】吗?”那么说来,今天早上母亲也说了:去今出川路,就能看到近处的大字形山,一起去看看吧。
  “送神火还是很宏伟的。每年都去看,那可宏伟哩!”
  “啊。”
  “把山点燃成字的形状,最初想到这样做的究竟是谁呢?”老板毫不介意我的反应,自言自语似的嘟浓道。
  “啊。”我有些感到惊愕,只是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
  不放糖,只滴了一些牛奶,呷了一口咖啡。酒几乎不喝,但这十几年来,咖啡和烟却从未间断过。
  抑或是刚才的顾客没有放回去,隔着桌子对面的座位上放着一张报纸。我刚想点燃一支新的香烟的时候,印刷在那纸面上的黑体字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北白川水渠内发现被杀儿童的尸体
  是这样一行标题。
  平时我不怎么看报纸。这么说来,今天的晨刊也连一版都还没有过目呢!我把手伸向将社会版朝外折叠着的那份报纸。
  比较大的一篇报道。相邻的版面上显眼地报道着在奈良发生的列车脱轨事故。说是昨晚发生的这一事故,我也至今一无所知。
  北白川水渠内发现被杀儿童的尸体
  我又一次用眼睛追溯这粗体字的标题。
  要说北白川水渠,大概是指那条在由此稍往西一带流淌的小河吧。要是那近的话,倒是我常常散步路过的地方。
  15日晚9时50分左右,发现京都市左京区北白川xx町的北白川水渠内,浮着一具小孩的尸体。据证实,是住在该町的公司职员上寺仁志(35岁)的长子满志(5岁)。
  据孩子的母亲和子说,傍晚6时左右,发觉不见了在外面玩的满志的身影,便立即报告了派出所,但没有找到满志。发现尸体的是寄宿在附近的Kxx大学工学部二年级学生高桥良太(21岁),在沿水渠走着的时候,偶然发现浮在水面的红衣服,觉得奇怪,于是就报了警,结果发现了尸体。
  验尸结果也出来了,死因为窒息。从留在脖子上的痕迹分析,判明是扼杀。警方断定是起凶杀案,在所辖的下鸭警察署设置了搜查本部,开始了搜查。
  接着登载了被害者父母和尸体发现者的谈话,以及警察关于是精神变态者所为,还是策划以谋利为目的的绑架、结果遭到抵抗而最终实施的犯罪这类问题的见解等等。
  (昨天的傍晚……)
  要说是6时左右,那刚好是离开这家店往家走的时候。没有想到在同一时间,同一城市的没有相距几公里的地方发生了这样的事件……
  父母因哀叹、悲伤和对犯人的愤怒而失去了神志吧,发现尸体的学生近段时间将为噩梦所困扰吧,有相同年龄孩子而又住在附近的父母们,在为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而高兴的同时,正战战兢兢惟恐哪天灾难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吧!
  与这种理所当然的忧虑不同的地方,心里的一部分却瑟瑟地奇怪地动着。那是——一种不妙的东西。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东西……犹如巨大的蛇一般的【注】不祥的感觉。正因为本来面目不清楚,所以这不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使我的神经焦躁不安。想抽烟,发觉烟盒是空的。
  “请问,”我朝柜台喊道,“嗯,有七星牌烟吗?”说着,我像是拿着一件可怕的东西似的,把报纸放回到了报刊架上。
  3
  回家的路上,遇上了绿影庄的房客之一、按摩师木津川伸造。大概正出门去工作吧,拄着白色拐杖慢慢地沿坡道下来。我想打个招呼,转而一想反正他看不见。戴着黑色墨镜的四方脸直朝着我,但他所看到的只是决不会有光线的黑暗而已。故意没有打招呼,与他擦肩而过。就在这时候,全然没有想到从木津川嘴里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晚上好。”
  “啊?”我吃惊地站住了,“这个……”
  凝视着朝向这边的他的脸。他好像十分满足似的点了点头:“是飞龙吗?”
  “是,是的。”
  应该是失明的他为什么知道是我呢?
  “呵呵。吃了一惊。”
  “……”
  “人真坚强啊!几十年来过着失明的生活,过着过着,凭一点点的气味啦、声音啦,就知道周围的情况了。”
  常说盲人比我们有更敏锐的知觉,但是尽管如此,刚才这种情况太不可思议了。就是说,凭脚步声和体臭他就知道我是飞龙想一,虽然迁居到这儿来以后,我只和他交谈过一次。
  “可是……”
  我刚要开口,木津又“呵呵”地笑了起来:“不不,刚才几乎是瞎猜的呀。”
  “瞎猜?”
  “每晚去工作时顺便试试。对离开家后第一个从身边错过的人,我主动打招呼试试,如果对方是熟人,凭发出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吧?”
  “啊,可不是。”
  “好像是试试当天的运气呀,死去的媳妇倒是说过,叫我别干这种缺德的事……”说着,木津川深深地鞠了一躬,旋即转过身,沿坡道走了下去。
  4
  晚上与母亲一起去看送神火。
  晚上8点火将点燃,所以晚饭就推迟了,7点半离开了家。手持白檀扇子,身穿捻丝绸和服的母亲的身姿看上去十分艳丽,怎么也不觉得已经快到五十七八的年龄了。
  沿白川大街往南到今出川。今出川大街是东西横贯城市的主要街道之一,和白川大街的交叉点位于其东端。从这交叉点沿变窄的道路往东去,就是银阁寺。
  人行道上挤满了来看送神火的人群。车子的堵塞也很惊人。
  “真是人山人海啊!”母亲紧挨着我,说道,“怕拥挤吧?行吗?”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抬头望了望东方的天空。
  黑暗的夜空下,山腰上刻着巨大的“大”字的黑色的山,看上去就近在眼前。大概快到点火的时间了吧,从这地方甚至可以看到手持红红地燃烧着的火炬跑动着的人们的影子。
  晚8时。
  火炬被投向山的各处,顷刻之间蔓延出去的火焰,不一会儿就在黑暗中描绘出了一个漂亮的“大”字。从站立在人行道上的人们的嘴中,涌出了低低的喧嚷般的叹声。
  “真漂亮啊!”站在身旁的母亲口中也吐出了这样的话。
  那景色真美。京都“大”字形簧火的画面,多次在电视和照片上看到过,但都无法与这相比拟。我忘了对周围潮水般的人群而感到的厌烦,甚至没有附和母亲的声音,陶然地眯缝着双眼,望着浮在夜空下的火焰组成的文字。
  “真漂亮。”母亲又重复了一遍。开始慢慢地摇动扇子,随风飘来白檀的丝丝清香。
  池尾沙和子。28年间我一直叫“母亲”的姨母。她在我母亲实和子死后收养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我,我知道这不单是因为血脉相连的侄子和姨母的缘故,其中有更深一层的理由。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池尾裕司和沙和子夫妻本有一个儿子。听说比实和子结婚稍晚一些,沙和子才18岁的时候,年纪轻轻的,便结了婚,并于翌年生了一个孩子,但这孩子在即将迎来一岁的生日时却病死了,而且——偏偏他死的第二天是我诞生的日子。所以——她从我孩提时代起就这样说道:“那孩子死了,第二天你出生了。所以想一是那孩子的替身呀,我说,你懂吧?”我想这心情十年前去世的“父亲”裕司也一定有。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撞到了我的背上。
  “啊!”
  我听到了叫声和什么东西啪地落下的声音。
  “对不起。”是女人的声音。回过头时,只见那女子蹲在路上,正要拾拢大概是在撞的刹那间掉落的纸袋和散在地上的几本书,“对不起,光顾着看送神火了,没有好好看着前面……”
  “不,没有关系。”说着我拾起掉在我脚下的一本书,交给了她。
  一拿到书,她立即很快地鞠了一躬。是个小个儿年轻女子。齐肩的头发。宽松的淡蓝色T恤衫。微微散发着香味的——一种甜酸的——大概是香波的——气味……
  她按原样重新抱好口袋,随即又一次轻轻鞠了一躬,从我旁边走过后,消失在人群里。她那腼腆地仰望着我的脸的一双大眼睛,不知为什么久久地留在我心中。
======================================
  正如谁都那样,XX也记不得自己生下来那一瞬间的事。
  将这诞生视为奇怪的偶然的结果呢,还是“偶然”本身中那复杂的因果?正如一般人都那样,XX也不会深思这种问题。
  对XX来说,考虑是无意义的。
  (……为什么?)
