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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oveying1314

《黑暗的另一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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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19: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潜逃




    假装你在写一本书,他想,朝左开上学院大街,把校园扔在身后。假装你是那本书中的
一个人物。
    这是一个很有魔力的想法。他的内心充满了极度的恐慌——就像一种精神的旋风,一些
可能的计划的碎片在其中飞转,仿佛被撕破的风景画。但是,一想到他可以假装这不过是一
部无伤大雅的小说,他不仅可以驱使自己,还可以驱使故事中别的人物(如哈里森、曼彻斯
特—),就像他坐在灯光明亮的书房,手边放着一听冰镇百事可乐或一杯热茶,在纸上随意
驱使笔下人物一样。......一想到这一点,他头脑中的狂风突然停息了。一些无用的东西随
风而去,只留下他片段的计划......他发现自己能很容易地把这些片段拼凑起来,发现他连
可行的方法都想到了。
    最好能成功,泰德想。如果不成功,你会落得个保护性监禁,而丽兹和孩子们肯定会死
去。
    但是麻雀是怎么回事呢?麻雀是为谁而来的呢?
    他不知道。罗立告速他它们是灵魂摆渡者,是活死人的先驱,这很符合,不是吗?是
的,在一点上很符合。因为狡猾的乔治又活了,但狡猾的乔治也死了......死了,烂了,所
以麻雀符合他......但并非完全符合。如果麻雀曾把乔治从阴间引来,乔治自己怎么会一点
也不知道它们呢?他怎么会不记得所写下的那句“麻雀又飞起”呢?他用血在两个公寓的墙
上都写过这句话。
    “因为是我写的。”泰德喃喃自语道,又想起在日记本上所写的话,那是他快要进入恍
惚状态时写的。
    “问:那些鸟是我的吗?
    答:是的。
    问:谁写的关于麻雀的话?
    答:知道的人......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拥有者。”
    突然,几乎所有的答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怕的,不可思议的答案。
    泰德发出一种长长的、颤抖的声音,那是一种呻吟声。
    “
    问:谁使乔治.斯达克复活的?
    答:拥有者,知情者。”
    “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他喊道。
    但那是真的吗?真是这样的吗?乔治.斯达克简单粗暴的性格不是也很让
    他喜欢吗?难道他不敬仰乔治,一位从不磕磕碰碰的男人?一位坚强的男人,
    从不害怕所在酒柜中的魔鬼?一位没有妻子或孩子要牵挂,不受爱情约束的男
    人?一个对人生一切难题给予直截了当回答的人?
    一个拥有黑暗因此不怕黑暗的人?
    “是,但他是个狗杂种!”泰德冲着闷热的美制四轮汽车大叫道。
    “对——但你觉得那也很有吸引力,是吗?”
    也许他泰德.波蒙特并没有真正创造出乔治......但他身上的某种渴望使得斯达克复
活,这也并非不可能吧?
    “问:如果我拥有麻雀,我能用它们吗?”
    没有回答。他觉得会有答案的,他能感觉到答案就在那里跳动,但他还抓不住。泰德突
然害怕他自己会拒绝这一答案,因为他对斯达克有些喜爱,他有点儿不愿斯达克死去。
    “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始作俑者。”
    他在路口红绿灯前停了一下,然后沿着2号公路朝班戈尔和鲁德娄驶去。
    罗立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对这一计划他自己也没完全想好。如果他真的设法甩掉跟着
的警察,却发现罗立已经离开办公室,那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
    如果罗立在,却不肯帮他,那又怎么办呢?
