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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天机》一至四(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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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09: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罗刹之国。

  八百八十九年前。

  转眼间,古老的废城被抹上一层金色。大地与云朵旋转,太阳与月亮交替,荒草刹那间无影无踪,一切都已改变……

  顶顶从地上爬起,瞪着一双惊讶的眼睛。她看到破败的宫墙再度树立,绘上五颜六色的图案。回廊的浮雕被重新打磨,已焕然一新。巨大的屋顶搭设起来,竖起高耸入云的塔尖。每一根柱子都贴上了金箔,地上铺起最珍贵的木板,大殿中央是金碧辉煌的王座——宝石和金刚钻做成的宫殿。披着铁甲的武士,袒肩露背的宫女,各自站在宫殿左右,等待王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驾临。

  终于,戴着金冠、披着长袍的老国王来到,宛如古印度壁画上的君主,他蓄着胡须剃着短发,在大群宫娥的围绕之下,坐到宝石镶嵌的王座上。他已统治这个国家三十年,自登基那天起便是繁荣的国度,强大的军队和神秘的武器保护着他,虔诚的人民对他俯首效忠。虽然国王已经年迈,但他仍深信自己的权威,罗刹王国将永远存在下去,直到一千年以后。

  而在国王宝座的旁边,威严地站立着罗刹大法师。他是国家最高的祭司长,负责人类与黑天大神的沟通,除国王外他的权力最大。大法师有当地罕见的魁梧身材,浑身都是油亮的肌肉,光头下一双鹰似的眼睛,再加上袒露着的一边肩膀,如传说中的阿罗汉转世。

  顶顶就在那堵回廊之下,与大殿隔着一道珠帘,无数颗珍珠串隐藏了她的脸。她感到自己无法动弹,甚至连呼吸和说话都很困难。她看到一个男人走入宫殿,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长袍,手里却捧着一副盔甲,也许是刚从战场归来的武士。但无论他的相貌还是身材,都与罗刹王国的居民截然不同。尤其是他双眼中射出的目光,完全来自另一个世界,或许是那片广阔的高原,充满万丈阳光和无限荒凉。

  男子走到国王的宝座下,恭敬地单腿下跪说:“古格国王的使者仓央,前来罗刹王国拜见国王陛下。”

  老国王已见惯了远人来贡,却从未听说过“古格”,他捋着胡须说:“尔邦所在何处?”

  “鄙邦偏居千里之外,万丈雪域高原,喜马拉雅之巅,吐蕃赞普之裔,煌煌古格之国。”

  名叫仓央的古格使者,昂首挺胸,声若洪钟,从容不迫地回答老国王的提问。

  “尔国主信仰何等教义?”

  “鄙邦全民皆信仰莲花生大师传播之佛教,小臣之君主亦虔诚向佛,久闻大理之南,蒲甘之东,真腊之西,有神圣三千年之罗刹王国。这是个伟大光荣的王国,有着数千年的悠久历史,是佛教最忠实的保护者。国王有数不清的武士和战象,还有最强大的‘七种武器’。他居住在宝石和金刚钻做成的宫殿里,城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罗刹寺,有五座象征世界中心的宝塔。而只有被命运选定之人才能到达这里!”

  仓央的这番话让罗刹国王龙颜大悦:“年轻的古格武士,恭喜你就是这被命运选定之人!请告诉朕,贵国的君主差遣你来此有何事?”

  “第一是向伟大的国王致敬,并献上我邦的特产——比金子还昂贵的藏羚羊毛毯。”

  “好,朕接受贵国君主的礼物。”

  “第二件嘛,”仓央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到了大法师身上,两双凌厉的眼神撞在一起,竟然丝毫不分胜负,“就是古格君主差遣小的来向国王陛下求亲,恳请国王陛下把美丽的公主嫁给古格君主,罗刹与古格如能联姻,将是天下最大的盛事!”

  听到向公主求亲的要求,老国王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什么?要把朕的掌上明珠嫁到喜马拉雅山上?真是无稽之谈!”

  正当国王准备将古格使者扫地出门时,旁边的大法师却俯首轻声道:“陛下,臣听说古格王亦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并掌握通往香巴拉国之秘密道路。罗刹若能与古格结盟,或许能由此而直抵香巴拉,在世界中心建立曼荼罗城。罗刹大军之威力亦将提升数倍,并征服所有的异教徒,实现shi jie mo ri之战的胜利。”

  大法师的建议让国王沉思了片刻,随后皱起眉头道:“关于联姻之事,朕要仔细思量,待考虑完全之后再做定夺!古格使者请先回馆驿歇息。”

  于是,仓央再次单腿下跪,谢过国王之后退出大殿。

  这一幕全被珠帘后的顶顶看在眼里,她心里也感到奇怪,难道世上真有“穿越”这档子事?在罗刹宫殿废墟的子夜,一下子“穿越”到八百年前?她闪到宫殿另一边,从侧门冲了出去,旁边有几名武士和宫女,看到她经过都不阻拦——“穿越”之后还有隐身功能?让古代人都看不见自己?

  顶顶自己感觉都好笑,不禁对一个宫女做了个俏皮的鬼脸。没想到那宫女竟有了反应,立即惊慌失措地跪倒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公主殿下,奴婢犯了什么罪过,让殿下那么生气?”

  真正被吓个半死的是顶顶,原来人家都能看到自己!那宫女说得显然不是中文(当然更不是英文),但顶顶能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你——你叫我什么?”

  现在顶顶说话已经不经大脑思考了。

  “公主,罗刹国的兰那公主殿下啊。”

  宫女的回答让她目瞪口呆,她都不明白宫女为何听得懂她的话?

  公主——罗刹国的兰那公主殿下?就是自己吗?那萨顶顶又是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居然已完全换了身打扮,紧身的筒裙包裹着身体,看起来就像玉灵的装饰。而她裸露的肩膀,系在脖子上的丝巾,赤着的双脚,让她更富有热带风情。再摸摸头上,竟已挽起重重发髻,鬓角还插着一支鲜艳的“曼殊沙华”之花。

  顶顶(还是兰那公主?)完全傻了,抑或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已回到八百年前?罗刹鬼国的宫殿之内?她任由脚步带着自己向前走,穿过一个个跪倒的宫女奴仆,走过一道高大的塔门,抬头只见那厚厚嘴唇的神秘的微笑。

  穿过塔门却是个花园,种植着世界各地的奇花异草,不知道是谁使的法术,能让这些不同国度不同季节的花同时开放——艳丽的曼茶罗花旁盛开着白色的樱花;洛阳牡丹花下孤独绽放着蓝莲花;蓝色妖姬的玫瑰花上是黑色大丽花……

  仿佛来到了植物园的大型温室,顶顶(兰那公主?)已被这奇妙的花园惊呆。植物中间点缀着一些佛塔,还藤蔓缠绕的回廊,水池边小巧玲珑的亭子,一切都指向那座神秘花园——兰那精舍!

  她抚摸着热带的宽大树叶,绕过一道浮雕长廊,迎面撞在一堵温柔的墙上。

  那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顶顶(兰那公主?)几乎跌倒在地,她的后背靠着浮雕,仰头看着这个风尘仆仆的男子。

  “仓央?”

  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刚才在王宫的大殿之上,来自遥远的雪域高原的使者,向罗刹国王提出要迎娶公主回古格。

  如果自己就是罗刹国的兰那公主,那他就是代表古格国王来向自己求婚的?

  男子已单腿下跪在地道:“仓央冒犯了公主,请恕罪。”

  “我饶恕你——请抬起头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的话竟一下子有了皇家风范。

  于是,仓央抬起了头。这是一张钢铁般的脸,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古格高原的风霜,却在他脸上刻下了许多痕迹。

  不待公主下命令,他已从容站起,一身罗刹本地的装束,仍难掩他宽阔的胸膛,还有腰间悬挂着的宝剑——武士的标志。

  “你是古格国王的使者?”

  “是的,公主殿下,我奉我家国王之命令,来罗刹王国迎娶公主回古格。”

  顶顶也不知是如何与他沟通的,甚至搞不清自己说的是什么语言,却都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古格在什么地方?”

  “在千里之外的雪域高原,世界最高的屋脊,那里有连绵的雪山,无垠的草原,巍峨的佛寺,坚不可摧的城堡。那是个无比美丽的地方,只要能够翻越高山,克服你身体的所有困难,你便会永远爱上并无法离开那个地方。传说中的香巴拉圣地,便在我们古格的边境,只有通过古格才能进入那片秘境。”

  在仓央冷静的叙述中,眼前似已浮起古格的景象,这究竟是对八百年后的未来记忆,还是对八百年前的古老想象?

  “你又是什么人?”

  “我,仓央,公主您最卑微的仆人——奉我家国王之命保护您平安远赴古格。”他俯首恭立在她身边,不时用眼角余光瞄向四周,就像忠实的保镖,“我的父母都是古格的牧民,从小在古格城堡下的原野长大。我十六岁便被征召入老国王的禁卫军,随老国王征战四方,因战功获得世袭武士的荣誉。我又作为老国王的使者,代表古格出使过许多国家。”

  真的在和八百年前的武士说话吗?顶顶睁大眼睛问:“你到过哪些地方?”

