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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天机》一至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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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2:16 | 显示全部楼层


  南明。

  2006年9月25日,下午两点。

  旅行团按照上午的分配,分成三组人马出去寻找卫星通信设备。成立、黄宛然、秋秋、伊莲娜、唐小甜和法国人亨利依然留守在住宅区楼二层——这已是他们的大本营了。

  第一组仍然是童建国、钱莫争、玉灵、杨谋四个人,像出去兜风似的坐上了宝马,由童建国开向上午走过的那条路。

  天空依然不见太阳,杨谋坐在后排端着DV,不断摄下周边的街景。刚才唐小甜缠着他不让他走,但是他还是抱歉地离开了新娘。宝马很快开到那条繁华的大街,旁边是银行、邮局、餐馆和店铺。玉灵一直记着走过的路,以免回来的时候迷失方向。这条宽敞的马路很长,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后,来到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

  路口是个街心花园似的转盘,在绿树与落花丛中,隐隐可见一个黑衣人站在里面。

  黑衣人。

  童建国也见到那个人影了,便把车子停在转盘上。钱莫争第一个跳下车,冲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玉灵和杨谋也紧跟着他,穿过长满野草的街心花园小径,已经清楚地看到了那个黑衣人背影,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喂,对不起!”

  钱莫争先向那个人打了声招呼,便转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那个人依然不动,脸上如雕塑般凝固着笑容。

  事实上他就是雕塑。

  “哎,我们真是瞎起劲啊,原来是街心花园的雕塑!”

  杨谋无奈地喊道,DV镜头仍然对准了雕塑——这是一尊与真人大小相等的铜像,所以后背看起来像个黑衣人,雕塑明显长着中国人的脸,戴着顶美式的大盖帽,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皮带上还别着把手枪——竟像抗战时期国民党军官的装束。

  黑色的铜像似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打中有些铜锈,但仍难掩盖雕像的神气。特别是那铜铸的双眼,炯炯有神直视前方,仿佛随时都会变成真人。再看那张脸的年纪,不超过三十岁的样子,英姿勃发令人景仰。

  铜像脚下有块大理石碑,上面刻着一行字——


  马潜龙(民国九年~民国八十九年)纪念像


  除此就没有其他的文字了,雕像正处于大转盘的中央,四周都是绿树和小径,就像其他城市的雕塑——至少不是墓地,谁都不会把值得雕塑纪念的人物埋在街心花园。

  “马潜龙?”钱莫争困惑地念道,“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在这里雕像纪念呢?”

  这时童建国的情绪却有些激动,他大步走到雕像跟前,直视着铜像的双眼,嘴里默默地说:“马潜龙——我终于找到你了!”

  端着DV的杨谋立刻问道:“你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

  “你知道这个马潜龙吗?”

  童建国却不置可否地转身离开了,淡淡地说道:“这里没什么可看的,我们快点寻找卫星收发设备吧。”

  杨谋他们只得离开街心花园的雕像,回到转盘旁的宝马车上。童建国沿着转盘左拐向西开去说:“注意路边房子的楼顶,看看有没有卫星的‘大锅’。”

  这条路同样也很宽敞,路边大多是五层以上的楼房。一个个竖直的招牌挂在外墙,写满了繁体中文的店名和广告,开头大多是“南明”两个字。

  几分钟后,玉灵突然大叫了起来:“看,那个楼顶是什么?”

  宝马车停了下来,大家跳下车看着左侧一幢大楼。居然有十二层高,与周围相比是鹤立鸡群。顶楼有个发射塔似的钢铁支架,又高高地生出来十几米。杨谋在楼下用DV仰拍,镜头里还有几分气派。

  再看大楼门口挂的两块牌子:南明电视台、南明电台。

  “终于找到了!”

  钱莫争使劲拍了下手掌,就要往大楼里面冲去,童建国却喊道:“等一等!”

  玉灵不解地问:“这栋楼有危险吗?”


  在大家发愣的时候,童建国走到路边,这里停着几辆汽车。他打开车前盖,搬出一个正方形的东西。”

  “蓄电池!”

  钱莫争总算明白他的用意了,在没有电源的情况下,用汽车里的蓄电池是唯一的办法。接着,童建国又如法炮制地卸下三辆车的蓄电池,这样四个人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

  “要发动上面那个家伙,也许还需要更多的电力!”

  童建国仰头看着楼顶的发射塔,便捧着蓄电池冲进大楼。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只是手里的蓄电池让大家都很小心,特别是娇小的玉灵有些吃力,杨谋只好扶她一把。

  电梯当然不能使用了,只能艰难地爬上楼梯。每走一层,童建国都会让大家停下,由他到走廊里去查看一番。他在三楼发现了一个直播大厅,看来是搞什么综艺节目的,灯光、舞台等设备都很齐全,后台甚至还有专业的化装用品。

  电视台工作的杨谋最熟悉不过了,他在控制室里找到了很多器材,其中有许多录像母带——或许能从录像带里发现什么?他把这些带子装进一个大包,吃力地斜挎在肩膀上。

  离开这一层,四个人又艰难地爬到十二层,手里还捧着重重的蓄电池,每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了。好不容易找到通往天台的小门,他们才小心地爬到了楼顶——全城的至高点。

  这幢十二层的大楼,虽然在国内的大城市算小儿科,在这里却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俯瞰整个城市,唯有西南片有座差不多高的楼,但楼顶没有电视塔。

  从顶上眺望下来的感觉,完全不同于站在地面上的无助。每个人的信心又增加了,至少可以一窥城市的全貌,免得在迷宫里转圈心里没底。这城市比想象中要大,四周全被巍峨的群山环抱,竟找不到一处缺口,是个典型的封闭型盆地。

  这里是全城的正北部,正南几公里外隐约可见进城的路,盘旋曲折深入山坡,直到那致命的隧道口。在城市中心似乎还有个广场,但被楼房遮挡看不清楚。城市西部有个椭圆形的建筑,奇形怪状难以分辨。楼房与街道中有许多茂密的树冠,有的地方绿树还很密集,可能是公园或街心花园。

  山雨欲来风满楼——乌云就像覆盖在头顶上一样。除了楼顶呼啸的风声外,听不到丝毫的动静,也看不到任何的灯光,没有人烟活动的迹象。这里的人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又一阵大风夹着雨点吹来,还好杨谋用力抓住了玉灵,否则瘦小的她真要被风吹下去了。玉灵痴痴地看着远方的山巅,不知再隔几座大山才能回到她家?

  童建国走到电视发射塔下,这个钢铁结构的家伙,竟有几分像微缩的埃菲尔铁塔,竖在这十二楼的天台上,却异常丑陋碍眼。旁边还有几个卫星收发装置,巨大的铁锅面对苍穹,不知能否收到太空信号。杨谋也走上来了,和童建国仔细检查电源系统。虽然完全没有电力,但他们还是试着把蓄电池搬过来。天台上搭了个小房间,里面有电源线、变压器等设备。杨谋小心地启动了蓄电池,通过变压器传输到卫星接收器上。

  等待了几十秒后,接收器的信号灯突然闪烁起来,大家都睁大了眼睛——卫星正在接收信号!

  同时,空中的乌云更加密集,密集的雨点已打了下来。

  但杨谋难掩兴奋地喊道:“我们有救了!既然可以接收信号,我们就能向外传送信号!”

  他们用塑料布盖住蓄电池,免得被雨水打湿,然后在大雨倾盆之前冲下天台,跑回十二楼的走廊里。根据杨谋在电视台的经验,这里通常会有卫星信号的控制室。

  果然,他们找到了控制室,电流通过楼顶传下来,许多信号灯都亮了。钱莫争在非洲拍摄狮子时,曾用过个人卫星设备。他自告奋勇来进行调试,这时屏幕也亮了起来,在电磁波的雪花飘过之后,隐隐出现了一些人影——是不是救援队呢?

  屏幕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直到一张美国人的脸映出——杨谋觉得这张脸好眼熟,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片操场,一伙美国人在用英语交谈着,旁边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人。接着,那个美国人对着镜头说了一串英文,后面穿制服的人似乎掏出了枪。

  正当四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时,杨谋却恍然大悟,“该死的!”

  “怎么了?”

  “这是卫星电视转播,美国最牛的电视剧集——《越狱》。”

  原来屏幕上出现的那个人,正是《越狱》的男主角Michael。钱莫争也看过这个电视剧,他吓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童建国却在鼓励他们:“能收到卫星电视就是好事,我们再试一下。”

  窗外已是狂风大作,乌云里滚动着沉闷的雷声。

  钱莫争再度镇定下来,小心地调试着各种信号,屏幕上的《越狱》也渐渐变成了雪花。他点点头说:“已经可以向外发送信号了!”

  大家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串模糊的影像,接着便听到了一些声音,似乎是用英文在问话。钱莫争立即抓过话筒,用英文说了一大串求援的话。但对方表示没有听清楚,他只能又再说一遍。

  “有救了!”

  杨谋兴奋地跳了起来,连DV也忘记打开了。

  正当这万分要紧的关头,上面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接着钱莫争眼前的屏幕便爆炸了!