    他也不知道。
    “当我遇到这些麻烦时,我将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现在他正从右边经过黄金楼,黄金楼是座长形管状建筑,有预制铝合金建成,涂了一层
特别难闻的液体,四周十几亩地摆满了废旧汽车。这些汽车挡风玻璃在灰蒙蒙的阳光下闪着
光,箱一片白色的星星。现在是星期六下午——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丽兹和邪恶的绑架者
可能已在去罗克堡的路上。虽然黄金楼中可能会有一、两个店员在卖零配件,但泰德相信废
车场中肯定没人。大约两万辆破损程度不同的汽车停在那里,杂乱地排成十几行,他就该能
把他的汽车藏在这里......他必须把它藏起来。这辆车有肩膀那么高,像个盒子,灰色的汽
车两边涂着发亮的红漆,非常引人注目。
    迎面的路牌上写着:校区慢行。泰德感到有根烧红的铁丝捅进他的内脏。就在这儿。
    他瞧瞧后视镜,看到普利茅斯汽车仍跟在后面,隔着两辆车。这并不像他希望的那么
好,但恐怕也只能如此了,其余的就只能靠运气和出奇制胜了。他们并没有想到他会逃走。
他为什么要逃走呢?有那么一瞬,他不想逃了。如果他停下车,会发生什么事呢?当他们在
他后面停下,哈里森下车问他出了什么事时,他会说:“出了很重要的事,斯达克劫持了我
的家人,麻雀仍在飞,你瞧。
    “泰德,他说他杀了那两个监护房子的警察。我不知道到他怎么干的,但他说他干
了......而且我......我相信他的话。””
    泰德也相信他的话,这就是要命之处,这就是他不能停下来请求帮助的原因。如果他想
干什么蠢事,斯达克会知道的。他不认为斯达克能读出他的思想,至少不能像幽默书籍和科
幻电影中外星人读地球人思想那样,但他能“收听”泰德......能很清楚地了解泰德想干什
么。泰德也许能出奇制胜——如果他能弄清楚该死的麻雀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他只想按计
划行事。
    那就是说,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这里是学校的十字路口,像往常一样,拥挤不堪。多年来,总有车互相撞上,主要因为
人们忽视了这是个轮流穿行的十字路口,总是直冲过去。每次发生事故后,就有大量的来
信,主要是焦虑的家长们写的,要求镇里在十字路口安上红绿灯,而每次收到信后,镇管理
委员会就会发表声明,说“正在考虑”要装红绿灯......以后这事就石沉大海,直到再次发
生撞车事件。
    泰德加入到长长的车队中,等待通过路口往南面开,他往后看了一下,确信棕色的普利
茅斯车仍在两辆汽车后面跟着,然后看着十字路口混乱的车辆。他看到一辆装满蓝发女郎的
汽车差点儿撞上一对年轻夫妇开的Z型大货车,Z型车里的女郎向蓝发女郎喝倒彩。他看到
自己由北向南穿过后,一辆长长的运奶车正好将由东向西驶过,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他前面的车开过去了,泰德开到路口。通红的铁丝又捅进他的肚子。他最后一次看看后
视镜,哈里森和曼彻斯特仍跟在两辆车后。
    两辆汽车在他面前交叉而过。他的左边,运奶车开到路口。泰德深吸一口气,稳稳的把
车开过十字路口。一辆往北驶过奥罗诺的小货车在另一条道上从他车边驶过。
    他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一种需要——想要猛踩油门,炸毁他的汽车。然
而,他却以每小时十五英里的校区速度平稳地向前开着,眼睛盯着后视镜,普利茅斯车仍在
等着过路口,排在两辆车后。
    嘿,运奶车!他全神贯注地想,好像他靠意念就能让车开过......就像他用意念就能驱
使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一样。运奶车,现在开过来!
    运奶车真的来了,它慢慢地开过十字路口,像一个机器贵妇人。
    它一挡住后视镜中的棕色普利茅斯车,泰德真的猛地踩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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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往前半条街可以向右拐,泰德拐了进去,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冲上一条小街,祈祷着此刻
千万别有孩子冲上马路捡皮球。
    当他发现这条街似乎是条死胡同时,心中一阵恼怒,然后他看到还可以向右拐——岔路
被拐角那家高高的篱笆遮住了一部分。
    他在钉子路口急刹车,猛地向右一拐,轮胎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往前一百八十码,他又