  “整个雪域高原都走遍了。我出使过大宋国,去临安向大宋皇帝进献贡品,那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繁华得无法形容,人们居然用纸张做钱币,建造能远航到任何地方的大船;我坐着大宋的帆船去了日本岛,见到了传奇的源义经大将军,在他遭到追杀时我救了他,并悄悄保护他去西藏隐居;我跨越沙漠经过和田与喀什噶尔,到达黑契丹帝国的首都虎思斡耳朵,带回了强大的古尔汗的礼物;我翻越了喜马拉雅山,抵达佛祖的故乡印度,与信徒们共同沐浴了恒河水;我还奉命远赴漠北草原,路过弱小的蒙古部落,与一个叫铁木真的青年结拜为兄弟——”

  铁木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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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凌晨,四点。

  月光如一层保鲜膜覆盖着沉睡的南明城。

  大本营。

  三楼,伊莲娜的房间。

  她还倒在沙发上熟睡,头发散在靠背上,洁白的皮肤被月光包裹着,那是俄罗斯与罗马尼亚的混血结晶。

  厉书已独自爬起来了,屏着呼吸凝视着月光“美人”——美国之人,亦是美丽之人。

  他低头轻吻她的额头,宛如童话里王子吻了睡美人,但伊莲娜还不曾醒来,不知在梦中见到了哪个男子?

  反复回想几个小时前,自己和她究竟干了什么?感觉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奇妙,只有绝望中的喘息,和心底强烈的压迫感——错过了今夜便是shi jie mo ri?生命中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不能延续生命的话。

  他甚至有些后梅了,那个瞬间他完全失去了理智,自己就像被某种力量操纵着,疯狂得像头野兽。幸好伊莲娜也是差不多,她身上还有股特殊的气味,带着淡淡的腥味,像来自某个古老的城堡。于是,两头野兽碰在一起,就像撞进了森林中的陷阱。

  这座沉睡之城就是个巨大的陷阱?

  旅行团所有的人都成了猎物,一个个自以为强大实际弱小无比——导游小方、司机、屠男、成立、唐小甜相继被猎杀,接下来还会有谁?

  厉书颤抖着站起来,同时感到腹中一阵难受,便悄悄地跨进了卫生间。

  几分钟后,他挣扎着站起来,面对卫生间里的镜子。白色的灯光打在自己的脸上,仿佛抹上了一层面膜。这张脸看起来有些怪异,虽然眼睛还是眼睛,嘴巴还是嘴巴,但以乎不再自然了,像是不同的机体拼接而成的。

  厉书战栗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镜子里的脸裂了开来,就像有几道长长的疤痕划过。他惊恐地按着额头和下巴,害怕它们会瞬间四分五裂,变成一堆可怕的破碎器官。厉书用力地按了几十秒,镜子里又出现细细的针头,像医院的伤口缝合手术,用医学针线穿过脸庞,将撕碎的部分重新缝起来……

  终于,他的手松开了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眼睛布满血丝,大睁着盯着镜子里的幽灵,他能看到那张陌生的脸——也许南明全城的居民,都被某种力量禁锢在镜子里了?其实居民们并没有消失,更没有离开南明城,他们仍然待在自己家里,只不过是在卫生间的镜子里。但他们无法逃脱出去,只能隔着镜子看狭小的卫生间。直到这群来自中国的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天机的世界,就像此刻的厉书,面对镜子里的主人。

  是的,镜子里的人在挣扎,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小?他(她)看到了镜子外的厉书,他(她)正在狂暴地呼救。然而外面的人却根本听不到,只能感受到镜子的细微变化,那些微小的裂缝,破碎的脸庞,逐渐渗透的鲜血……

  正当厉书头疼欲裂之时,忽然又发现了什么——没错!就在镜子里……在镜子里……在镜子里……在镜子里……在镜子里……在镜子里……

  惊人的秘密!

  很遗憾,作为小说家的我还不能说出来。

  厉书则完全目瞪口呆了,他第一次与幽灵面对着面,与巨大的阴谋面对着面,与自己无法想象的事情面对着面。

  他内心的承受极限已被压垮,六神无主地退出卫生间,回头看了看沉睡中的伊莲娜。

  对不起,亲爱的,我要离开你了。

  他再度吻了伊莲娜的唇,美人却依旧没有醒来。

  然后,他轻轻打开房门,冲入黑暗的走道中。

  厉书顺着楼梯一路狂奔,飞快地来到底楼,回到小巷的月光下。他的额头已布满冷汗,想要大声地喊出来,嘴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几秒钟后,一片黑雾从街道深处涌出,迅速笼罩了整个南明城,就连月光也被完全遮住了。

  黑雾包围了绝望的厉书,将他吞没在浓浓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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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刹之国。

  依然在穿越。

  充满各种奇花异草的“兰那精舍”——这也是以公主的名字命名的,夕阳照射着佛像的微笑,掩映着高耸入云的中央宝塔。在寂静的藤蔓回廊下,插着红花披着丝巾的公主,正凝视着来自雪域的武士,倾听他讲迷那些古老的传奇。

  铁木真!

  仓央居然说自己去过漠北草原,与一个叫铁木真的青年结拜为兄弟。

  “等一等!”顶顶打断了仓央滔滔不绝的讲述,“你去过蒙古?见过铁木真?”

  “是啊,一个豪爽的年轻人,蒙古部落的继承人,我觉得他前途不可限量。”

  蒙汉混血的顶顶对铁木真很是敏感,自言自语道:“没错,铁木真的前途确实不可限量,他很快就会成为世界的征服者——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是谁?”

  她苦笑了一下,自己不该干预历史的进程:“没什么,你继续说下去吧。”

  “离开蒙古部落后,我跨越草原和沙漠,经过河中地区的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来到波斯。虽然他们的信仰与我们不同,但我觉得人和人都是一样的,无论跪倒在清真寺内还是佛寺内,信仰都会护佑每个人的心。离开波斯进入两条大河的流域,那里有一座巨大的‘和平之城’,曾经是大食国的首都,可惜已不复当年的盛景。大食国的最高君主叫哈里发,是个终日闭关深宫的忧郁天子。我向哈里发交上古格王的国书,苦闷的哈里发终于有了与外人说话的机会,他异常兴奋地和我说了个故事:有个青年叫阿里巴巴,他用‘芝麻开门’的暗号获得了一大笔遗产,接着有四十个强盗几度来抢劫。”

  “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顶顶觉得越来越不可思议,仓央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并没有给人话痨的感觉。相反他的每句话都很有力度,眼神也飞到了遥远的地方,让人沉醉在遐想之中。那景象如电影幕布展开——八百年前的《一千零一夜》,而《天机》将是“第一千零二夜”。

  “对,公主殿下是怎么知道的?阿里巴巴用各种智慧消灭了强盗,这个故事实在太奇妙了,哈里发还跟我说了阿拉丁飞毯与水手辛巴达。”仓央双目直视着她,眼神不卑不亢,仍然保持着镇定自若,好像已来到巴格达宫廷,“依依惜别哈里发后,我前往圣城耶路撒冷。路上遇到库尔德人萨拉丁的大军,我随着这位大英雄来到圣城下。城内驻守着一支叫十字军的军队,他们来自西方的欧洲,旗帜上画着十字标记,有个男子正在十字架上受难。”

  “你居然看到了十字军东征?”

  “没错,萨拉丁下令围攻耶路撒冷,我也随同他的大军出发,冒着十字军的弓弩,第一个攀上耶路撒冷城头。最终,十字军向阿拉伯人投降,我随萨拉丁一同征服了这座圣城,前往金色圆顶的清真寺,还见到了犹太人的哭墙。萨拉丁念我战功第一,便赐予我三千户叙利亚封地。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因为我仍是古格国王的使者。我离开圣城跨越西奈半岛,来到尼罗河畔的埃及。”

  “见到金字塔了?”

  仓央惊讶地点头道:“是啊,在沙漠中无比壮观美丽,那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或许只有大罗刹寺的中央宝塔能与之媲美。我又在亚历山大港坐上帆船,渡过蓝色的地中海,经过一条狭窄的海峡,到达了海角上的一座金色城市,这便是君士坦丁堡,拜占廷帝国的首都。我游览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向罗马皇帝的继承人——拜占廷皇帝递交了古格王的书信,他正在被突厥人的进攻而困扰,还与我讨论了古格能否袭击突厥的方案。之后我在君士坦丁堡上船,顺风抵达雅典,游览了古奥林匹亚山。接着渡海到了意大利,经过那不勒斯到达了罗马。”

  “你——见到教皇了?”

  “公主殿下,你的学识真的让我吃惊。在这隐蔽的神秘罗刹国里,居然连万里之外的天下事都如此知晓!教皇劝我家国王改信基督教,我认为他侮辱了我的信仰,便与教皇身边的卫士发生冲突。我一个人挥剑砍死数十人,孤身从梵蒂冈逃出,藏匿于古罗马竞技场内。有幸褥得到一位商人的帮助,辗转来到水城威尼斯。见过威尼斯总督后,我翻越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仿佛又回到故乡阿里。最终,我来到一个叫德意志的国家,拜访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一直旅行到波罗的海边,又坐船到了寒冷的挪威。那里曾是海盗的国度,他们带着我横渡大洋。经过几个月艰苦的航行,我们到了一片荒凉的大陆,那里有着成群的野牛,把脸涂成红色的土著,还有广阔的草原和高山。”

  “不会是到了北美洲吧?”

