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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天机》一至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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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0:30 | 显示全部楼层


  叶萧并没有看到流星。

  他正带着满腹的疑惑,与厉书、钱莫争回到了二楼。

  虽然法国人亨利意外失踪,但灯火通明的大本营里,还像开派对一样热闹非凡。电来了让大家都很兴奋,就像原始人发明了火一样。黑夜里对光明的追求,既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也是人类不同于动物的特性。

  屋里的所有电器都被打开了,空调居然还能正常运转,吹出阵阵冷风。女生们清理了电冰箱,把里面擦干净后,将所有食品都放了进去,这样便可以长久保存了。

  这里的电压与中国相同,大家赶紧拿出各自的手机、数码相机、DV,甚至剃须刀,争夺所有的电源插座。伊莲娜、林君如和厉书没抢到插座,只能跑到三楼和四楼的房间。整栋大楼都通电了,人们打开所有的电灯,就连楼梯走道也不放过。

  但所有的电视都没有信号,电话拿起来也听不到声音。林君如打开三楼房间的电脑,顺利进入windowsXP界面,但始终连接不上宽带。

  当大家乱作一团的时候,顶顶倒一直看着小枝,以免她成为第二个亨利。小枝也识相地躲在书房里,外面的灯光狂欢与她无关,也许此刻,小枝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条回家的路。她关掉书房里的灯,继续把脸埋在阴影中。还有唐小甜也依然愁眉苦脸,不知她的新郎此刻在做什么?

  叶萧茫然地站在房间中央,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头顶亮着黄色吊灯,自上而下的光影里,他的脸色显得愈加苍白。

  他的脑子仍然飞速旋转着,仿佛电流通过灯光,直接传递到他体内。他指尖微微颤抖,刹那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一等!你们听我说!”

  他连叫了好几下,才让客厅里的人们安静下来,大家兴奋的表情也渐渐平息,只听他高声说道:“请不要忘记,这栋楼里还有两个死人!”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两个死人一个就躺在隔壁,变成了木乃伊;还有一个躺在楼顶天台上,不知已变成了什么惨样。

  “你的意思是——冰?”

  孙子楚皱着眉头问道。

  “对,既然已经有电了,我们就可以找到冰柜或冷库,把屠男和小方暂时放在那里,保护好他们的遗体,也能让我们安心一些。”

  “冷库?”孙子楚接着说出这两个字的谐音,“你还真是‘冷酷’啊!不过我必须承认,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现在就动手吧,谁跟我去搬尸体?”

  说话的是童建国,当年他在东南亚的战场上,搬运过不少战友的尸体,对此可是十分在行。

  不过,搬尸体可不是搬家具,几个男人互相看了几眼,都沉默了下来。

  叶萧第一个站出来说:“我跟你去。”

  “我也去吧。”孙子楚犹豫半天还是说话了,“下午我们回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鲜肉加工仓库,但愿那里面的冷库还能使用。”

  童建国扫了一眼说:“三个男人,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剩下的人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随便跑出去。”叶萧回头看了钱莫争一眼,“你照顾好这里的人吧。”

  说罢,叶萧、童建国、孙子楚走出了房间。

  三人先来到隔壁的房间,打开卧室里的电灯,便看到一具白布包裹的木乃伊,异常骇人地躺在床铺上,好像受了粉碎性骨折的重伤,只能浑身上下打着石膏。

  可怜的屠男。

  已经隔了一个昼夜,幸好童建国处理得当,尸体并没有发出异味。他们来到木乃伊身边,孙子楚不禁捂起了嘴巴。

  “年轻人,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男人,一定要勇敢些。”

  这句话反倒刺激了孙子楚,他率先抬起屠男的头部,叶萧抬起死者的腰部,双腿则由童建国捧起了。

  木乃伊就这样被抬离床铺,被三人抬着向门外移动。死人的身体异常沉重,正应了“死沉死沉”的俗语。叶萧抓着屠男的腰部,这是最最让人不舒服的地方,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脸上却还要故作镇定,不能让童建国窥见他心底的恐惧——当警察的怎能害怕尸体?

  叶萧想起几年前,他处理过楼兰女尸的《诅咒》案件,同样也是一具木乃伊干尸,只不过那个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这回却是最新鲜的死人。

  想到这儿他反而不再害怕了,三人将屠男抬进走廊,又小心翼翼地送下楼梯。孙子楚在最下面,手上的吃力也最重,很快就气喘了。还好只要搬一层楼,他们艰难地来到楼下,走到外面的小巷中。

  月亮出来了。

  如洗的白光洒在木乃伊上,令周围三个男人更像幽灵,他们穿行于寂静的街道,四周点缀着零星的微光。

  “你说,屠男会不会突然动起来呢?”

  孙子楚问了个愚蠢而可怖的问题,叶萧厌恶地回答:“你若是再多说几句,他就真的要被你吵醒了!”

  三人抬着尸体走过街角,转入一条狭窄的马路,叶萧仰头看着月光,竟如此清晰明媚,是否专门为了带走死者的灵魂?

  走了足足十分钟,三个人都已浑身冒汗了,总算来到冷冻肉库。童建国撬开大门,打开所有的电路开关,白色的灯光照亮冷库,冰冷的寒气如烟雾弥漫。

  刚放下屠男的尸体,他们就赶紧蒙起了鼻子,原来这里有许多腐烂的猪肉,布满各种昆虫和霉菌,简直是臭气熏天。

  倒是童建国面不改色,逐一寻找那些冷藏柜,好不容易发现一个空着的,里面还算是干净,气温已迅速降到零度以下。三个男人合力动手,将屠男的木乃伊塞进去,再紧紧关上柜门,变成一个简易太平间。

  他们迅速跑出冷库,回到月光下大口喘气,孙子楚的脸色都变了:“差点……差点把我给熏死了!”

  “我们还要再去一次呢。”

  叶萧深吸了一口气,他说的自然就是导游小方。

  于是,三人原路返还,小跑着回到大本营。他们没在二楼停留,而是直接跑上五楼,通过小楼梯爬到了天台上。

  楼顶上的夜风逼人,送来阵阵难闻的气味。童建国循着腐烂的尸臭,很快找到了小方。

  月光照射着死者的脸——已完全看不清了,他在这儿躺了四十个钟头,还经历过大雨的洗礼,已成为各种微生物和蝇蛆的乐园。

  站在这具可怕的尸体旁边,孙子楚的胃里一阵难受,几乎要把晚饭吐出来了。

  “对不起!”

  叶萧紧紧捏起拳头,作为一个警官,看着有人死在身边,自己却完全无能为力,这是莫大的耻辱。

  “快点搬吧。”

  童建国说着抓起尸体的脚,手上立时沾了一堆黏液般的物质。叶萧也感到强烈的恶心,但毕竟见过不少死人,特别在公安大学读书时,还亲手解剖过尸体标本,心一横便抬起了小方的头。剩下孙子楚早就晕了,叶萧只能安慰他说:“你不用抬了,跟着我们就行。”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抬起,扑鼻而来的都是腐臭。孙子楚还算聪明,掏出兜里的纸巾,帮忙蒙在叶萧和童建国的脸上。

  抬下楼梯更加困难,何况五层楼乎?孙子楚总算也加了把力,托起到处流脓的尸体。三人手上都已沾满了脏东西,一些蛆还爬到了他们身上,经过皮肤的感觉又湿又痒,要是一般人早吓晕过去了。

  小方的尸体被抬到楼下时,他们都已满头大汗了,暂时也忘却了恐惧。在月光的指引下,“搬尸三人组”来到了冷冻肉库。

  无数腐烂的肉中,又运进来一具腐烂的尸体,孙子楚几乎把胃液吐出来了。他们找到一个空着的冰柜,将可怜的小方塞了进去。

  将冰柜门关紧后,他们飞速冲了出来。叶萧和孙子楚都趴在地上,宛如刚从地狱旅行归来。

  叶萧抬起自己的右手,月光照着几只蛆虫,围绕他的大拇指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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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晚上,八点三十分。

  大本营的二楼。

  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悄悄闯入黑暗的书房,零星地洒在小枝额头。

  她斜倚在窗台边,书房的门半开着,只看到客厅里灯火通明。唐小甜在暗暗掉眼泪,钱莫争在玄关徘徊了半天,不断放下长发又重新扎起。

  忽然,顶顶的脸闪到书房门口,对着月光下的小枝说:“为什么不开灯?”

  “因为我不需要灯光。”不需要灯光,难道这女孩来自地狱?

  小枝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骨子里的倔强。她的视线越过顶顶肩头,看到客厅里的钱莫争,他正回头凝视另一边。

  他在看黄宛然。

  三十八岁的美妇人躲避着他的目光,拖着女儿到卧室休息。屋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似乎这些人都彼此互不相识,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人的存在。而厉书、伊莲娜、林君如三个人,一直在楼上没下来。

  还是钱莫争打破了沉默,他高声说:“我去外面吸根烟。”

  顶顶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因为叶萧叮嘱过不能私自出去的,何况他是房间里唯一的男人。

  但钱莫争仍低头走出房门,留下这里的五个女人。

  下楼时他回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后点上烟,缓缓踱下了楼梯。

  来到住宅楼外的树阴下,他抬头望着这五层楼,约有一半的窗户都亮着灯,竟有万家灯火的感觉(或许是错觉)。

  烟头闪烁了几分钟,某个脚步声终于在楼道里响起,钱莫争立即掐灭烟头,但愿这不再是错觉。

  果然,月光透过婆娑的树影,洒在她的脸上。

  那是一双等待了十七年的眼睛。

  在踏遍千山万水之后,在这遥远南国的神秘空城中,两双眼睛再度相遇。

  “宛然!”

  他强行压抑自己,轻声喊出了她的名字。随后那个火热的身体,便冲入他的怀抱。她的皮肤依旧那么柔软,仿佛多年前的香格里拉草原。木天王城堡里的迷人女子,勾去了天涯游子的魂魄。

  刚才钱莫争说出去吸烟,其实是给她的暗示。随后她对女儿说,她要去找楼上的三个人,其实她是悄悄下了楼——他们仍然心有灵犀。

  黄宛然的嘴唇颤抖着,古老的液体无法遏制,在眼眶中转了两圈,悄然坠落下来,滴在男人的手背上,溶化了最坚硬的冰。

  “终于……你终于……”钱莫争大口喘息,嘴里已词不达意了,“自从……在浦东机场重新……重新见到你……我就努力地憋着……憋到现在……现在……”

  他感到肩膀上一阵剧痛,居然是黄宛然咬了他一口!

  洁白的牙齿穿破皮肤,嘴唇上沾着一丝男人的血,她就像吸血女王,在阴冷的月光下分外妖娆——

  “我恨你!”

  她轻轻吐出这句话,满怀十七年的委屈与怨恨,这也是无数次在梦中排练过的话,只为这重逢的夜晚。

  “对不起!”

  男人的眼泪也掉落了,钱莫争十多年都没哭过,却突然在她面前彻底崩溃,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忍着肩头的伤痛,恨不得号啕大哭一番。

  他将黄宛然拉到小巷侧边,在住宅楼边绕了半圈,来到后面的小花园里。在茂盛的花丛下,钱莫争轻抚着她的腰说:“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这全是我的错,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一边抽泣着,一边擦去眼泪。她已不再脆弱,眼神异常坚强,并决心从此改变自己的生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

  黄宛然苦笑着摸了摸他齐秦式的长发,用气声耳语说:“我想,我们还没有老吧。”

  “不,至少你没有,你还和当年一样迷人。”

  “是吗?”她闭起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今天,我已经跟他说了。”

  “说什么?”