向右拐,迅速将车倒向这条街与2号公路的交叉处。他现在已退回到距刚才十字路口以北四
分之一英里处的主干道。如果运奶车在他右转弯时挡住了视线,像他所希望的那样,那么棕
色的普利茅斯车现在仍沿着2号公路向南行驶。他们也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虽然泰德
怀疑哈里森不会那么愚蠢。曼彻斯特也许会,但哈里森不会。
    他向左一转,瞅准无车过往的短暂空隙冲了过去。一辆向南开的福特车的司机不得不紧
急刹车,当泰德从他车前横穿过去时,福特车的司机冲泰德挥挥拳头。泰德又一次踩足油
门。如果一个巡警看到他公然超速,那就太糟了。他不能耽搁,必须尽快把这个又大又亮的
汽车驶下公路。
    返回废车场有半英里路程。泰德一边开车,一边盯着后视镜,看看普利茅斯车出现没
有。他左拐进黄金楼时,也没见到那辆车。
    他慢慢把车开进门内。一块肮脏的白色招牌上写着褪色的红字:闲人莫入。要在平日,
他立刻就会被发现并赶出来,但今天是星期六,而且刚好是午饭时间。
    泰德驶进一条通道,两边叠着破汽车,有两层楼高。压在最下面的汽车已经变了形,好
像正在慢慢融入地下。地上是黑乎乎的油,应该是寸草不生的,但却长着茂密的绿草,高高
的向日葵无声地摆动着,好像原子弹爆炸后的幸存者。一株高大的向日葵从一辆食品车破碎
的挡风玻璃中长出来,这辆车像条死狗一样底朝天躺着。向日葵毛茸茸的绿色根茎像只握紧
的拳头一样缠在车轮上,第二只拳头则握住一辆旧卡迪拉克车盖,这辆车正叠在食品车的上
面。向日葵盯着泰德,就像一个死去怪物的又黑又黄的眼睛。
    这是一个巨大的、寂静的汽车墓地,泰德感到毛骨悚然。
    他把车向右拐,有向左拐。突然,他看到到处都是麻雀,它们站在车顶、车厢和油乎乎
的破发动机上。他看到三只小麻雀在盛满水的车轮壳中洗澡,当他开进时它们并没有飞走,
而是停下来,用珠子一般的黑眼睛注视着他。一块挡风玻璃靠着一辆旧普利茅斯汽车的一
侧,上面停着一排麻雀。他在离他们三英尺的地方驶过,它们不安地拍拍翅膀,但没有飞
走。
    活死人的先驱,泰德想。他的手伸向额头上的白色疤痕,开始不安的揉它。
    他驶过一辆大发牌轿车时,看到那车的挡风玻璃上有个像陨石砸的洞,从这洞望进去,
他看到仪表板上有一大滩干了的血。
    那洞不是陨石砸的,他想,感到反胃、晕眩。
    一大群麻雀站在大发车的前排座位上。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地问,“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内心似乎听到某种回答,似乎听到它们一起尖声回答:“不,泰德——你要我们干什
么?你是拥有者,你是始作俑者,你是知情者。”
    “我他妈一点儿也不知情。”他低声说。
    在这一排的顶头,有一辆新式超豪华卡特莱斯轿车,整个前半部已被人截走,这辆车前
有片空地。泰德把车倒进去,然后下了车。从这一头向另一头望去,泰德觉得自己有点儿像
迷宫中的一只老鼠。这里有一股汽油味和难闻的传动液味,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2号公
路上汽车的嗡嗡声。
    麻雀从四面八方看着他——褐色小鸟的一次无声的聚会。
    突然,它们同时展翅飞起——成百上千只麻雀一起飞起,空中一下子充满了翅膀的拍动
声。它们一起飞上天空,然后向西飞去——往罗克堡的方向飞去。突然他又感到那种蠕
动......这次是在皮肤里面。
    “我们还要互相窥视一下吗,乔治?”
    他开始低声唱起鲍勃.狄兰的歌:“约翰.韦斯利.哈丁是穷人的朋友......他行走时
双枪在手......”
    那种蠕动、瘙痒的感觉似乎更强了,主要集中在他左手的伤口处。他也许全错了,只是
一相情愿的想象,但泰德似乎感觉到斯达克的愤怒......和挫折。
    “和电报一起......他的名字在回响......”泰德低声唱着。前面油乎乎的地上,有台
生锈的发动机底盘,像座扭曲的铁像残骸,很不引人注目。泰德把它拾起来,回到自己的汽
车旁,嘴里仍断断续续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同时想起了那只同名的浣熊。如果他
砸几下他的汽车,把它伪装起来,如果他再有两个小时,这可能意味着丽兹和孩子们能死里
逃生。
    “沿着乡村......对不起,我受的伤害比你更严重......他打开了许多扇门......”泰
德将发动机底盘砸向驾驶室车门,砸出一个脸盆大的坑。他又捡起底盘,绕到车头,扔向散
热栅,劲用得太大,把肩膀都拉疼了。塑料被砸得四处乱飞。泰德打开发动机盖,微微把它
掀起,汽车像在狰狞地微笑,看上去像是废车场里的最新产品。
    “......但听说他从不伤害老实人......”