  在无数火花飞溅之中,大家下意识地趴倒在地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刺激气味,屏幕的玻璃碴子炸得到处都是。玉灵吓得都快哭了出来,杨谋只能用整个身体护着她。

  几秒钟后,硝烟继续弥漫。杨谋艰难地睁开眼睛,用手电照了照黑暗的四周,只见钱莫争的脸已经被熏黑了,幸好还没有流血受伤。杨谋将玉灵也拉了起来,屋子里已面目全非,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烧坏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钱莫争顾不得擦脸,气得差点要吐血,刚才都已经连接上了,却在这节骨眼上功败垂成!这下再也无法与外界联络了。

  还好四个人都没有受伤,但刚才险些要送命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童建国保持镇定说:“我们上顶楼去看看!”

  于是,四个人又冲到十二楼的天台上。那上面已是狂风暴雨大作了,天空中不断闪烁着电光。而巨大的电视发射塔已经倾倒在地,钢铁支架发出金属烧化的难闻气味。那些卫星接收器已炸得粉碎,地上布满各种金属碎片,蓄电池里的化学液体随着雨水而奔流。

  童建国绝望地仰起头说:“原来是闪电!”

  “刚才电视塔遭到雷击了?”

  大雨让他们浑身都浸湿了,钱莫争面如土色地看着这一切——如此严重的雷击,足以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他们四人能活下来,也算是个奇迹了!

  空中又是一声巨大的雷鸣。

  杨谋却在恐惧地思考:“这个大楼该有避雷针的啊?”

  “理论上是这样,但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天命吧。”童建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快点下去吧,在这里非常危险,可能还会有雷击下来。”

  大家又都冲下了天台,再也不敢停留在这鬼地方,沿着消防楼梯跑了下去。

  杨谋的挎包里还有十几盒小录像带。而玉灵的筒裙全都湿透了,杨谋便脱下自己的衬衫,披在了玉灵身上。

  他们大汗淋漓地跑下十二层楼,祈求着自己不要着凉,便冲出了电视大楼直奔宝马车。

  三万英尺之上,依然电闪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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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2:4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第二组。

  在那个惊雷劈下来的同时,叶萧见到了一个神秘的人影——

  大雨弥漫在空城的街道上。第二组的叶萧、顶顶和屠男,在伞下绝望地扫视着雨幕。

  他们沿着中午走过的路线,一直走到城市的最西边,又折回去到一个十字路口,左拐向北走了半个小时。屠男一路上都在抱怨,直到大雨瓢泼而下,幸好路边有个小超市,他们进去每人“借”了一把伞。

  叶萧担心顶顶会不会着凉,但这女生满不在乎地回答:“别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切,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我呢?”

  屠男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黑眼圈,他已经瑟瑟发抖了。

  但叶萧并不理睬他,警觉地把目光投向马路另一边。那是个幽深的小巷子,两边都是茂密的花园。

  虽然大雨遮挡着视线,但巷子里仍闪现出一个人影。

  叶萧的心猛烈地颤了一下,叶萧毫无疑问地确定,这并非是自己的幻觉,也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就是一个人。

  二十多个小时来,他在这座空城里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

  叶萧飞奔着冲向巷口,顶顶和屠男还摸不着头脑,也只能紧紧跟在后面。

  越过四周飞溅的雨花,那人影越来越清晰了,小小的身体像个女孩子,裙摆在雨中微微飘动,一顶黑色的雨伞覆盖着她。

  就是她——叶萧越跑越快,脚底溅起的水打湿了顶顶和屠男的衣服。

  然而,当他跑到巷口的时候,那个撑着黑伞的女孩却消失了。

  叶萧虽然目瞪口呆,但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顶顶和屠男也跑到了身边,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那个女孩是谁?”

  果然,他们两个人也看到了!叶萧瞬间想起今天早上,在加油站的对面,唐小甜说她看到了一个女孩,也是在一个类似的小巷里——正是这女孩吸引他们离开加油站,从而躲开了那可怕的大爆炸!

  早上,其实是她救了叶萧他们的命。

  难道就是刚才那神秘的女孩吗?

  不,不能再让她逃走了。

  叶萧向小巷深处冲去,看到右侧有一条岔路,视线尽头是个黑色的伞影。

  “在这里!”

  他招呼着顶顶和屠男跟上,三个人迅速地跑进去。小巷两侧是住家的围墙,都是独立的两层小楼。

  黑色的雨伞渐渐要被追上了,伞下女孩的背影也越发清晰。

  三人的心跳骤然加快,丝毫顾不得雨水溅湿自己,屠男还扯着嗓子大喊:“喂!站住!”

  但那女孩反而加快了脚步,叶萧拼命地向前跑去,但水花模糊了他的视线,怎么也抓不到眼前的女孩。

  突然,黑伞下的女孩回过了头来。

  时间在雨中凝固。

  叶萧看到了那张二十岁的脸,同时脑中浮起某部小说里的文字——

  “记得小时候看白话本聊斋,每当读到《聂小倩》时,眼前就会浮现起一个古装女子的形象:她无声无息地出没于古老寺庙中,有着披肩的乌黑长发,纤细修长的腰肢,美丽狐仙似的瓜子脸,还有一双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诱人的是她眼神里淡淡的忧伤,仿佛是微微划过水面的涟漪——”

  空城里的聂小倩。

  雨中初绽的花骨朵。

  就是她。

  她穿着的碎花布子的衣裙已被雨水弄脏了,细细的发丝粘在脸上,红唇紧紧地抿着,还有一对无限惊恐的眼睛。

  黑色雨伞下的幽灵?

  叶萧他们三个都怔住了,像被电流触过全身似的,在狭窄的空城雨巷里,在戴望舒笔下的诗意里——她是谁?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顶顶,她冲上去一步要抓住那女孩,没想到对方轻巧地一闪身,便消失在旁边的一条岔路中了。

  叶萧和屠男也紧跟了上去,没想到斜刺里冲出来一个黑色的东西,在雨中向他们狂吠。

  是一条狗。

  不,是一条纯种的德国黑背,体形非常巨大,气势汹汹地拦在了他们身前。

  屠男几乎被吓趴到地上了,叶萧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眼前这黑家伙发起火来可不是好玩的。这狭窄的巷道根本无处逃生,三人只能缓缓地后退几步。

  这东西是从哪里窜出来的?是来保护那神秘女孩的吗?

  狼狗的眼球放射出精光,要比路上遇到的山魈还要可怕,嘴巴里隐隐露出森白的利齿,唾液随着雨水而滑落。

  但叶萧紧紧抓着顶顶的手,轻声说:“别怕!”

  狼狗也盯着他们的眼睛,却突然转身回头跑去。叶萧则紧紧跟在狼狗的身后,屠男喊了一声:“你不要命啦?”

  顶顶犹豫了两秒便跟了上去,屠男也不敢一个人站在原地,只得继续跟着狼狗走。

  狼狗四脚溅起无数雨水,长尾巴半夹在股间,很快带着他们冲出了小巷。眼前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一排巨大的建筑物横了出来。

  居然是个体育场!

  三人目瞪口呆地冲出小巷,只隔着一条小马路,便是椭圆形的体育场外立面了。高大的钢筋水泥支架有十几米高,里面就是大看台了。

  狼狗窜进体育场一道敞开的门。

  叶萧和顶顶也飞奔了进去,身后只听到屠男的叫声:“喂,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但他们并没有丝毫等待,径直穿过体育场里的门洞,迎面就是一条红色的跑道。

  两人一口气冲到跑道上,对面就是一片绿油油的足球场,疯长的草几乎有膝盖那么高,简直可以藏进一个人了。

  “狗呢?”

  顶顶焦急地向四方张望,回头见到了宏伟的球场看台——全是橙色的座位,如波浪般延伸到高处,上面有巨大的顶篷遮挡着雨,整整一圈环绕着体育场,至少能坐三万人吧!

  “天哪!”

  正当她被这场面震慑住时,跑道尽头又出现了那条狼狗。

  狼狗旁边站着那黑伞女孩。

  一条狗,一个人,一顶伞。

  叶萧也看到了这一幕,跑道那端的女孩笔直地站着,而那条狼狗也不再凶猛,竟如宠物狗般安静听话。

  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到这里来?叶萧和顶顶缓步向前走去,雨水溅落在跑道上,又迅速地渗透下去。

  对面女孩的目光直视着他们——真不可思议,如此柔弱的二十岁女孩,居然养一条那么凶猛的大狼狗,估计狗的体重要超过她本人吧?

  当两人靠近到她十米远处,女孩扭头钻进了旁边的小门,狼狗也紧紧跟随着主人。

  “别走!你是谁?”

  顶顶着急地大喊起来,她第一个冲到了小门口,但里面却是黑压压一片,不知道藏了些什么东西。

  叶萧紧紧拽住她的手说:“不要进去,里面可能有危险!”

  顶顶喘着粗气停下了,睁大眼睛回头说:“她究竟是谁?”

  “天知道。”

  她盯着那黑黑的小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那一人一犬就像蒸发了似的。

  叶萧忽然想起了什么:“屠男呢?”

  身后是空空荡荡的跑道和球场,哪里有什么屠男的身影。

  两人又冲到了体育场入口,外面也没有屠男的影子。顶顶大叫了几声:“屠男!屠男!”

  声音在巨大的球场内回荡,但并没有失踪者的回答。

  叶萧仔细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和顶顶追逐着那条狼狗,冲进了这神秘莫测的体育场,而屠男则在后面叫跑不动了。然后就听不到屠男的声音了,他可能也跟着跑进来了,但怎么会见不到他呢?就算他仍然留在外边,也不可能走远的啊!