  钱莫争的心里有些紧张。

  “离婚——我要跟他离婚!”

  她已打定主意,斩钉截铁地说出了决定。

  “啊?”钱莫争却犹豫了,他盯着月光下她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说,“那你的女儿呢?她怎么办?”

  “家庭早已破碎了,何必再披着一张遮羞布,让孩子继续痛苦呢?”

  面对黄宛然的勇气,他却胆怯了:“可是……”

  “可是什么?”

  容不得钱莫争犹豫,她便贴在了他颤抖的唇上,火热的吻让他无法抗拒,所有理由都已吞入腹中。

  月色温柔。

  就在他将黄宛然全部拥入怀中时,身后袭来一阵冷风,重重地砸在他后脑勺上。

  天旋地转之间,他与黄宛然都倒在地上。脑后还火辣辣地疼着,一阵雨点般的拳脚,便落到了他身上。

  钱莫争完全被打懵了,本能地展开身体,保护下面的女人。还是黄宛然先爬起来,看到月光下疯狂的面孔。

  “成立!”

  她大声喊出来,喝止住丈夫的举动。成立的身体僵硬了,狠狠盯着妻子。

  是的,成立回来了。

  他和杨谋、玉灵,艰难地从山上走下来。城里有的街道还亮着路灯,他们筋疲力尽地回到大本营。

  杨谋和玉灵先跑上楼了,成立一个人在后面慢慢走着,他看见楼道边闪过两个人影——其中一个酷似他的妻子。

  于是,成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随两人来到后面的花园。他隐藏在树丛后,看到黄宛然与钱莫争拥在一起,竟似甜蜜的恋人一般。煞时心底妒火中烧,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直到妻子吻了别的男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冲上去打倒了钱莫争。

  面对自己的丈夫,黄宛然先是万分惊讶,但又马上镇定下来,她已做好了决定,再也没有退路了。

  她蹲下来把钱莫争扶起,他的头发都散乱了,身上的衣服也破了,嘴角流着血。

  成立狂叫起来:“不怕我杀了你们吗?”

  “你和你的二奶三奶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怕我杀了你?”黄宛然丝毫都不惧怕他的威胁,与过去那个温柔忍让的妻子完全不同,“哼!算了,你也不值得我这么做。”

  “淫妇!”

  成立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刚想冲上去打她时,钱莫争已拦到了他身前。

  这时,黄宛然抓紧了钱莫争的手,抬头看看树叶间的月光,一个在心头埋藏多年的秘密,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了。

  “你跟我离婚,就是为了跟他走吗?”

  “对。”

  成立感觉被打了个耳光,耻辱地问:“我们十六年的夫妻感情,就不及这么一星期吗?”

  “不,不是一星期,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停顿了好一会儿,胸口某个东西慢慢往上涌起,突然喷出——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沉默三十秒。

  成立与钱莫争,两个男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身边这个美丽的女人。她的这句话如两枚子弹,分别洞穿了两个男人的心。

  第一个倒下的是成立。

  他真的倒下了,坐倒在花丛中,用呆滞的目光看着妻子。

  忽然,他又傻笑起来:“不,你在骗我,只是为了让我出丑,让我生气,让我发疯。”

  “是的,我是在骗你,我已经骗了你十五年,我不想再骗下去了。”黄宛然的回答异常冷静,还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成立,我郑重地告诉你,秋秋不是你的女儿,她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不——”

  成立捂住耳朵,不敢再看这可怕的女人,但她的声音仍如噩梦般,不停地缠绕在耳边。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检验DNA,看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父女关系。”

  她咄咄逼人的语态,终于让成立爆发了。他从地上高高跃起,钱莫争还来不及阻拦,一个耳光已扇到了她脸上。

  黄宛然无声地摔倒在地,随后成立撒腿跑开,消失在迷离的月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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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楼。

  杨谋和玉灵回到大本营,第一个迎接他们的是唐小甜,她立即扑进新郎的怀抱,顺便把玉灵轻轻推开。杨谋尴尬地安慰着新娘,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接着猴急地说:“哎呀,我都饿坏了,有什么吃的?”

  唐小甜立刻跑进厨房,给她的新郎做起了方便面。玉灵则疑惑地看着屋里说:“就这么点人吗?”

  “放心,都没事。”顶顶给他们倒了热水,“你们去哪儿了?”

  于是,玉灵把他们到了水库,发现大坝里的水电站,成立通过他的专业技术,修复了发电机组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除了她游泳时突遭食人鱼袭击,又被杨谋冒死救出来的事,她知道这些不能让唐小甜知道。

  顶顶赞叹道:“真厉害!原来电就是你们搞出来的。”

  当他们草草吃完晚餐后,成立失魂落魄地冲进房间,他的头发乱得像稻草似的,脸上沾了几片树叶,衣服也划破许多口子。南明城能恢复电力,完全得益于成立的技术,可以说他是旅行团最大的功臣,但现在他的这副样子,又让屋里所有人感到害怕。

  杨谋走到他面前问:“发生什么事了?”

  但成立没有理会他,就当其他人都没存在,径直走进里面的卧室,注视着困惑的秋秋。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他才刚刚知道,她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从目光里喷出的火焰,正灼烧着成立的心。

  “父女”俩冷漠地对视着,相同的眼神却是不同的心情。

  没错,她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美丽,却一点都不像他。

  他大步走到秋秋面前,狠狠地举起右手,看来要扇她的耳光。秋秋却全无惧色,昂首挺胸地面对他,还把脸侧过来让他打。

  十五年来,他从来没有打过秋秋。

  成立的右手在空中颤抖了几下,忽然感觉身体像被抽干了,手便缓缓放了下来。

  他低头停顿几秒,伸出手抓住秋秋,硬生生将她拽出了卧室。

  “不,我不要离开这里。”

  “我们上四楼去吧,不要影响别人休息,好吗?”

  成立出人意料地把声音放低,像是在恳求秋秋,随后将她拉到门口。

  但秋秋紧紧抓住门框,执拗地喊道:“妈妈呢?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听到“妈妈”两个字,成立的面色更加难看,在少女的挣扎声中,粗暴地将她拖上四楼。

  顶顶实在看不过去了,想要冲上去救秋秋,杨谋却阻拦在她身前:“算了,别人的家务事,我们管得了吗?”

  “成立,你真是个没用的混蛋!”

  身为北方人的顶顶说话很直接,她对着楼道高声叫嚷,毫不顾忌会被成立听到。

  当她喊完喘气时,唐小甜走到她身边,尴尬地耳语道:“对不起,能不能让我和杨谋单独在一起?”

  顶顶皱起眉头,心想这姑娘的事情还真多。她只能走入书房,对小枝轻声说:“我们回五楼去吧。”

  “叶萧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小枝的脸依然浸在阴影中,声音平静却固执,仿佛有许多话要告诉我们的警官。

  “他搬尸体去了!”顶顶有些不耐烦了,催促着说,“我们不用等他。”

  “我不想去五楼。”

  她的回答怎么和秋秋一样呢?难道自己也变得像成立那样,面目可憎、令人讨厌吗?顶顶沉下心来,走到小枝身边,打开书房的电灯,紧盯着她的脸说:“跟我上去,好吗?”

  终于,小枝屈服了,跟着她走出书房。

  玉灵识相地打开房门,悄悄转过头去看杨谋,不想正好撞到唐小甜的目光,她急忙尴尬地低下头来。

  三个年轻女子走上楼梯,小枝和玉灵年纪相仿,顶顶则比她们大五六岁。

  玉灵在三楼碰到伊莲娜和林君如,便留在了她们的房间里。顶顶继续带着小枝,来到五楼的牢笼。

  此刻,二楼的大本营里,只剩下唐小甜和杨谋两个人了。

  她紧紧锁上房门,将她的新郎拖进卧室,又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粉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身后是一张宽大的席梦思床,她轻轻依偎在杨谋身边。

  唐小甜的身体很热。

  但是,杨谋却是冰凉冰凉的。也许是因为下午游过水了,湖水的寒冷还留在皮肤上,让他的心也变凉了。

  “你身上那么冷,是不是着凉了?”

  她关切地摸着他的额头,赶紧去给杨谋找药,却被他一把拉住:“不,我没生病。”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事情,赶紧推开唐小甜,跑到书房打开一个小柜子,里面藏着十几盒小录像带——前天从南明电视台拿回来的,既然已恢复了电力,不就可以播放了吗?

  但这房间里只有DVD,过去的录像机早成了文物,只有到专业的数码用品店或电视台才有用。

  杨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退回到卧室说:“对不起,我有些累了。”

  “累了?告诉我,下午还发生了什么?”

  “玉灵不是都说了吗?”

  杨谋回避着妻子的目光,不敢说出偷拍玉灵游泳,又从湖中救起她的事,虽然那段录像还存在他的DV里。

  “不,她说的应该不是全部,也许你会告诉我更多。”

  其实,在玉灵说下午事情的同时,唐小甜敏锐的第六感已有所察觉了。

  “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他的回答让唐小甜心里一凉,她抱着杨谋的肩膀,柔声道:“我是在关心你。”

  “要是你关心我的话,就让我快点睡吧,下午我走了很多地方,真的很累了啊。”

  说着杨谋倒头就躺下了。

  唐小甜呆呆地坐在床沿,如洗的月光洒在窗帘外面,泪水不知不觉滑落脸颊,手背上一片湿热。

  “对不起,我又哭了。”

  每次流泪的时候,她都会跟杨谋说对不起。但她这次听到的不是安慰,而是他的鼾声。

  她的肩膀有些发抖了,为什么他丝毫都不顾及她的感受?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们刚刚认识——那时她还在S大读书,而杨谋带着一个摄制组,过来拍摄一部关于S大历史的记录片。唐小甜是学生会干部,便在摄制组里协调关系,几乎整天都跟着杨谋。她还从未谈过恋爱,第一次见到杨谋,心底便微微一抖,没过几天便在梦中见到了他。在形影不离的一个月里,让唐小甜认定这英俊的男子,这个梦想拍艺术电影的男子——正是自己将要跟随一生的人。

  杨谋的身边从不缺少女人,就在他们相识的那个月里,还有许多S大的女生围绕着他。因为他也是S大毕业的学长,好几届校花的梦中情人。在众多暗恋或明恋他的女生中,唐小甜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但她却是最执著的一个,每年的2月14日,还有杨谋的生日,她都会精心策划一番,送出的礼物或祝福,不由得让他深深感动。她的痴情渐渐占据了他的心,让他对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孩刮目相看。杨谋也追过电视台漂亮的主持人,但那些在电视上花枝招展的明星们,哪会看得上这个拍穷酸记录片的小子呢?反复犹豫了一年之后,他终于向唐小甜敞开了心。

  不久,两个人走上了红地毯。

  他们的蜜月之旅选择了泰国。还未来得及享受新婚的缠绵,便到了这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坐在这间颜色暧昧的卧室里。只是一个睡着大觉,另一个却黯然心伤。

  唐小甜轻轻地抹去眼泪,但愿明早醒来能见到杨谋灿烂的笑容。

  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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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4: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鳄鱼潭

  一

  “这是真的吗?”