  XX也这样自问。
  答案当然存在。将其表达为语言也是可能的吧。但表达为语言的话那就太单纯了,而且,其实也过于混沌。
  XX慢慢地摇了摇头。
  仿佛被浸泡在药里似的。迟钝的思考,迟钝的感觉,迟钝的记忆,迟钝的……
  (……别着急。)
  (无需着急。)
  对,现在暂且要等待时机。
  
-------------------------------------
【注】每年8月16日晚在京都“如意岳”山上点燃的篝火。
【注】原著中幻觉部分的描述均在行的中间或是末尾,译著中以省略号引出幻觉内容,借此帮助保特原著风味。以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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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九月
  1
  夏天过去,9月也过了一半的时候,意想不到地遇上了一个人。
  地点是来梦咖啡馆。那是9月20日,星期天的傍晚,像往常一样散步顺便去喝咖啡时发生的事——
  在小店的柜台席的角落里,有一男子弯腰弓背地与老板说着话,起初我并没有怎么注意他,对方也好像一样,只是回过头来看了默默地坐在窗边的席位上的我一眼,视线立即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他下穿黑色运动裤,上着软木色长袖衬衣。合着喇叭里播放的调和气氛的音乐,摆动着在柜台下交叉着的腿。
  我呷着味苦的咖啡,抽着烟,呆呆地眺望着窗外的街道。
  男子又开始和老板说话。但两人都叽叽咕咕地小声说着话,所以我没怎么在意,也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是,大概是这样过了20分钟吧。暮色渗透进了外面的风景,玻璃窗里开始浮现出自己浅黑色的脸,这时,我突然在玻璃窗里发现那男子的视线正朝着我。
  起初以为,他也和自己一样在看窗外,但立即改变了想法:映在那里面的他的眼睛是在凝视着映在同一扇玻璃窗里的我的脸。
  (是有什么事吧?)
  我心神不安起来。
  这么说来,那男子的脸、神情……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
  “飞龙君?”想回过头来好好看看他的脸时,他从背后这样招呼道,“这不是飞龙君吗?”
  我回过头来。柜台处的男子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这边迈出了一步。
  “啊,果然是。”男子笔直地凝视着我,说道,“方才一点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见面,真是偶然呀!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这个……”我惶惑不安地重新看了一下对方的脸,“嗯,这个……”
  “是我呀。”男子用左手撩起前发,“忘了吗?是架场呀,架场久茂。”
  “——啊。”这下男子的脸和昔日的记忆终于一致起来,“架场君?”
  “久违了。”说着,他向在柜台里笑嘻嘻地眯缝着眼睛看着我们交谈的老板又要了一份咖啡,坐到我在的桌子前。
  “时隔多少年啦?已经十六七年了吧。好像瘦多了。”
  笔直地放下的话,好像会够到嘴边的长长的前发,被草草地梳向一旁。在它的下面闪闪发亮的一对小眼睛、端正的鼻梁、嘴唇薄薄的略为大的嘴巴……
  留在我记忆中的架场久茂的模样儿是一个剃得光溜溜的脑袋,不过这男子确实是架场久茂。
  “在静冈呆到什么时候?来京都是什么时候?”他一面眨巴着像绿豆一样的眼睛,一面怀念似的问我道。
  “7月初来这儿的。”
  “住在这附近?”
  “是的。”
  “那,嗯,说不定是那里吧,那栋叫‘绿影庄’的洋房旁的……”
  “你知道?”
  “嗯。”他点了点头,“我朋友的家就在那附近,我常路过那里。是栋老洋房,不管愿不愿意都会引起你注意吧?发现建在同一地皮上的平房贴着写有‘飞龙’的名牌,因为这名字很少见嘛,所以不由得放在了心上。”
  (那说不定……)我想起了7月初来这城市时,第一次进那栋洋房时的事。
  当时——让母亲先回正房,我独自上二楼的凉台时——站在门前看着建筑物的黑衣服的人影,那也许就是他,所以他那伫立着的样子与我记忆的什么地方产生了共鸣……
  “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问。
  “修学院一带。”他答道。是比这儿更北的一个地方,“这店的老板,是大学的老前辈,所以常来这儿。当然,平日里来这儿要更晚一些时候。”
  架场久茂是我自小学时代起的朋友,可以说是童年的朋友。初中和高中都进了静冈的同一所学校,但两人更加亲密交往,我想是在高中同一个班级的时侯。高中二年级的冬天,他突然转校了。这么说来,记得好像是搬到了关西。
  “现在呀,我在Kxx大学文学部当助教,是个不足道的打杂工——你在干什么?”
  经他一问,我有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个——没有就业,算是个画画的。”
  “啊,是吗?”架场并没有露出诧异的神色,“记得你说要上美术大学,从小你画画就很好……嗯,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你画的画哪幅都是奇怪的画嘛——已经结婚了吗?”
  “和母亲两人生活。”
  “没有唠唠叨叨地叫你快结婚?”
  “并没有。”我慢慢地摇了摇头,“你呢?”
  “我?”架场伸了伸像猫一样团着的背,耸了一下肩,“暂且以独身主义者自居,但最近亲戚们都用白眼看我了。”
  高中毕业后我就上了东京的M美术大学,过了四年的寄宿生活,大学毕业后便回到静冈的老家,一直画着没有打算换成钱的画。
  池尾母亲和父亲都并没有想责备这样的“儿子”。我从小体弱多病,性格内向,非常怕与人交往,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理解我。当然,这是我当时就知道的,飞龙家,即我的亲生父亲高洋,给池尾家寄来了一笔相当数额的钱作为我的抚养费。我想如果没有这笔钱,我的处境可能自然就不同了。她尾父亲死后我也依然体弱多病,屡屡病倒,让母亲操尽了心。
  在看得到海的建在高岗上的家里,我度过了孤独的20多岁的这段岁月,除了学生时代的朋友偶尔来访以外,也难得与人见面。那是犹如停滞在深湖底部的水一般的又冰冷又宁静的日子。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是与恋爱、结婚这类东西全然无缘的生活。说来绝不是可骄傲的,但也并没有因为此事而感到不如人家。母亲也什么都不说,我想今后也恐怕如此吧。
  现在画些什么样的画?有没有举办过个人画展?为何迁到京都来?……仿佛想一举填补十几年的空白似的,架场用怀念的口气接二连三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我都按他所问,一一作了回答。
  “不过,是那个吧?继承了那么大的家业,俗话说的遗产税什么的,够受的吧?”
  “是吧。”我一面将烟灰磕在盛满烟头的烟灰缸里,一面说道,“好像是处理掉了各处的土地什么的。”
  “好像是?是你自己的事吧?”
  “因为这方面的事大体上都交给母亲去处理了,我一直住在医院里嘛。连搬家的手续什么的,也全部交给她办了。”
  “那你妈妈还在工作?”
  “到这儿来以后已经……出租那洋房的房间,还有,各处还留着不少土地……”
  “嗯。——身体已经好了?”
  “还凑合。”
  “过去你也是经常不上学的。”
  架场一面用大拇指咯咯咯地敲着桌子边,一面眯缝着小眼睛。我往上翻着眼珠,回看着他那茶色——较之茶色来更近乎褐色的眼珠,望着望着,我突然觉得后脑部有一种轻微的麻木感。
  ……风
  是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从脖颈根部笔直到头顶被麻酥酥地通了微弱电流似的感觉。
  ……红色的天空
  这回眼前的现实开始晃动,忽地失去了轮廓……
  ……簇簇地开放……
  ……随风飘动……
  ……黑色的、两个……
  ……N
  ……N
  ……KUN)!
  “……君?【注】飞龙君?”
  经架场一叫,视线的焦点才回到眼前。
  “怎么了,呆呆的?烟灰掉啦!”
  “啊!——对不起。”
  我使劲地摇了一下头,掸掉了弄脏了裤子的白灰。
  “不要紧吧?脸色好像很难看呀……”
  “不,没关系,不要紧的。”
  “真的?”
  “嗯。”
  “那样就好——哎呀,这么晚了。”架场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随即将扔在桌上的烟装进胸前口袋,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我还有个地方得去……啊,对了对了,这是名片。”他从钱票夹里取出白色的名片,递给了我,“多联系呀,什么时候都行,下午一般都在研究室。过几天想去你那儿,行吗?”