  他们撑着雨伞四处寻找屠男,但偌大的场内只有他们自己的身影。

  “他失踪了?”

  顶顶紧紧握起了拳头,猜测屠男可能遭到的危险。

  难道刚才那条狼狗,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将叶萧和顶顶带到球场里,趁着屠男落单的机会下手?

  “调虎离山?”

  “可究竟又是谁干的呢?”

  叶萧猛摇着头:“不,不可能是那个女孩。”

  “他会不会到看台上去了?”

  顶顶焦灼地回头望着看台,三万个座位藏个把人实在太容易了。于是,叶萧跟着她跳过隔离沟,从一个垂直的梯子爬上看台。

  虽然顶上有天棚,但座位上还是有些积水,他们仔细地扫视着周围,见不到任何有人的迹象。

  两人沿着阶梯一直往上爬,一直爬到整个看台最高的位置,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球场。顶顶手搭凉蓬四下张望,雨水似乎减弱了一些,但雨雾模糊了视野,对面的座位看得不是很清楚。

  “也许,屠男也在焦急地找我们吧。”

  叶萧无奈地叹了口气,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子坐下。顶顶也感到疲惫不堪了,索性坐在了他的身边。

  一分钟过去了,两人保持着沉默,一起呆呆地看着球场,雨水从天棚上落下来,洋洋洒洒地飘在茂盛的草地上。

  还是顶顶率先打破了寂静:“看来南明市并不是空无一人的。”

  “嗯,至少还有一个年轻女生。”

  “还有她的狗。”

  顶顶苦笑一声:“这么说来也不算是件坏事——起码这里还有人活着,并非被死亡统治的人间地狱。”

  “只是看到她的一刹那,那种感觉真是好奇怪啊,似乎很早就见到过。”

  “啊,你也有这样的感觉?”

  叶萧点了点头,眯起眼睛说:“我们一定要把她搞清楚!”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顶顶说话了:“我读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

  “哦,很多人都读过了。”

  她没想到叶萧会如此平静,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她的胆子更大了:“你知道吗?你让我感到很失望。”

  “哦,是吗?”

  他依然是满不在乎地回答,好像只是在敷衍了事。

  体育场里的雨越来越小了,坐在看台最上端的顶顶,也开始咄咄逼人起来:“书里的你非常坚强,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你是个很优秀的警官。但现在你却打不起精神,所有的事情你都会害怕,就和屠男那样的家伙没什么区别。”

  “你是说我平庸?”叶萧轻轻叹了一声,仰望球场上方椭圆形的天空,“没错,世界上每个人都很平凡,我也是。”

  顶顶低下头有些难过,几天前抵达曼谷时她惊讶地发现,旅行团里居然有一位小说中的人物——叶萧警官,那些故事都是真实的?

  但现在她的心却凉了:“可能是我想当然了。”

  “我可没有书里写得那么厉害,请不要相信那些小说。我只是个平凡而普通的男人,希望过宁静安详的生活——只是许多突如其来的意外,和不可思议的恐惧事件,总是打破我们原本安稳的生活,而我作为警察则必须要卷入其中。”

  “这不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

  叶萧紧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回答:“你怎么好像记者采访似的?”

  “对不起。”

  顶顶仿佛受到了委屈,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虽然只有二十九岁,心却已经像四十岁的人了。

  坐在空旷的看台上,两人又一次无语。天棚上落下的雨点敲打着跑道,在巨大的体育场里形成奇异的共鸣——似乎还有两支足球队在绿茵场上厮杀,他们身边坐满了狂热的球迷,纷纷挥舞着旗帜和彩带。

  他们是为南明队加油吗?主教练是谁?主力前锋是谁?守门员是谁?时间在缓缓地倒流,从消失的人们到喧闹的城市,一切都是为叶萧准备的?

  突然,他激动地站起来说:“我们下去找屠男!”

  顶顶看到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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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6: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雨停了。

  第三组,孙子楚、林君如和厉书,他们已在书店避雨许久了。一个钟头前,他们三个沿着中午走过的老路,越过那座充满死尸的医院,一步步深入全城的中心。突如其来,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落到头顶,只能狼狈地找地方躲雨。正好林君如发现街边有一个书店,几人便冲进这黑色的小屋。

  这间书店的门面不大,装饰着黑色的古朴外墙,看上去更像档案馆或研究会之类的机构。小小的橱窗里陈列着一些旧版书,其中一半都是外文书。书店的名字很别致,叫“西西弗书店”,更古怪的是门牌号码——查令十字街84号。

  厉书在门牌前停顿了一下,仿佛回到了伦敦的街头,那一封封感人至深的书信,难道是寄到这偏远的泰北山城来了?

  “你还在外面淋什么雨啊!”

  孙子楚一把将他拉进书店,厉书的眼里却满是不可思议——几十平方米的店面,黑色的木架上摆放着各类书籍。书本如军队般整齐有序地列阵,似乎刚刚开张迎接客人,店员就站在收银台后面腼腆地微笑。

  “查令十字街84号——Charing Cross Road。”厉书连英文街名都念了出来,用朝圣者般的语气说,“这条街在伦敦,1949年纽约女子海莲·汉芙为寻找绝版书,给伦敦查令十字街84号旧书店的老板弗兰克·德尔写了一封信,两人从此隔着大西洋鸿雁往来二十年。”

  “像古典版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林君如想起六年前在台北——那年她刚考进台大,为了得到痞子蔡的一本签名书,在烈日下站了两个钟头。

  “贫困的海莲·汉芙终身未嫁,二十年后她将书信结集出版,意外地成为畅销书,才得以前往伦敦。然而,当她来到魂牵梦萦的查令十字街84号时,弗兰克已因病去世了。这个故事被拍成过电影,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至今还有很多书迷情侣,相约在那个门牌前接吻。”

  林君如赶紧皱起了眉头说:“拜托别吻我。”

  “我是搞出版的,今年去伦敦参加国际书展,还特地寻找过查令十字街84号——没想到早已物是人非,书店原址变成了一家必胜客。”

  厉书说着又看着书架,大部分是台湾出版的中文繁体字,也有一小部分是大陆出的简体书。这个书店以文学书为主,还有些人文科类的,经管书非常少,而大陆常见的教材教辅书,在这里则毫无踪影。

  不知道这些书是从哪个渠道进来的。他翻了翻书的版权页,大多是2004年及以前出版的。少数有几本摆在醒目的位置,是2005年上半年出版的,但没有发现2006年版的新书。

  有个书架专卖外文书,香港的书店里都有这种地方,他看到了丹·布朗的《达·芬奇密码》原版书,还有奥尔罕·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红》的英文版。书店最深处的一个书架,装饰得考究华丽,简直像维多利亚时代的古物。上面放着珍贵的旧版和绝版书,书店的主人有收藏的习惯吧。

  外面的世界正豪雨倾缸,小小的书店里也充满了潮湿气息。若是平常这样的雨天,孙子楚倒乐意在书店里消磨时光,现在却感到掉进了陷阱,完全没有心思看书。林君如居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悠闲地读起了一本成英姝的书,就差再烧一壶咖啡了。厉书跑到英文书架前,他的英文是旅行团里除了伊莲娜外最好的。还有些国内不易见到的外版书,让他的心也痒了起来。

  孙子楚在书店里转了一个钟头,等到雷阵雨停了,急忙招呼林君如和厉书出去。在他们走出书店门口的刹那,眼角瞟到一叠文件——居然是地图。

  在进门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几十张世界各国的地图,大多是台湾和泰国出版的。但唯独有一张让三个人惊讶万分,那是南明市政府发行的南明市地图。

  孙子楚重重拍了一下手掌,比起那些珍贵的绝版书起来,这本地图才是他们的无价之宝呢!

  他轻轻展开地图,油墨味充塞于鼻息,一条条线构成的街道,以及整个城市的全貌映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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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7: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万物生

  一

  屠男还活着。

  但叶萧和萨顶顶也没有找到他,此刻屠男依然在巨大的体育场里,当然从看台上是发现不了他的,因为他在看台底下。

  这是球场大看台的内部——头顶是钢铁的横梁,身边是水泥的支柱,光线从外面狭小的缝隙射进来,黑暗的密闭空间无边无际,稀薄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屠男背靠在一根水泥柱子上,不知道外面的大雨停了没有?不远处的地面还在滴着水。

  眼前那些黑色的东西又开始闪烁了,像碎片扎进眼球扎进脑子,身体即将破碎成无数片,某个声音从梦境的记忆里缓缓滋生,温柔地对他耳语道——

  这就是厄运

  从一年多前就已注定了?鬼使神差般地在新公司开张前夕,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受罪?屠男狠狠地掐着自己大腿,希望能从噩梦中痛快地醒来。

  然而,这不是梦。

  一个钟头前,他见到这座巨大的体育场。当时叶萧和萨顶顶在追逐那条狼狗,飞快地冲进球场的入口。这两个家伙跑得太快太急了,把屠男远远抛在身后。

  等他即将跑进球场时,叶萧和顶顶早就没影了,他心里一着急竟脚下绊蒜,重重地摔了下去。也活该是屠男倒霉,旁边正好是看台与跑道间的隔离沟,他整个人掉到了深沟里!