    他最后一次扔出底盘,砸破了挡风玻璃,哗啦一声巨响,这使他心中一痛,虽然这种心
痛可能很荒唐。
    他认为这辆车与其它破车一样,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了。
    泰德开始走出通道。他在第一个岔道向右一拐,返回入口和旁边的零配件商店。他开车
进来时,看到门口墙上有台公用电话。走到半路,他停下来,不唱歌了。他歪着头,好像在
倾听某种微弱的声音。实际上,他在听他自己的身体。
    蠕动、瘙痒的感觉消失了。
    麻雀已经走了,乔治.斯达克也一样,至少目前是这样。
    泰德笑了笑,开始加快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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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19:47 | 显示全部楼层

    电话铃响过两遍后,泰德开始冒汗了。如果罗立还在那儿,他现在应该拿起话筒了。英
语——数学大楼里的办公室并不大。他还能给谁打电话呢?究竟谁会在那儿呢?他想不出
来。
    第三遍铃声响到一半,罗立拿起电话:“喂,我是德莱塞斯。”
    泰德一听到因抽烟而变粗的声音,就闭上眼睛,在零售店冰凉的铁皮墙上靠了一会儿。
    “喂?”
    “你好,罗立。我是泰德。”
    “你好,泰德。”罗立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并不惊讶,“忘记什么东西了?”
    “没有,罗立。我遇到麻烦了。”
    “说下去。”罗立说完这句话后,就那么等着他往下说。
    “你知道那两个”——泰德犹豫了一下——“那两个跟我的家伙是什么人吗?”
    “知道,”罗立平静地说,“保护你的警察。”
    “我把他们甩掉了,”泰德说。这时,一辆汽车开到黄金楼的顾客停车场,他听到声音
后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他确信他看到的是棕色的普利茅斯汽车......但那是一
辆外国产的汽车,他开始看成的棕色,其实是深红色,由于一路灰尘,颜色变暗了。司机刚
巧转过身来。“至少我希望我已甩掉他们。”他犹豫了一下。现在是紧要关头,他必须马上
做出选择。当到这一步时,其实也谈不上做出什么选择,因为他别无选择。“我需要帮助,
罗立。我需要一辆他们不认识的车。”
    罗立沉默不语。
    “你说过如果我要你帮什么忙,可以跟你说。”
    “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罗立温和地回答说,“我还记得我说过,如果跟着你的那两
个家伙是为了保护你,你应该尽量与他们合作,那才是明智的。”他停了一下,“我想我可
以断定你没有采纳我的忠告。”
    泰德差点儿脱口而出:“我不能听你的劝告,罗立。劫持我妻子和孩子的家伙也会杀了
他们的。”他并非是因为怕罗立认为他疯了,才不敢告诉他真相的:大学教授对精神不正常
的看法比一般人要灵活得多,他们有时甚至没有精神不正常这类概念。他们宁愿认为人们比
较怪或非常怪,而不愿意认为他们精神不正常。他闭口不语的原因,是因为罗立.德莱塞斯
是那种内向的人,泰德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信服......而且无论他说什么都可能坏事......但
是,罗立虽然性格内向,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还很勇敢......泰德相信罗立对保
护他的警察、麻雀等一系列的事情很感兴趣。最后,泰德相信——或仅仅是希望——保持沉
默是最佳方法。
    不过,等待罗立的回答是很艰难的事。
    “好吧,”罗立终于开口了,“我把车借给你,泰德。”
    泰德闭上眼睛,不得不挺直膝盖,以免自己倒下。他用手擦擦脖颈,手上粘满了汗水。
    “但我希望如果车子归还时坏了,你要保证修好,”罗立说,“如果你是一个逃犯,我
的保险公司不会付修理费的。”
    逃犯?因为他从保护不了他的警察眼皮底下逃走了?他不知道这是否使他成为一个逃
犯。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他以后会考虑的,等到他不像现在这么焦虑和恐惧时再说。
    “你知道我会的。”
    “我还有一个条件。”罗立说。
    泰德又闭上眼睛,这次是因为他感到挫折:“什么条件?”
    “事情结束后,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罗立说,“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对有关麻雀的民
间传说那么感兴趣,以及为什么当我告诉你灵魂摆渡者的含义时你变得脸色煞白。”
    “我变得脸色煞白吗?”