  “行呀,反正闲着。”我答道,也一起离开了席位。
  ========================================
  深夜——
  X X依然在那间屋子,依然在那片寂静中。
  (……时机到了。)
  意识到后,表情上添加了微笑。
  X X笑了。
  他——飞龙想一的住所老早就知道了,而且觉针对他的我的意志。
  无需着急。不要急于求成。首先要干的事是
  X X笑了。
  轻微地,在喉咙的深处。
  他还没有察
  2
  与架场重逢四天后——9月24日的晨刊上又登着一条京都市内发生的孩子被杀的消息。
  案发现场还是在左京区,位于从银阁寺稍往南去的名叫法然院的寺庙内,是23日下午参拜客偶尔发现丢弃在那草丛里的尸体的。
  被害者是个名叫池田真寿美的六岁的女孩,是住在附近的一对高中教师夫妇的二女儿。听说小孩从22日傍晚起就不见了踪影,父母便报了警。
  这一回杀害方法也是扼杀。留在脖子上的手指的痕迹与上月杀害上寺满志的很相似,案发地也与上次没有离开多少距离,所以警方似乎是采取这样一个方针:认为很有可能是同一犯人实施的连续杀人,并将由此进行搜查。
  3
  突然从睡梦中醒来。
  (——又是?)
  对,是又是。又觉得有那种动静。
  动静——那是“声音”呢,还是在充满这座宅邸的黑暗里传来的尚未达到“声音”程度的一点点空气的流动?或者那连“流动”都不是?
  我独自在黑夜中。
  这一周多的时间里——今天是9月的最后一天——我多次感到那种动静。
  动静——什么东西的动静、谁的动静。什么东西、谁——一种让人感到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之存在的微妙感觉。它从与我住的相同的这座宅邸的什么地方传过来。
  刚才也是如此。
  从这座古老的宅邸、这片夜晚的寂静的一处。
  “动静”这一表达也许不确切。比如说,选择“异物感”这类词语觉得要贴切一些。
  也许是精神作用的缘故。事实上,过去我多次通过对自己这样说而漠视了这种感觉。但随着次数的增加,它渐渐变成了更有意识的行为,这也是事实。
  是精神作用的缘故。——不,不是?
  我边伸手去拿枕畔的烟,边坐起身来。我在被子上面盘腿而坐,点燃打火机的火。“啪”地点亮的小小的火苗拂去了房间的黑暗。
  用做卧室的六张铺席大小的房间。那是从正门笔直进来隔两间房间的里头的一间日式房间。
  没有打亮电灯,抽光了一支烟。边抽边在黑暗中侧耳静听了一下,但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只有从连向廊檐的玻璃窗的那一头传来的在里院鸣叫的秋虫的声音。
  母亲睡的是与这儿离得很远的、从正门看在左侧里头的起居室。说不定她还没有睡,也作为“动静”感觉到了那声音或是什么东西吧。——假若如此,她也不会浮现出“异物感”这类词语的,不是吗?
  拿起手表,确认时间。
  临近凌晨3点。
  我一直过着完全不受时间束缚的生活,但晚上睡得较早。l2点一过,一般都回卧室。母亲休息的时间,大致是比这稍早一些。
  今晚躺到床上,也是和往常大致相同的时刻。而且感到“动静”而醒来也准是此时这一段时间。抑或是这一缘故,近来早晨起得就晚了些。以前上午8点左右就醒来了,可最近往往要睡到将近10点。
  奇怪的动静在我醒来后有意识地寻找它的一瞬间,嗖地离去了。过去的几次也是如此。但我依然在黑暗的房间的正中坐了一会儿,激起全身的感觉,想感知潜伏在黑暗某处的那东西。
  不久,突然——
  什么地方响起了“嗒”的一声。
  是微弱的声音。
  (果然……)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进一步侧起了耳朵。
  嗒、嗒……
  又听到了。是在背对廊檐坐着的我的左侧——在通向厢房的走廊的方向。
  我轻轻站起身来,当即下决心去看一下。
  轻轻打开隔扇,悄悄来到漆黑的走廊上。左手摸着墙壁,边注意着不使地板吱吱嘎嘎作响,边慢慢地前进。
  拐过两个墙角,进入连向洋房的直线部分。星光从窗户射进来,蓝蓝地渗入黑暗中。那走廊上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东西。这么说,刚才的声音是……
  嗒……
  又响起了声音。那声音确实是从刚好正对面的屋里传来的。
  右侧沿着走廊并排着两间储藏室,在相当于两间屋子的分界线的部分有一扇隔开走廊的隔扇门,它现在正关闭着。
  我慢慢地在蓝色的黑暗中前进着。
  到达隔扇门的前面。我屏着呼吸,将手搭在上面。
  在我打开隔扇门的同时响起了“嘎”的一声。顶头的隔开正房和厢房的门半开半关着。门的那一头——洋房的走廊上开着电灯。背着光,在门的这一头低一级的楼梯口儿,有个两手撑在地板上趴着的人影。
  对方非常吃惊似的,其实我也一样。
  “啊……对、对、对不起……”因为背着光,所以未能识别趴在地板上抬头望着这边的对方的脸。
  “究竟……”
  “对、对不起。”我一开口,对方立即一面用非常清脆的声音边道歉边站了起来。我摸着走廊上的墙壁,打开了电灯的开关。是一个穿着浅驼色运动服的年轻男子——原来是住在绿影庄的[1-C]研究生仓谷诚。
  “为什么你现在在这种地方……”
  “对不起。”
  他个子不高,但肩膀要比我宽得多。平素虽闷在研究室里,但他体格还是很健壮的。他一面来回挠着看上去色泽挺柔软的稀少的头发,一面不好意思似的聋拉着脑袋,说道:“对不起,那个……KOYITIRO逃掉了……”
  “KOYTTIRO?”
  “啊,那是老鼠的名字。”
  “老鼠?”我不禁哑然。
  “我把实验用的仓鼠拿了回来,在房间里饲养着,那家伙刚才逃走了……”
  “那你是在找老鼠喽?”
  “是的。饲养仓鼠的事,跟房东,你妈妈也说好了。”
  这么说,倒也觉得母亲像是说过这样的事:“但为什么把那儿的门打开了?”我问道。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原先就开着一点的,所以心想可能逃到了这边……”所说的那扇门,从我们搬到这儿来时起锁就坏了。据水尻夫人说,打父亲还活着的时候起,就已经坏了好几年放置在那里了。据说父亲说:没有必要特意去修理。
  我对母亲说:“那样不好提防,还是修理一下的好。”但她竟悠然自得地说了声“过几天吧”,就撂在那里不管了。
  “尽管如此,这样深更半夜里嘎吱嘎吱地发出声音可不行呀!”我不合身份地用严厉的口吻说道。仓谷聋拉着脑袋,非常恭敬地赔礼说:“惊动您了,真对不起。”说着便退到门的那边去了。
  逃跑的老鼠打算怎么处置呢?我边思索着这样的事边往前走去,亲自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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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5:32 | 显示全部楼层
 4
  对房间的环境乱挑剔的难以伺候的小说家。跟擦肩而过的对方打招呼占卜当天运气的盲人按摩师。深夜追赶老鼠的大学研究生——净是一些古怪的人!我边这样想边沿走廊返了回来。
  又是“动静”啦,又是“异物感”啦,一本正经地考虑来考虑去的,结果真相却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就是说,过去几次感到的动静,也许也和今晚一样,只是耳朵捡拾了公寓的哪个房客来回走动的声音而已。
  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知为什么总感到有些沮丧。总而言之,那扇门的锁似乎早点修理为好。还是要把刚才的事告诉母亲,请她明天马上叫修理匠来。
  刚要回卧室去,可我突然不放心起来,便决定瞧一瞧作为画室的堆房。
  在短短的左右甬道的尽头,那座偶人的灰白的影子迎接了我。已经不必为那奇形怪状的偶人感到吃惊了,但好像还是不能完全消除对站在家中各处的“她们”的抵触情绪。听说是父亲制作的这些人体模型,除了堆房里的以外,总共有六个放置在正房和厢房的各处。正房里有三个,厢房里有三个,并且每个都呈现出缺少身体某一部分的不完整的形态。
  现在,在眼前的“她”没有头;正房门厅的偶人没有右臂;在厢房的二楼上,大厅的前面和里头的走廊上有两个:前者没有左臂,后者没有左腿;在洋房一楼的走廊上遇到的,没有从腹部至肩部的部分,但通过十字形的木棒连接着双臂和头;正房的另一个用做母亲卧室的起居室的廊檐下的偶人,没有除了左腿以外的下半身,腰和右腿部分也安装着木棒,支撑着上半身和左腿。
  那是我读了父亲遗留在书架上的文件后知道的,人体模型一般由可以拆卸的五个部件构成,这五个是:“头”、“上躯体”、“下躯体”、“右臂”、“左臂”。
  从腰以下包括腿部统称“下躯体”,其中一边的腿是可以分开的。听说这是因为不这样就很难替“她”穿上裤子。就是说,如果把这“一条腿”也算在里面,人体模型的部件总共为六件。
  六个身体部件中缺一个的偶人有六个,且除了没有头部的那个以外,其余五个偶人说来都没有“脸”。
  “她们”是父亲祈望死去的实和子“复活”而制作的。即使这样考虑,可为什么父亲特意以不完整的形体把这些偶人配置在宅邸的各处呢?又为何留下遗言说不准动它们呢?