  这沟深达两米,是为防范球迷跳进球场闹事用的。屠男摔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半晌没回过神来。幸好他屁股上肉多,只是身上擦破了些皮,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等到屠男悠悠地挣扎起来,却怎么也爬不出深沟了。倒霉的是那副心爱的墨镜,也在口袋里摔成碎片了。他只能尝试着呼喊求救,期望叶萧和顶顶可以听到。但他发现自己完全叫不动了,微弱的声音像小猫似的,根本传不出深深的隔离沟。

  屠男绝望地看着沟上的天空,窄得只剩下半米宽,依稀可见看台顶上的天棚。许多雨水流进了沟底,虽然有排水系统,但双脚和袜子都被浸透了。他艰难地沿着沟壁摸索,但这条沟就如旅行团遭遇的深谷,居然走了数百米都不见头——直到他看见一扇小门。

  总算有救了!屠男用尽全身力气才推开这扇门,里面是球场看台的内部通道,他一头扎进这暗无天日的空间。他一边用手摸索着墙壁,一边尝试推开各种各样的门,在迷宫般的通道里转了几十分钟。

  突然,一道门里亮出光线,原来是个半地下室的房间,接近天花板有排气窗,正好朝向排水沟,雨天的光线幽幽地射了进来。房间里有一圈座位,当中有小桌子和黑板,一排更衣箱和药品箱。这是运动员的更衣室,足球比赛中场休息时,教练就是在这里训队员的。

  更衣室离出口不远了吧?他兴奋地向另一个门冲去,那是运动员出场的通道,却被一道卷帘门牢牢地封住了。屠男拼命地拍着卷帘门,但声音并没传出去多远,直到他双手都拍得通红,只能绝望地回头走去。

  走廊尽头有道消防楼梯,他吃力地爬上楼梯,却是一片巨大的黑暗空间。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再想下楼梯却不敢了——根本看不到楼梯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好像一下子双目失明成了盲人。

  他伸手往前摸到了一个物体,像一堵墙但又没那么大,原来是根水泥柱子。他用力向四周喊了几声,便听到了自己空旷的回声。这里是体育场建筑的内部,柱子就是看台的基础,上面便是几万个座位了吧。屠男再也没有力气走动了,背靠柱子坐下来,闭起眼睛等待某个人的降临。

  在一年多前的夏天,他MSN上的名字还叫“流浪四方”。那时他每夜都泡在网上聊天,忽然有个陌生的号码加了他,对方的名字叫“一朵南方的雲”。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图片是个绿油油的山谷,显示文字是繁体中文。他问对方为什么加他,回答是随便搜索的HOTMAIL号码。

  屠男的ID是TO SOUTH,顾名思义是“屠”就是“TO”,“男”的谐音是“南”=SOUTH,屠男=TO SOUTH=给南方。

  他问对方干吗要搜索这个号码?

  “一朵南方的雲”:因爲我在南方,很南方,很南方。

  屠男:难道你在南极?

  “一朵南方的雲”:一個比南極更南的地方!

  屠男:有趣,地球上有这个地方吗?

  “一朵南方的雲”:有。

  屠男:哪里?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

  屠男:南明?地图上可没有这个地方哦!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世界上任何一幅地圖都找不到這裏,但這裏確實存在。

  屠男:好吧,遥远的朋友,你是个女生吧?

  “一朵南方的雲”:是的。

  屠男觉得越来越有趣了,准备施展网上泡妞的绝技:云儿,我可以叫你云儿吗?

  “一朵南方的雲”:好的,我喜歡。

  屠男:云儿,现在已经子夜十二点了。如果你还未成年,请你早些睡觉休息吧。如果你已经是成年人了,那么我们还可以聊更多的话题。

  “一朵南方的雲”:但我這裏的時間只有十一點鐘。

  屠男:奇怪,是因为时差?你不在中国吗?你是中午还是晚上?

  “一朵南方的雲”:是晚上十一點,我當然不在中國。

  屠男:比北京时间晚一个钟头的话,你在越南?

  他曾去越南旅游过,还记得在胡志明市下飞机时,大家都把手表拨慢了一个钟头。

  “一朵南方的雲”:不是啊,我就在南明。

  屠男:南明是个国家?

  “一朵南方的雲”:南明既不是個國家也不是個城市,南明是一個墓地。

  屠男看到这里心里骤然一抖,难不成今晚MSN闹鬼了:你说你在墓地里?

  “一朵南方的雲”:也許,即將,很快吧……

  屏幕有些闪烁,对话框里的文字似乎悠悠地飘了出来。开着空调而锁紧的窗户,也被一阵不知名的风吹开了,屠男的背脊滑下一道冷汗: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对方却停顿了许久不说话,屠男又催促了一遍问她在不在,“一朵南方的雲”才回答:太晚了,我要去睡覺了,很高興認識你,我還會來找你的。

  屠男还想让她等等,但这朵南方的云却先脱机了。他重新关好窗户,呆呆地坐在电脑屏幕前,看着MSN记录上的文字。虽然99%的可能性是她在耍他,也许她根本就是在上海,只是在用繁体字的软件,还假装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反正网上的一切都是虚拟的,除非见面,否则一切都不必当真。

  但刚才那些对话仍令他感到异样,隐隐觉得那可能真是个南方的幽灵。不过,幽灵是不会在晚上睡觉的吧?想到这里他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明早醒来就会忘掉吧。

  第二晚,屠男又在线上看到了“一朵南方的雲”,他犹豫片刻之后说话了:云儿,在吗?

  “一朵南方的雲”打出了笑脸的符号:在呢,TOTO。

  屠男:你叫我TOTO?真有趣,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呢。

  “一朵南方的雲”:因爲這裏沒人陪我說話。

  屠男:你是说南明还是墓地呢?

  “一朵南方的雲”:差不多吧,除了小枝。

  屠男:小枝又是谁?好像有些耳熟。

  “一朵南方的雲”:嗯,不和你說這個了,最近我心裏很煩,就像我生活的這個地方。

  屠男:发生什么了?

  “一朵南方的雲”: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幽靈嗎?

  屠男的心又被震了一下:也许吧,你相信吗?

  “一朵南方的雲”:我相信,它們就在我身邊。

  屠男:云儿,你几岁了?

  “一朵南方的雲”:十九嵗。

  屠男:你好小啊,读大学了吗?

  “一朵南方的雲”:下個月就要開學了。

  屠男:学什么?

  “一朵南方的雲”:靈學。

  屠男:好奇怪啊,大学里会有灵学专业?是学习通灵术吗?

  “一朵南方的雲”:等一等,天哪!又出事了!

  屠男几乎想要把屏幕扯破,看看藏在MSN后面的人是谁:怎么了?

  “一朵南方的雲”:不,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再和你說話了,他們來敲我的門了。

  随即女孩就脱机下线了,屠男又一次呆呆地坐着。而紧锁的窗户也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开了,夜风吹透了他的身体。

  “一朵南方的雲”——她究竟是谁?是个女骗子?还是大学生?是一场可笑的行为艺术?还是针对他的策划已久的阴谋?

  那一夜,他第一次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彻夜难眠。

  次日屠男没有去上班,而是在家里的电脑前守了一天。但他一直等到半夜,MSN上仍未见到“一朵南方的雲”。他真正开始感到害怕的是,自己的心已被这女孩缠上了,似乎越来越离不开她。那是好奇还是同情呢?抑或是对于未知世界的探险欲?南明——那是墓地还是某个异域空间?

  他就这样等待了三天,直到农历七月十五那天——中国传统的“鬼节”。

  “一朵南方的雲”终于出现了,她的图片也换成了真人照片,是个脸圆乎乎的小女生,梳着一个常见的学生头,说实话她的笑容还是蛮迷人的。

  屠男立即打字道:云儿,这是你吗?

  “一朵南方的雲”:是啊,好看嗎?

  屠男:很漂亮呢!你知道吗?我都等你三天了。

  “一朵南方的雲”:以後不要再等我了。

  屠男:到底怎么了?我真的着急了!你到底在哪里?哪个城市?

  他突然产生一种冲动,跑到她身边去看看她,究竟是人还是鬼?

  “一朵南方的雲”:別!別再靠近我了!也別靠近南明!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找你說話,也不該打擾你的生活。

  屠男:不,我不放你走,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一朵南方的雲”:啊,他們又來了!請忘記我吧,保重!

  屠男刚要拼命地打字挽留她,屏幕上却毫无反应了,键盘和鼠标都定住了似的。好不容易打开WINDOWS任务管理器,但电脑瞬间就死机了!