    “像纸一样白。”
    “我会告诉你整个事件的,”泰德咧嘴一笑答应说,“你也许会相信一点儿。”
    “你在哪儿?”罗立问。
    泰德告诉了他,并要求他尽快过来。


    他挂上电话,走回门内,坐在一辆校车宽大的保险杆上,这校车不知什么原因断成两
半。当你不得不等人时,这是个好地方。从公路看不到他,但他一探身就能看到零售店前的
停车场。他四处张望,寻找麻雀,但一只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只又大又肥的乌鸦,它正在
废车的通道间漫不经心地啄闪亮的铬碎片。一想到半小时前他才刚和乔治.斯达克进行了第
二次谈话,他就觉得有点儿不真实,似乎那是几小时以前的事了。尽管他一直忧心冲冲,他
仍感到睡意朦胧,好像到了上床时间。
    跟罗立通话后十五分钟左右,那种瘙痒感又开始出现了。他唱起《约翰.韦斯利.哈
丁》中的几句歌词,一、两分钟后,那种感觉消失了。
    也许这是心理原因,他想,但他知道这不是。那种感觉就像乔治试图在他心中打个孔,
由于泰德意识到这一点,他对此就非常敏感。他猜用其它办法与斯达克接触也行,而且认为
他可能不得不尝试其它办法......但那意味着招来麻雀,而他并不希望那样。另外,他上次
虽然成功地窥探了乔治.斯达克的内心,结果却是用一只铅笔刺伤了自己的左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非常慢。二十五分钟后,泰德开始怀疑罗立改变主意,不来了。他离
开断裂校车的保险杠,站在废车场和修车场之间的大门口,不管别人能不能从公路上看到
他。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冒险搭车了。
    他决定再给罗立办公室打个电话,刚走到半路,这时一辆灰扑扑的大众牌小汽车开进停
车场。他马上认出了他,连忙跑过去。他想到罗立对保险的担心,就觉得可笑。他认为他能
算出这辆车共值多少钱,退一箱汽水瓶的钱就够付赔偿费了。
    罗立在零售商店的一头把车停下来,走了出来。泰德惊奇地发现,他的烟斗点着了,吐
出大团烟雾,这要是在一间关闭的房间那可真够呛人的。
    “你不该抽烟,罗立。”这是他想起的第一句话。
    “你不该逃跑。”罗立严肃地回答。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你怎么回家呢?”泰德问。他应该立刻跳进罗立的汽车,沿着漫长曲折的公路,驶往
罗克堡。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叫一辆出租车,”罗立说,看看这一大片闪光的废车,“我猜出租车经常到这儿拉那
些扔掉汽车的人。”
    “我给你五块钱——”
    泰德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钱包,但罗立挥挥手。“我带着钱呢,”他说,“我有四十块钱
呢。比丽让我揣着这么多钱四处跑,连个保镖都不带,真是不可思议。”他高兴地吸着烟
斗,然后把它从嘴边拿开,冲着泰德微微一笑,“但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出租车收据给你
的,泰德,别担心。”
    “我开始担心你不会来了。”
    “我在小杂货店停了一下,”罗立说,“买了一些你可能用得着的东西,泰德。”他身
体探进车内,一边嘀咕,一边吐着烟雾,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只纸袋。他把纸袋递给泰
德,泰德往里一看,看到一副墨镜和一顶红色棒球帽,刚好遮住他的头发。他抬头看看罗
立,非常感动。
    “谢谢你,罗立。”
    罗立摆摆手,冲泰德诡秘地一笑。“也许我该感谢你,”他说,“十个月来我一直在找
个借口抽烟。不好的事情倒是有——我小儿子离婚、那天晚上在汤姆.卡洛尔家打牌输了五
十块钱,但它们都没有......真正把我刺激得重新抽烟。”
    “这次可够刺激的,”泰德说,打了个冷战。他看看手表,快一点了。斯达克至少比他
提前了一小时,也许更多。“我必须走了,罗立。”
    “好——很紧急,是吗?”
    “我还有一样东西——我把它塞在上衣口袋里,这样我就不会把它弄丢了,这并不是在
小杂货店买的,我是在办公桌找到的。”
    罗立开始翻他那件一年到头穿着的旧格子运动服口袋。
    “如果汽油指示灯亮的话,拐到什么地方去弄罐汽油。”他一边说一边寻找,“那是可
以重复使用的东西。啊!在这儿!我快以为是拉在办公室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削过的木管。它像泰德的食指一样长,空心的,一头有个缺口,看
上去很旧。
    “这是什么?”泰德从罗立手中接过来时问。但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他感到自己的思
路又清晰了一点儿。
    “这是鸟哨,”罗立说,从烧着的烟斗上方打量着他。“如果你认为有用,我要你拿着
它。”
    “谢谢你,”泰德说,把鸟哨放进前胸口袋。他的手有点儿颤抖,“可能用得着。”
    罗立两眼在紧锁的眉头下瞪大了,从嘴里拿下烟斗。
    “我不能确信你需要它。”他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
    “什么?”