  父亲或许被某种妄想缠住了。年老、孤独、对亡妻的思念——这期间,他终于(如近邻所谈论的)疯了……
  别去想了!
  这事不去过分地考虑,不想考虑。
  打开了堆房的门。
  打开电灯,环视里面。
  在那里的偶人们都集中在右前方的一角,盖着白布。无论怎么说,让它们原样倒在屋子的各个地方,在感情上我总有一些抵触。
  大屋子的中央,立着刚画的油画、画架、圆凳子和乱七八糟地放着正在使用的画具的藤柜。正面的里头,大的木桌和椅子、镶有玻璃的高高的书架、音响设备……
  朝左侧的里头——平常用来读书的摇椅方向望去,我不由得咽下了快破喉而出的叫喊声——那里有一个不该有的东西。
  那是个偶人。应该挪在屋子一角的一个人体模型坐在那椅子上。
  (怎么会有那种……)
  椅背的那一侧露出了肩、脖子和后脑勺。确实是人体模型的无机的白色皮肤。
  我一面战战兢兢地环顾着周围,一面靠近了摇椅。是个没有双臂的偶人。通过卸下上躯体和下躯体的接合部分,重叠成弯腰的形状,使它坐在了椅子上。而且——
  我又一次不得不吞下了声音。
  ——偶人浑身是血。
  原来从喉咙到鼓起的胸部,没有脸的“她”的上半身胡抹乱涂着似血的浓浓的红颜料。
============================================
  XX笑了。
  轻微地,在喉咙的深处。
  (应该害怕。)
  嘴角微微吊起。
  (应该非常害怕。)
  不能急于求成。先让他恐怖,步步紧逼,而后……
  (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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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5: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十月
  1
  堆房的偶人那件事该不该跟母亲说,我很是拿不定主意,但结果还是决定不说,因为我有我的想法:不能让母亲操多余的心。
  搬到这个家来已经将近三个月。
  就母亲来说,离开多年住惯的城市和我来这儿,心中应该是很不安的,因为虽说靠父亲高洋留下的财产无需担心当前的生活,但不管怎么说,这座城市里没有一个推心置腹的朋友。
  最近,她又开始去练习过去弹的三弦,似乎也好不容易习惯了新地方的生活,但附近依然没有亲密的人。她说:虽然与近邻有泛泛的交往,但从对方说的话语的细微之处怎么也感到对我家存在着偏见。
  “因为你爸爸是个古怪的人嘛。”她经常这样发牢骚说,“而且又是那种死法,所以……”
  大概父亲生前被人看做是一个“偶人馆的疯子”。这疯子自杀后,与其分居两地的独生子和不知为什么姓氏不相同的独生子的“母亲”迁了回来;年过30还孤身一人的儿子并未出去工作,好像整天无所事事呆在家里……
  这确实是妇女们凑在一起闲聊的蛮合适的话题。所以,这时候我再说出那件奇怪的事来,实在于心不安。
  母亲绝非坚强的女人。我想她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着一颗脆弱的心的女子。把我当成死去的亲生儿子的“替身”,一心爱我,抚育我,我想这不是表示她坚强,而是恰恰相反。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了似乎就要崩溃的精神的依托,她才得以度过自那以后的自己的人生。
  十年前池尾父亲死的时候也是如此。在拼命揪住他的遗体号陶大哭以后,母亲紧紧握住在一旁的我的手,凝视着我的脸说道:“有想一在,没有关系。有想一在……”
  皱纹少、声音也响亮有力,以至感觉不出已有54岁的母亲,在我住院期间,跑来照顾和探望我时,脸上也经常露着想鼓励我的明朗的微笑,搬到这儿来以后也没有改变。
  可是——
  我知道,她偶尔也会突然露出一瞬间空白一样的呆滞的眼神。她也在一步步衰老;她也在忧愁;她也在……
  我这个人虽说是画家,但并不积极地努力让自己的作品问世,且体弱多病,无意结婚,当然也不能给她看到孙子的希望——这样的我要说能为她做的,至多不过是注意不让她操多余的心而已。
  所以我还是决定,那偶人的事不跟她说。暂且只是托母亲修理正房和厢房之间的门的锁。当时一并也跟她说了仓谷寻找老鼠那件事。
  “那让你吃了一惊吧。”她旋即说道,随后天真地笑了。
  (尽管是那样——究竟是谁做那种恶作剧的呢?)我独自思索。
  从可能性来说,可疑的显然是绿影庄的房客。我想几乎可以这样限定。
  其中最可疑的还是仓谷吧。说仓鼠跑了,也许是当时突然想到的辩解。
  其他人如何呢?
  辻井雪人当然也有可能性。假定盲人木津川伸造除外,那就是管理人水尻夫妻中的一个喽?尽管觉得决不会是他们。但是,不管是谁,究竟为何做那种事呢?特意潜入堆房,让一个人体模型坐在椅子上,胡乱地涂抹如赫糊糊的血一般红的颜料,这等事情就恶作剧来说不是太过分了吗?
  总不能去找他们本人直接问这件事吧,可是,也不是严重到要报警请警察们调查的事情。
  谁干的呢?干这种事情的目的是什么呢?
  即使眼前保留这个问题,但总而言之还是在堆房的门上也锁上锁为好。我立即去锁店,买了一把坚固的荷包锁。
  发现挂在堆房门上的那把锁,母亲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我只是解释说:提防着点总比不提防的好。
  2
  石蒜开了。
  又称“曼珠沙花【注】”、“死人花”的这种花在宽阔的里院的一角红红地一簇簇开放着。
  依然如7月搬来时那样,这个家的院子前院和里院都没有怎么修剪,只是母亲有时候打扫一下正门和廊檐附近的地方。
  也提起过请园艺师来一下,但我说:就让它这样吧。因为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可能是父亲生前就任其荒芜的这庭园,犹如黑暗的森林一般的姿态,与这古老的宅邸才最为相称。
  我坐在卧室外朝南的廊檐上,一面呆呆地抽着烟,一面度过午后那安静的片刻。
  秋色渐渐浓厚了起来,繁茂的杂草的枯色开始醒目起来。
  围墙边杂乱无章地生长着米储、格树、松树等常绿树,而庭园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棵大樱花树——到了春天大概会开出漂亮的花来吧。
  一簇簇鲜红的石蒜在那棵父亲上吊的樱花树的那一头。与整个庭园郁闷的色调形成鲜明对比,鲜艳得都有点刺目地映入眼帘。正如它的名称【注】一样,花刚好是从上月下旬起开的。进人10月以后,已经快要过盛开期了吧。那花有着像是从地面喷出来似的伸展的浓绿色笔直的茎,在其尖端开放的放射状的小花瓣。
  “死人花”这一异名,大概是因为它多数群生在田埂和墓地才起的名字吧。也恐怕是因含有有毒的生物碱才这样叫的吧,过去好像也有在食物紧缺时食用其球茎的。
  我眺望着在冷噢噢的秋风中摇摆的一簇簇红花,望着望着,犹如将呼吸和着它们的摆动似的,突然——
  ……红色的花……
  我的心田的一处簌地晃了一下。
  ……黑色的两个……
  ……黑色的两条线……
  我慌忙闭上眼睛。
  ……犹如……
  ……巨大的蛇的……
  在留着红色残像的我的眼帘中,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种遥远的过去的风景。
  3
  自从在堆房的门上安上锁以后,暂时每天平平安安的。
  依然有时候在半夜里醒来。是感到“有个人、有个东西在同一屋顶下……”的那“异物感”后醒来的。
  但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想通了,认为是洋房某处动着的一个人的动静。要是这样,就不该由我来一一提意见了。也由于修好了锁而感到安心,即使有人再想做无聊的(或者是怀有某种恶意的)恶作剧,他也进不了正房。
  可是——
  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的时候,在我的周围又接连不断地发生了可疑的事情,这一回是以稍稍不同的形式出现的。
  10月9日,星期五。
  傍晚的老时间,我离家想去来梦。
  这天,母亲从下午起就出门了。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五每周三次她去练习三弦,练完后也和在那里认识的朋友喝喝茶什么的,回家大致都是天黑以后了。
  我从不忘锁上正门。自堆房发生那件事以来,我奇怪地变得神经质了。过去白天不锁的正门也一一锁上。出门时不用说,连在家的时候也这样做。
  钥匙我和母亲各拿着一把,备用钥匙放在厨房碗橱的抽屉里。附带说一下,堆房的锁的钥匙只有两把,都由我保管。
  我去来梦时,出门前总要瞧一下信箱。邮递员大致是3点半到4点之间来,所以确认有无信件成了我的工作,这倒并不是和母亲这样商定的。当然,要说送到我家的信件,大体上是公共费用、保险费的付款通知书和收据,或者是直接邮寄的广告类信函,可以说几乎没有寄给我的私信。今年夏天转来了几封写到以前地址的暑期问候的信,但总觉得麻烦,回信和迁居通知都没有发出。
  将右手伸进安装在门柱上的信箱。说是“瞧一下”,也总是这样用手摸一摸就了事。
  里面既没有明信片又没有信,我只是触到了冰冷的铁——
  “啊!”