  他一激动把杯子都打翻了,刚开的热水溅在大腿上,却丝毫都感觉不到疼痛。看着重新启动后的屏幕,他的表情已呆若木鸡。

  等屠男反应过来重新上线,“一朵南方的雲”已经脱机下线了。再翻看MSN的对话记录,却发现自己和“一朵南方的雲”间所有的对话,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他急得满头大汗,就差要把电脑主机拆开来了,在MSN的联系人地址栏里,“一朵南方的雲”也已不翼而飞。他只能凭借记忆,重新输入女孩的HOTMAIL号码,添加她为自己的联系人。

  然而,这个农历七月半“鬼节”的夜晚,却是屠男与“一朵南方的雲”之间的最后一夜。

  他又痴痴地等待了许多天,MSN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女孩,她就像从未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在他的电脑里没留下一丝的痕迹。屠男还是不甘心,他在各种搜索引擎上拼命搜索“一朵南方的雲”与她的HOTMAIL地址,但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只是自己的幻觉?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难道是最近创业的压力太重,使得精神出现了问题?屠男百思不得其解,但与“一朵南方的雲”在MSN上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牢牢地记在心上,无论多久都没有忘记半个字。当然,也包括七月半之夜见到的她的照片,她的笑容常萦绕在他梦中。

  一年之后,那个梦变得越来越强烈,每天凌晨都造访脑海。“一朵南方的雲”在梦里是他的云儿,虽然遥远却思念不绝的女孩。她就在那空旷的城市里,茂密的树叶下滴着雨水,四周是陈旧斑驳的街道,幽深小巷里飘起白色烟雾。屠男就这么跟随着她,来到那个最秘密的地方。骤然间头顶射下奇异而遥远的光芒,无数个声音在周围响起,那些不同的面孔都显露忧伤,眼泪汇集到众人的脚底,又变成一条抑郁的河流,逐渐淹没他的身体。云儿紧紧抓着他的手,直到两人被眼泪之海吞噬……

  自德国世界杯结束以来,屠男每夜都重复这个梦,直到云儿在梦中说出几个地名:泰国、清迈、南明——这些地名反复纠缠着他,像是注定的宿命一般,永难摆脱的生命召唤。

  虽然他的公司即将开张,事业即将迈入新的天地,他很可能成为新一代的中国首富。但屠男仍然决定去泰国清迈,报名参加了这个旅行团。

  自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起,他就有种朦胧的感觉:他将见到“一朵南方的雲”。

  经过曼谷的政变之夜,到离开清迈的惊险之旅,再到闯入这神秘的空城之中。屠男目瞪口呆地经历了这一切,这里果然是南明——云儿所说的比“南极更南的地方”。但这里居然没有一个人?不,至少还有一个女孩和一条狗。

  但那撑着黑伞的神秘女孩,明显不是他的云儿,照片里的云儿要丰满许多,脸形和眼睛也都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云儿一定会认出屠男的,因为他给她发过许多自己的真实照片,就算从没见过也有这种感觉,他甚至能够想象出云儿身上的气味。

  此刻,他却被困在这巨大的体育场里,暗无天日的看台底下,背后是冰凉的水泥柱子,四周是绝望窒息的空气。他的云儿仍无影无踪,而他的未来则被禁锢于此。

  屠男想起自己还有手机,打开屏幕一看还没有信号,已是下午五点钟了。他用手机照了照前面,露出一片幽暗的空间。他强迫自己爬起来,趁着手机没断电,或许能照出逃生的路。

  循着那线幽光蹒跚向前,他感到体力有些恢复,四周滴水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回到初生时的产道。

  忽然,头顶射下一道更为猛烈的光,某个影子强烈地映在了眼前。

  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张脸。

  那双眼睛。

  抱歉,那不是“一朵南方的雲”。

  而是——

  瞳孔,屠男的瞳孔骤然放大,世界如坍塌的宇宙汇集在视网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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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7: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南明的黄昏。

  第一组,宝马车载着失望而归的四个人,回到了“大本营”外的巷口。

  突然,小巷里蹿出一个人影。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是钱莫争,他警觉地从车上跳下来,向那个人影飞快地跑去。其他三个人还来不及下车,他却已跑得没影了。

  钱莫争冲进了对面另一条巷子,眼前那人影灵活的闪躲姿势,让他想起在草原上拍摄的野兔。虽然已经四十岁了,但他的速度仍像年轻时那样,渐渐靠近了他的小猎物。那是个少女的背影,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短袖T恤裸露着纤细的胳膊,仿佛一手就能把它捏碎。

  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屋檐下,钱莫争抓住了那只胳膊。

  “哎呦!”

  一个细嫩的叫声响起,冰冷的皮肤摸着像块易碎的玉。随后,他看到了一张少女的脸——秋秋。

  “怎么是你?”

  钱莫争还以为抓住了这空城里的某个隐蔽的居民,虽然秋秋在猛烈挣扎,但他的大手仍未有半点放松。

  “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干吗要乱跑出来?”

  钱莫争稍微松了松手,但仍然不会放过她。

  十五岁的女孩执拗地别过头:“不关你的事!”

  “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不是关照过让你们待在房间里不要乱动吗?”

  他就像在训斥自己的女儿一样,大声地警告秋秋。

  “对,这个城市到处都有危险,在房间里不是一样有危险吗?”

  没想到这个女孩挺会顶嘴的,他摇摇头说:“至少有你爸爸妈妈在保护你。”

  “我讨厌他们。”

  听到秋秋轻蔑而不屑的回答,钱莫争心里头微微一凉。他紧盯着女孩的眼睛,隐隐生出一种奇怪的东西,让他自己也像是被电流穿过似的。于是,他的大手反而抓得更紧了,好像要磨破她薄嫩的皮肤,尝一尝少女温热的血。

  奇怪的是,秋秋却反而停止了反抗,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这情景反而让钱莫争感到恐惧,急忙甩脱她的手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你妈妈一定着急死了!”

  这时,身后传来母亲凄厉的叫喊声:“秋秋,你在哪里?”

  “你妈妈在叫你呢!跟我回去!”

  钱莫争又抓起了她的手,带着秋秋走出了小巷。回到外面的街道上。心急如焚的成立夫妇,立即紧紧搂住女儿的肩膀。

  黄宛然松下一口气,有些尴尬地对钱莫争说:“非常感谢。”

  “怎么回事?你们要看住小孩啊。”

  三十八岁的美妇人面露难色,正在她欲言又止之际,成立接过了话茬:“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们会照顾好秋秋的。”

  说罢他们就带着女儿回到楼里了,钱莫争则呆呆地站在原地。杨谋和玉灵经过他的身边时,轻声地说:“多半又是夫妻吵架了吧?”


  第一小组回到二楼房间,留守者们看到四个人疲惫的表情,便知道他们是空手而归了。只有伊莲娜还以美国式的天真问道:“你们找到卫星设备了吗?”

  钱莫争的脸一板:“别提了!”

  唐小甜又一次扑到杨谋的怀里,看到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急忙将他拖到卫生间去换衣服。法国人亨利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能继续坐在房间里发呆。而成立夫妇则牢牢地看着女儿,不能再让秋秋乱跑了。

  几分钟后,孙子楚、林君如、厉书的小组回来了。

  他们三人的表情倒十分自然,好像还颇有收获的样子,这又燃起了伊莲娜的热情:“发现什么了?”

  孙子楚还来不及喝口水,便从包里取出一张大幅地图,摊在客厅宽敞的茶几上。

  “南明地图!”

  钱莫争第一个叫了出来,从隔壁房间换好衣服出来的童建国和玉灵,也把头凑了过来。转眼间茶几周围已挤满了人,就连看不懂中文的亨利也煞有介事地看着。

  这是整个南明的城市交通图,周围是一圈绿色的山峦,当中围绕着一个不规则的圆形的盆地,城市建筑就在这片盆地中展开。地图上布满了密集的街道,建筑物都用红色方块标出,城市绿地和公园则是浅绿色,周围的深绿色便是自然的森林了。地图上的文字是繁体中文,标出了几乎每一条街道,以及一些主要建筑和场所。

  地图右上角标注着南北方向,地图下端是他们昨天进城的入口。孙子楚的手指沿着这条街往上,在第一个十字路口转向右侧,仅仅移动了两厘米,他便拿出一支红笔画了个圆点:“这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

  常在野外生存的钱莫争频频点头:“太棒了!这幅地图对我们非常重要,可以防止我们在外面迷路,也能帮助我们全面了解这个城市。”

  “我找到电视台大楼了!”

  童建国单腿跪在茶几前,手指在图上点点划划,像军人在看作战地图似的,就差没放沙盘模型了——在地图的上端,也就是整个城市的正北方,有个红色方格里印着“電視臺”三个汉字。

  “平时出门旅游还没感觉地图的作用,现在它却成为我们的宝贝了!”

  现在说话的是厉书,他也经常出国旅游,开始后悔干嘛没多收集些地图,或许可以玩得更加尽兴。

  孙子楚一脸得意地说:“还是我们这一组收获最大吧。书店里总共有七幅南明地图,我把它们全都装在包里带回来了,大家要好好保存这些地图,千万别给弄坏了,更绝对不能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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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7:56 | 显示全部楼层


  傍晚六点。

  第二小组的叶萧、萨顶顶、屠男仍未归来。

  “大本营”都已经等不及了,虽然孙子楚一再反对,他们仍然热闹地做起了晚餐。还是由黄宛然主厨,打下手的是唐小甜和林君如。

  几十分钟后饭菜都做齐了,虽然没有餐馆里的丰盛,却让这几天提心吊胆的人们,暂时忘却了遍布身边的险恶。黄宛然又听到了一片夸赞声,但在她丈夫阴郁的目光注视下,却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第一组与第三组彼此交流下午的经历,特别是当杨谋说到那声惊雷,打坏了电视发射塔和卫星接收器,还差点要了他们的性命时,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林君如拍了拍心口说:“看来我们组还是很走运的。”

  烛光晚餐之后,大家清点了人数,现在房里总共十三个人。孙子楚根本没吃好,他焦虑地说:“我们当中还有三个人还没回来,亏你们还吃得下饭?”