  原来最早抵达新大陆的欧洲人并不是哥伦布,而是中世纪的北欧维金人。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海盗们又悄悄离我而去。我只能独自向西走去,翻越了数十座雪山,杀死了无数头野牛,用了一年的时间,终于见到了大海。那里仍然是万里蛮荒,没有文明的迹象,我沿着海岸往北走,一路上越来越寒冷,直到一片冰雪世界,就连海洋也布满了冰块,有驯鹿和大白熊出没。”

  “那不是北极吗?或者是阿拉斯加?”

  仓央却听不懂她的话,径直说下去:“我在冰冻的海面上跋涉,可以看到在透明的冰面下,有成群结队的鲸鱼游动。我渴了就吃雪,饿就杀头海豹充饥,艰苦地沿着海岸走,直到冰雪消融,露出莽莽的森林。那里生活着猎人和牧手,说这里叫‘西伯利亚’。于是,我沿着几条大河向南走。穿过无数森林和山冈,一直来到大金国的地面。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我经西夏国回到雪域高原,古格老国王的跟前。”

  顶顶听到这儿不禁惊叹道:“天哪!你从亚洲到了非洲再到欧洲,跨越大西洋到了北美洲,又从北极回到了亚洲!这不已经环游地球了吗?麦哲伦的船队只能算是第二了。”

  “麦——哲——伦——他是谁?”

  “啊,他是比你晚了三百年的人,也许我下次还能梦到他。”顶顶忽然被自己的话怔到了,低头思索道,“梦?这一切都是梦吗?”

  梦?

  不,是梦魇——迅速吞没了她的身体,一层白色的雾笼罩着视野,仓央红色的胸膛渐渐淡去,回廊里的浮雕纷纷脱落坍塌,整个花园被风暴席卷而过,瞬间只剩下残垣断壁、荒烟蔓草。金碧辉煌的宫殿陷落了屋顶,石壁孤独地伫立在废墟中,太阳也落入莽莽丛林,转眼月亮升上高天。

  梦——醒了。

  当顶顶睁开眼睛时,一切又回到了倒塌的宫殿,神秘的星空覆盖着回廊,罗刹国早已破碎在身下,她也不再是鬓边插花的兰那公主,而是二十一世纪的不速之客。

  她身后靠着古老的浮雕,整个背部都酸疼难忍,而在她的隔壁——这堵回廊的另一面,叶萧仍在熟睡之中。顶顶打开手机看看时间,现在是2006年9月28日凌晨五点整。

  原来只是一场梦!

  如此奇怪的一场梦,梦中的顶顶“穿越”到八百年前,成为罗刹国的兰那公主,见到来自雪域高原的武士仓央。他奉古格王之命求娶兰那公主,并为她讲述了自己环游世界的奇迹……

  简直是荒诞不经!顶顶感到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而且梦中的所有细节,尤其是仓央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那样清晰又历历在耳。

  自己真是梦的宠儿?

  她仰头望着没有屋顶的夜空,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梦的世界正悄然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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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梦的世界悄然褪色,唐小甜的生命也在褪色。

  大本营,二楼,原本属于她的蜜月爱巢。

  唐小甜已化作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席梦思上,晨曦透过窗户射入,洒遍她苍白的脸庞。

  她的新郎已在她身边守了大半夜,身体僵硬得几乎和她一样,看着房间缓缓明亮起来,她的灵魂也在缓缓消逝。

  杨谋到现在才发现,唐小甜这个样子是最可爱的,安静地躺在光线里,没有一丝烦恼与忧郁,像童话里睡着了的美人。

  可惜,任何王子的吻都唤醒不了她。

  他的泪水早已经干涸了,就像噩梦般的昨晚(他宁愿那只是个一梦),在四楼黄宛然的房间里,他背起自己妻子的尸体,摆脱童建国和厉书的胳膊,艰难地踏上昏暗的楼梯。这栋该死的楼困了他们四天,吞噬了五条生命,包括他的新娘唐小甜。他在心里咒骂着这座城市,也咒骂着旅行团里所有的同伴,当然也要咒骂他自己。他将残留着温度的尸体,搬到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放在这两天睡的大床上,蜜月新房转眼成了新娘子的停尸房。

  这是他生命中最漫长的一晚。

  清晨,六点。

  杨谋终于抬头看看窗外,来到沉睡之城的第五个白天,他的宝贝DV摆在床头柜上。他突然发疯似的跳起来,抓住这台他视若生命的数码摄像机。全因为这台要命的机器,因为荒唐的记录片梦想,他才中邪似的在南明城里拍摄,又鬼使神差地摄下了玉灵游泳的画面,最终导致了唐小甜的崩溃与死亡。呀

  诱惑让人灭亡,DV就是他的诱惑,那就让诱惑先灭亡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妻子的尸体,轻声叹息:“对不起,小甜。”

  然后正在他狂乱地举起DV,正准备重重地砸向地板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的手腕剧烈颤抖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用力砸下。他将DV放回到床头柜上,走到门后用嘶哑的声音问:“谁?”

  “你见到过厉书吗?”

  门外是孙子楚的声音,一宿没睡的杨谋打开房门,虚弱地回答道:“不,我整夜都守在小甜身边。除了自己以外,没看到过其他活人。”

  “我从五楼一路问到二楼,到处都找不到厉书,难道他跑出去了?”

  孙子楚困惑地看着楼道,十分钟前他出来敲其他人的房门,为的是快点吃完早餐,尽早出发去寻找叶萧和顶顶。其他人都被他叫出来了,但厉书的房门并没有锁,走进去发现空无一人。他赶紧再问其他人,但没一个人知道厉书的下落。

  “该死!又少了一个!”

  昨晚唐小甜的死于非命,已经让孙子楚心惊胆战了,他担心第六个牺牲者会接踵而至——但愿不是厉书!前两天这家伙还答应了孙子楚,回国后要给他出版一本书,书名就叫《象牙塔下风流史》。

  孙子楚立刻冲到楼下,清晨的光线洒满街道,空气里充满了植物的气味,寂静的路面上不见一个人影,他扯开嗓子大喊:“厉书!厉书!”

  空荡荡的南明城里,有无数个幽灵听到他的呼喊,但没有一个发出回音。那个真正叫厉书的人,正在某个神秘的空间里无法听到。

  孙子楚绝望地回到大本营,他没有再去二楼的房间,因为那里停着唐小甜的尸体。大家都被叫到三楼,在伊莲娜的房间用早餐。习惯晚睡晚起的林君如觉得孙子楚在折磨她,不停地抱怨抗议,只是当听说昨晚唐小甜的死讯时,才恐惧地安静下来。

  玉灵监督着小枝用完了早餐,她整晚都提心吊胆,倒是小枝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然而,在她撞到杨谋的眼神时,却被一种无限的绝望震住了,那是受到重伤的野兽表情,仿佛背上还插着一枝标枪,伤口汩汩地淌着鲜血。她不清楚杨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她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就好像是自己杀死了唐小甜。她不安地回避他的目光,回头看着小枝的脸,却发现这神秘女郎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另一个女生——伊莲娜。

  奇怪,她是房间里最惶恐的人,一直在角落里来回地走动,几乎没怎么吃早餐,嘴里念经似的唠叨着几句英文。

  因为伊莲娜是最后见到厉书的人。

  而且就在这个房间,在子夜时分的绝望情绪中,他们的唇紧紧相拥在一起,火焰熊熊燃烧吞噬了他们。

  当她在凌晨醒来之时,还没来得及为自己后悔,便发现厉书不见了。她以为厉书是自己离开了,便默默地收拾着房间,回味那谈不上美妙的时刻,自己真的是疯了吗?已经好久都没有这样失控过了,是这里令人窒息的空气,让她加倍分泌了荷尔蒙?

  总之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来到中国已经五年,和中国男人早已接触过不止一次,但厉书究竟是怎样的人?伊莲娜始终都没搞明白过。在浦东机场出发时,因为他的英文水平最好,就总是和她搭讪套近乎。而她每次都用中文来回答,搞得厉书常一脸尴尬。但还是他们两个话最多,常常聊到美国与欧洲,有时又聊回到北京与上海,可从未想到过会有这种事。

  清晨,当孙子楚来敲她的门,告诉她厉书消失了的时候,她的心沉到了冰点。厉书为何而失踪?是因为伊莲娜的原因吗?因为得到了她的身体,而丧失了他自己的身体?还是遗留在她体内的基因,散发出了那数百年前的诅咒,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德古拉!

  绝对!绝对不敢!不敢说出昨晚发生的事,尽管厉书身上的气味,仍残留在她的房间里。伊莲娜低头退缩在角落,回避任何人的目光,好像三百年前犯了错的女人,身上刺着耻辱的红字。

  这时,童建国突然说话了:“杨谋,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有件事我们必须要做。”

  “什么?”

  杨谋隔了很久才魂不守舍地回答。

  “我们必须把唐小甜的尸体运走,她不能继续留在房间里。”

  “运去哪里?”