  钱莫争瞪大了眼睛,刚被成立拳打脚踢了一番,现在却完全忘却了疼痛。

  大本营楼下的花园,不知从哪飘来淡淡花香,黄宛然苦笑着说:“我何必要骗你?”

  “你说秋秋不是成立的女儿?”

  这个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不但彻底击垮了成立,同样也让钱莫争崩溃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抖着说:“难道是——”

  “你忘了吗?”

  “不,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的。”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黄宛然简直心如刀绞。她艰难地仰起头深呼吸,月光透过树叶洒到脸上,泪水禁不住奔流下来。

  或许,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酿成的罪孽,从十六年前的某个夜晚起就注定了——


  那是1990年的夏天,黄宛然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医生,在上海一家医院的急诊室工作。成立是舅舅给她介绍的男朋友,当时已经快三十岁了,在电力局当工程师,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他深深迷恋着黄宛然,想方设法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希望尽快地与她结婚。虽然她只有二十二岁,但远在昆明的父母生活困难,很需要有成立这个金龟婿的接济。至于那个叫钱莫争的摄影师,他带给她太多的眼泪了,就当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放在记忆深处慢慢遗忘吧。

  于是,她答应了成立的求婚。

  在他们结婚前一个星期,成立接到上级的紧急派遣,去四川处理一起水电站事故。就在他离开上海的第二天,有个男人来到了黄宛然工作的医院。他在急诊室门口站了许久,以至于被其他医生当成精神病人。一

  直低头忙碌的黄宛然,感到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那双曾经为之流泪的眼睛。

  他是钱莫争。

  黄宛然手中的钢笔掉到地上,随后又匆匆捡起来开完药方,便请假冲出了医院。钱莫争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不知该对他说什么,眼眶却渐渐湿润了。他抓着她的胳膊说:“我回来了。”她苦笑着回答:“可惜,你回来得太晚了。”

  钱莫争没有做过多的解释,他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没有信守对她的誓约。在美国漂泊了两年,他终究还是回来了,第一时间赶去云南,却被告知黄宛然早已调离。他又一路追踪到上海,通过各种关系总算找到了她。

  然而,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那年街头流行一首歌叫《迟来的爱》,其中便有差不多的旁白词。当黄宛然与钱莫争四目对视时,路边的音像店适时地响起了这首歌,刹那间击碎了她所有的防线。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横流,最后全部埋进了钱莫争怀中。

  她有日日千言万语的思念,也有夜夜以泪洗面的怨恨,但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的,只有颤抖的身体和嘴唇才能表达。

  那一夜,她归属了他。

  当黄宛然醒来的时候,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旁边留下一张纸条——他去机场赶飞机了,这是早已订好了的机票,目的地是埃塞俄比亚,他要去那儿拍摄非洲狮尾狒狒。

  她恨他。

  但大错已然铸成,三天后成立从四川的水电站回来,丝毫都没察觉她的变化。他们如约在国际饭店举行了婚礼,成立觉得娶到那么美丽的新娘,是一件极其体面的事情,尽管黄宛然自始至终都没笑过。

  九个月后,秋秋出生了。

  只有黄宛然才知道秋秋的亲生父亲是谁。

  而成立则从来未曾想到过,秋秋不是自己女儿的可能性。在女儿三四岁的时候,每当黄宛然看到丈夫抱着秋秋,心里便会掠过淡淡的恐惧。而成立越是喜爱秋秋,她的恐惧就越是强烈,却从不敢流露出来。

  一眨眼,十五年就过去了。

  当秋秋已少女初长成时,黄宛然却在这遥远的空城,见到了钱莫争这个天杀的冤家,这个给人希望又令人绝望的男人。

  终于,钱莫争抓住她的肩膀,月光下散乱的长发像自古代穿越而来,他轻声安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所造成的一切罪孽,我都会承担的。我发誓,绝不再让你们母女受苦了。”

  但黄宛然冷冷地刺了他一句:“你似乎已经发过很多次誓了。”

  “不,这一次请相信我。我已经四十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了。我现在才明白,对我来说什么是最宝贵的。”

  他的身躯忽然显得高大了许多,像山一样遮挡在她面前,黄宛然却不置可否地沉默片刻。

  她想到了什么:“糟了!刚才成立是不是去找秋秋了?”

  “哎呀!”钱莫争重重捏了自己一把,“该死的,怎么把这个忘了,绝对不能让秋秋落到他手里!”

  两人顾不得整理身上的泥土,立即跑出花园,冲回住宅楼里。他们先是猛敲二楼的房门,许久才看到唐小甜开门出来,随后是睡眼惺忪的杨谋。

  黄宛然着急地问:“秋秋呢?她在哪里?”

  “秋秋?”唐小甜被他们的样子吓住了,哆嗦着回答,“她已经被成立带上楼去了。”

  “白痴!为什么不阻止他?”

  钱莫争凶狠地大骂了一句,唐小甜几乎都被吓哭了,杨谋不禁愤怒地说:“喂,有话好好说嘛,何必那么凶呢?有种冲我来!成立是她的爸爸,爸爸带女儿上楼睡觉,天经地义,谁能管得了?”

  没等杨谋的话说完,钱莫争和黄宛然早就跑上楼梯了。

  他们气喘吁吁地冲到四楼,用力敲打房门,并大声叫着秋秋。黄宛然开始后悔了,不该如此着急地把秘密说出来,成立已经失去了理智,万一报复到秋秋身上怎么办?

  “别敲了!”

  门内传来成立的声音,但房门依旧牢牢地锁着。

  黄宛然还故作镇定地说:“请你把秋秋放出来。”

  “孩子已经睡了,就不要再吵醒她了,好吗?”

  隔着一道房门,成立冷静了许多,但越这样越让黄宛然害怕。这个与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男人,仿佛已变成了冷酷的魔鬼。

  她只能哭喊着说:“成立,我求求你了,把女儿还给我吧。”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秋秋的。毕竟我已经养了她十五年,她和你不一样。”随即成立的话锋一转,“但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可以打我骂我对我做任何事,但请不要伤害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成立隔着房门苦笑了一声,“哼,你的女儿。”

  钱莫争虽然同样着急,却不敢发出声音,担心反而会激怒成立。他们在门外等了片刻,成立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而黄宛然也束手无策,只能对着房门掉眼泪。

  这时,钱莫争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叫喊了。

  他将黄宛然拉到五楼,轻声说:“算了吧,我想他不会伤害秋秋的。”

  “但我还是不放心,他已经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也和你一样担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把秋秋抢出来,告诉她成立不是她的爸爸,她的心里会怎么想?叫了十五年爸爸的人,居然和自己没有一点关系。她又该怎么面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是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们需要靠智慧来弥补。”

  黄宛然已经无语了,她还是回头看着楼下,忐忑不安地颤抖着。钱莫争推开五楼的空房间,这是昨晚他睡的屋子,随后将黄宛然拉了进来。

  “今晚,你就在这里吧。”

  随后他锁上房门,但黄宛然推开他的手。她已对这一切厌恶了,独自走进一间卧室,紧紧关上插销,不想让任何人来打扰。

  钱莫争在外面无奈地叹口气,隔着门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下去找秋秋。”

  更为明亮的月光,洒入五楼卧室的窗户。黄宛然浑身虚脱地躺在床上,犹如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泪水缓缓打湿了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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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5:09 | 显示全部楼层


  叶萧回来了。

  刚运完两具尸体,他和孙子楚、童建国都已疲惫不堪,借着月光回到大本营。来到二楼,才发觉大家都已分散了。他们上楼去清点人数,还好成立等三人已回来了,今晚总算人员齐整——除了失踪的法国人亨利。

  他们在三楼撞见厉书,他正在房间里和伊莲娜聊天,而林君如已经困得睡下了。叶萧皱起眉头说:“早点睡觉吧,明天我们还要早起呢。”

  随即,三人匆匆走上五楼。

  厉书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继续对伊莲娜说:“明天,我不能继续窝在这儿了,我必须跟着他们一起出去探路。”

  随后他又说了一句英文,以显示自己的水平,伊莲娜却只觉得好笑:“算了,你还是和我中文吧,我知道你英文很好。我在美国读高中的时候,就开始选修中文了。现在凡是看到中国人,我都不习惯和他们说英文。”

  “哦——”厉书都有些脸红了,他看了看时间尴尬地说,“已经十点多了,我还是不打扰你了吧。”

  “好的,晚安。”伊莲娜并不如想象中的美国女孩那样开放,她将厉书送到门口说,“谢谢你陪我聊天。”

  就当厉书要关门离去时,外面飞进来一个黑影,要比苍蝇蛾子之类的飞虫大很多,但又不像是长着羽毛的鸟类。

  那个古怪的东西飞进房间,在伊莲娜头顶盘旋了两圈——她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还大胆地伸手去抓,但它灵巧地躲开了,从厉书头顶掠过,又回到楼道里面。

  伊莲娜马上追了出去,和厉书一起抓那东西,但那家伙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紧接着就飞下了楼梯。那会是什么?是光明的使者还是黑暗的幽灵?

  还好这里都亮着走道灯,他们一路追下去,依稀可辨那东西的翅膀,正高速扑扇着,黑色身影如小猫般大小。

  伊莲娜几次都差点抓到它,不甘心地追踪到底楼,和厉书冲到外面的小巷。

  月光照射着那会飞的动物,在地上留下一个暗黑的影子。它的双翅展开有二十多厘米,黑不溜秋实在看不清楚,但隐隐可见一双绿色的眼睛,放射出幽灵般的目光。

  那个东西飞到马路对面,钻进一间卖小饰品的店铺,两人也紧跟在后面。厉书第一个闯进去,店铺里一团漆黑,他在墙上摸了半天,都没找到电灯开关,只感到空气中不断有翅膀的扑击声。层层气流涌到脸上,一种说不出来的腥臊味道,让人分外恶心。

  伊莲娜也冲进来了,两人正好撞在一起,额头碰额头,火星四溅,那可真是疼得头晕眼花。但那个东西还在他们头顶盘旋着,翅膀几次拍到他们的头发上,并闪烁着两道绿色目光。她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跳起来想抓住它,却又一次被它轻巧地躲过。显然它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或许它的眼睛有夜视功能,也可能它有类似雷达超声波的器官?

  那会是什么物种?

  它又向更深处飞去,店铺里开着一道小门。厉书与伊莲娜穿过小门冲出去,闯入一片月光下的花园。这园子看来早已荒废,到处都是枯萎的花枝和野草,一些墙壁也坍塌了,两人的脚下满是凄凉。

  然而,它在月光下的影子更加骇人,在两片宽大的翅膀当中,竟是个极度丑陋的身体,竖着一对奇幻电影里才能见到的尖耳朵。

  “MY GOD!”伊莲娜瞪大了眼睛,迅速切换到中文,“难道是——”

  它飞进了荒园对面的一栋房子里。

  两人在房子前停止脚步,那是个朦胧而坚硬的黑影,从上到下没有半点光亮,就像块巨大的岩石。

  而那道半开着的房门,就是最秘密的山洞。

  他们小心翼翼地闯入洞中,厉书才想起身上还带着手电,便赶紧打开照向前方。并没有想象中的灰尘和蛛网,只是一个破败的大厅,并发出浓郁的腥臭味。伊莲娜疑惑地抬起头,感到头顶传来阵阵风声,什么东西在上面爬来爬去,在阴暗处发出一些绿色幽光。

  厉书已毛骨悚然了,他急忙将手电对准天花板,才发觉头顶竟倒吊了许多猴子!