  指头上划过的轻轻的疼痛,使我不由得发出声来,并抽出了手。
  (什么?) 是中指尖。那指肚上扑地绽出了鲜红的血滴。
  我吃惊地瞧了一下信箱。
  (——玻璃?)
  是的,是玻璃。
  长五厘米左右的玻璃片扔在信箱里。是细长的三角形玻璃碎片划破了指头。
  我一面用舌头舔着伤口,一面用空着的左手捡出了玻璃片。
  (为什么这种地方……)
  难道信箱里会混进这种东西吗?——怎么会呢。应该不会有这种事的。
  若是那样……
  我一边将玻璃片扔向前院的树丛里,一边无意识之中瞪着眼睛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是谁故意干的?)
  不是只能这样考虑吗?
  是谁故意把玻璃碎片放在这信箱里的,而且明明知道这家的人会伸进手去,而且可能会因这碎片而划破手。
  树叶被风吹得簌地响了一下。
  在暮色开始渗透的前院的树木间,我感到了一个看不见身影的人的恶意,体验到了一种近似于恶心的心情。
  4
  “最近老有奇怪的事发生。”在餐桌上,母亲说道。这是玻璃碎片被装在信箱里的三天后——10月12日晚上的事。
  “大概是孩子的恶作剧吧,可是……”一听恶作剧这话,我吃惊地停住了筷子,抬头看了看母亲的脸。
  “什么样的?”
  我明白问这话时自己的声音十分紧张。母亲好像没有察觉我的这种反应,答道:“不是非到要说的事情。不过,今天早晨已经是第三回了吧。”
  “是什么样的恶作剧?”
  “是正门口放着石块儿。”
  “石块?”
  “嗯。大概这么大吧。”母亲把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搭在一起,做出一个椭圆形的圈来,“孤零零地放着这么一块石块儿,是在正门口的什么地方?”
  “打开门没两步的地方。起初——如果我没有记错,是上星期四吧——不会想到那种地方会有石块吧?出门去取晨报的时候,把脚踩在上面,差一点儿摔倒,好像算不了一回事,可前天和今天早晨同一地方又有同样的石块儿……”
  “就这个?”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嗯,是的。”母亲一面往茶壶里倒着热水,一面说道,“奇怪吧?不是自然有的,怎么看都觉得是谁放在那里所以,虽然心想可能是孩子的恶作剧,但又是一清早……是不是小学生上学前干的淘气事呢?要是养猫的人家正门前放着空罐头啦空瓶子啦什么的,就要注意了,可我们家又没有养猫。”
  “猫和空罐头有什么关系?”
  “就是说有逮猫的。”
  “嗯?”
  “就是说,白天预先查看,找有家猫的人家。好像在有好猫的家的门口放好一个空罐头作记号,晚上就来逮猫。”
  “那逮的猫是用来做三弦的皮吗?”
  “大概是吧。”
  逮猫的事姑且不说,正门口有石块这也确实是件奇怪的事,但我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件事才好。如母亲所说,是近邻孩子的恶作剧呢,还是……
  和前些时候信箱里的玻璃碎片不同,放置石块这行为本身并不给我们造成任何危害,至多像母亲那样不留神踩在那上面差一点摔倒罢了。所以在“害人之意”这一点上,总觉得两种“恶作剧”性质不一样。
  可是——
  (孤零零地放着一块石块……)
  总觉得有什么缘由。一种……
  “想一。”母亲朝着停住筷子沉默不语的我歪着脑袋说道,“怎么啦?”
  “不,没有什么。”
  “最近你好像经常闷闷不乐的。”
  “是吗?”
  “没什么事就好。——再添碗饭吧?”
  “不,已经……”
  母亲忧心忡忡地斜视着放下筷子的我,过了一会儿,一边帮我沏茶,一边用爽朗的语调说道:“对了对了。喂,想一,我早就在想,咱们把公寓的人叫去吃一次饭吧。”
  “啊?”
  “前些时候,跟仓谷说了一下,他说,一直一个人住,所以吃饭冷清得不得了,净在外面吃。把辻井,可能的话,把木津川也叫上,请他们吃一顿火锅怎么样?都一个人生活,一定会高兴吧。”
  (为什么要特意……)我刚开始皱起眉头,但立即察觉了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提案中所包含的意义,便放弃了念头。
  “偶尔跟各种各样的人说说话也不坏吧。是吗?想一。”
  这不是为了他们。她想这是为了我,为了动不动就患孤独症(在她眼里?)的我的心。不,这也许是为了她自己。
  “如果妈妈这样说的话。”我答道。
  如果说母亲想这样做,那就行。再说——对了,有机会和他们说话,确实现在对我来说不是必要的吗?
  关于信箱的玻璃碎片和这回的石块的事,不知道所有的“恶作剧”是否同一人所为,但至少那个堆房的偶人——那事件的“犯人”很有可能是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如果以“盲人”这一理由将木津川伸造除外,那就不是仓谷就是辻井……
  这不是不露声色地刺探平时几乎不照面的他们的情况的好机会吗?
  “那我就问问大家方便不方便。”说着,母亲高兴地笑了。
  5
  偶尔高兴时去稍稍远的地方散步。
  从银阁寺通到若王子的“哲学之道”是我特别喜欢的地方,我时常选择游客似乎较少的那段时间去那里。上个月发现孩子尸体的寺庙就在这条道的附近。
  古刹和神社也并不讨厌,所以有时也去一下南禅寺和下鸭神社等地方。这种近是近,但走着去距离就稍稍远了一点的地方,很多时候是骑自行车去的。
  那辆自行车的车闸坏了。那是10月16日星期五下午的事。
  离家开始骑后不久察觉到的。无论怎么握刹车装置,前后轮都完全刹不住。刚开始下坡道,自行车就已经有相当的速度。我急忙将双脚脚掌放到地面,想使劲站住,但没有马上停住。
  从前方往两旁走来了几名放学回家的孩子,看到双脚哧溜哧溜地蹭着地面骑过来的自行车,都吃惊地站住了。我惊惶失措,恐怕露着一副可怕的面相吧。本来运动神经就属于非常迟钝的我,由于过于急着想避开孩子们而失去平衡,仰面摔倒了。
  孩子们“哇”地喊了起来,接着哈哈地笑了。骑着小型自行车摔倒的大人的样子大概格外滑稽吧。
  左膝和肩、胳膊肘子重重地摔在柏油路上,好一阵子喘不过气来,动弹不了。
  “没有事吧?叔叔。”一个孩子不忍看我这副样子,跟我打招呼说,“要叫救护车吗?”
  好不容易站起身来,我一面默默地摇着头,一面扶起了倒着的自行车,觉得好惨。孩子们犹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吵吵嚷嚷地又开始走了。我像是跟着他们似的,推着车把手摔弯了的自行车,返回到了家里。
  衬衣手肘部分破了,从露出的皮肤中渗出了血。裤子破是没有破,但膝盖和胳膊肘子一样感到疼痛。并未急着处理伤口,一回到家,我立即检查了一下车闸部分,并且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连接把手的刹车杆和车闸的两根钢丝都在中途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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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13:56:18 | 显示全部楼层
6
  10月20日,星期二的晚上,母亲把绿影庄的房客叫到正房,围在一起吃鸡肉火锅。
  母亲的邀请,不用说是仓谷,也出乎意料地受到了辻井的欢迎,但木津川好像谢绝了,说:“感激您的关怀,可是……”
  母亲说:从他的口气看,较之身体上的障碍来,可能是介意自己和其他两人年龄上的差距。
  “好不容易凑在一起,所以……”听母亲说,也跟水尻夫妇打了招呼,但很不凑巧,道吉老人因感冒而卧床不起,但好帮助人的阿柞太太好像帮母亲采购和准备了食物。
  结果只是四人的聚餐,尽管如此,餐桌上比起平常来热闹了许多。
  起初还老老实实的仓谷和辻井随着酒劲儿上来,渐渐健谈起来,充分暴露了各自的个性。陪他们说话的几乎都是母亲,我光是默默地听着。
  “所以呀,做研究生也真是不易呀!糊涂教授又多,尽管如此,当面又不能管他们叫糊涂虫吧?”像少年一样两颊绯红的仓谷,不住地发着牢骚,但他的表情里没有多少不自然的。
  “可是,你早晚也会当上K大的先生吧。”
  母亲说,但仓谷边挠着头,边说道:“那不知道是几年后的事呀,上面还到处都是博士。老家的父母起初听到我进大学研究院高兴得不得了,但最近也似乎终于理解了实情,可能在想:普普通通找个工作就好了!”