  “冷库。”

  “冷酷?”杨谋显然是听错了,他停顿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你好冷酷!让我的妻子躺在冰箱里,和那些猪肉牛肉关在一起?你把她当成畜生了?”

  话音未落,他的额头已暴出青筋,迅速扑到童建国身前,用力掐住了五十多岁老男人的脖子。其他人都被这一幕吓傻了,童建国却用膝盖顶住他的肚子,趁着杨谋一声惨叫,便将他反手擒拿过来。这点手段对童建国来说是小儿科,杨谋被他压得服服姑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请你理智一些,放在那里能好好地保存她,否则你会看到更悲惨的景象。”

  童建国还不忍心说出“腐烂”两个字,便松手将他放开了。

  “不!不管你们做出任何决定,也不管会有任何结果,我都不会离开小甜!”

  杨谋说着冲出房间,一口气跑回到二楼的房间,跪倒在妻子尸体旁边。颤抖了片刻之后,他将房门紧锁起来,把这屋子搞得像坟墓似的,再也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了。

  他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虽然已经僵硬如铁,他仍深情道:“小甜,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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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猫眼

  一

  同一时刻,晨曦照耀罗刹之国。

  残破的宫殿废墟间,站起一个美丽的女子,几片落叶飘到她额头,一如这毁灭了的国度。顶顶揉着眼睛,离开古老的浮雕回廊,走下斑驳的石头台阶,宫殿外是荒凉的花园,曾经的“兰那精舍”,不时露出几尊倒塌的佛像,只有晨起的鸟儿婉转啼鸣,提醒她已回到人间。

  不再是梦了吗?她轻轻地捏了自己一把,疼痛流过神经传递到大脑,她这才确定无疑地相信,现在是神秘的罗刹国遗址,2006年9月28日清晨六点半。

  顶顶走进杂草丛生的小径,凌晨的梦里她同样走过此地,不过时间却是八百年前,她身着兰那公主的装束,来到一个挂满藤蔓的长廊,有个叫仓央的古格武士,向她倾诉万里之外的传奇。就像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马可·波罗向忽必烈大汗讲述他到过的地方,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原来地球居然是圆的!

  此刻,她大口地呼吸着寻找长廊,视线里却是茂密的树叶,有的佛像隐藏在一堆植物中,或是一口黑洞洞的深井,一不留神便会掉下深渊。

  但她再也找不到他了,长廊连同她的梦境,全都湮灭在时间的尘埃中。

  顶顶坐在一堵倒塌的石墙边,心里是深深的失落感,仿佛丢失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低下头鼻子一酸,竟有些想要哭出来的感觉,赶紧仰头眨着眼睛,不让泪水溢出眼眶。

  那只是个奇怪的梦?还是真的“穿越”到了八百年前?或是埋葬在此的灵魂向她托梦?甚至就是自己的前世——罗刹之国的兰那公主?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顶顶摸着胸口,再看看包围自己的茂密树丛,还有身下那仅剩半张脸的佛像,或许这一切都早已注定?

  命运曾让她进入古格,命运也让她驾临罗刹。

  脑中的碎片再度飞舞起来,像锋利的玻璃划过脸庞,完美无瑕的洁白皮肤上,一道道胆战心惊的血污,让那张脸如此冷酷如此生动。

  这又是未来哪个时刻的场景?抑或千年之前哪个人的遭遇?顶顶不禁盘起双腿,如佛像般坐在石墙边,树叶的阴影整个将她包裹起来,似乎与这些废墟融为一体。

  意识在飞……在飞……在飞……在飞……飞到十几年前的某个瞬间,漫天黄沙的北方小城,郊外矗立着白塔与喇嘛庙,不时有疲惫的双峰驼跪倒在地。

  那时顶顶只有十岁,脑后扎着小辫子,陪外婆远远眺望寺庙金顶。春天的风沙忽然平息,意外露出一片澄蓝的天空。行走了几百里的驼队重新出发,牛羊被赶出了栏,就连那匹传说中的黑骏马,也在谁的胯下奋蹄而奔。就在这再现生机的春日黄昏,顶顶的耳边嗡嗡叫了起来,眼前闪过无数白色的光点——不,那是碎片,刀子一样锋利的碎片。虽然她睁大着眼睛,却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只有那些锋利的刀片,紧接着变成黄色的沙子,粗大的沙子越来越密集,最后化作满天遍野的尘土,像地毯一样覆盖大地,所有的人和房子都被压住,整个世界变成了土黄色,像亘古荒凉的火星。

  当顶顶重新看见世界时,仍然是蓝色的天空,碧绿的草原,一切都生机勃勃,外婆正领着她走向白塔。她突然抓紧外婆的手,硬是将外婆拖向一座小山,她知道那里有一座山洞,曾有考古队在洞里发现了契丹国的公主墓。十岁的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连外婆也无法阻拦她,就这样被拖进了山洞里。

  几乎在同一刹那,外面响起了恐怖的呼啸,蓝天顷刻变成了“黄天”,转眼又成了“红天”,那是血红血红的天空,整个都被尘土覆盖着,暗得就像红色的子夜。外面的人们惊恐地惨叫着,谁都想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沙尘暴便降临人间。骆驼们也趴在地上哀嚎,卡车司机停下车逃命,大家寻找一切可以掩蔽的地方。但一切都已来不及了,黄沙如大雨倾泻下来,强劲的力量卷走弱小的人们,打碎露天的房子。藏身在山洞中的顶顶和外婆,惊异地看着外面的一切,隐蔽曲折的洞口保护了她们,几乎没有一粒沙子飞进来,就像在防空洞里观看大轰炸。

  外婆抚摸着顶顶的额头说:“你是个不平凡的孩子!你有一双海力布的眼睛。”

  三个小时后,沙尘暴神秘地消退了。有数百人在这次灾难中丧生,许多房星倒塌,更多的牲畜死亡,就连喇嘛庙都未能幸免。只有山洞中的顶顶和外婆安然无恙,但外婆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同时也关照顶顶要保密,这是命运赐予的力量,只有深藏心底才能保护自己。

  此后,每年她都会经历一两次这样的事,甚至会在梦中亲眼目睹。做梦已成为她最恐惧的事,有段时间她强行不让自己睡觉,但总是无法避免梦的降临。每次醒来都会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但每次都会在不久之后应验成真。只有音乐才能让她忘记做梦,于是她拼命学习声乐,直到可以去北京读大学,成为科班出身的音乐人。

  她常怀疑那只是巧合,最多只是女人的第六感——人人都有的,只在她身上特别强烈。

  未来究竟是什么?十年之后?五年之后?一年之后?一个月之后?一天之后?一小时之后?一分钟之后?一瞬间之后?我打下这些文字之后?你读到这段文字之后?

  未来就是悬疑!未来就是天机!

  天机又是什么?

  顶顶轻轻地吐出四个字:“不可泄漏。”

  这是命运赐予她的,无论是幸运还是苦难,她都必须默默承受。

  她起身走出树丛,绕过一尊破碎的佛像,向荒凉的废园外走去。有道

  残存的塔门尚未倒塌,榕树的根须遮挡着门洞。她低头拨开那些根须,从尘土和碎石中穿过去,当双眼重新睁开时,面前露出了一片池塘。

  开满莲花的池塘——晨曦如金色的油画颜料,悄悄地涂抹在水面上,衬托出一片片粉红色的花朵,还有如同绿色圆盘的莲叶。

  顶顶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罗刹之国的废墟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大片池塘,足有几个篮球场大。茂盛的森林环绕着椭圆形的池塘,像她去过的伦敦肯辛顿公园里的湖,只是此刻她是唯一的游人,偌大的池塘、无数的莲花,只为她一个人静静绽放。

  天色仍未完全亮透,一层薄雾飘荡在水面上,让莲花更显得朦胧神秘。除了粉红色的莲花外,还有白色和黄色的花朵,它们都比中国的莲花更大更高,竞相伸出水面随风摇曳,开得那样肆无忌惮,又如此寂静无声。

  莲花——象征着女性、生命的来源,只有最神圣的才能诞生于莲花之上。

  世界混沌一团之时,最先产生的大概就是莲花吧?或许就是这片池塘,顶顶俯身触摸着水面,污浊的淤泥之上,竟是清澈凉爽的水,这是古老的罗刹之水,已在此沉睡了八百年,而这些莲花也安静地绽放了八百年。

  唯有莲花生,方能万物生!

  忽然,她的手边又多了一只手。

  一只男人的手。

  随后便听到叶萧的声音:“水好凉啊!”

  顶顶这才无奈地笑了一声,打了一下叶萧的手说:“你怎么来了?”

  “我也刚刚醒过来啊,发现隔壁的你不见了,便跑出宫殿找你,没想到你在这里赏荷呢!”