  不,不是猴子,而是生长着翅膀的动物——蝙蝠。

  手电筒猛烈颤抖了一下,所有倒吊着的蝙蝠,都睁大绿眼睛看着他们。在天花板上、房梁上、转角上都布满了蝙蝠,它们仅凭双爪勾着上面,身体垂直吊下来,翅膀收缩在身体两侧,而那恐怖的头颅则不住转动,呼出无数浑浊的空气。

  其实,在上海的夏夜也能见到蝙蝠,在厉书小时候就经常见到,还给它以“油老鼠”的别称。但这里的蝙蝠非常独特,个头大得惊人,有的身体居然像小猫,若展开双翼恐怕有鹰隼般大。

  世界上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蝙蝠,它们究竟属于哪一种呢?

  伊莲娜的表情异常紧张,她盯着最近的一只蝙蝠。这家伙居然在灯光下一动不动,配合似的让她仔细查看,直到她发现它嘴上的某种特征。

  突然,她拉着厉书的手,飞快地向外冲去。

  同时身后响起蝙蝠的扑扇声,成千上万对翅膀舞动起来,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声音。

  他们狼狈不堪地逃出房子,回到荒凉的花园里。蝙蝠们黑压压地追出来,密集的翅膀互相碰撞,刹那间竟遮住了月光。

  蝙蝠的阴影压到头上,厉书和伊莲娜踏过野草,疯狂地跑进店铺。由于那扇门实在太小,许多蝙蝠撞在门上坠落下来。他们又飞速地穿过店铺,还是伊莲娜眼明手快,在回到马路上的同时,反手将店门紧紧关起来,正好把后面的蝙蝠挡住了。

  厉书继续拽着她的手,拼命地穿过马路,逃回大本营的楼上。

  一直跑上三楼的走廊,他们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几乎浑身瘫软在地上。

  “妈的,又捡回了一条命!”厉书依然心有余悸,他走进房间问,“那是什么蝙蝠啊?”

  伊莲娜停顿了片刻,神情诡异地回答道——

  “吸血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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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5:34 | 显示全部楼层


  子夜将至。

  五楼。

  顶顶盘腿坐在床上,柔和的灯光打在她侧脸上,又如流水般活泼地溅起来,弹到房间里的每个角落,也包括小枝的眼睛。

  她的瞳孔在并不强烈的光线里放大……放大……变成一个深深的洞窟,里面有一尊千年之前雕刻的佛像。

  洞窟中的佛像如此美丽,那眼角、那鼻梁、那匀称的嘴唇,那脖颈、那肩膀、那窈窕的身段,无不是青春女性的特征——她是来自古印度的蓝毗尼,还是古楼兰的海市蜃楼,抑或吴哥窟里的神秘微笑?

  她是这一切的混合体,她正盯着小枝的眼睛,所有隐藏着的灵魂都将无处遁形。

  小枝缓缓后退,后背再一次靠在墙上。她想要闭上眼睛,眼皮却不听自己使唤,仿佛有两根木棍支在眼皮间,当中便只剩下这尊雕像了。

  雕像开口说话了:“小枝,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这是个哲学性的命题,谁都可以回答,但谁也无法回答。

  雕像露出奇异的表情,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是某种暗示还是期许?

  但小枝却让她失望了:“我不知道。”

  “南明城为何空无一人?”

  “我不知道。”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

  她一连说了三个“我不知道”,似乎来自一个空白的世界。

  随后,雕像的嘴唇开始缓缓嚅动。

  又是那些音节,不知从哪个时代流传下来的音节,含混不清又急促有力,好像没有经过耳膜,径直传递入她的大脑。

  咒语在洞窟中反复回荡,四面墙壁上都出现了壁画。声音与画面如同潮水,不断折射到小枝脑中,形成坟墓般的共鸣场,足以令任何人崩溃。

  突然,小枝跳起来夺门而出,冲进外面的楼道。

  她大口喘息着向楼下跑去,身后传来顶顶的声音:“别跑!”

  子夜的五楼,响彻着两个女子的脚步声。

  小枝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后面那个身影将至,却正好撞在另一个人身上。

  就在她几乎倒地的刹那,那个人伸出手抓住了她,同时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他就是叶萧。

  顶顶也停住了,楼道里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她那双大眼睛,还留在古老的洞窟中。

  小枝将头埋在叶萧怀中,浑身冰凉颤抖,如丛林中受伤的小鹿,顶顶便是追捕的猎手。

  “你要干什么?”

  叶萧横眉冷对着顶顶,他刚要在隔壁房间睡下,便听到外面的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我——”顶顶一时语塞,后退了两步说,“让我带她回去睡觉吧。”

  “不。”

  小枝在他怀里摇摇头,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目光里写满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

  她轻声地回答:“我不想和她住在一起。”

  叶萧咬紧了嘴唇,紧盯着顶顶的眼睛,期待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但顶顶无言以对,固执地扭过头去,她不想在小枝面前为自己解释。

  “不管你做了什么,你让我感到失望。”

  叶萧冷冷地抛出这句话,随后带小枝走下楼梯,抛下目瞪口呆的顶顶。

  他们来到三楼的走廊,敲开林君如和伊莲娜的房门。叶萧将神秘女孩交给她们,反复叮咛要看管好她,千万不能有闪失。

  他又抓着小枝的肩膀,却看不清她眼神里藏着的东西,这让他心里一阵发慌。但他还是故作镇定,以绝对控制的语气说:“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尝试逃走!这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自己。”

  “我,答应你。”

  小枝点了点头,便躲到了林君如的身后,眼里又闪烁着什么。叶萧转过头去回避她的目光,随即退到走廊外锁紧了房门。

  他迅速跑回五楼,昏黄的楼道灯仍照射着顶顶的脸。

  “你对她做了什么?”

  面对叶萧咄咄逼人的眼神,顶顶紧蹙眉头退入房间,淡淡地回答:“没有,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叶萧随她走进卧室,“我知道你也想早点知道真相,也想早点离开这里,但你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我相信她也是个受害者。”

  “受害者?走进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没有谁比谁更可怜的问题,只有谁比谁更可怕。”

  他立时沉下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那么聪明,当然会明白的。”

  “总之,请你不要再欺负她了。”

  “我欺负她?她向你告状了?”顶顶感到满腹委屈,她摇了摇头,“我在拯救她。”

  “拯救?你认为她很危险?”

  她退到阴影里,眼睛又成为雕像般的样子:“不但她自己很危险,也会让她身边的人危险。”

  叶萧又打开一盏灯,照亮顶顶隐藏的目光:“告诉我,你还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对你隐瞒了许多。”

  沉默片刻,叶萧不知该如何作答。

  顶顶继续说下去:“我有权利向任何人隐瞒,在这里你并不是警察,只是和我们每个人一样的普通游客,你没有权力审问我。”

  “不,在这种时刻这种地方,你没有权力隐瞒,我也没有权力。”

  她又关了那盏灯,藏在黑暗中说:“好吧,我告诉你——从今天中午起,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

  “什么?”

  叶萧声音有些发颤,他担心听到某个会让他崩溃的消息。

  “那个神秘女孩的女子,她的名字叫——”

  顶顶停顿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那两个致命的字——

  “小枝。”

  瞬间,这两个细腻的汉字,如洞窟中的回音,反复穿刺着叶萧的耳膜,直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巨大而持久的共鸣。

  果然是她——果然是那个奇异的美丽女子——从2000年的冬天到此刻——永远都不停歇的噩梦。

  下午,在南明宫的长廊内,孙子楚便已提到了这个名字。虽然仅仅是无端猜测,却仍让他寒入骨髓。

  此刻,叶萧睁大眼睛,第二次打开那盏灯,重新看到顶顶的脸庞,还有那佛像般的嘴唇。

  灯光在她的唇上轻轻反弹,他不敢相信就是这双唇,说出了“小枝”这个名字。

  “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她也叫‘小枝’。”

  顶顶第二次关上那盏灯,重新将脸沉入阴影中,似乎与他争夺电灯开关——他代表着阳,她代表着阴。

  叶萧已经认输了:“不,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所以,我必须要对你隐瞒,因为我能猜到你现在的表情。”