  “不过呀,要我说,你还是有个好身份呀。”
  辻井苍白的脸也变红了,但我总觉得这话里有刺。他一面不停地用舌头舔湿嘴唇,一面吊起眼角讽刺似的说:“至少也相当于旧帝国大学的博士生呀!跟我不一样,从长远目光看,你真是前途无量呀……”
  “哪里的话。你辻井20多岁就获得新人奖,登上了文坛,不也挺厉害的吗?当个小说家,可是向往已久啊!我可毫无那种才能。”
  “哼!”辻井像是在说“真可笑!”似的哼了一下鼻子,“就是登上了文坛,不畅销的话还是糊不了口呀!顺便说一下,畅销不畅销,这实在是含糊不清的事,完全不能说优秀的作品就畅销。”辻井想说“自己就是这样的例子”的心情一清二楚,“不过,我还是很向往啊!”
  “叫你向往,真不敢当呀……”
  “执笔还是在晚上吧?”
  “各个时间都有,还要打工嘛。——尽管是这样,你的吉他的声音可是伤透了我脑筋,哎,换了房间后稍好些,可近邻的孩子还是那样吵闹呀。”
  “唉呀,那我的三弦的声音说不准也打搅你了吧?”母亲说。
  辻井露出苦涩的表情:“不,哪里的话……”
  “对了对了,仓谷你呢?”母亲突然转移目光,“前些时候你说逃走的那老鼠逮住了吗?”
  “啊,结果它……”仓谷不好意思似的将目光转向我,“当时实在对不起。”
  “不,没有关系。”
  “结果没逮住吗?”
  “是的。那家伙可敏捷呢。”
  “说不准呆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吧。”母亲并没有露出讨厌的样子,说道,“过些时候,仓鼠和家鼠的杂种就会在家里窜来窜去了……”
  格格地笑着的她,脖颈发着烧,呈现出粉红色。从很早以前起,她就喜欢喝酒。池尾父亲健在的时候,每天晚上两人都对饮,现在也没有变,临睡前总要喝些清酒或是啤酒。偶尔陪着她,但我基本上属于不太会喝酒的那类人。
  尽管如此,这两天听人所劝,我喝得较多。要说在不算十分惬意的醉意之中听到的对话,印象特别深刻的是——
  “喂,那个杀害孩子的案子,犯人已经逮住了吧?”仓谷说了起来,“第一起案子是那块儿的水渠吧,第二起案子是法然院,报纸上写着是同一犯人所为,可现在怎么样了呢?”
  “没有听说逮住了。”母亲说着,弹了弹烟灰,一喝酒,她也抽一点烟,“真是一起令人讨厌的事件!究竟为什么要杀害无辜的孩子呢?”
  “好像是变态者作的案——”仓谷朝辻井看了一眼,“辻井你怎么想的?犯人是什么样的家伙呢?要是就这样不管的话,你认为会发生第三起案件吗?”
  “嗯。这个么……”辻井生硬地说道,一口喝干了小瓷酒杯里的酒,“我对那种案子没有兴趣,眼下考虑杀人事件,仅在自己的小说中就已经忙不过来了。”
  “啊?那现在写的是推理小说么?”
  “算是吧。”
  “你这么一说,”我插嘴说,“你倒是说过要写以这个家为舞台的故事,是那个吗?”
  “哇!是以这个家为舞台吗?”
  “是‘偶人馆的血案’吧?”我一说,辻井立即扫了兴似的缩了缩脖子,说道:“记得挺清楚的么。”
  “到这儿来的第一天听到的,印象挺深的嘛。”
  “噢,偶人馆。可不是。”仓谷用充血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屋里,“这边的屋子里也有那种人体模型吗?”
  我边点头,边有意识地窥视了一下仓谷的表情。
  如果他是潜入堆房的“犯人”——对,他当然知道放在那左右甬道上的偶人,现在这样问我正房里是否也有偶人,这只是装做不知道呢,还是真的不知道?结果哪个都判断不了。注意了辻井的话和表情,结果也一样。
  在这以后,话题转向为什么家里各处摆着那种偶人,但关于这件事,我和母亲都没有作任何解释:“不管怎样,是富有魅力的舞台,这是千真万确的。”
  仓谷点着头,不知他认真到什么程度,但至少看上去那副神色好像非常钦佩似的。
  “噢,‘偶人馆的……”,
  “说起馆来,飞龙,”仿佛突然想到似的,辻井朝我看了一眼,“中村青司这一名字,你听说过吗?’’
  “中村?”
  这名字——记忆中有。那是……
  “是一个建筑家的名字,已经死了的人,但这是一个饶有兴趣的人物……”
  “如果没有记错,他是那个藤沼纪一的……”
  “是‘水车馆’吧?嗯,是的。”辻井歪着红红的嘴唇,嘿嘿地笑了一下,“我也只是在一家杂志上看到过,不过,怎么样?我管它叫做‘偶人馆’的这个家,如果也是他的作品之一,你觉得有意思吗?”
  “这个家是中村青司建造的?”
  “很像吧?我还想,也许真的是这样……”
  “你的父亲飞龙高洋和那个藤沼一成画师是至交,当然也认识画师的儿子纪一吧。倘若考虑这一层关系,那么,比如说这个家——那边的洋房改建时,高洋把活儿委托给中村青司,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提示和假说。
  建筑家中村青司;他建成的几个“馆”;在那里发生的事件……
  在苦涩的醉意中,我想起了去年秋来探望正在住院的我的某个朋友的话。
  7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叫声惊醒了我。
  像是“啊!”的一声小而短的叫声,但这声音一瞬间将我的心从早晨的梦寐中拉了回来。
  (是什么呢?)
  踢开被子,就穿着一身睡衣从屋里跑了出来。
  “妈妈?”
  刚才好像是母亲的声音。那是睡梦中听到的声音,虽并不能那样断定,但想不到有别的可能性。
  “妈妈。”
  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是卧室,还是别的地方?
  张望了一下厨房,但没有母亲的身影。
  “妈妈?”
  又喊了一遍时,从正门口响起了应声。
  “想一……”
  那是充满恐惧的嘶哑的声音。
  “怎么啦?”
  边问边沿走廊跑去。我有一种漆黑的墨水流淌开去的预感母亲伫立在正门口土地房间的那座人体模型的这一边,背朝半开着的门,苍白的脸朝着这一边。
  “是怎么啦?刚才发出叫声的是妈妈吧?”
  母亲望着我的脸,默默地点了点头。
  “出什么事了?”
  “那里……” 她发出颤抖的声音,目光朝着这边,用手指了指背后。是开着的门的方向。
  “是外面吗?”我边将脚伸进拖鞋边问道。
  大概门外又放着什么东西吧。从母亲这副惊惶失措的样子来看,起码可以肯定那不是前些时候那样的一般的石块……
  “是的,想一。”母亲抓住正要朝门口走去的我的睡衣袖子,直摇着头说,“还是不看的好……”
  “有什么东西?”我没有听她的劝阻,边问边张望了一下门外,就在那一瞬间,发现了灰色的铺着石头的地上有个奇异的东西。
  “嗯!”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情不自禁地从喉咙里发出了呻吟声。由于涌上来的呕吐感,我用手掌捂住了嘴。是一具可怜的小动物的尸体,一只小白猫的尸体。
  “太不像话了!究竟是谁干出这种……”
  母亲发出尖叫声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副死相太惨不忍睹了。那小猫死在那里,连人的拳头大小都没有的小不点的头被压得扁扁的。
  那是10月24日星期六早晨发生的事。
=======================================
  (……应该害怕。)
  人体模型上的颜料、玻璃碎片、石块、自行车的车闸、猫的尸体。一切都是xx干的。
  为了让他害怕,为了让好像什么都忘却了似的过得很舒畅的他知道自己的罪行。
  还不够。
  他还没有清楚地理解我放出的信息的意思。
  (应该害怕。)
  XX像咒语一样反复着。
  (应该害怕,并且……)
  8
  一个人的恶意正指向我。
  暂且假定迄今为止的一连串事件都是同一人物所为,来考虑一下吧。
  最初是堆房里的偶人。之后,我让人修好了正房和公寓间的门,在堆房的门上安装了锁。再也不能潜入正房的“犯人”便将活动场所转到了屋外。
  信箱里的玻璃碎片,放在门口的石块,自行车的车闸,被压烂了头的猫的尸体。
  的确,一贯充满在这些事件里面的,我想,是一种“恶意”,一种指向我们——不,主要是我个人的邪恶的感情……
  母亲当然也受害了。石块的事姑且不谈,关于猫的尸体,最初发现尸体的她可以说毫无疑问是第一受害者吧。
  可是,如果说全部是同一人物所为,那么,他(还是她?)的行为的对象,自始至终就是我这个人,母亲只不过是受到连累而已。
  ——指向我的恶意。
  那具体说来是何种程度的恶意呢?是哪一种类型的恶意呢?是单纯的骚扰,还是指望有更好的效果而做的呢?