  叶萧揉了揉眼睛,莲花池的水珠溅在眼皮上,让他好像回到了少年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吐纳池底淤泥的精华,彻底醒了过来。

  一只黑蜻蜓从薄雾中钻出,扑着透明的翅膀停在一片莲叶上,他下意识地吟了一句:“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顶顶索性坐在池塘边,这样视平线就与莲花平行了,那只调皮的黑蜻蜓钻进莲花,像回到了母体之中。叶萧也坐在她身边,不时伸手触摸水面。当雾气渐渐从脚边消退时,那只蜻蜓又突然飞出来,停在顶顶的肩膀上。

  黑蜻蜓,红莲花,沉睡城,罗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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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午,八点整。

  阴天。

  眼前是成立的坟墓,泥土上有一堆石头,树上刻着他的名字,权作这位千万富翁的墓志铭。

  这是小溪边的林阴道,再往前是可怕的鳄鱼潭,大家在成立墓前徘徊,不知他在泥土里的半个身体,是否已成为昆虫们的大餐?

  孙子楚第一个走到鳄鱼潭边,望着平静的黑色水面说:“成立的另一半在水里。”

  几十分钟前,他们在大本营三楼用完了早餐,便要出发去城外的罗刹遗址。但很多人都不愿意离开,钱莫争和黄宛然都要守着秋秋,杨谋自然要为唐小甜守灵,而小枝必须要由玉灵来看守,厉书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最终出发的只有四个人——孙子楚、童建国、伊莲娜、林君如。

  探险队离开大本营,走到清冷寂寞的街道上,看着彼此稀疏的身影,心里都不免发抖。前两天还声势浩大,现在只剩下这么点人,是否预兆他们将越来越萧条?不断有人消失和灭亡,直到这个不幸的旅行团,全部蒸发在空无一人的南明城?

  他们忐忑不安地走出城市。一路向西沿着溪流走进林阴道,走过昨天埋下的成立之墓,便是凶险万分的鳄鱼潭了,而深潭前方的丛林深处,是另一个古老的世界。或许,隐藏在这深潭里的鳄鱼,正是罗刹之国的保卫者,成立不过是被当作入侵者而消灭了。

  就当孙子楚犹豫不决时,童建国抢先走了过去,他大踏步绕过鳄鱼潭,丝毫不惧怕水里的恶魔。伊莲娜和林君如也跟了上来,孙子楚当然不甘落在女人身后,脚底哆哆嗦嗦地走过。

  进入暗无天日的丛林后,童建国和孙子楚走在前面,他们都牢记昨天的路,或许埋藏着无数骨骸的小径。

  忽然,孙子楚轻声对童建国耳语道:“你带着手枪吗?”

  “问这个干什么?”

  他警觉地看了孙子楚一眼,但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想被后面的两个女生发现,其实手枪就别在他的裤脚管内。

  “只是感到很奇怪,从哪里来的手枪?难道你从国内出发起,就一直把它藏在身上?”

  童建国冷笑着耳语道:“蠢货,带着枪能上飞机吗?”

  “这倒也是啊!”孙子楚也不敢让林君如她们听到,装作挠了挠头发,“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需要知道。”

  他冷冷地回答,说着已走出森林间的隧道,迎面正是那堵红色的石墙——罗刹之国。

  阴郁的气息涌上眼前,强迫他们抬头仰望,寻找石墙后的“世界中心”,那高耸入云的五座宝塔。

  还是童建国在最前面,绕到斑驳的塔门前,佛像神秘的微笑俯视着他,让他犹豫地踏入塔门。浓荫再度覆盖头顶,几步后便是长长的走道,无数妖魔鬼怪排成两行,迎接这些不速之客驾临。

  与昨天一样,他们进入下一道塔门,看到了世界奇迹的罗刹大金字塔。抬头仰望依旧被猛烈震撼了,那宏伟的数层台基上,矗立着五座高大的石塔,象征着世界中心的须弥山。尤其是位于中央的那座宝塔,在它的脚下只有跪倒膜拜。

  “叶萧和顶顶,还在金字塔里面吗?”

  孙子楚缓缓地走到底层台基边,触摸着粗糙的大块石条。

  “我们绕到后面去看看吧,不要再走昨天那条路了,也许另一边有新的路。”

  林君如在他的身后说着,她已转向大罗刹寺的东侧,伊莲娜急忙跟在她身后,四人沿着台基右边走去。

  他们一路走一路仰望高塔,高得几乎已戳到了云层,让底下的人倍感压抑。走了不到两分钟,右边出现一排石柱,那是一系列巨大的雕刻。孙子楚仔细看了看,圆圆的石柱有一人多高,花岗岩表面异常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抚摸。他拍了拍脑袋说:“这是印度教的林迦崇拜啊!”

  林君如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什么是林迦崇拜?”

  “这个嘛——晚上慢慢告诉你。”

  “切!”

  林君如对他做了个鬼脸,回头着着空旷的广场,还有更远处的残破的石墙。有几段围墙被森林侵占,露出参天的树冠。而某种奇怪的声音,正从那些缺口传来,让她莫名地心神不宁。同时脚下竟也微微颤抖了,她恐惧地低头一看,原来地面也在震动——又闹地震了?

  其他三人也明显感到不对,那种震动越来越强烈,连空气中都能嗅出“紧张”两个字。那声音一下又一下地传来,像是某个巨人的脚步,童建国板着脸道:“别害怕!镇定!”

  半分钟后,远处围墙的森林缺口里,树叶不断地掉落下来,紧接着有许多枝干折断,高大的榕树剧烈晃动。然后伸出一个奇怪的东西,在树叶外晃动了几下,露出两截白色的物体。

  居然是象牙!前面露出来的则是长长的象鼻!

  转眼间,一个庞然大物出来了,幽灵般撞开一片森林,露出象牙和象鼻子,还有硕大的脑袋和蒲扇般的耳朵,后面是数吨重的卡车般的身体。

  一头大象。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只见一头野象从树林中走出。那高大的身躯和沉重的步伐,使整个地面都在颤抖。而那对修长森严的象牙,则说明这是一头正值壮年的公象。

  但更令人吃惊的是,这头公象身后又冒出一头母象,体形虽然比公象小了一圈,但八条粗壮的象腿,共同发出战鼓般沉闷的响声。

  童建国站在大家身前,伸开双手缓缓后退,直到靠在底层的台基边。对面更多的树枝折断,几棵年轻的榕树甚至整个倒下。第三头和第四头大象都进来了,这些大块头行动迅速,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缓慢。

  不到两分钟的工夫,围墙里已闯入十几头大象,有公有母有老有小,最小的幼象也要比公牛大——这分明是东南亚丛林中的野象群,这些大家伙可惹不得,万一被激怒什么事都会发生。

  孙子楚想到外面那些大象雕塑,也许就是眼前这些大象的祖先,它们在一千年前就生活于此。当所有辉煌的文明湮灭,曾经繁荣的人类消失,大象仍是森林的主人!

  领头的大公象离他们越来越近,它厚厚的皮肤里的两只象眼,正盯着这些不请自来的人们。大公象往前迈了两步,长长的象鼻子向前伸出,就在他们身前不到两米。林君如和伊莲娜没见过这种阵势,都躲在童建国背后浑身哆嗦了。

  “快跑啊!”

  孙子楚第一个转过身去,下意识地抓住林君如的手,拖着她向台基上爬去——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因为大象不可能爬上陡峭的台阶。

  如果在平地上逃跑,肯定及不上大象的四条长腿,那就必死无疑了!

  四个人立刻翻上底层台基,连滚带爬地上了第二层。他们一直爬到二十多米的高度,仍然感到心有余悸。而那些大象们则仰起长鼻子,发出震耳欲聋的愤怒嚎叫,是在向他们发出警告吗?

  孙子楚仍紧紧抓着林君如的手,转头看着她惊慌的眼睛,无奈地苦笑道:“你怎么不骂我吃你豆腐呢?”

  林君如在他脑门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该死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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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午,九点整。

  大本营。

  一只猫,全身纯白色的猫,除了尾巴尖上有几点火一样跳动的红色斑点。

  秋秋把眼睛睁到最大,才确认自己并不是做梦,果然是一只白色的猫,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像从墙壁里钻出来的。

  这是四楼最大的那套房间,钱莫争正对着紧闭的窗户发呆,黄宛然在厨房准备些蔬菜,只有秋秋独自坐在卧室里,透过敞开的房门看着客厅。

  哪儿来的猫?他们在这里已住了好几天,却从没看到过它。秋秋无声无息地走到卧室门口,白猫稳稳地站在沙发上,并未顾忌十五岁少女的存在。它姿态优雅地走了几步,火红色斑点的尾巴晃了晃。它的体形和四肢尤其是双眼,实在漂亮到了极致,绝对是个与众不同的品种。以至于让人怀疑它的前世,是否是个倾城倾国的美女。

  秋秋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几乎就要扑到沙发上时,白猫灵巧地跳了下来,四条腿迅速摆动,钻出房间大门的缝隙。

  她急忙追赶上去,却奇怪不知是谁开的门。妈妈为了保护她,早就把房门锁好了,难道这只猫自己能开门?

  此刻容不得多想,秋秋已悄然走出房门,屋里的黄宛然和钱莫争都还未察觉。在四楼昏暗的走道里,她仔细搜寻着白猫的踪迹,在通往五楼的楼梯上,发现了那团雪白的影子。她赶忙追了上去,白猫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对凌厉的猫眼,在阴影里发出绿色的幽光,转眼就向楼上跑去。

  等到她追上五楼时,白猫却又消失了踪影,十五岁的女孩左右张望,还轻轻地叫了两声:“猫咪!猫咪!”