    “看你身后。”
    泰德转过头,在他看到之前,已知道罗立看到了什么。
    现在已不是几百或几千只麻雀了,废车场方圆十英亩内的废车上铺满了麻雀,到处都是
麻雀......泰德一点儿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人用四只眼睛看着麻雀,麻雀用两万或四万只眼睛看着他们,默默无声地站在汽车
盖、窗户、车顶、排气管、散热栅、发动机、车架上。
    “天哪,”罗立声音沙哑地说,“灵魂摆渡者......这是什么意思,泰德?这是什么意
思?”
    “我刚开始明白。”泰德说。
    “天哪,”罗立说,双手举过头顶,使劲拍着手。麻雀没有动,它们对罗立不感兴趣,
只盯着泰德.波蒙特。
    “找到乔治.斯达克,”泰德低声说,像是在耳语,“乔治.斯达克,找到他。起
飞!”
    麻雀飞上雾蒙蒙的蓝天,像一片乌云,翅膀发出呼呼的声音,隐隐的像雷声的余响,同
时吱吱喳喳的叫着。两个站在零售店门口的人跑出来看。头顶上,黑压压的麻雀群盘旋着,
然后掉头向西飞去。
    泰德抬头看着它们,有那么一瞬,这现实与他第一次进入恍惚状态时的幻象融为一体,
过去与现在融为一体,就像一条古怪而美丽的辫子一样交织在一起。
    麻雀飞走了。
    “天哪!”一位身穿灰色技工服的人喊道,“你瞧见那些鸟了吗?那些该死的鸟从哪儿
来的?”
    “我有一个更好的问题,”罗立看着泰德说。他又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但显然他很震
惊,“它们往哪儿飞?你知道,是吗,泰德?”
    “当然知道,”泰德低声说,打开汽车门,“我也必须走了,罗立——我必须走了。太
感谢你了。”
    “当心,泰德,千万当心。没有人能控制死后的使者,不能长时间地控制——总要付出
代价的。”
    “我会尽量当心的。”
    大众汽车的变速杆抗议似的发出声响,但最后还是听话地启动起来。泰德戴上墨镜和棒
球帽,然后向罗立挥挥手,开走了。
    他开上2号公路时,看到罗立蹒跚地走向他用过的那台收费电话,泰德想:“现在我必
须把斯达克排斥在外,因为我现在有个秘密,也许我不能控制灵魂摆渡者,但至少我现在拥
有它们——或它们拥有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一点。”
    他挂上二档,罗立的汽车开始颤抖着加速达到前所未有的每小时三十五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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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20: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三章 两个电话




    阿兰.庞波接到两个电话,使他又回到事情的核心问题上。第一个电话是刚过三点打来
的,那时泰德正在加油站给大众汽车加油,而庞波自己正准备出去喝杯咖啡。
    舍拉.布里阿姆从调度室探出头来喊道:“庞波?有你付费电话——你知道一个叫胡
夫.布里查德的人吗?”
    庞波猛地转过身:“知道!接进来!”
    他跑回办公室,抓起电话,正好听到舍拉说同意付费。“布里查德医生?布里查德医
生,是你吗?”
    “是我。”声音很清晰,但庞波有点儿怀疑——这个人听上去不像七十岁,也许有四十
岁,但不像七十岁。
    “你是那位曾在新泽西州伯根菲尔德行医的胡夫.布里查德医生吗?”
    “伯根菲尔德,特纳弗莱,哈肯赛克,恩格尔伍德......一直到帕特林,我都在那些地
方行过医。你是一直在找我的庞波警长吗?我和我妻子一直在外面,刚回来,我浑身疼
痛。”
    “啊,我很抱歉。我要感谢你打来电话,医生,你的声音比我想象的年轻得多。”
    “那很好,”布里查德说,“不过你应该看看我的其余部分,我看上去像两条腿走路的
鳄鱼。我能为你做什么?”
    庞波已经考虑过了,决定小心从事。现在他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靠在椅子上,
往墙上比划动物影子。
    “我在调查这里发生的一桩谋杀案,”他说,“死者是本地人,名叫豪默.加马齐。谋
杀可能牵涉到一位证人,情况很微妙,布里查德医生。原因有两个:首先,他很出名,其
次,他的一些症状你很熟悉。因为二十八年前你给他做过手术,他得过脑瘤。我担心如果脑
瘤复发,他的证词可能很不可信——”
    “泰德.波蒙特,”布里查德立刻打断他的话说,“不管他有什么症状,我都怀疑是原
来那个脑瘤的复发。”
    “你怎么知道是波蒙特?”