  但他第三次打开了那盏灯,手指固执地停在开关上,犀利的目光直插顶顶双眼。

  子夜,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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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凌晨,三点。   彻夜难眠。   成立在床上翻来覆去,月亮的光晕落在窗上,带来窗外树枝的影子,仿佛预示即将到来的噩梦。   这里是大本营的四楼,那套最大房子的主卧室,成立独自躺在上面,双眼圆睁对着天花板。   “秋秋,她不是你的女儿!”   这句话言犹在耳,不停地在脑海里盘旋着——秘密,十五年来的秘密,今夜终于通过妻子之口说出,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不管是下油锅还是走刀山,都不及此刻的锥心之痛,成立的牙齿咬破嘴唇,鲜血滴在了床单上。   上午,在山间的水库边,他看到钱莫争脱下上衣,跳到湖水里去游泳。钱莫争的后背露出了一块胎记,而在秋秋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当时成立只感到有些眼熟,却完全没有想到那一回事,原来秋秋居然是——   他又一次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床上,力道被棉软的席梦思吸收,将他整个人吸入其中。   是啊,钱莫争!就是钱莫争!如果他现在手上有一把枪,一定会打烂钱莫争的脑袋。   可在当年他完全不知道钱莫争的存在,黄宛然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迹象,他更从未怀疑过自己和秋秋的血缘关系。   他们全都在欺骗他,全世界的人都在欺骗他,欺骗了他十五年的光阴,让他戴了十五年的绿帽子。他就像个愚蠢的乌龟,整日辛勤忙碌地工作,却养大了别人的女儿!   别人的女儿,秋秋是别人的女儿……   正当他在失魂落魄之时,卧室门口晃动着一个娇柔的身影,幽灵般飘移到他的床前。   成立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条冰凉的胳膊。   随即,他听到了十五岁少女的声音:“别,你抓疼我了。”   她是别人的女儿。   手指的力道更重了,几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黑暗中一只手打在他脸上,重重地咒骂着他:“该死的!放开我!”   但她越是这样说,成立就抓得越紧。秋秋大声地喊起来:“我要去妈妈那里。”   “她不配做你的妈妈!”   没想到秋秋立刻还嘴道:“你也不配做我的爸爸!”   是的,他不配做她的爸爸,因为他本来就不是。   一腔血直涌到成立的头顶心,几乎让他的脑壳炸裂了,令他无法自控地挥起大手,愤怒地扇到秋秋脸上。   啪!   清脆的巴掌声,自少女的脸上传来,随后是骇人的沉默。   黑暗里,有泪水滑落的声音。   秋秋的身体僵硬在床边,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打耳光,她没有想到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似乎忘却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比她更疼的是成立的心。   “对不起,我的宝贝!”   他紧紧搂住了秋秋,四十五岁男人的眼泪,同时也打湿了少女肩头。秋秋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爸爸”抱着她,仿佛忘却了刚才的耳光。   奇怪,他应该恨这个女孩的,她的血管里流淌着别人的血,却让自己养了她十五年。她是个罪恶的危险孽种,是个早该被消灭掉的胚胎,她根本不应来到这个世界上。   但成立一点都恨不起来,反而因为刚才那个耳光,将自己的心也融化了。   究竟该恨谁好呢?他倒是在恨他自己,恨自己那双用力的手,恨自己愚蠢的心。   泪水依旧无法停止,这些天来所有的郁闷,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愤,全都化为这咸涩的液体了。   没错,他曾经如此深爱着秋秋,即便今夜知道了那个可耻的秘密,也未曾改变他的爱。   从他当年在上海的医院里,欣喜若狂地抱起婴儿的她,到陪伴着她学习走路说话;再到每天接送她去幼儿园,每夜教她做数学题;又到她步入青春期后,对她叛逆的眼神忧心忡忡。直到带着她来到这遥远的泰国,最终却将她送给了那个陌生的男人——这至少不是她的错。   “爸爸,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秋秋在她怀中,又像个十岁的小女孩,伤心地对爸爸撒着娇。   “爸爸”——这两个致命的字,彻底拯救了成立。   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爸爸了,如果命运允许的话,他还愿意再做十五年的爸爸!   月光,渐渐隐入了云层。      五   凌晨,四点。   五楼的房间。   从叶萧带着小枝离开后,顶顶便独自躺在大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关掉了所有灯,她相信自己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是的,她好像看穿了楼顶,看到那空旷的大楼天台,正有一群老鼠迅速蹿过,刚刚扫荡了导游小方躺过的位置。   毫无疑问,小枝不是个简单的女孩,居然能让叶萧为了她而与自己翻脸——顶顶觉得自己小看她了,除了那条狼狗以外,她还会带来什么?   但愿不是更大的厄运。   几个钟头过去了,顶顶的心依旧很乱,耳边总响起叶萧最后那句话——   “不要让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的脸应该很清楚啊,她摸着眼睛、鼻子和嘴唇。虽然屋子里漆黑一团,心底却回到了摄影师的灯光下。   常有人说看她的照片,感觉是面对一尊佛像,周身都散发着一圈光环。但有时也会犹如鬼魅,被一层难以解释的雾气笼罩,让摄影师疑惑不解,以为碰到了光学上的灵异事件。   某道强光自头顶打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笼罩了她全身。顶顶猝不及防地抬起手臂,眼睛都被照得睁不开了。   “谁?”   但那异常耀眼的灯光,让她完全无法抬头,只能躲避着逃出卧室。而聚光灯也跟到了客厅里,她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蒙着脸庞眯起双眼。这光线竟如此灼热,深深地刺痛了视网膜,霎时泪水流出了眼眶。   她痛苦不堪地打开房门,奔到外面的楼道里,那探照灯般的光线,仍然撵在她的头顶紧追不舍。顶顶大声向楼下呼救,期望叶萧或童建国可以听到,但整个大楼里死寂一片,所有人似乎都已停止了呼吸。她只能狂奔着跑下楼梯,一口气冲到外面的黑夜里。   然而,灯光继续跟随着她。   双目剧痛难忍,眼泪伴着她一路奔跑而飞起,顶顶大口呼吸着月夜的魔力,而那探照灯似的强光,在她的脑后如影随形。她慌不择路地跑向一片漆黑,只要能逃避光线,甚至是地底她都愿意钻进去。   果然地面裂开了一道门,她飞身冲入那条黑暗的甬道。她终于逃离了可怕的地面,此刻四周都是巨大的石块,古老的气息向她鼻息间涌来。当她以为自己安全了的时候,聚光灯再度打到她脸上,猛烈的刺痛使她仿佛瞎了一般。   终于,顶顶投降了,跌倒在地啜泣着,泪水如珍珠落到地面,又迅速地稀释消失。   灯光渐渐柔和了下来,眼前出现了三道大门,左中右并排在一堵石墙上。   她艰难地站起来,身体摇晃着不知该走向哪扇门,而身后已没有了道路。   她仔细看着三道大门,每道门上都画着什么——当中的门上画着个衣着摩登的女郎;左面的门上画着一个老人;右面的门上却画着个沉睡的胎儿。   女郎——老人——胎儿?   就当顶顶站在三扇门前,揉着眼睛疑惑不解之时,突然有人在身后猛推她一下,将她推进了当中那道大门。   在大门开启的刹那,她却一脚踩空了——原来门里是一口深井。   地心引力,自由落体,牛顿第几定律?   顶顶坠入深深的井底……   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   深不见底……   因为,穿过深深的古井,就是三万英尺之上的云层。   她已惊得目瞪口呆,空气在耳边狂欢呼啸而过,长发飘舞得宛如仙女。伸开双臂如鹰翱翔,发觉自己多了一项功能,无所畏惧地驾驭着天空。   顶顶的身后跟随着许多人,第一个就是叶萧,接着是旅行团里的所有人,甚至包括死去的屠男和导游!他们一同在高空飞翔,许多鸟儿盘旋在左右,身下是莽莽的群山和碧水,远端可以看到浩瀚的南海。   终于,他们渐渐飞越了国境线,进入祖国(对伊莲娜除外)的彩云之南。   回家了……   睁开眼睛,抬头却是黑暗的天花板。   再也没有那道骇人的强光了——原来又是一个梦。   这回她喘息得更加厉害,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该死的光,该死的梦!   忽然,她感到脸上湿湿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泪水已流满了整张脸庞,甚至连枕头都被浸湿了。   自己竟然真的流泪了,是因为那道强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生命中有什么能让人如此痛苦?   是逃生的渴望和沉重在肩的使命?真正的关键会是谁?她将带着大家杀出重围,逃出地狱的沉睡之城,前往应许的迦南地吗?   答案,或许在明天揭晓。   或许,永远答案。      六   凌晨,五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窗外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阵沉闷的枪声从树丛尽头传来,随即响起两声惨叫,夜幕中有鲜血喷溅,同时闻到了火药气味。   童建国立即趴在野草中,机关枪射出的子弹轨迹,如黑夜烟火长长地掠过,不断打向战友们的身体。又一个家伙倒在他身上,那是来自成都的知青,才只有二十岁,他的胸口被机枪子弹打穿,内脏落到了童建国的脸上。   别人的鲜血涂满他的脸,热热的湿湿的带着腥味。他浑身严重地抽搐着,难以确定自己是否也已中弹,据说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自己的腿被炸断都没感觉。四周此起彼伏着汉语和当地语的咒骂声,火焰弹不时升起照亮夜空,在山谷间美得无比灿烂。   当他确定自己还活着时,听到了战友李小军的惨叫——他最最亲密的朋友,从小一起在上海的弄堂长大,结伴在云南的傣族山寨里插队,两个人又一起私越过边境,一起参加了游击队,被分配在同一个连队,形影不离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好兄弟。   一束探照灯的强光扫过,只见李小军的大腿中弹,鲜血染红了整条裤子。童建国从草地里滚过去,紧紧抱着受伤的小军,并将身上的衣服撕下来,包扎在同伴的伤口上。   这时传来连长的号令,命令战士们勇猛冲锋。但童建国舍不得最好的朋友,李小军忍着伤痛推开了他,怒喊道:“不要管我!”   童建国含着眼泪离开战友,紧紧抓着自动步枪,在茂密的野草中匍匐前进。不断有子弹从他的头顶掠过,甚至能感受到弹道的温度,与掠过草皮的气流。有人抬起枪口反击了,还有人大胆地站起来,奋力掷出手榴弹,随即被敌人的火力击倒。他躲到一棵倒地的大树边,架起枪向前方连续射击。虽然根本无法抬头瞄准,但他确信敌人就在前方,仅仅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惨叫,有个敌人被他击中了。   就在连队重新组织起来,集结火力向敌人猛烈还击时,头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仿佛有一堆电风扇在呼啸,所有的树枝都在摇晃,气浪汹涌着喷到身上,差点将他整个人掀翻过来。   强大的电光在上面闪烁,照亮了所有的游击队员。童建国艰难地仰起头,被探照灯晃了一下眼睛,同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机器声。   随着空中射下的火舌,他才发现那是一架直升机,在黑夜的丛林上超低空飞行,机身上画着一个明显的标志:USA。   同时,空中传来英语的喊话声,他们都没听清楚说什么,但谁都明白大致的意思,是要他们缴械投降。   连长暴怒地站起来,他是个黝黑的当地部落汉子,举起高射机枪打向直升机,但他立刻就被炸成了碎片。   尸块溅到童建国身上,让他彻底忘却了死亡的恐惧。他端起自动步枪冲向敌人,任凭直升机的枪弹掠过身边,他的勇猛也感动了其他人,纷纷如天神般冲刺而去。   连队最后的十几个人,竟一直冲到了敌人跟前。借着直升机探照灯的光线,可以看清那些戴着钢盔的家伙,一半白人一半黑人。这些美国兵胆怯地逃跑了,他们被这些不死的战士们吓倒,大多成了游击队员的枪下之鬼。   童建国也疯狂地猛冲,一枚子弹贯穿他的胸膛,让他重重地摔倒在草丛中,转眼便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窗外依旧是可怕的黎明前夕,额头布满豆大的冷汗。   他摸摸自己的脸,却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了,而是布满皱纹的松弛的皮肤——不,他赶紧打开电灯,找到一面镜子,这是一张五十七岁的脸。   没错,只是一场噩梦,真实的噩梦。   