  童建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大家都很着急,但必须得吃饱了才能想办法。”

  但孙子楚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我看你才是最笃定的!来路不明的老家伙。”

  “嗯,我是旅行团里年纪最大的,所以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说什么?”孙子楚立时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要是叶萧他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由你顺理成章地带领我们突出重围?”

  厉书马上拉住他的胳膊,苦笑道:“现在这种非常时刻,我们十几个人必须要同舟共济,与其在这里互相责怪窝里斗,不如坐下来一起想想办法吧。”

  孙子楚才愤愤地坐下,林君如识相地给他递了杯热水。

  “好了,虽然叶萧、顶顶和屠男还没回来,但我们也不能干等着浪费时间。”伊莲娜接着又用英文说了一遍,似乎是专门说给亨利听的,最后用中文说,“大家先好好想想现在的处境吧。”

  这美国女孩的话让房间安静了下来,每个人仿佛都在低头沉思,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这是自己注定的命运,还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忽然,钱莫争大声说:“我们确实被困住了,困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城市里。这个城市叫南明,位于泰国北部的崇山峻岭,四面都被深山和丛林围抱。我们失去了同外面的一切联络,被迫住进主人不在家的民宅,依靠一年前留下来的食物生存。我们不知道这里还会藏着什么,也许在这座城市的无数栋建筑里,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曾经或依然有各自的主人。现在,我第一个想搞清楚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座城市空无一人?”

  最后一句话响过之后,全体旅行团都鸦雀无声。这个问题实在太重要,又实在太难解答了。所有人目光集中在钱莫争身上,他将脑后的长发束起,从齐秦变得像动力火车了。

  “我来说说我的想法吧!”成立的突然说话,让大家都很意外,“很简单,这城里的人都死光了。”

  他说完如释重负般地长出一口气,紧紧抓着妻子的手,而黄宛然的面色却更难看了。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愚蠢的想法!”钱莫争却跟他较上了劲,“死光了?怎么死的?是谁干的?要知道按照这城市的规模,至少生活过十几万人!有哪个魔头那么大的本领,随便一杀就杀个十几万?”

  “会不会是中子弹呢?下午我走过这城市的街道时,就隐隐有了这种感觉,这里仿佛经历过一场特殊的核战争,比如说中子弹,就可以让建筑物完好无损,但一切的生命却会瞬间消灭。”

  孙子楚也加入了战团,看来他总是定不下心来。

  “至少还有猫!你忘了中午我们在医院里的经历吗?”

  说话的是林君如,一想到在太平间里看见的那些尸体,她胃里就恶心得想吐。

  “不会是瘟疫吧?”

  美国女生伊莲娜又站了起来,然后她用英文念出了一大串病毒和细菌的名称,最后是2003年那场著名的SARS。

  大家又沉默了半晌,杨谋至始至终都端着DV,记录着这场重要的讨论,他终于忍不住插话了:“继续讨论啊!”

  “不排队这一可能!”厉书赞同了伊莲娜的意见,“历史上许多著名古代文明的毁灭,其实都是因为瘟疫的袭击,使得其居民大部分死亡,城市从此就成为废墟了。”

  成立却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怎么可能呢?”

  “我曾经是个医生,确实还有许多未知的病毒和细菌,可能会让人类瞬间陷入灭顶之灾。”

  黄宛然平静地说了出来,仿佛打了自己老公一记耳光。成立惊讶地回过头来,得到的只是妻子的冷漠眼神。

  “等一等,你们小时候有没有看过一部美国的电视剧,好像叫《狮胆雄心》,说纽约的地下还有个世界,许多人就生活在地下空间里。”

  孙子楚又想出了他的第二种推理。

  厉书记起了那个美国电视剧,惊讶地抬了抬眼镜架:“你是说南明城的居民们,全都转入地下生活了?”

  “有可能啊,也许他们就在我们脚下——”孙子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表情夸张地指了指地面,悄悄地说,“偷听我们之间的对话?”

  “无稽之谈!”

  成立又轻蔑地骂了一句。

  但是,孙子楚仍然自顾自地说:“还有一种可能,南明城的居民集体隐形了,他们都喝下了隐形药水,使得我们看不到他们,其实他们就生活在我们旁边。”

  “啊?”林君如恐惧地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自己身后就站着一个本地居民,正端着咖啡对她一脸坏笑,“你去死吧!”

  厉书觉得孙子楚简直是在捣乱了,或者是科幻小说看多了。厉书最近刚编辑出版了一套阿西莫夫全集,他索性也来想象了:“会不会是第三类接触呢?”

  “外星人?我倒。”

  “嗯,全城居民遭到了外星球生命的攻击,结果全被外星人劫持到了外太空。”

  最郁闷的当属法国人亨利,他茫然地看着这些人的对话,伊莲娜只能逐字逐句翻译给他听。当他听到孙子楚最后的推论时,不禁想起了另一位伟大的法国人:儒勒·凡尔纳。

  眼看这场事关大家生死存亡的争论,已渐渐演变为科幻小说创作讨论会,童建国大声打断了他们的扯淡:“好了,我告诉你们一个最大的可能吧——我们根本就没有来到南明,也没有经历这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此刻,我们正坐在精神病院里,纯粹在脑子里想象这一切!”

  童建国的结论是:世界本不存在,或者说世界本存在于人的心里——同理可推,空城本不存在,或者说空城只存在于旅行团成员们的心里。

  简而言之:旅行团全体成员自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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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8 22:08: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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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8:1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疯了?

  也许所有人都疯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和可能性,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存在,然而却无比真实地呈现于眼前。那么唯一的逻辑便是观察者自己疯了,他们观察到的并非真实的存在,而是自己脑中的幻想。

  寂静中的大家面面相觑,这房间仿佛成了疯人院。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谁?”

  孙子楚立时打了个冷战。想起一部号称世界上最短的悬疑小说——


  “当全世界还剩下一个人的时候,他听到屋外有人在敲门。”


  就在众人疑惑犹豫之时,钱莫争小心地抓起根棍子,缓缓打开房门。

  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污泥的人站在门外。

  “鬼啊!”

  不知哪个女生轻声叫了一下,大家马上紧张地缩起来,钱莫争也强作镇定道:“喂,你是谁?”

  门口的人身材高大,衣服已被撕成了碎片,露出肚皮和大腿,活像个讨饭的叫花子。孙子楚却在暗想,是不是这房间的主人回来了呢?

  没想到那人抹了把脸上的烂泥,露出一双黑黑的眼圈,大家这才认出了他——屠男!

  他浑身颤抖着走进来,接着脚底一软瘫在地上。

  钱莫争迅速拉住了他,玉灵给他倒了杯热水,林君如拿毛巾来给他擦脸。众人手忙脚乱了一阵,总算让屠男恢复了过来。

  他坐倒在沙发上大口喘气,目光呆滞地看着大家,随即又变得异常恐惧,像刚经受过BT者的SM酷刑。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孙子楚抓着他的肩膀大声问,“叶萧和萨顶顶呢?”

  屠男的眼神直往后面缩,好像面对一头喷火恐龙,嘴角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算了。”伊莲娜怜悯地说,“他都已经这个样了,一定受到了过度惊吓,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厉书忽然想到:“叶萧他们在外面?”

  说罢他飞快地冲出房间,一种可怕的预感是——可能叶萧和顶顶受到了更大的伤害,而由受伤较轻的屠男回来求救。孙子楚也跟着他跑了出去,两人拿着手电筒在楼道里乱照,又冲出去跑到外面的街道上。

  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一轮新月在云朵间忽隐忽现。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声,他们的宝马车还停在路边,哪里有什么叶萧的踪影?

  他们又到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最后只得失望地空手而归。

  回到二楼房间,才发现屠男已经可以说话了:“对不起……我……我和叶萧他们……走散了……”

  杨谋放下DV耐心地问:“怎么会走散的?”

  “发现了一个女孩……还有一条狗……”

  “什么?女孩和狗?”林君如也着急地问道,“是这个城市的居民吗?”

  屠男又喝了一大口水:“不知道……但肯定是活生生的真人……她撑着一把黑伞……还有条大狼狗……狗带着我们到了体育场……”

  “体育场?”

  孙子楚赶紧摊开南明地图仔细搜寻,果然在城市西北角发现了体育场的标注。

  “是的……很大的体育场……叶萧和顶顶先跑了进去……我跑得慢了……就掉到了沟里……”

  这些话虽然断断续续,但大伙基本都听明白了。特别是听说那神秘女孩的存在时,至少证明这里并非绝对的“空城”。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然后呢?”

  “然后——”

  屠男皱起了眉头,眼睛也使劲眯了起来,似乎在看远处的什么东西,童建国注意着回头看了看,那是窗外晃动的树影子。

  “快说啊!”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屠男索性闭上了眼睛,嘴角不停地战栗着。童建国摇了摇头,拿出自己的一件宽大外衣,披在他几乎半裸的身上。

  孙子楚却不依不饶:“你连自己怎么走到这门口都不记得吗?”

  但屠男仍然是摇摇头,身体蜷缩得像个小孩。

  “他该好好地休息。”

  黄宛然拉开了孙子楚,又给屠男盖上一条毛巾毯。

  “但叶萧和顶顶怎么办?”孙子楚还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好朋友叶萧,“我们还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会不会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出去找他们?”