    “因为1960年我救过他的命,”布里查德说。接着又不自觉地傲慢地补充道:“要不
是我,他一本书都写不成,因为他十二岁前就会死去。自从他第一本书差点儿获全国图书奖
后我就一直关注着他的创作。我看了一眼书封上的照片,就确信是同一个人。脸变了,但眼
睛还一样,那是异乎寻常的眼睛,我应该称之为梦幻的眼睛。当然,我知道他住在缅因州,
因为《大众》杂志上最近登了篇文章,刚好在我休假前登的。”
    他停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惊人的话,庞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你说他目击了一桩谋杀案?你肯定你没有怀疑是他本人干的?”
    “哦......我......”
    “我只不过是猜测,”布里查德继续说,“因为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奇怪的
程度与患者的智力成正比。但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至少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脑瘤。这是一
个非同寻常的病例,极其异常。1960年以来,我只读到过三个同样的病例——两个是我退
休后读到的。他做过标准的神经检查吗?”
    “做过。”
    “结果呢?”
    “很正常。”
    “我不感到惊讶。”布里查德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并没有对我全部说实话,年轻
人,是吗?”
    庞波停止做影子动物,从椅子中坐起来:“对,我猜是的。但是我很想知道你说他没有
‘通常意义上的脑瘤’是什么意思。我很清楚医生替病人保密的规定,而且我不知道你是否
能信任一位通过电话初次与你交谈的人,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是站在泰德一边的,我确
信泰德也愿意你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我没有时间让泰德给你打电话表示同意,医生——我现
在就要知道。”
    庞波惊讶的发现这是真的——或他相信这是真的。他开始感到一阵紧张,感到要发生什
么事,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很快就会知道。
    “我可以把病例告诉你,”布里查德镇静地说,“我曾多次考虑与波蒙特联系,至少把
他手术后医院发生的事告诉他,我觉得他会感兴趣的。”
    “发生什么事?”
    “我会告诉你的,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告诉他父母手术发现了什么,因为这无关紧要,
而且我不想再跟他们打交道,特别不想跟他父亲。那家伙应该在一个洞穴中,终生与野兽为
伍。那时我决定只告诉他们他们想听的,尽可能地摆脱他们。当然,时间是一个原因。医生
与病人失去了联系。当赫尔佳给我看他的第一本书时,我曾想写信给他,后来又想过几次,
但我也感到他可能不相信我......或不在乎......或他可能认为我是个疯子。我不认识一个
名人,但我同情他们——我怀疑他们过着小心谨慎、支离破碎、担惊受怕的生活。让过去的
事情过去吧,这似乎更容易。所以到现在我都没跟他联系。就像我孙子们常说的,这是一个
幻觉。”
    “泰德哪儿不舒服?为什么他来找你?”
    “眩晕、头痛、幻想声音,最后还有......”
    “幻想声音?”
    “对——但你应该听我说完,警长。”庞波再次在他的声音中听出那种不自觉的傲慢。
    “好吧。”
    “最后还有发作。所有这些都是由脑前叶的一小块东西引起的。我们动了手术,认为那
是个脑瘤。但那脑瘤结果却证明是泰德.波蒙特的孪生兄弟。”
    “什么!”
    “这是真的,”布里查德说,听上去庞波的震惊让他很高兴。“这并非很异常——双胞
胎经常在子宫中吞并,有时吞并不很彻底——但这次位置很异常,外来组织生长速度之快也
很异常。这种组织一般是静止的。我相信泰德的问题是发育过早引起的。”
    “等等,”庞波说,“等一下。”庞波曾在书上读到过“心灵震动”的说法,但这是他
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你是在告诉我说泰德是个双胞胎,但他......他不知怎么......
吃掉了他的兄弟?”