在南明城一栋住宅楼的五楼,童建国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他低下头大口喘息着,许久才擦去身上的汗水,脆弱地问着自己:“为什么?你为什么又梦到了?”   因为,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三十多年来,他已经梦到过无数遍了,每次都重复着同样的场景——那是1975年的东南亚丛林,最可怕的黎明前夜,也是他第二次生命的起点。   真实才是最恐怖的。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赶紧摸摸自己的小腿——糟糕,他还穿着短裤,脚上什么都没有。   他掀开床单仔细搜寻着,终于在枕头下发现了那把手枪。   上午从军火库里私带出来的手枪。   他总算长出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冰凉的金属枪壳,又回到三十多年前,是这把手枪让自己重新梦到往事的吗?   枪已经上了保险,童建国把它放在怀中,回想起1975年的那个夜晚——他是全连最后一个倒下的人,美军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让他失去知觉,倒在了草丛中。他最好的朋友李小军生死未卜。美军也遭到了严重伤亡,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就坐上直升机撤退了。童建国在死尸堆中躺到天亮,意外地保留着一口气,直到某双温柔冰凉的手,将他从草地中背起。   当他重新醒来时,已躺在一间高脚屋里了,身上覆着毛皮毯子,胸口缠着厚厚的布条。   他睁开恍惚的眼睛,发现火塘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白夷人的长裙,火光照亮了她美丽的脸,随后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   事隔多年之后,童建国还清楚地记得那根手指。   一根葱玉般白嫩的女子的右手食指,一根引导并改变他命运的手指……      七   2006年9月27日,清晨七点。   按照旅行团原定的计划,这是他们在曼谷机场登机回国的时间,但如今他们却仍被困在这泰北的空城之中。   叶萧从困顿中睁开双眼,睫毛上留着某一团幻影,犹如故事开始时的失忆。但他迅速想了起来,自己正在五楼的房间,晨光透过窗户射到脸上,孙子楚在另一间卧室打着呼噜。   进入空城后的第四天。   又是漫长的一夜,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度过的?这栋楼里的人又不知做了多少噩梦?不过幸好恢复了电力,至少给每个人以莫大的希望,但愿那法国人亨利还活着。   他爬起来叫醒孙子楚,简单洗漱后冲出去,挨个敲响其他房门。   二十分钟后,全体旅行团成员集中在二楼,杨谋和唐小甜的房间里,共同享用微波炉和电磁炉烹制的早餐。   叶萧清点了人数,一个都不少,林君如和伊莲娜夹着小枝,童建国和玉灵一老一少坐在一起,成立搂着十五岁的秋秋,唐小甜寸步不离地盯着丈夫杨谋,孙子楚和厉书一块儿聊天,钱莫争和黄宛然坐在角落里,只有顶顶独自斜睨着叶萧,仿佛还未发泄完昨晚的委屈。   黄宛然一直盯着女儿,似乎在用眼神说话,要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来。但秋秋丝毫不领妈妈的情,特别是她看钱莫争的眼神,既有几分仇恨又有几分羞耻。钱莫争并不感到尴尬,而是仔细地端详着秋秋——这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自己的女儿,尽管已迟了十五年。   早餐后,黄宛然终于大胆地走到成立面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轻声说:“把女儿还给我吧。”   成立也淡淡地回答:“这要看秋秋的意思。”   “不,我不想跟着你。”   女儿冷淡的回答让黄宛然大吃一惊,与昨晚的秋秋判若两人,难道让成立洗过脑了?黄宛然咬紧嘴唇:“秋秋,为什么?你不是说好了要永远跟妈妈在一起的吗?”   “我现在改主意了,因为我讨厌你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十五岁的少女努了努嘴,目光挑衅地直指钱莫争——她真正的父亲。   这句话又一次刺伤了黄宛然,房间里其他人也看着他们,让她和钱莫争都异常尴尬。但别人都保持沉默,谁都搞不清什么状况,何况清官也难断家务事。   只有小枝的眼神在闪烁,与秋秋无声地交流什么,还有旁边冷笑着的成立。   “秋秋,你误会了,其实——”黄宛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但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不想在大家面前丢人现眼,“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的,先到我身边来吧。”   她向女儿伸出了手,得到的回应却是秋秋的大喝:“滚吧!和你的男人一起滚吧!”   钱莫争压抑不住自己了,他冲到女儿面前说:“秋秋,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你应该向妈妈道歉!”   “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因为——”   那个秘密就要脱口而出了,钱莫争却被黄宛然堵住了嘴巴,他只能生生地咽了回去。   轮到妈妈来教育秋秋了:“你不能这样对他说话。”   “你真不要脸!”   女儿重重地说出了一句,还没等黄宛然反应过来,已飞速冲出了房门。   就连成立也没有拉住她,倒是钱莫争大喊了一声:“愣什么!快追啊!”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一齐涌出门外追赶。但秋秋跑得像猫似的,转眼就跑到了街道上。   钱莫争冲在最前面,后面是成立和黄宛然,叶萧、孙子楚和伊莲娜也一起追赶着。   清晨七点五十分,群山与空城的浓雾散尽,阳光第一次冲破乌云,照射着沉睡的南明城。   前方笔直的街道撒满阳光,少女秋秋努力向前冲刺,身后追赶着好几个大人,宛如一场决定性的长跑比赛。   叶萧也仰头看着天上的阳光,泰北山区的太阳要比芭提亚柔和了许多,双腿仍然不停地奔跑着,几乎要把早饭都颠出来了。   正当钱莫争要抓到秋秋时,她突然跳上路边的一辆自行车。而这辆车居然也没上锁,她一上车就迅速蹬了起来。链条似乎早就上足了油等待她,两个车轮飞快转动着跑了出去。   钱莫争重重地打了自己一拳,向前大喊:“站住!秋秋!”   黄宛然和成立也同样地喊了起来,但秋秋根本不听他们的话,继续使劲蹬着自行车,向城市西端绝尘而去。   “全是你!”黄宛然已完全失态了,回头对丈夫嚷道,“昨晚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   “你这个贱人,居然倒打一耙?秋秋是痛恨你的淫荡,她以有你这样的妈妈为耻!”   成立也毫不示弱地反击,这时叶萧冲上来说:“哎呀,你们别吵架了,还是快点去找秋秋吧!”   路边还停着四辆自行车,都是没有上锁的新车。钱莫争先跳上一辆追赶上去,成立、叶萧和孙子楚也各骑上一辆,黄宛然与伊莲娜两个女人只能徒步跟在后面。   长跑变成了公路自行车比赛,秋秋一个人骑在最前面,五十米后跟着钱莫争,随后是叶萧和孙子楚。   不到十分钟,秋秋就骑出了南明城,街道穿出城市西部边缘,延伸进茂密的树林。居然是条幽静的林阴道,地势也并非是上坡,而是渐渐平缓下行,路边淌着一条小溪流,颇似清澈活泼的杭州九溪。   眨眼间小路中断了!秋秋紧急按下刹车却没有停住,连人带车疾速冲了出去,迎面正是一个池塘。   她一头栽进冰凉的潭水中。   她感到自己被黑色的池水吞没了,脚下乱蹬却根本踩不到底,这不起眼的池水远比想象中深了许多。   路边的溪流汇入潭中,形成一个比篮球场略大的池塘,四周则是树林与岩石,环绕着一个深深的峡谷。   正在秋秋拼命挣扎之时,钱莫争第一个冲到水边,紧急刹车才没有摔下去。成立是第二个赶到的,他连衣服都没有脱,便不假思索地跳进了深潭中。钱莫争也不甘示弱,脱去上衣跳下了水中。   两个父亲一齐来救女儿,秋秋却挣扎到了潭水中央。   叶萧和孙子楚也骑了过来,两人下了自行车停在水边,准备随时下水接应他们。   在峡谷与树林的覆盖下,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潭水上飘荡着一层雾气,永远不见天日。   正当成立要抓住秋秋时,忽然感到自己的右腿钻心地疼痛。随即水下有了巨大的动静,一个东西正从底下托起他的腰。   在岸上的叶萧和孙子楚都看呆了——他们发现一个东西从水面浮起,张开毛骨悚然的血盆大口。   接着是古代铠甲般的身体,狰狞可怖有四米多长,最后是条船桨似的尾巴。   秋秋在水里尖叫起来,钱莫争与它面对着面,他认得这个家伙。   居然!居然是一条鳄鱼!   鲜血已经遍布了水面,原来鳄鱼咬到了成立的大腿,但此刻的他已疼得麻木了,仍然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秋秋,一把将女儿交到钱莫争手中。   刹那间,钱莫争在血水中看着他的眼睛,竟感到了一丝自卑与惭愧。   “快走!”   说不清是成立的大喊,还是钱莫争自己的幻听,总之他接过了秋秋,紧紧抓着她游向岸边。   成立在水里转过身来,面对凶狠的鳄鱼,毫不畏惧地挥舞双手,似乎拿着猎人的鱼叉。   可惜他不过是赤手空拳。   而鳄鱼有锋利的牙齿。   叶萧也跳入水中接应秋秋,他知道东南亚的鳄鱼有两种,咸水鳄就是巨大无比的湾鳄,可以在海洋中横行霸道,眼前这条显然是内陆的淡水鳄,但个头要比中国的扬子鳄大很多,凶狠程度更远远超过曼谷鳄鱼园的那些宠物们。   但让他不可思议的是,成立竟活生生地扑向鳄鱼,双手抓住鳄鱼巨大的嘴巴,想要把鳄鱼压入水中。   显然,他是在为秋秋的逃生争取时间。   当钱莫争抓着女儿游到岸边,由叶萧和孙子楚一起拉上来时,鳄鱼以嘴巴为轴心旋转起来,潭水中掀起几米高的浪头,浑浊的血水四处乱溅,大家的眼睛都被血雨模糊了。   他们还是把秋秋拖得更远,距离潭边有十多米,以免鳄鱼上岸来袭击人类。   “爸爸!”   秋秋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还要向潭水里冲过去,被钱莫争硬生生地拉住了。   奇迹发生了,就在水面即将安静下来时,一个身影浮了起来,划动双臂向岸上游来。   叶萧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或许鳄鱼已经游到了身边,但他丝毫都不害怕,拉起了在水上挣扎的人。   当他把成立拉到岸上时,才感到对方轻了许多,再定睛一看却目瞪口呆——他救上来的是半个人。   没错,成立只剩下一半了!   他的整个下半身连同双腿都没了,从腰部被鳄鱼活生生咬断,全身都浸泡在鲜血中。   惨不忍睹!如同中国古代的腰斩酷刑。   但叶萧依旧将他往上拖,一直拉回到秋秋的身边。此刻,和伊莲娜也快跑着赶到了的黄宛然,就见到自己的丈夫只剩下了一半。   还有一半正在鳄鱼的嘴巴里。   孙子楚转头看着池塘,整个水面都染红了,不时翻腾起波浪,露出鳄鱼的身体。想必那畜生正在水下大快朵颐吧,这顿人肉盛筵也是它难得的早餐。   黄宛然吃惊地扑在成立身上,拍着他的脸喊道:“醒醒啊,你醒醒啊。”   女儿也抱着他哭喊:“爸爸!爸爸!”   看到此情此景,钱莫争也流下了眼泪。叶萧不敢再看成立了,转身面对血染的深潭,紧紧捏起双拳。   但大家更未想到的是,成立居然还没有死!   他只剩下了上半身,腰间的伤口不断涌着血,连同肠子和内脏流了出来。秋秋抚摸着他苍白的脸,这时他不再是大公司的老板,也不再是一掷千金的富豪,而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中年人,一个最最可怜的父亲。   他的嘴角和鼻孔仍然涌出鲜血,就连头发也被自己的血浸红了,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秋秋,露出了一个痛苦的微笑。   是的,他看到女儿还活着,自己的牺牲已经足够了。   秋秋继续没命地哭喊着:“爸爸,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再一个人逃跑了!”   她将脸贴在成立的鼻子上,想要挽留住即将飘走的灵魂。   这时她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从成立几乎没有动过的嘴唇里传来——   “秋秋,爸爸爱你。”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秋秋感到他的身体轻了一些,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她伸手想要抓住那阵烟尘,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浮起,在她的头顶盘旋两圈,似乎还在最后地留恋这个也许并不美好的世界,以及这个美好的女儿。   终于,他的灵魂消失在高高的云朵中,只剩下秋秋怀中的半具尸体。   成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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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6: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神秘的微笑