  但是,童建国迅速表态:“我不同意,黑夜里出去太危险了,晚上我们必须守在这里,静静地等待叶萧他们回来。”

  孙子楚再也不说话了,他知道没人愿意晚上跟他出去冒险。

  “好了,大家不要再多想了,免得晚上睡不着觉影响体力,必须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再想办法。”童建国继续向大家发号施令,“这栋楼里的房间,我们今晚还要继续使用,再重新挑选分配一下吧。”

  旅行团的行李都已经在这个房间里,现在还得再重新拿到各自的房间。而且,由于今天发生了重大减员——导游小方和司机的意外死亡,还有叶萧与顶顶的至今未归,使得一些房间空了出来,人员要重新搭配组合了。但原则上还是两个人一间房,万一有什么情况可互相照应。

  屠男还需要休息,就让他睡在这个房间,照料他的任务落在孙子楚身上。

  而二楼隔壁那个空房间,则继续充当杨谋与唐小甜的“蜜月爱巢“。

  三楼有两套空房,法国人亨利的伤势已无大碍,不需要黄宛然的日夜照料了。因为厉书的英文水平很好,便和亨利住了同一套房间。另一套留给了伊莲娜、林君如、玉灵三个女生,她们昨晚住的就是这间,现在也只能三个人挤挤了。

  四楼最大的那套三室一厅,仍归成立、黄宛然、成秋秋一家三口。钱莫争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秋秋这女孩看住。

  五楼倒是有三个房间,但有两间空了出来,剩下一间由钱莫争和童建国住了进去——楼顶天台还躺着导游小方的尸体,也只有他们两人敢住在五楼。

  这是旅行团在空城的第二夜。

  叶萧与顶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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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08:3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放心,他们还活着。

  难得见到南明城上的月亮,这似乎永远都在阴霾中的城市,总算露出了一些妩媚温柔。月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落在顶顶头上,仿佛落了许多串珍珠。叶萧也深吸了一口气,或许能吸收这月夜的魔力。

  眼前是条幽深的小街,两边的花园栽满榕树,再往后便是二三层建筑的阴影,很像上海一些老花园洋房的马路。叶萧打开手电筒,前方的小道依旧没有尽头,就连月光也沉睡了。顶顶紧张地扫视四周,所有的建筑都在黑暗中,无法期待某个窗户里的烛光。

  “我们已经在这里转了两个小时!”

  叶萧看了看时间,目光变得疲惫而松散——他觉得自己快支持不下去了,他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坚强。但想到身边还有一个女人,他又只能顽强地向前走去。

  其他两组人马回到“大本营”了吗?大家还在焦急地等待他们吗?是的,他能想象孙子楚现在的表情。

  他们迷路了。

  这是叶萧做梦也想不到的,自己作为警官居然迷路了!

  下午,他和顶顶发现了一个神秘的女孩,又随着一条狼狗,进入一座巨大而空旷的体育场。但同时屠男又失踪了,他们两个人四处寻找屠男,但始终都没有他的半点踪影。一直折腾到黄昏时分,他们才无奈地从体育场撤离。

  当他们走进一条幽静的街道,又转过几个三岔路口的转角时,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原来体育场有两个进出口,而且外观看来几乎一模一样,叶萧在完全无意识中走错了。

  但愿这不是致命的错误——然而,当叶萧他们往回走时,却发现越走越远,四周完全是陌生的环境,找不到任何有用的标志,就连巨大的体育场也看不到了。还好顶顶一直在安慰他,更多时候是她走在前面,充当向导和探路的角色。

  此刻,此刻,当叶萧陷于绝望时,顶顶忽然仰头指着月亮说:“我们可以通过它辨别方向。”

  叶萧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心里骂自己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去年我在西藏的时候,也有一次在荒原上迷失了方向,就靠着月亮找到了回大本营的路。”顶顶倒显得很是兴奋,她指了指左边说,“瞧,那边是南!”

  “我们是从城市的南面进入的,只要笔直向那个方向走,就会找到旅行团了。”

  顶顶点了点头说:“没错,但我们的视线都被这些房子和树挡住了,最好找个高一点的地方,能看清周围的形势再走。”

  叶萧想不到这二十五岁的女歌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本领。身为曾经破案无数的警官,他的脸都快挂不住了。

  两人先折向南走了两条街,总算看见了一栋四层高的建筑,顶上有个高高的水塔,比起周围算是鹤立鸡群了。他们先在路边做了个记号,以便回来时不再迷路,然后便冲了进去。

  晚上也看不清是什么地方,两人打着手电跑上楼梯,一路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只觉得身后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飞快地跑到四楼,停下来喘气才发现,走廊两边全是教室——尘封的屋子里课桌椅仍然整齐,黑板上甚至还写着暗淡的粉笔字。

  叶萧手中的电光闪过黑板,依稀有繁体的“中國歷史“字样,仿佛历史老师已化作幽灵,仍站在讲台前侃侃而谈,从北京猿人到光复台湾……

  “发什么呆啊?”

  顶顶硬把他从教室门口拉走了,在走廊尽头爬上一道小楼梯,便是这栋建筑(准确地说是学校)的天台。

  月光洒在空旷的楼顶,但这里的高度还是不够,旁边一些大榕树有五六层楼高。他们又只能爬上楼顶的水塔,从一根几乎生锈了的铁梯子上去,终于占据了最佳的至高点了。

  但水塔顶上根本难以站立,他们只能互相抓着保持平衡,稍微有个意外掉下去就会GAME OVER。

  月光下的城市竟如此安宁,四周的群山只看得到轮廓,宛如婴儿梦乡边的摇篮。方圆数百米外没有更高的地方了,只有城市南端有栋十几层的高楼,那就是上午他们造访的“南明国际大厦“。而在城市遥远的另外一端,则有栋几乎同样高度的大楼。就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巨大的弧形圆顶掠过夜空——这是体育场看台的天棚,尽管刚才走了两个钟头,但始终都在它的眼皮底下。

  “要是所有的灯都能亮起来的话,应该是很美丽的景象吧!”

  顶顶坐在高高的水塔上幻想起来,只是身边不是她的阿拉丁,水塔也不会变成飞毯。

  但某种声音从心底响起,似乎将她的身体变轻,像羽毛一样随风飘浮,插上一对薄薄的翅膀,缓缓凌驾于水塔之上,在数百米高的云端,鸟瞰底下这沉睡的空城,和曾经存在过的芸芸众生,还有迷途的自己和叶萧。

  于是,那个同样沉睡了几千几百年的旋律,自周边的黑暗空气中传来,汇集到萨顶顶的心里,又升到咽喉和唇齿之间……

  对!就是这个古老的旋律,就是这首神秘的歌,令血液和神经凝固,令世界万籁俱寂,令宇宙变为尘埃,化为一个微小的光点,由此某个漫长的旅程开始——万物生!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雪呀

  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蓝蓝天哪 灰灰天哪 爸爸去哪了 月亮是家吗

  睡着的天哪 哭醒的天哪 慢慢长大的天哪 奔跑的天哪

  红红的天哪 看不见啦 还会亮吗 妈妈天哪

  是下雨了吗 妈妈天哪 别让他停下 妈妈天哪


  在黑夜的水塔之上,顶顶情不自禁地纵声歌唱,神秘的音符似咒语一般,自她的唇间倾泻而出,这首歌的名字叫《万物生》。

  她的歌声飘荡在空旷的星空下,似乎这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也包括每个沉睡的灵魂、天使抑或恶魔。

  而叶萧则睁大了双眼,被身边的顶顶惊呆了,这年轻女子单薄的身体里,竟能发出如此响亮高亢的声音,与她平时说话的音色截然不同,好像不是从她嘴里发出的,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代?

  虽然他看不清顶顶的脸,但能感到她的轮廓和目光,随着歌声穿透空气与自己的身体,迎来那轮想象中的异乡明月。

  几分钟后,当《万物生》的一曲终了,顶顶满足地闭上眼睛,天地重新陷入黑暗,万物确已在此生根发芽,成长为一株参天大树,变为这沉睡的南明城。

  “你……你……是怎么唱的?”

  叶萧怀疑这根本不是凡人能发出的声音,或者也不属于这个平庸的时代,而只能从一千年前的“智慧女”口中唱出。

  顶顶暗示似地眨了眨眼睛:“你觉得我是在唱歌吗?”

  “我说不清楚,又像是唱歌,又像是——咒语?”

  “本来就是咒语嘛!”

  “什么?”

  咒语——这两字让叶萧打了个冷战,在这黑暗的水塔之上,山风掠过他的头皮,凉凉地沁入大脑之中。

  “是古印度梵文的‘百字明咒',又称百字真言、金刚百字明,或金刚萨百字明,在西藏尼泊尔等地流传很广。刚才我唱的汉文歌词。另外,这首歌还有个梵文版本。”

  顶顶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四周都是她的回音,在深深的洞窟中回荡,又像是做过特技音效的处理,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

  “奇怪,这么好听而特别的歌,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

  叶萧猛然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冷静下来,要一不小心从水塔上摔下去,那就真的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这是最近刚刚写好的歌,公司正在和我一起制作,专辑的名字就叫《万物生》。”

  “万物生!”他回想刚才听到的旋律,心跳又莫名地加快了,“只是专辑的名字——“

  “怎么了?”