  忽然,头顶响起一声细微的猫叫,原来它正蹲在通往天台的扶梯上呢。

  自从进入这座空城,她已经郁闷无趣到了极点。昨天“父亲”的死又让她悲痛欲绝,而母亲又被自己万分鄙视,不知道这种苦难还要忍受多久。最近这些暗无天日的时光中,唯一能让她感到兴奋的,就是这只突如其来的猫!

  秋秋手忙脚乱地爬上扶梯,正当她的手要够到猫的尾巴时,白猫却又钻上了楼顶天台的缝隙。她索性推开天台的门,阴郁的天空霎时覆盖了头顶,她眯起眼睛适应了几秒钟,楼顶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少女的裙摆也被风吹起,她急忙收了收裙子,环视空旷的天台。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夜晚,旅行团的导游小方,便惨死在了这个地方。而尸体腐烂的气味,早已被几夜的风雨吹光了。

  虽然只是五楼的楼顶,秋秋仍感到一阵晕眩,好像已踏上金茂大厦88层的餐厅——成立,带她上去吃过几次,每餐都要吃掉几千元,让她对“高处不胜寒”倍感恐惧。

  突然,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却正好看到那只白猫,原来它就躲在秋秋身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进入空城那么多天,她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容,低下身子靠近白猫,嘴里轻声说:“喂,你是谁?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美丽的猫听懂了她的话,竟乖乖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她伸出双手。秋秋也屏住呼吸,几乎颤抖着将手摸到白猫身上。终于触到了它的皮毛,柔软而光滑的手感,仿佛鉴定一块丝绸。她的两只手都已抓住白猫,甚至能感觉到它轻轻的肋骨,还有胸腔里小而快速的心跳。而猫身上热热的体温,也通过她的手掌传遍全身,感觉就像温暖的热流,填补少女体内寒冷的空虚。

  突然,她听到楼下传来钱莫争的声音:“秋秋!你在上面吗?”

  紧接着又是有人爬扶梯的声音,肯定是钱莫争发现她不见了,冲出来听到楼上的动静,便要到天台上来找她了。

  秋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绝对不能被他找到,那个坏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手上还抱着白猫,迅速找到了天台的角落。正好有一堆废纸板,足有一人多高可以隐蔽。

  就在她将白猫抱在怀中,躲到那堆废纸板后面时,钱莫争已爬上了天台。心急如焚的他大声呼喊秋秋,焦躁地向四周张望着。他已着到了那堆废纸板,却没有发现躲在后面的少女。

  几分钟前当他回到客厅时,发现秋秋已无影无踪了。他和黄宛然心头一凉,冲入楼道寻找女儿,楼上的声音又让他跑了上来。钱莫争疑惑地走到天台边缘,某个最可怕的念头从脑中掠过——秋秋是不是跳下去了?

  秋秋藏在废纸板后瑟瑟发抖,白猫却出乎意料地安静,就这么躺在她的怀抱里,脑袋贴着少女的胸口,似乎在倾听她的心跳。她低头看着这只白色的猫,猫眼与人眼对视着,相距不过十几厘米,甚至能看到猫眼里自己的影子。

  几秒钟后,她大胆地将头探出来,看到了钱莫争的背影。他就在天台的边上,只要再往前踏出一步——

  踏出一步!

  她明白这是个邪恶的念头,却无法抑制地在脑中滋生蔓延。她痛恨这个男人,恨这个男人和自己妈妈的特殊关系,恨这个男人是害死“爸爸”的罪魁祸首。

  没错,这个男人应该去死,应该去地狱偿还罪孽。

  即便她还不知道真相——假设不是杀死父亲的罪孽,便是赐予她生命的罪孽,总之一切都是钱莫争造下的孽。

  杀人的冲动,瞬间充满她的脑子。

  鼻子里已闻到血腥味,那是昨天早晨在鳄鱼潭边,成立被鳄鱼咬成两半的气味。她放下美丽的白猫,从废纸堆后走了出来,每一步都踮着脚尖,悄悄来到钱莫争身后。

  钱莫争还忐忑不安地向楼下张望,期望不要发现最可怕的那一幕。他的膝盖就顶在天台栏杆上,只要在他背后那么轻轻一推——

  地狱的大门将向他敞开,在地球吸引力的作用下,从五层楼顶自由落体,亲吻大地,血肉模糊……

  秋秋缓缓地伸出了手。

  几米开外,白猫冷静地站在地上,瞪着一双绿色的猫眼,欣赏十五岁的少女,将死亡推向自己的亲生父亲。

  成立在另一个世界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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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另一个世界。

  大罗刹寺的五座高塔,冷静地俯瞰着他们——孙子楚、童建国、伊莲娜、林君如。

  他们刚刚爬上第二层台基,惊恐地注视着下面的野象群,长鼻子的庞然大物们,正向这些不速之客咆哮。林君如也没心思再开玩笑了,几乎跌倒在石头台阶上,只听童建国安慰道:“别害怕,我当年见过很多野象,它们不会上来的。”

  四个人在上面坐了几分钟,象群便转移了方向,朝大金字塔的正面走去。几十根粗大的象腿,让整个广场震动起来,宛如一支重型装甲部队。他们目送象群越走越远,穿过荒凉而空旷的广场——古老废墟里的野象群,孙子楚脑子里闪过这样的镜头:回到古代东南亚的战场,国王们骑在象背上血战,愤怒的战象嘶声动天,象鼻将敌人卷起又高高抛下,锋利的象牙从人的胸前刺过,巨大的象腿将人们踩成肉泥……

  最后,象群通过广场正门,似乎早就精确计算过了一遍,排着整齐的队形鱼贯而出。那面对大罗刹寺的塔门,正好容纳一头成年公象的高度。原来古时候的这道大门,就是为了大象而开的。国王要骑在象背上出征,穿过王宫大门去征服世界。

  听着野象们远去的脚步声,大家终于松下一口气,但仍不敢贸然下地,以免那些大家伙杀个回马枪。他们沿着二层台基向前走去,孙子楚手搭凉篷不断张望:“叶萧和顶顶,难道他们还在地下?”

  林君如皱起眉头说:“我不想再进地道了!昨天差点被石头砸死,能逃出来也算是运气。”

  “嗯,我们先去周围看看吧,还不知道这片遗址有多大。”

  童建国冷静地说,他率先走到台基最北侧,沿着台阶爬了下去。

  等四个人都回到地面,回头仰望五层宝塔时,莫不有要被压倒的感觉。大罗刹寺后是一排回廊,中间有许多小门可以穿过去。门里是个“田”字形院落,每道游廊由四方柱支撑,底部有飞天女浮雕,残留着深红色的漆。孙子楚走到主游廊里,头顶是覆着陶瓦的蛋形拱,下面刻着许多古梵文和巴利文,大多已被岁月消磨得无法辨认了。

  他蹲下来仔细地看着一块石碑,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又是一段古梵文。他正全神贯注地解读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喂!你在看什么?”

  不是林君如的声音,更不是伊莲娜的,孙子楚颤抖着回过头来,却看到了萨顶顶的脸。

  她就像从浮雕里飘出来似的,无声无息地站他们的身后。就连童建国也吓了一跳,心想要是在战争年代,自己这么大意早就被干掉了。

  “顶顶!”林君如兴奋地抓住她的手,“你没事就好了!”

  孙子楚又皱起了眉头:“等一等,叶萧呢?”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我在这里呢!”

  叶萧也神出鬼没地出现了,他和顶顶并排站在一块,气色反而比昨天好了许多,只是身上的衣服都破烂不堪。

  “你这个混蛋,可让我担心死了!”

  终于重新会合了,看到他们两个都没事,起码不是想象中的缺胳膊少腿,孙子楚心底的石头总算放下。他重重地打了回去,叶萧招架了一下说:“一言难尽明,回头再慢慢说。刚才我们走到这里,才发现这座石碑,就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便赶紧躲到了回廊后面。”

  “再让我来看看吧。”顶顶蹲在了石碑前,只着了寥寥数行,便站起来说,“这是梵文的百字明咒,已经流传许多年了。”

  “你怎么知道?”

  自诩专业的孙子楚怀疑地问。

  “要知道我的最新专辑《万物生》,最初就是这段百字明咒。”

  顶顶说罢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焦点落到远处,不知在看什么东西,似乎全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就在大家奇异地注视着她时,她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古老的梵音从她喉咙里飞出,配合周围古老的环境,婉转地飘过十字回廊,在废墟里低吟浅唱。她已找到“穿越”的钥匙,通过咒语的每一个音节,唤醒沉睡的罗刹之国,这就是梵文的百字明咒,八百年前石碑上刻的文字,只有孙子楚能够领会。

  当顶顶一曲终了,大家仍沉浸在她的歌声中,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也可能本就是古人之声,刹那附体到了她身上?

  还是叶萧第一个清醒过来,嘴角微笑了一下:“你真应该在这里开演唱会!”

  “这就是我的梦想!”

  “那我们就是你的第一批观众了!”