  一

  八点二十分。

  血红色的池水渐渐平静下来,鳄鱼沉到深深的水底,岸边留着六个活人和一个死人。

  泪水,从黄宛然和秋秋母女的脸颊滑落,落在丈夫和父亲的尸体上,又被泛滥的血水淹没。

  秋秋不相信成立已经死了,仍然不停地拍着他的脸,想要将他的灵魂唤醒。黄宛然颓然坐倒在地上——终于同丈夫解脱了,却是以这样一种血腥惨烈的方式,自由的代价竟如此巨大。叶萧和孙子楚也惊呆了,他们真正见识了一回鳄鱼的厉害。而伊莲娜干脆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成立的尸身。

  最害怕的人是钱莫争,他退到旁边的大树后,浑身上下淋着冰凉的水,心也浸到了零度。

  忽然,秋秋愤怒地抬起头,眼珠几乎弹了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妈妈。

  黄宛然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她完全失去了主意,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秋秋仇恨的目光又扫向钱莫争,虽然嗓子几乎已哭哑了,但她仍用可怕的气声说:“我,恨你们!”

  黄宛然痛苦地摇头,却又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她理解女儿此刻的心情,也明白成立的良苦用心。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从鳄鱼嘴边拯救了秋秋,证明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十五年的父女养育之情,远远胜于真正的血缘关系。

  钱莫争也瘫软在地上,原先的幻想已全部破灭,明明是自己亲生的女儿,却成了最最仇恨他的人。

  然而,这一切又是谁的错呢?至少,不是牺牲了半个身体的成立。

  伊莲娜总算睁开了眼睛,她将可怜的少女拉起来,搂在怀里安慰着她。叶萧和孙子楚抬起尸体,成立只剩下半个人了,血和内脏也流得差不多了。从这里到市区的冷库太远,何况成立的死因太明白了,根本用不着等法医来检验。

  于是,他们在树林里刨了个坑,将半个成立放了进去,然后用泥土覆盖尸体,并在附近树上做了记号,在这个简易的“坟墓”前摆上石块纪念。

  黄宛然和钱莫争都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成立被埋葬。秋秋不再说话了,伊莲娜紧紧抓着她的腰,也被她的悲伤传染,一同掉下了眼泪。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几乎一转眼的工夫,黄宛然变成了寡妇,秋秋失去了父亲。

  成立是第四个。

  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埋葬,黄宛然痴痴地往回走去。叶萧等人也不再骑自行车了,而是保护着秋秋步行。他们徒步走出树林,沿着溪流回到南明城,阳光继续洒在头顶,却不再感到温暖与明亮,仿佛是一枚随时会引爆的巨大炸弹。

  来到大本营的二楼,剩余的人们都惊呆了——秋秋浑身都是血,其他人也沾了许多血,三个男人全都湿透了。林君如和玉灵将秋秋母女拉到卫生间擦身体换衣服。三个男人则去楼上换衣服。

  很快,大家都知道刚才的事了。旅行团里又一个人死了,这让所有活着的人不寒而栗。特别是成立死得太惨了,就算孙子楚再怎么能说会道,也难以将当时的凶险说清楚。即便如此,林君如听了他的讲述后,还是把早饭都吐了出来。只有小枝毫无反应,她面如静水,没有一点表情,仿佛旅行团里的人和她没任何瓜葛,成立的死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黄宛然和秋秋在不同的房间,分别由钱莫争和伊莲娜看护。其余的人聚在二楼客厅里,沉默半晌都未曾说话。叶萧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同时擦着浸湿了的头发,被迫打开僵局道:“这座城市远比我们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厉书回应道:“我建议大家不要再乱走了,还是留在这里等待救援吧,反正我们有水也有电,能够支撑很长的时间。”

  “你认为这里很安全吗?”童建国的话锋一转,“小方和屠男都是死在这里的!”

  玉灵也点了点头:“也许,这里到处都是危险。”

  “所以更应该出去探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逃出这个人间地狱。”孙子楚霍地站起来高声道,“谁愿意跟我出去探路?”

  众人又沉默了片刻,童建国第一个举起手来,第二个是玉灵,紧接着便是杨谋。刚刚还主张留下的厉书,也只能长叹了一声,随大流地举起了手,就连伊莲娜也从里间跑出来说:“我也要去!”

  “我能不能去?”顶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看着林君如身后的小枝说,“既然她不用再由我看管了,那就让我跟着你们出去吧。”

  “好吧。”叶萧代替孙子楚回答了她,“还有,你们不能少了我!”

  他走到小枝面前,仔细端详着这张脸,难道真的是她?叶萧避开小枝的目光,轻声对林君如交代:“好好看着她,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她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小枝却一直盯着叶萧,似乎只有他是值得信赖的,只有他才有资格知道那个秘密。

  “放心吧。”林君如不知道这个女孩究竟有多重要,但既然叶萧如此反复叮咛,想必她身上还有很多秘密吧,“我会非常小心的。”

  这时,唐小甜抓着杨谋的手,轻声说:“别走好吗?”

  “不,我必须要把全部过程拍下来。”

  杨谋举起了DV,他已经把电池都充好了,可以一直拍到光盘用完。

  “那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唐小甜也顾不得其他人了,拉着新郎的手不肯放开,却不想杨谋冷冷地说:“不行,你跟着我会碍事的!乖乖地留在这里,听话。”

  这句话让她的心又凉了,只能低着头退到秋秋的房间,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叶萧让出发的人们做好准备,随后走进另一间屋子,拍拍钱莫争的肩膀说:“今天你就不用出去了,好好在这里休息吧。”

  钱莫争并没有回答,早上目睹了成立的惨死,显然给了他沉重的打击。叶萧又对枯坐着的黄宛然关照道:“请看好你的女儿吧,我很担心她。”

  在二楼客厅的角落里,小枝蜷缩在林君如身后,嘴里哼起一首模糊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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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6:43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午,九点半。

  叶萧、孙子楚、厉书、童建国、杨谋、玉灵、顶顶、伊莲娜,组成八个人的庞大队伍,离开大本营前往城市边缘。每人都携带着水和食物,若中午不能及时回来,他们就决定在外面解决午餐了。

  回到金三角的太阳下,他们眯着眼睛眺望远处的群山,期望能出现一架前来救援的直升机。然而,除了偶尔飞过的小鸟,就剩下漫山遍野的森林了。

  他们走上清晨的老路——骑着自行车追逐秋秋的路,童建国发现路边有一辆本田商务车,他打开紧锁的车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手势,让车子神奇般地发动了起来。

  大家走上车子,擦了擦座位上的灰尘,童建国便转动方向盘,驶向了城市最西端。叶萧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为大家指路,在他的指示下只开了十分钟,“探险队”便杀出南明城,进入了那条林木茂密的小道。

  孙子楚摊开南明地图看了看,显示这里确实有条小河,从东面流入南明城,水源地正是山间水库。但地图上的小溪在这里就停止了,再往外是绿色的高山,没有其他特殊的标注。

  道路仅容一辆车子通过,旁边流淌着清澈的溪流,叶萧忽然有了疑问——南明城位于盆地底部,应该是万水汇集到城中,怎么反而会有水流出来呢?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是盆地的一个缺口,就像长江从三峡流出四川盆地,溪流自此穿越群山,奔向外面广阔的世界。

  正当他感到一线希望时,本田商务车颠簸着穿过林阴道,在一潭池水前停了下来。再也没有其他路了,溪水在这里汇入深潭,这里就是盆地的最低点?

  童建国第一个跳下车子,看着平静的池水上飘着一层白雾,阳光被茂密的树木阻挡在头顶,阴冷的气息从地面钻向脚心。

  “一个小时前,成立就是在这个池子里,被那条大鳄鱼咬死的。”

  但叶萧并没有告诉他的,成立的下半身依然在这池塘里,不过已分解在鳄鱼的胃液里了。而刚才那血红色的水面,也经过沉淀恢复了深黑色。

  八个男女都走下了车,地面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在深潭旁的树林里,可以看到埋葬成立的简易坟墓。玉灵闻到一股血腥味自池水表面缓缓飘来。没人再敢说话了,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打扰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万一把底下的鳄鱼惊醒,它爬出来寻找午餐怎么办?

  顶顶一下车就感到头晕,或许是刚才给车子颠的?抑或是因为这树林里古老的腐尸气味?她难以自控地向前走去,一步步接近那黑色的池水,烟雾已缠绕在她脚端了。

  “站住!”

  叶萧大声喝道,但她完全没有反应,耳朵像被塞住了。他想象那水面随时会掀起波浪,一只巨大的鳄鱼高高跃起,在四分之一秒钟之内,就会牢牢咬住人体,迅速拖入深深的潭水中。

  他飞快地跑向潭边,一把拽住顶顶的胳膊,将她硬生生拉了回来。

  “放开我!”

  或许是昨晚遭到了误解和不公的对待,或许是潭水后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吸引着她,顶顶执拗地摆动双臂要挣脱。

  “你想送死吗?”叶萧还是把她拖到大伙中间,“鳄鱼会在把你吃掉以后说:感谢你施舍了我一顿午餐肉!”

  “你还不明白吗?这里可能是通往外面的唯一道路!”

  顶顶的话让他愣了一下,不过刚才他也是这么想的——溪水流出盆地的缺口,难道那潭水后面还别有洞天?

  他走到一块突起的岩石上,眺望鳄鱼潭后面的树林,密集的枝叶挡住了视线。再仔细观察周边的形势,林阴道的两边都夹着山坡,当中显然是一条深沟峡谷。

  “顶顶说的也有道理!”旅行团年纪最大的童建国发话了,他那鹰一般的目光越过潭水,似乎发现了外面的世界,“我们可以绕过这个深潭,我觉得后面应该有路。”

  潭水四周除了路的尽头外,全都围绕着杂乱的密林。杨谋端起DV拍摄,把镜头拉向更远处仔细观察,好像对面确实有条小路。

  “你们怕什么?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应该继续走下去。如果我们空手而归,就太对不起死去的成立了!”顶顶甩开叶萧的手,紧盯着深潭的对面,“这是用成立的血铺出来的路!”

  说罢她向前走去,踏过鳄鱼潭边的树林,几乎沿着水岸绕行。叶萧怎能让她一个人走,只能紧跟在后面,随时注意潭水的动静。接着童建国、孙子楚和厉书也跟上来了,伊莲娜和玉灵犹豫了一下,也小心地绕过潭水。最后是杨谋,端着DV边拍边走。

  八个人缓缓绕过深潭,白色的烟雾不断弥漫到脚上,真有一股腐尸的气味,恐怕这潭水已吞噬过无数生命了。顶顶毫无畏惧地走在最前面,也不管是否会有鳄鱼突然弹起,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其他人都提心吊胆,互相拉拽着以免跌倒。

  长出一口气,所有人都安全来到鳄鱼潭的另一面。在许多参天的大树中,果然隐藏着一条小路,被茂盛的野草覆盖着,不过三四米的宽度。大家都不敢留在潭水边,赶紧跑进这条小路,却感到一阵凉风袭来,每个人都打了个冷战。

  几片枯叶落到叶萧的脸上,他抬头看着巨大的树冠,几乎遮挡了全部阳光,地面成了暗无天日的阴凉世界——这也是深潭里鳄鱼存在的原因吧。

  依然是顶顶走在最前面,凉风丝毫没让她害怕,反而更吸引她向密林深处走去。那是女人最致命的第六感?能从风中嗅到什么,如烟如雾又如那个梦境。

  叶萧奇怪她为何如此兴奋,是否昨日在大本营守了一天,把天性好动的顶顶憋坏了?

  大家小心翼翼地在小路中前行,踏过脚下的野草与泥土,跨过倒下的树干与石头,宛如穿行在古老的隧道中。许多榕树根须垂下来,像女人的长头发,散发着植物的特殊气味。玉灵最熟悉这种味道了,任由树须抚过她的肩膀,回头却见到杨谋的DV镜头。她顺势做了个鬼脸,伸手拦到镜头前说:“别拍了嘛。”

  杨谋只能跳到另一边,继续拍摄前面的人们。他忽然感到鞋底踩到了什么,好像是西瓜裂开似的,脚下一抖差点没把DV摔在地上。其他人也听到了这声音,纷纷回过头来看。

  在一株大榕树盘根错节的脚下,躺着一个森白的骷髅头骨!