  “既然我们到了这个地方,恐怕叫《天机》更好吧!”

  顶顶睁大了眼睛,目光在星空下闪烁:“天机——不错的名字啊,或许我下一张专辑就叫这个。”

  天机?

  究竟是什么?

  答案是——不可泄露。

  两人不再说话了,沉浸在片刻的安宁中。寂静又覆盖了叶萧的心,他俯视这片沉睡的世界,想到的却是另一幅可怕的画画——

  黑夜里所有灯光亮起,这城市的罪恶全部显现,四处都是腐烂的尸体,野草浸淫着鲜血生长,等待天火来把这一切扫荡殆尽。

  就在这幅地狱般的画面中,亮起了一点幽暗的光。

  叶萧立即揉了揉眼睛——没错,在几百米外的一片黑暗中,有点白色的光亮在闪烁。

  “瞧,那里是什么?”

  几乎同时顶顶也注意到了,在这黑夜里地面只要有一线光,也会刺激到她的瞳孔。

  就在他们的水塔底下,大约隔着一条街的花园里,有栋两层楼的建筑,闪烁着一点白色幽光。

  有光就有人!

  尤其是在这没有电的城市里——叶萧和顶顶看准了方向,手忙脚乱地爬下水塔,飞快地跑下四层楼。

  他们在学校外找到标记物,又按记忆穿过一条街道,来到发出光源的那个花园。

  没有夜莺在歌唱,只有黑夜里绽放的传说中的荼蘼花,天知道顶顶是怎么认出这花的?

  两人屏着呼吸跨过木栅栏,脚下碾过一片残损的落花。渐渐靠近花园中央的小楼,透过随风摇曳的树枝,叶萧看见了那点白光。

  光——也是黑夜里的花朵。

  顶顶的动作如母猫般轻巧,她走到那扇敞开的窗户前。就是这里发出来的光线,刺激到了水塔上的两双眼睛。

  她的视线掠过月夜的窗台,触到那支即将燃尽的蜡烛,白色烛火散发出的光晕,让这个房间像古代的洞窟,而三千年前壁画中的少女,正拿着木梳整理那一头乌发。

  不,那不是一幅壁画,而是活生生的真人,一个正在梳头的黑发少女。

  少女背对着窗户,烛光倾泻在她的头发上,和碎花布的连衣裙上。她的体形是纤瘦的,微微露出的后颈,就像玉色的琵琶,随即又被黑发覆盖。她的手腕呈现出特别的角度,轻举着木梳抚弄发丝,从头顶缓缓滑落到发梢,仿佛抹上了一层黑色油脂。光线便从她身上弹起来,宛如四处飞溅的水花,刺痛了偷窥者的眼睛。

  于是,顶顶的牙齿间轻轻碰撞了一下。

  这点音波虽然轻微,却仍足以穿透空气,让那只握着木梳的手停下。

  白色的烛光下,少女转过头来。

  她——

  叶萧睁大了双眼,再一次看到那张脸,就是她。

  黑伞下的眼睛,狼狗边的眼睛,壁画里的眼睛,聊斋里的眼睛,她的眼睛。

  没错,就是下午见到的神秘少女,撑着黑伞穿行在雨巷中,在体育场里有忠犬相伴。此刻,却在这荼蘼花开的院子里,在这冷漠幽谧的烛光下。

  她也在看着叶萧和顶顶,或许也在思考着相似的问题。

  窗外的人与窗里的人,分别对峙在阴阳的两端。

  时间凝固了吗?

  一阵花香隐隐飘来,少女转身向另一道暗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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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8 22: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木乃伊

  一

  夜晚,九点,大本营。

  四楼,最大的那套房间里,成立的手机再也不亮了。今天他又反复开了几次,没能盼望到手机信号,倒是把最后一格电耗尽了。肚子里憋满了火,真想把手机摔在地上,虎落平阳遭犬欺——在上海的公司里他就是皇帝,人人要看他的眼色行事,女人们恨不得把脸蛋贴在他屁股上。但到这鬼地方他却什么都没了,就连妻子和女儿也瞧不起他,他不过是个平庸且发福的中年人罢了。

  秋秋依然不和他说话,现在一个人闷在屋里。成立枯坐在客厅吞云吐雾,烟灰缸里是密密麻麻的烟头。这时卫生间的门打开了,黄宛然端着蜡烛走出来,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她刚用冷水擦了擦身,湿润的头发让成立的心微微一颤。已经很久没仔细看过妻子了,尤其当烛光照耀她的身体时。光晕让欲望从毛细孔中溢出,牵扯他站起来要伸手触摸。

  黄宛然却闪身躲开了,将蜡烛放到茶几上轻声说:“你早点去洗洗睡吧。”

  “对不起,我知道我待你不好,我也不是一个好男人。但现在我后悔了,我发觉你一直都没有变,依然是当年那个让我心动的女人。宛然,你能原谅我吗?”

  一向颐指气使惯了的成立,头一回那么低三下四地说话,但黄宛然并不领他的情,轻声说:“秋秋已经睡了,别吵醒她。”

  成立却完全理解到另一个方向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收进自己怀里。黄宛然完全意想不到,她被逼退到房门后,双手拼命挣扎,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来。

  最后,她重重地扇了丈夫一个耳光。

  在成立捂着脸颊发愣时,黄宛然打开房门逃了出去。

  来到外面黑暗的走廊里,她的眼泪忍不住流出来,似乎身后仍跟着一头野兽。慌乱中她难以辨别方向,抓着楼梯栏杆就往上跑。

  她一直跑到五楼走廊,撞上一扇刚打开的门。

  额头被门重重地撞了一下,黄宛然倒在地上什么都看不清,只觉得头上火辣辣地疼,全身仿佛掉入深渊。

  然后,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

  那力量是如此巨大,让她难以抗拒地被拽起来,随即贴到一个胸膛前。那温暖的胸膛那么坚硬,是记忆里曾经有过的吗?

  虽然依旧没有光线,但她却看清了那双眼睛。

  某种东西在闪烁,她听凭自己的胳膊被揉疼,泪水继续打湿睡袍。一个男人的气息,热热地扑在她脸上。

  “天哪,怎么是你?”

  钱莫争也看清了她的脸,又将她拉进隔壁的空房间,关紧房门后点上蜡烛。

  昏黄的烛光照着他们的脸,彼此相对却沉默了片刻。

  “我恨你!”

  还是黄宛然先开了口,她的眼神却是柔和的。

  “不是说好了晚上不能出来的吗?干嘛要一个人上来?”

  “放开我。”

  钱莫争的手还抓着她胳膊,这才缓缓松了开来,轻声说:“对不起,你老公在找你吧?”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不行,在这里独处是最危险的!”

  黄宛然径直走到房间最深处,阴影覆盖了她的脸,嗔怨道:“你还知道危险?”

  “唉,我知道你还记恨着我。”钱莫争端着蜡烛靠近她,烛光重新照亮了她的睡袍,她的身体还没有走形,适度的丰满正是女人最有魅力的轮廓,“我不是故意和你同一个旅行团的,谁知道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黄宛然脑海中浮现起一周以前,上海浦东机场的那个清晨,旅行团在国际出发大厅汇合。钱莫争跌跌撞撞地最后一个赶到,几乎没有赶上领登机牌。在大家的抱怨声中,他见到了某张似曾相识的脸,居然是……钱莫争又揉了揉眼睛,努力调动记忆中的全部细节,老天爷,你不会搞错吧?

  刹那间他的眼神凝固了,而黄宛然的脸也变得煞白——岁月并没有改变她多少,反而更加成熟而光彩。就当钱莫争想要冲上去时,却发现她手里还牵着个少女,旁边是个身着阿玛尼西装的中年男子。毫无疑问这是一家三口,她的老公看起来非常有钱,她的女儿也长这么大了,个头都和妈妈差不多高了。

  于是他愣在了原地,只能远远地看着她,还有她的老公和女儿。最后,还是导游小方把他拉进了安检。一路上他都拖在最后,不敢靠近黄宛然一家,更不敢接触她的视线。上了飞机他们居然是前后排,而他硬是跟人换了座位,躲到了最远的地方。

  到泰国后的全部旅程,钱莫争都在心神不安中度过。他居然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倒是和她的老公聊过两句——那是个令人厌恶的家伙,自以为有钱就摆着一副臭架子。直到他们误入了这座空城,一起被囚禁在这巨大的监狱里,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

  此刻,他们的脸相隔只有几厘米。他渐渐靠近她的唇,跳跃的烛火几乎燎到下巴,才让他将头扭了过去:“宛然——不,成太太,请原谅我的失礼。”

  “请叫我宛然。”

  她这声平静的回答,让钱莫争心底又是一跳,他盯着她眼角的泪痕说:“为什么哭了?”

  “我没哭。”

  “你为我哭过吗?”

  “不。”黄宛然冷冷地摇了摇头,然后推开他说,“对不起,我要回去陪女儿睡觉了。”

  钱莫争只能目送她走出房间,但他随即又紧跟上去,打着蜡烛陪伴她走下楼梯,轻声道:“请照顾好自己,晚上不要再跑出来了。”

  她只是淡淡地点头,回到了老公和女儿的房间。

  走廊里卷来一阵冷风,钱莫争手中的烛火便被吹灭了。

  独自站在黑暗中,眼眶微微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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