  实际是,我已经两次在肉体上受到伤害。
  如果只是玻璃碎片割破了手指这等事,还能以“恶作剧”什么的了却,但破坏自行车的车闸呢?虽然是骑车前稍作检查就会立刻发现的故障,但反之如果搞错一步,也许就不是受那么一点伤就完事了。
  (究竟是谁?为了什么……)
  没完没了地问自己。
  绿影庄的房客们——辻井雪人、仓谷诚、木津川伸造、水夙夫妇。其中果然有“犯人”吗?
  (是谁为了什么……)
  我能感觉到某人的恶意表现得越来越露骨了。就这样不管的话,它会进一步升级吧。这样,他(或她)究竟指望得到什么呢?
  也许可以这样断定:
  有人要害我。
  9
  “有人要害你?”他——架场久茂一面慢慢往上拢着长长的前发,一面盯着我的嘴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这么说,不让人吃惊吗?”说是吃惊,可他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吃惊的样子。我一边心绪不宁地看看桌子上的杯子,又看看烟灰缸,一边说道:“就是说,最近身边发生了一些无论如何也只能这样考虑的怪事……”
  “怪事?”
  “是的,最近一个多月。”
  “你觉得有人要害你的那种事是什么事?”
  “啊。”
  “那么,不管怎样请你先说说吧。”他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我不会那样一笑置之的。”
  10月28日星期三,下午4点半。地点:来梦咖啡馆——
  昨晚他打来了电话,问我和他见面那以后怎么样。
  这对我来说是求之不得的联系,因为我正在想听听第三者对这一个月间我身边发生的事的意见。
  有人要害我。我成了某人的恶意的目标。我想这种事还是不能跟母亲讲。虽说如此,但一直憋在自己一个人的心中,也绝非好事吧。
  虽这样想,但具体听谁的意见好我也拿不定主意。我身边没有那种能进行这种商谈的对象,所以虽然想起了上个月重逢的旧友,但总不好意思主动跟他联系,所以昨晚接到他的电话,我格外感到高兴。
  在那电话中我既没有说有事想商量,也没有说其他什么,但我们谈妥第二天傍晚再见面。记得上次他说过想去我家,但姑且把地点定在来梦。
  就这样,现在——
  我确实在相当“突然”的时机说出了“好像有人要害我”的话,但……
  “哦——”一听完大致的情况,架场就发出了一声叹息一样的长长的声音。他将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用余下的两根大拇指敲着桌子的边。这么说来,这是他以前就有的习惯。
  “可不是么。确实,觉得有人要害你好像是理所当然的 。”
  “是吧?”
  “不过,也能再稍微慎重考虑考虑。”
  “慎重?”
  “嗯。”架场点了点头,立即又一面往上拢着头发,一面说道:“比如说吧,你把所有的事件都假定为同一人物所为,但果真是否这样呢?”
  “你是说不是?”
  “我是说也有这种可能性。如果是那样,你所说的对方的‘恶意’的性质就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所以嘛……”
  “你说的是……”
  “比如说,最初的堆房里的偶人那件事。惟独这件事和其他事不同,显然是你身边的什么人以你为目标所做的恶作剧,但其他几件事,我想别的解释也都充分成立。”
  “别的解释……”
  “正门口的石块只是普通的孩子的恶作剧。信箱的玻璃碎片,这是某种偶然……比如说,假定送报人想放报纸时报纸落到了路上,把它拾起的时候,偶尔夹进了落在路上的玻璃碎片啦……,,
  “哪会呢!”
  想反驳说:牵强附会也应适可而止!但架场打断了我的话:“哎,请听我说完呀!”说着,重新将没有抽完的烟叼在嘴角。
  “接下来是自行车的车闸?比如说,那车闸也许不是被人为地破坏的,就是说,自然坏的。”
  “自然?”
  “不是不可能的呀。无论是什么样的机器,到坏的时候就坏,即使是宇宙飞船也会掉下来。自行车的车闸自个儿坏了,哪儿可笑?”
  “可是……”
  “你说钢丝断了,那切断面的状态你仔细检查了吗?”
  “没有。”
  “还坏着没有处理吗?”
  “不。已经送去修理了。”
  “噢,无法确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是猫的尸体?即使是这件事,也能单纯地考虑是醉汉的恶作剧,虽然品质是相当坏。”
  “可是呀,架场君……”
  “就是说,也能这样来考虑。总而言之,怎样对它解释,事件的意思就会怎样变。你说有人要害你,但这里还有容许作别的解释的余地。
  “当然,我没有说要全部否定你的‘解释’。说不定这全部都是正确的答案。可是——看着你今天的样子,我有点担心起来。”
  “担心?”
  “好像挺想不开的样子嘛。”
  “俗话说:鬼怪露真形,原是枯芒草。一旦疑神疑鬼,就连根本不是什么事的事都觉得像起来了。”
  “你是说现在的我就是这样?”
  “我不太肯定,但你还是再从容一点对待的好,不是吗?”
  “可是……”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那我来提一个触及核心的问题吧。”架场边吐着烟雾,边盯着我的眼睛,“你猜得到什么自己被某个人怀有恶意的理由吗?”
  “不,这个么……”我一边回答,一边不知为什么郑重其事地摇着头。
  被某个人怀有恶意的理由、有人要害自己的理由……猜想不到。什么也猜想不到。
  就在这时——
  一种近似麻酥酥的感觉从脖颈根部走向头顶……
  ……天空……
  与此同时,眼前的现实摇摇晃晃地开始奇怪地失去平衡。
  ……红色的天空……
  ……簇簇开放的红花……
  (——石蒜?)
  ……秋天的……
  (远的)
  (遥远的)
  ……漆黑的影子……
  ……黑色的、两个……
  (是什么呢?)
  ……两条线……
  ……石块……
  (什么?)
  ……仿佛是巨大的蛇的……
  (什么时候的?)
  ……MA……
  ……MA……MA
  (这是?)
  ……N
  ……KUN!
  “喂,飞龙君。飞龙君?”
  经架场反复地喊叫,失去平衡的感觉消失了。架场露出一副担心(与其说担心,不如说是诧异)的神色,将身子探到桌子上。
  “对不起,有点发呆……”
  “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总觉得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哦。不太清楚,可是……”我慌慌张张地点燃了一支烟,一面深深地吸进了一口烟,一面急于确认什么似的环顾了一下周围。
  咖啡馆来梦的窗边的一隅。又小又昏暗的店内,顾客只有我们两人。柜台里面,是熟识的老板。以恰当的音量播放着的吉他的演奏……
  一种奇妙的感觉。
  刚才的究竟是什么呢?现实感的失调——幻觉?白日梦?
  不清楚,但如果没有记错,好像过去也有过几次陷人和刚才一样的感觉。
  但大致上仅是一瞬间的事。仅是一瞬间内心的一处簌地摇晃了一下而已……
  经历刚才那样的强烈“摇晃”的仅一次。那是,对了,那是上月中旬在这同一家店的同一席位上,同样与架场面对面说着话的那个时刻……
  那是什么呢?
  这是——说不定是埋藏在我心灵探处的一个记忆?