  它刚刚被杨谋踩了一脚,头盖骨已裂了开来,深深的眼窝还射出目光。伊莲娜尖叫一声几乎跌倒,厉书赶紧拉了她一把。叶萧拧起眉毛蹲下来,仔细检查着头骨周围,无论是野草丛还是树根周围,都没发现其他骸骨的痕迹。

  看来只是一具孤独的头颅——这可怜的家伙,是谁把他(她)的头骨扔在这里的?抑或根本就是被砍头的?

  在骷髅的眼窝里,有榕树的根须伸出来,显然它已躺在这里很久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

  叶萧大胆地伸手去抓骷髅,没想到树根紧紧缠绕着它,就好像大榕树的一部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扳出来。

  随着头骨被他连根拔起,树须和泥土不断掉下来,发出沉寂百年的呻吟。在暗无天日的树冠下,握着骷髅的手感也是冰凉的。那裂开的头盖骨里,散发出经年累月的腐烂气味,尚未脱落的牙齿间,似乎抖动着要说什么话?

  “欢迎光临地狱。”

  耳畔响起这一声,让叶萧浑身打了个激灵,再猛地摇了摇头,眼前却还是沉睡的头骨。其他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对这个骷髅头这么感兴趣。

  顶顶发现骷髅的嘴巴里有什么东西——她急忙从叶萧手里夺过这可怜的家伙,将手伸进它的颚骨与下巴间的缝隙。

  她光滑的手指,在布满树须和碎骨头的死者牙齿间摸索,好像美丽的女牙医在为她的病人检查龋齿,仅剩下一把骨头的病人没喊疼,女牙医自己倒胆战心惊了。

  果然,顶顶触到了某个金属物质。

  又一阵阴风从地面卷来,顶顶心头不断狂跳,半只手臂微微颤抖着。她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东西,顺势将它从骷髅嘴里抽了出来。

  在伊莲娜的尖叫声中,所有活人都睁大了眼睛——顶顶抓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物,居然是把小匕首,一头是锋利的尖刃,另一头却雕着某种神像。

  金属虽然早已锈蚀,但还可以清晰地看出形状。特别是匕首柄的雕像,是个面目狰狞的女妖,做工相当精美华丽。

  “显然这是装饰品,并不是真正实用的匕首。”

  孙子楚从顶顶手中接过它,并不沉重的手感却让他冷汗直冒。

  “是这把匕首杀死了他?”

  顶顶将骷髅又放回到树根里,不再打扰这可怜的人了。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在他死后,人们把这匕首作为装饰物,塞进了死者的嘴巴。”孙子楚仍仔细端详着这把精美绝伦的小匕首,若是金银打造的就是无价之宝了,“就像孙殿英挖开慈禧太后的陵墓,发现她嘴里含着一颗夜明珠一样,这把小匕首想必也是相同的道理,或许是当地的某种习俗。”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肯定不是现代南明城的居民,东南亚华人不会有这样的习俗,更有可能是本地的土著民族。”

  叶萧边说边想起附近山上的公墓,华人是不会随便抛弃死者尸骨的,死者都会得到很好的安葬,更不可能塞一把匕首在嘴里。

  “继续向前走吧。”童建国不想再纠缠在死人骨头上了,他早已经看腻了这种东西,“我有一种预感,前面还有更多的东西等着我们。”

  他眯起眼睛向小径深处眺望,阴暗的大树下缭绕着朦胧的烟雾,玉灵躲在他身边问:“我也感觉到了,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喊我们。”

  “哎呀,你别吓人好吗?”厉书立即皱起眉头,他什么都没听到,“人吓人,可是要吓死人的。”

  “大家赶紧往前走吧,我们必须要在中午以前有所收获,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去吃午饭!”

  叶萧快步走在前头,其余人只得跟在他身后。孙子楚把那枚装饰精美的小匕首,悄悄藏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显然是人工开拓出来的道路,就像丛林中钻出来的山洞,左右蜿蜒了许多个弯。幸好没遇到岔路口,迷路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最终会成为那个可怜的骷髅头。

  八个人越走越冷,只能互相紧紧挨着,他们抬头完全见不到阳光,也不知四周地形是什么?叶萧猜想该是个峡谷,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中间覆盖着茂密的丛林。

  就这样走了十几分钟,每个人都小心翼翼,随时注意身边的动静。孙子楚没忘记提醒大家,那丧子之痛的山魈,可能随时会来向他们报复。

  顶顶始终走在叶萧身边,头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心跳速度也逐步加快,体内正大量分泌肾上腺素,那影子正在视线尽头忽隐忽现……

  地狱的大门已然敞开,荼花吐露最后的芬芳。

  是的,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无数次到梦中造访的影子。

  在两棵威严的大树中间,正是林间小道的出口,外面是一片杂乱的丛林,还有隐约可辨的墙垣。

  叶萧往前走了几步,阳光如利剑刺在眼睛里,眩晕中他望见了那高高的尖塔。

  五男三女全都目瞪口呆,这是命中注定要来到的地方。

  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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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2: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上午,10点30分。

  他们走出阴暗的隧道,见到丛林中残破的墙垣,画面在墨绿与青灰色中展开,天地已寂静数百年,就连鸟雀也停止鸣叫,白色烟雾缭绕脚端。

  就是这里了!

  某个声音不停地在顶顶耳边念叨,空气里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每走一步都要费尽全力,宛若迎面有堵玻璃墙壁。

  不,那是一堵真实的围墙。

  石灰岩墙体已有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色,全是由巨大的石条垒砌而成的。最完整的部分足有五米高,简直是一道坚固的城墙,威严地耸立在森林最深处。

  八个人走到古老的石墙前,这里的树木相对稀疏,阳光可以直射地面,洒在红白相间的墙壁上,发出奇异的反光。

  杨谋端起DV不断拍摄,镜头清晰地显现了墙体细节,布满了流水侵蚀的痕迹,显然有数百年的历史了。他感到脚步有些凌乱,是自己莫名其妙狂奔的心跳。面对突如其来的林中石墙,宛如原始人突然见到了文明世界。

  叶萧后退了两步,想要看清围墙的整体。在杂乱的大榕树间,围墙向左右两面延伸,又被丛林覆盖起来,竟看不到尽头在哪里。墙体虽然看起来坚固,但仍有好几处坍塌了,豁口上的残垣断壁,象征着这里曾遭受过的摧残。

  墙——仿佛一道禁区,虽有阳光的照射,却感到异样的寒冷,从墙体的裂缝里散发出来,缠绕在每个人眼前,使他们不敢往前迈半步。

  在人们与墙对峙了几十秒后,又是顶顶第一个走上前去。禁区对她来说不是恐惧,而是秘密的召唤,她似乎能看到墙的后面,隐藏着的离开这个城市的密道。

  终于,手指触摸到了墙体。

  满手冰凉而坚硬的石条,无数人堆砌了无数年的石条,流淌过无数鲜血的石条,也浸泡过无数双眼睛悲伤泪水的石条。

  顶顶就像跋涉过千山万水的朝圣者,无比虔诚地跪倒在神圣的石墙前,这是她命运中无法摆脱的一刻,也是前生今世几度轮回里注定的一瞬。

  她的膝盖已跪倒在地,两只手掌摊开在墙壁上,任由寒冷的气息渗入掌心。她将整个脸颊贴了上去,石头的冰凉穿透皮肤的毛细血孔,迅速奔流入心脏,冲开深锁着的记忆花园。

  其他七个人都看傻了。只见顶顶的左半边脸庞,还有左耳,都牢牢贴在墙上,像是在倾听墙壁的说话。可他们什么都没听到,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她是不是疯了?

  忽然,顶顶嘴里念念有词,但谁都听不清她在念什么,难道她真的在和墙壁对话?

  她听到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叶萧走到她身后,将她从墙壁前拉起来:“你在干什么?”

  没想到顶顶的表情竟异常轻松,嘴角满足地微笑着,仿佛刚经历了美好的回忆——这是进入南明城以来,第一次看到她笑得如此灿烂。

  她眨了眨美丽的眼睛,就连睫毛也好像长了几毫米,她清脆地笑道:“快!我们快进去。”

  “怎么进去?”

  叶萧困惑地看了看高高的围墙,五米的高度他可翻不过去,除非爬到旁边的大榕树上。

  对了,不是有几段墙体坍塌了吗?正好可以爬进去,可顶顶却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家只能跟在她身后,叶萧疑惑地边走边问:“你到底怎么了?”

  “嘘——”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色又恢复了严肃。古老的石壁出现一个转弯,大家小心翼翼地绕过去,迎面出现一道大门。

  在几秒钟的震惊后,叶萧揉着眼睛看清了这道门:它看起来如此高大坚固,全用整块的石条砌成,大约有十米的高度,但又不是平整的竖直立面,更像古代城堡的大门。

  最让人惊奇的是,大门顶端还有三尊尖顶般的佛像——既是尖顶又是佛像,灰色的石头上布满青苔,佛像头戴高高的尖冠,凌驾于所有的高大树木之上。

  这究竟是佛像之帽冕还是君主之王冠,抑或就是城门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三尊佛像正中的一尊俯视着他们,而其他两尊佛像则分别面对左右,它们威严地注视着三个方向,难道是代表过去、未来、现在的三际?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大门,佛像下面是阴暗的门洞。与圆拱形的中国城门不同,这个门洞顶部呈三角形,通高足有六七米,宽度则相当于一辆中巴——古代可以容纳大象通过吧。

  孙子楚仔细地观察着大门,尖顶上方还有许多雕刻,连同门上的三尊佛像,完全是东南亚糅合印度的风格,就像柬埔寨的吴哥窟、泰国的素可泰、缅甸的蒲甘……

  就连佛像面部特征也是东南亚的,大眼睛下宽阔的鼻子,还有厚实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着,露出似笑非笑的独特表情。

  所谓的“神秘微笑”?

  是在欢迎他们这些不速之客,还是某种更严厉的警告?

  佛像脸上满是雨水冲刷的痕迹,宛如肆意奔流数百年的眼泪,是为他们这些人而流淌?

  又是顶顶,向古老的大门走去,此时,她仿佛得了神的启示,要救身后的这些人走出地狱。

  杨谋端着DV在她身后拍摄,在佛像神秘的微笑下,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女子背影,阳光给她洒上一片橙色光晕,她将进入门后那个世界,叩问沉睡千年的秘密。

  这幕奇异的场景,让杨谋想起大学时看过的一部电影,前苏联导演塔尔可夫斯基的《潜行者》——曾有颗陨星坠落到地球上,这个地区的许多人出走并消失了,这里从此成为一片神秘区域。传说只要进入那栋建筑,你的所有愿望便能满足。有个“潜行者”千辛万苦突破禁区,发现在一片宁静的自然中,矗立着那孤独的破败建筑。然而,他虚脱了全部的精神和力量,却无法进入那充满诱惑的目的地。

  因为存在的意义便是寻找存在。

  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每个人都是“潜行者”,用从出生到死亡的光阴,寻找某个永远都不可进入的禁区。

  但是,顶顶走进了“神秘微笑”下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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