  伊莲娜像在仰视一个明星,比如艾薇尔或莎拉·布莱曼。顶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快步朝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道回廊,他们发现了一片高大的塔林。一座座斑驳的石塔矗立着。最高离的大约十米,最小的还不到一人高。有一小部分已经坍塌了,剩下的也都残破不堪。在每座塔的底下,都有一个小小的佛龛,雕刻复杂的花纹。

  这些石塔起码有上百座,排列成奇怪的形状,隔几米就立着一个。童建国每走一步,便在石塔上留下个标记,宛如走入迷魂阵中,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这些石塔底下都埋着骨灰,佛教徒大多实行火葬,每位高僧圆寂后都会造一座塔,将他的骨灰或舍利埋葬于塔下。”孙子楚边走边解释,忍不住抚摸布满青苔的塔壁,“少林寺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来到塔林的最深处,最高大也是保存最完整的一座石塔下,他们围绕这座塔走了一圈。叶萧注意到了塔上的佛龛,里面有一尊栩栩如生的佛像,几乎与真人同比例大小,而且这佛像的面容还十分熟悉。他不禁大胆地攀上佛龛,仔细观察那尊佛像,由于深入塔内的缘故,数百年来没有经历风吹雨淋,几乎没有岁月磨损的痕迹。

  当他的双眼距离佛像只有十厘米,阴郁的光线直射到佛像脸上,佛像的眼睛仿佛骤然睁开,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同时温柔的嘴唇也在嚅动,唱出一首梵文的歌谣——正是刚才的百字明咒。

  天哪!怎么会?这尊佛像实在太像真人了,完全的欧洲写实主义的风格,简直可以与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们的作品媲美。肯定是以某个真人作为模特雕出来的,如果不是在这古老的塔内,就会以为是一个活人坐在塔里。

  这尊佛像是完全女性化的,无论是穿着的飘逸长裙,还是头顶垂下的发丝,还是整个身体的轮廓——甚至胸脯还在衣服下忽隐忽现。

  现在应该称作“她”了,她的肩膀和脸部轮廓都纯女性化,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而高高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让叶萧感觉如此似曾相识,怎么会如此之像?

  不,就是她!好像她的另一个翻版,好像她就是雕刻家的模特,好像她就坐在佛龛中!

  她是谁?

  叶萧颤抖着回头看着大家,目光落到了萨顶顶的脸上。

  没错,就是她!

  实在太不可思议了,这座石塔内的佛龛,供奉着的女性佛像,居然与顶顶一模一样!只是换成了菩萨装扮,盘腿正襟危坐在莲花上,而佛像的脸形五宫的特征,尤其是那惟妙惟肖的眼神,都完全与顶顶的形象一致。

  这尊像(已不敢再称其为佛像了)雕刻的究竟是谁?

  叶萧又回头行了一眼顶顶,而她也满脸疑惑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他面色凝重地跳下石塔,盯着顶顶的眼睛回答:“我看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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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1:49 | 显示全部楼层


  “住手!秋秋!”

  同一时间,沉睡的南明城。

  大本营的楼顶。天台边缘的栏杆旁。钱莫争的背后。十五岁的秋秋伸出右手,只要再往前一厘米……

  一个声音从后面凄厉地响起,秋秋惊慌失措地转过头来,看到了妈妈黄宛然的双眼。

  黄宛然也跑上了天台,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自己的女儿竟要杀死钱莫争,这将是怎样的悲剧啊!

  钱莫争也回过头来,才发现苦苦寻找的人竟在身后,他急忙搂住秋秋的肩膀喊道:“你怎么又乱跑了?让我们急死了!”

  秋秋也不敢反抗了,任由他带着自己来到妈妈面前。而黄宛然的脸色有些尴尬,不敢把刚才的情形告诉钱莫争——如果他知道秋秋居然要杀死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天台的另一边,那只白色的猫,两只绿色的眼,仍然悄悄地看着他们。

  三个人匆匆地回到楼下,将秋秋带回到四楼的房间。为防不测,黄宛然把卧室门也锁住了,像对待囚犯一样禁闭女儿。钱莫争到走道外抽了一根烟,至少守着大门不会有事。

  黄宛然单独与女儿坐在一起,秋秋冷冷地看着母亲,一句话也说不出。刚才天台上的情景,让黄宛然悲伤的心又碎了一次。她没想到女儿竟会变成这样,对钱莫争的仇恨到了这种程度。平时沉默寡言的女儿,连踩死个蟑螂都不敢,现在居然还要杀人了!真不知她还会干出什么来。

  而最最糟糕的是,秋秋所要杀死的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尽管她现在不知道这个秘密,但她迟早总是要知道的,没有人能隐瞒她一辈子。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如果秋秋发现她的亲生父亲,居然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么她的人生也会遭到毁灭!

  黄宛然的嘴唇都已发紫了,颤抖着凝视着女儿的双眼,这双被仇恨蒙住的眼睛,这个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不能再让她迷失下去了!

  “秋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不断地调整着呼吸,用眼神震摄着秋秋,内心却宛如被刀子割碎。

  十五岁的少女扬起头,目光不屑而倔强,暗暗后悔为什么没把钱莫争推下去。

  “看着我的眼睛!”黄宛然已下定了决心,不想再让犹豫捆住自己的手脚,这样的痛苦和尴尬,反正是早晚要到来的,至少得赶在悲剧发生之前,“这个秘密就是——”

  可她还是停顿了一下,秋秋确实盯着她的眼睛了,母女俩此刻竟如此之像。黄宛然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你的父亲并没有死!”

  “哼!”秋秋冷笑了一声,“我看着他被鳄鱼咬成两半,最后死在了我的怀里,你以为我只有五岁吗?”

  “不,死去的那个人,不是你的父亲。确切地说,你的父亲并不是成立!”

  “什么?”前半句话已经让秋秋心慌了,后半句话更让她凉到了冰点,但她立刻摇了摇头,“你在胡说八道,我真没想到我的妈妈,居然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说得出这样无耻的话!”

  “你怎么骂你妈妈都可以,但必须要知道一个事实——成立绝不是你的亲生父亲,虽然确实是我和成立,一起将你抚养长大的。但成立和你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充其量只能说是你的养父。”

  秋秋沉默了片刻,表情从疑惑转为悲愤:“十五年了!我已经长到十五岁了!当我的父亲为了救我而死去后,你却突然告诉我一个秘密——那个人不是我的父亲。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忘记爸爸吗?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不恨钱莫争吗?”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理解的,我也希望这并不是事实。但你的父亲究竟是谁,只有我心里才最清楚!”她忍不住擦了擦眼泪,再也无所畏惧了,“好吧,我承认——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已经骗了我的丈夫十五年,我也骗了我的女儿十五年,但我不想再继续骗下去了,我只是想告诉你真相:我女儿的亲生父亲是谁!”

  “不!我不相信,我不要听!”

  ‘黄宛然抓住女儿的肩膀说:“看着我的眼睛!人们都说女儿最像自己的爸爸,但你从一出生直到现在,从来就没有像过成立。你们两个走到大街上,没有人会说你们是父女俩。而你的脸型、你的眼睛,还有身上的许多细节,除了非常像我之外,还很像另外一个男人,他就是——”

  “别!别说了!”

  秋秋万分痛苦地抱着脑袋,她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更不愿知道自己还会有另一个父亲。

  “今天我一定要说出来,你的亲生父亲就是——钱莫争!”

  母亲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十五年来第一次向女儿透露了秘密。

  卧室里沉默了半分钟,秋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男人,随后不断摇头说:“不,不,不,你又在骗我了,不管我的亲生父亲是谁,至少不会是他!对了,这是你为了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而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希望我也能够接受他,把他当做自己的爸爸。你真卑鄙啊,居然想出了这种办法,要让我认贼作父!”

  “认贼作父?”这四个字再度深深刺痛了她的心,黄宛然捂着自己的心口说,“你知道吗?如果刚才我没有阻止你,让你真的把钱莫争推了下去,那才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悲剧!”

  秋秋脑中立刻重复了天台上的那一幕,如果真的推了出去?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的右手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患上了帕金森氏症,身体恐惧地后退,直到抵住墙壁。

  “十五年前,你妈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黄宛然继续直逼着女儿,她愿意把一切都暴露出来,这笔孽债总是要偿还的,“当年,钱莫争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开了,但在我和成立结婚的前夕,他又出现在了我的生活中,于是就有了你——”

  “钱莫争是个畜生!”