  “好像很累了吧?”经架场一说,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说了许多随心所欲的话,你感到不安,那是理所当然的,但你一个人烦恼这烦恼那的,还是不好呀……
  “倘若还继续发生奇怪的事,每次跟我说就是。假如实在担心,我有个朋友在京都府警察本部当刑警,我可以替你和他商量。”
  “不,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嗯,可别那么愁眉苦脸的。思虑过度,因而得了神经衰弱什么的,那可不是我的专长呀。”也许是打算开个小小玩笑的架场独自在嘴中味叻地笑着。
  如果没有记错,他说过在大学里他的“专长”是社会学。
  “谢谢。”说着,我有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跟他说了,我的心情好像稍稍舒畅了一些。
  10
  一出来梦,我就带着架场回到了家里,因为他说想看看我的家——特别是厢房洋房里面。
  下午近6点。
  母亲去练习三弦,尚未回家。从正房的正门走进屋里。果然不出所料,架场发觉了立在正门口土地房间的那个人体模型:
  “哦,这就是你父亲制作的偶人。”他饶有兴趣地望着那白色的裸体。关于父亲留下的奇怪的偶人,上次见面时我就在某种程度上跟他说了。
  沿昏暗的走廊笔直往里走去。跟在我后面的架场新奇地环顾着天花板、墙壁以及拉门打开着的屋子里。
  “请进。”我打开通向洋房的门的锁,催促朋友道,“拖鞋,穿那儿的。”
  我们并排走在以一扇门为界,风格一下子从日本式变为西洋式的走廊上。
  通过仓谷住的[1-C]的门前,走过现在已经是空房的[1-B]的前面。
  站在拐角处的人体模型。“她”依然将视线(虽说是视线,但扁平脸的她根本就没有眼睛)从走廊的窗户投向里院。看着这没有上躯体的毛骨惊然的形状,架场瞪圆了小小的眼睛:“刚才的是没有一条胳膊吧?”
  “可怕吧。”
  “确实可怕。这房子里的偶人也许全是这副样子吧?”
  “是的。”我答道,并将装饰在屋子各处的偶人的特征向他作了说明。分别缺左右胳膊、头、上躯体、下躯体、左腿部分的六个人体模型……
  “可是——”架场边跟在走进大厅的我的后面,边说道,“你的父亲为什么制作这种不完整的偶人呢?……”
  “这……”我在上二楼去的楼梯前站住了,“我也觉得奇怪。”
  “大概有什么意思吧。”
  “无关紧要了,父亲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人了嘛。”
  我冷淡地这样答道。架场仰望着大厅的高高的天花板,像是突然想到似的问道:“你知道战前的梅泽家事件吗?”
  “梅泽家事件?”
  “大概是昭和11年吧,东京发生的一起有名的凶杀案。据说发现了六具分别被切断并拿走了头部、胸部、腹部、大腿部、下足部的女子的尸体——”
  “……”
  “好像罪犯收集了分别受到星座祝福的各个部分,企图造出一个理想的人体来,但这实际上……”
  没有心思听这种很早很早以前的血腥事件,我轻轻地一摇头,架场立即说:“也看一下二楼吧。”
  在洋房的二楼各处看了一下,随后应架场要求,朝我的画室走去。
  我们受到没有头部的人体模型的迎接,站在堆房的门前。看到挂在门上的荷包锁,架场持了一下微带白色的脸,说道:“原来是这样。出事以来一直这样上着锁喽?”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从一串钥匙里找出了开锁的钥匙。
  “请进。屋里乱七八糟的。”
  一进堆房里面,架场最先将目光停留在那张摇椅上:“被用做恶作剧的偶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
  “对。”我边答边走到屋子中央,坐在画架前的凳子上。
  “那个偶人现在在哪儿?”
  “被我的油画颜料弄脏了,真的像是从偶人的胸口流出了血,叫人恶心,所以扔了。”
  “哦。其他的偶人……啊,在那里吗?”架场朝屋子一角盖着白布的隆起的“她们”看了一眼,“可以看一下吗?”
  “没有关系。”
  卷起布,目光集中在各式各样形状怪异的偶人身上。架场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她们”的皮肤。
  “哦。”仿佛很佩服似的哼了一声,旋即回过头来看着我,说,“我以为人体模型跟蜡人一样是用蜡做成的呢,可不对。这是用塑料呢,还是什么做成的?”
  “好像是叫FRP的素材。听说大正时代进口的当时还是用蜡做的……”
  “中间像是空的。”架场抓起一个偶人的肩,“这么轻……”
  “厚度至多只有两三厘米。感到意外吧?”
  这类知识是从留在父亲的书架上的资料中得到的。关于人体模型的文献好像没有怎么以完整的书的形式留传下来,只有父亲留下的资料,手写的笔记和人体模型工房的小册子一类占了大半。
  架场又在收拢在屋子角落里的人体模型旁边呆了一会儿,问了我许多关于偶人的问题。我随便地做了回答,不久,门外传来了喊我的声音:
  “想一。”是母亲。像是练完三弦后回来了,“想一,来客人了?”
  11
  那是架场久茂走访我家的翌日发生的事。
  从早上10点左右醒来时起,就有一种不祥之兆,那大概是因为昨夜里又感到那种“动静”而醒了过来的缘故。
  有个人在同一屋顶下——其动静、其呼吸、其……
  即使那是在洋房里响起的谁的动静,并且这人对我抱有某种恶意,但要打开上了锁的门到这边来是不可能的。我这样对自己说,勉勉强强地又睡着了……
  虽然架场那样说,但我还是有些想不通。
  事物就看如何“解释”。这种话,不说我也懂。他大概想说往坏里解释的话就没完没了,但昨天除了堆房的偶人以外的事件,他都企图解释为“偶然”和“别无二意的恶作剧”,这不是太牵强吗?
  所有事件不一定是同一人所为,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不赞同,但……
  还有一件叫人介意的事。
  昨天在来梦和架场说话时突然降临的那奇妙的现实失调感。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虽然是在那以前数次经历过的感觉,但昨天,那仿佛是呼应架场提出的某个问题而发生的。猜想是谁要害你呢?是在被问及这一问题时——
  假定是在其后突然想到的,潜伏在我心灵深处的记忆的声音,那么,这记忆就和现在“有人要害我”这一事实有着某种关系了……  
  上午11点。母亲为我准备了兼早餐的午饭。最近食欲不振,但竭力不使她担心,勉强动了动筷子。
  “昨天真的吃了一惊啊。”母亲高兴地说道,“以为是稀客,原来是架场吧?高中的时候来我家玩过几次吧,在京都又见面了,真巧啊。”
  母亲好像为我在这座城市里与要好的老朋友再次见面感到非常高兴似的。每天过着孤独日子的“儿子”有了一个同年代的话伴,就她而言也少了一份心事吧……
  过午,我拿着装满冲咖啡用的开水的暖瓶朝画室走去。今天打算专心致力画那幅没有画完的画,一直画到傍晚。
  一站在厚厚的左右对开的门前,便将暖瓶放在走廊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串。挂在门上的荷包锁此时未见任何异常。
  可是——
  打开锁头,推开门,边摸着电灯的开关,边向堆房里跨进了一步。就在这时——
  “啊?!”我瞳目结舌,呆呆地张大着嘴巴,“怎、怎么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这堆房的门确实从外面上着坚固的锁,而且锁的钥匙包括备用的在内共两把,这两把都一直由我保管着。除了门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出入的通路。在墙壁的很高的位置上开着几个采光的圆窗户,但直径至多三四十厘米大小,且从里侧蒙着铁纱。
  就是说,从昨夜到今晨,应该是没有人能进入这堆房里面的,可是—— 那是一副在某种意义上很凄惨的情景,可以用“惨状”这个词吧。
  应该收拢在屋子角落里的偶人们全被拉到了中央。有的没有一条胳膊,有的没有一条腿……没有两条胳膊的、没有下半身的、没有头的、只有扁平脸的……这副样子的“她们”或是仰着,或是俯着,或是叠着倒在地面上。那副实在凌乱不堪的样子使人想起孩子用自己的手毁坏搭好的积木城的凶暴性。
  而且更有甚者——那涂在倒着的偶人身体上的颜色!“她们”白哲的肌体上又粗暴地胡抹乱涂着红色的颜料。这如同是一幅偶人们的凄惨哀叫的地狱风景。浑身是“血”,痛苦万分的“她们”的叫喊声、呻吟声充斥在昏暗的屋子里。过分的惨状使我许久动弹不了。我根本想不出怎么处理才好。
  但就在这时,现实的色彩突然混乱,心田的一处响起了……
  ……MAMA……
  ……MAMA?
  ……在哪儿?!
  ……那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总之,我重又不得不确信:
  有人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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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思为“天上之花”,与后面的“死人花”均为日语中对石蒜的别称。
  
【注】石蒜在日语中写为“彼岸花”。“彼岸”为“春分”、“秋分”的前后一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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