  秋秋打断了妈妈的话,同样也等于重重地骂了妈妈。但黄宛然并没有感到伤心,因为这说明女儿已经相信了,相信妈妈确实曾犯过这个错误,也因为黄宛然和钱莫争的错误,结果导致了自己的诞生。

  “这个秘密我一直隐藏着,就连我的丈夫成立也不知道,这样一瞒就是十五年!我也从来没有和你的亲生父亲联络过。可谁都想不到,这次去泰国的旅行,居然意外地遇到了钱莫争。我心里非常痛苦也非常矛盾,直到前天晚上,我才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成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既然已经瞒了十五年,为什么不接着再瞒十五年呢?为什么要让我们知道这个秘密?你知道我感到多么羞耻吗?我恨你!我也恨钱莫争!我恨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黄宛然已经泣不成声了:“对不起,对不起,全是妈妈的错!但秋秋你一定要记住——你已经失去了一个父亲,你不能再失去第二个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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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29 13:12:09 | 显示全部楼层


  “南明出版公司”

  小楼门口挂着这样一块牌子,四周是寂静的绿树,围墙的大门敞开着,楼上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

  厉书终于疲惫地停下了,发呆似的看着这栋小楼。特别是这块出版公司的牌子。

  是的,他还活着。

  这里是南明城的一个角落,几乎已是城市的另一头。他用了几个小时从南走到北,在路边小超市的冰箱里,拿了些还未变质的袋装食品。暂时填饱了饥饿的肚子。他紧张地望着四周,尤其是身后清冷的街道,生怕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附近都是这种小楼,街道被绿树和高墙环绕着。即便在南明城有人的时候,这里也应该是很幽静的吧。当城市空无一人时,隐居于此的幽灵们,便能放肆地狂欢。

  他正在寻找幽灵。

  凌晨时分,他已在卫生间的镜子里,发现了幽灵的蛛丝马迹。虽然恐惧到不可思议,但他还是鼓足勇气冲出了房间。离开刚得到了的伊莲娜,离开旅行团的所有同伴,冲入不可捉摸的夜雾中。这个秘密是如此可怕又如此诱人,但他坚信一定会发现更多,在寂静的南明城里摸索,在死神的红唇边游荡,寻找每一个幽灵躲藏的空间。

  此刻,站在这栋无声无息的小楼前,他确信自己离那个秘密越来越近了。

  跨进“南明出版公司”的院子,围墙里是片小小的天井,栽种着竹子和花草。这里已经一年多没有人修剪了,植物荒凉而充满野气,地上铺满腐烂的落叶。像宁采臣走入兰若,厉书轻轻推开底楼的门。果然又是“依呀”一声,铁门缓缓打开,里头是浓郁的油墨气味。

  他进入一楼的办公室。光线从模糊的窗玻璃进入,几张办公桌和电脑,和国内的出版社没什么区别。桌上有杯子和各种图书,还有一些打印好的稿纸,墙角堆着打包的书。厉书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张办公桌前,台子上积满了灰尘,椅子上却很干净,就像刚刚有人坐过一样。他警觉地向四周张望,屏住呼吸倾听一切可能的声音,但除了安静还是安静。他狐疑地坐在椅子上,办公室里已恢复了电源,于是他索性打开电脑开关。主机轰鸣起来——已经一年多没开过了,但愿内存条没被灰尘塞满。显示屏挣扎片刻后亮了,等待了好几分钟,终于进入WINDOES XP的界面。

  闪烁的屏幕让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次旅行没带上笔记本电脑,久违的感觉让人有些兴奋。电脑的桌面上有“本年度工作计划”“图书选题计划”“发行回款”等文件夹。看到这些熟悉的字眼,厉书不禁苦笑了一下,想必使用这台电脑的人(或许是图书编辑),也曾经失眠头疼,老板在会议上训斥,作者几次三番来讨版税,书店回款却迟迟未到……

  他已在出版业待了七年,人们常说结婚有“七年之痒”,从事某种行业大概也有同样的厌倦。从一个普通的图书编辑,做到外资出版公司主编;从当年踏入出版业的兴奋,到今天简直痛恨这个行业。这漫长而痛苦的七年——消磨了人生最宝贵的青春,他真恨不得把自己编的所有书都烧掉!疲倦又一次充盈身体,好像每一根毛细孔都在发麻,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仰头闭上眼睛,一梦是否已结束?

  刚沉下去几厘米,耳边便响起了刺耳的电话声。他恐惧地睁开眼睛,电话铃声又嘎然而止了,再看电话上仍然全是灰尘。是纸厂来催款了吗?还是财务已做不出账了?那些该死的发行商,什么时候才能把款全都结回来?还是两手一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今年又是三千万实洋任务,还要完成两百万的纯利,若达不到就要离开公司——自己还能重新创业吗?当然这也不是很难,但能不能生存下来?对手下的编辑们怎么交代?还有平时经常喝酒的作者们?

  对了,就是那个写恐怖小说的家伙,自称每本书都能发行到一百万册,每隔三个月就会交给出版商一部长篇小说。而这种重点项目的看稿,就落到了主编厉书头上,那绝对是一种折磨!他只有半夜才能看稿,在台灯下打开电脑,看着小说里某个杀人狂的妄想——从医院里的大屠杀,到活体解剖获取器官,还写得格外逼真,仿佛作者自己真的干过似的。厉书经常会看得胃里难受,后半夜感到背上一阵凉风,凌晨接连不断地做噩梦。他曾发誓再也不看这种稿子,但老板强迫他做这个系列,否则就要拿掉他主编的位子。

  他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从记忆中醒来。刹那间厉书已做出决定,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家,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成小说,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天机》!没错,这是上天恩赐给他的故事,即便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他也一定要让全世界的读者都知道。这会是最最精彩的小说,也许一部的篇幅还不够,得要三四本书才能全部写完。

  但天机不是神话。


  七

  神话的世界,是罗刹之国。

  上午,十一点整。

  叶萧带着孙子楚等人走进王宫,面对着巨大而残破的石里,遗留在宫殿里的精巧雕刻。

  “你们昨晚就是在这里过夜的?”孙子楚走到回廊跟前,暧昧地回头问叶萧,“有凝固的历史的明月相伴,什么时候我也有这样的机会啊?”

  “可别胡说八道啊,我们隔着这堵墙呢!”

  叶萧着急地澄清,原本严肃的脸有些发红,故意回避顶顶的目光。

  “切!”顶顶根本不屑于回答孙子楚的问题,转头问林君如,“昨晚我睡得很好,你们怎么样呢?”

  “我们——”

  林君如这才面有难色,不知该不该把第五个牺牲者说出来,但童建国马上接过了话茬:“很不好!我们出事了。”

  “谁?”

  叶萧敏感地回过头来,也是出于警察职业的习惯。

  林君如与伊莲娜面面相觑,当然伊莲娜有更隐私的秘密。但童建国不想隐瞒这些,把昨晚发生的可怕事件,包括唐小甜死于山魈之手,清晨厉书的神秘失踪,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叶萧听完后面色愈加凝重,旅行团里又多了一个牺牲者,凶手居然是那只山魈——它的攻击目标应该是叶萧!前两天自己刚逃过一劫,却让唐小甜撞上了枪口,想到这里不免一阵后怕。

  “枪在哪儿?”

  叶萧低头对童建国耳语道,将他拉到一堵高大石墙的隐蔽下,远离其余的四个人。

  童建国摸了摸裤脚管,露出手枪的形状——不用再看了,叶萧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拧着眉头道:“该死!大家都知道了吗?”

  “是的,但我必须这么做,否则山魈会杀死更多的人。而除了这把枪以外,我们没有别的消灭它的办法。”

  虽然他确实有道理,但叶萧仍不依不饶:“这把枪会成为我们的隐患,你必须把它交给我。”

  童建国冷笑着回答:”不,叶警官,在这里没有警察!”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在这里叶萧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个普通的游客。而最致命的武器在童建国手里,他可以用暴力控制整个旅行团,乃至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没人能够阻止他——除非同样用暴力手段!

  叶萧已然捏紧了拳头,而童建国毫无惧色,展开魁梧有力的肩膀。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空气几乎要碰出火星了。

  “我数三下,请你把枪交出来!”

  固执,是叶萧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

  “你没有这个权力。”

  “一!”

  “我不会听你的。”

  “二!”

  “你还太年轻。”

  “三!”

  正当叶萧暴怒着喝出“三”时,身后响起顶顶的声音:“喂,你们在干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让他的神经剧烈地跳了一下,随即后退一步转过头去。

  童建国也尴尬地笑了一声:“我们,只是在聊天,聊天而已。”

  待两个男人分开后,顶顶才轻声地问叶萧:“你们两个怎么了?”

  “不是说过了吗?聊天!只是聊天而已!”

  心里的火焰渐渐冷却,叶萧回到空旷的大殿遗址下。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孙子楚想要调节一下气氛,便拿出大背包里的水和食物。今天早餐吃得太早,走了一上午都累了,该吃午餐了。

  叶萧和顶顶都还没吃过早餐呢,他们坐到回廊下啃起面包,就着温凉的“南明牌”矿泉水,看着没有屋顶的阴郁天空。

  在荒烟蔓草的兰那精舍后面,可以仰望大罗刹寺五座宝塔的尖顶,已与低低的乌云融为一体。

  十分钟后,孙子楚打着饱嗝走到叶萧身后,以朝拜者的眼神望着塔顶,自言自语道:“我们留在这里究竟为什么?”

  “需要理由吗?”顶顶代替叶萧回答了一句,“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理由,我们为什么吃饭?为什么工作?为什么恋爱?一定需要个理由吗?那么请你回答——我们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就和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一样。”

  “但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这有区别吗?也许你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发现每个人其实都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身为S大学历史老师的孙子楚,都快要被顶顶绕糊涂了,他只想用最简单的方法回答:“因为命运——命运让我们出生,命运让我们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天机的世界,来发现罗刹之国的秘密。”

  “秘密在哪儿?”

  孙子楚的右手直指前方,大罗刹寺的高塔之下:“现在就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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