    “或姐妹,”布里查德说,“但我怀疑他是个兄弟,因为吞并在异卵双生中很罕见。那
是基于统计频率,而不是牢不可破的事实,但我相信是这样。既然同卵的总是同性,那么对
你问题的答案就是肯定的。我相信泰德.波蒙特在他母亲子宫内吃掉了他的兄弟。”
    “天哪!”庞波低声说,他一生中从没听过如此可怕——或如此奇异——的事情。
    “你听上去很厌恶,”布里查德医生高兴地说,“但根本不必这样,你应该把它放到具
体的背景下考虑。我们并不是在谈论该隐用石头砸死亚伯。这并不是谋杀,只不过是我们并
不理解的某种生物规则在起作用,也许是一个不好的信号,由母亲内分泌系统中的某种东西
引发的。准确地说,我们甚至并未谈到胎儿,吞并时,波蒙特夫人子宫内有两团组织,可能
连像人都谈不上,不妨称为活的两栖动物。其中较大较强的一个超弱的那个压过去,把它裹
住......融为一体。”
    “听上去像他妈的虫子。”庞波低声说。
    “是吗?有点儿像。不管怎么说,这次吞并不完全,被吞并的孪生胎儿完整地保留了一
块。这块异物——我想不出其它称呼——和泰德.波蒙特的脑组织缠在一起。由于某种原
因,在孩子十一岁后,这异物活跃起来,开始长大,脑中容纳不下了。因此,需要像切除一
个毒瘤一样割掉它,我们就这么做了,非常成功。”
    “像一个毒瘤?”庞波说,他既感到厌恶,又觉得着迷。
    各种念头从他脑中掠过。这是些阴暗的念头,就像废弃教堂顶上的蝙蝠一样阴暗。只有
一个念头是连贯的:“他是两个人——他一直是两个人。任何靠创作为生的男人或女人都必
须这样。一个活在正常的世界上......另一个创造世界。他们是两个人。至少总是两个
人。”
    “无论如何我都会记住这个异常的病例,”布里查德说,“这本身并不异常,脑瘤或癫
痫病人常有这种情况,这被称作感觉先兆症。但手术后不久,真发生了一起奇怪的飞鸟事
件。伯根菲尔德医院遭到了麻雀的袭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听起来很荒唐,对吗?”布里查德听上去很得意,“如果不是有案可查,我根本就不
会提起它。伯根菲尔德《信使报》甚至在头版予以报道,并附有照片。1960年10月28日
下午刚过两点,一大群麻雀飞进医院的两侧,那边当时是特护病房,泰德手术后当然被送到
那里。”
    “许多窗户都被打碎了,事后维修工清除了三百只死麻雀。《信使报》的文章引用了一
位鸟类学家的话,我记得他指出大楼两侧全是玻璃窗,因此判断麻雀可能被玻璃上反射的太
阳光吸引。”
    “那是瞎扯,”庞波说,“鸟只有看不见时才会撞上玻璃。”
    “记得采访的记者提到这一点,鸟类学家指出,一群鸟似乎有一种共同的心灵感应——
如果鸟也能说有心灵的话。它们很像搬食时的蚂蚁,他说如果鸟群中的一只鸟决定撞玻璃,
其余的可能就会效仿。出事时我不在医院——我已给他做完检查,确信他的生命特征很稳定
——”
    “生命特征?”
    “就是脉搏、呼吸、体温和血压等,警长。然后我就离开去打高尔夫球。但我知道医院
两侧的人都吓坏了。两个人被飞溅的玻璃划伤了。我能接受鸟类学家的解释,但我心中仍很
不平静。因为我了解泰德的感觉先兆,不是泛指一般的鸟,而是特指一种鸟:麻雀。”
    “麻雀又飞起。”庞波低声说,他的声音茫然而又恐惧。
    “你说什么,警长?”
    “没什么,你接着说。”
    “一天后,我问了他的症状。手术根除感觉先兆病因后,有时会伴有局部健忘现象,但
他没有。他记得非常清楚,他既看到也听到麻雀。他说,到处都是麻雀,房上,草地上和街
上,就在他住的里杰威克区。
    “我产生了兴趣,查阅了他的病历,把它与事件报道做了比较。麻雀袭击医院是两点五
分,泰德是两点醒来的,也许还要早些。”布里查德停了一下,然后补充说:“实际上,特
护病房的一位护士说,是玻璃破碎声把他吵醒的。”
    “有意思。”庞波轻声说。
    “对,”布里查德说,“的确有意思。多年来我从未谈过这件事,庞波警长。它有帮助
吗?”
    “我不知道,”庞波坦率地说,“也许有。布里查德医生,也许你没有把异物全部清除
——我的意思说,如果你没有全部清除,也许它又开始长起来。”
    “你说他做过检查。包括CAT扫描吗?”
    “包括。”
    “他当然拍过X光了。”
    “对。”
    “如果那些检查都没查出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东西可查的。就我来说,我相信我们把
异物全部切除了。”
    “谢谢你,布里查德医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嘴唇不听使唤。
    “当这件事结束后,你能详细地告诉我发生的一切吗,警长?我对你非常坦率,因此这
请求似乎并不过分。我非常好奇。”
    “如果我能够,一定告诉你。”
    “那是我的全部请求。我将让你干你的工作,我也继续度我的假。”
    “我希望你和你妻子玩得好。”
    布里查德叹了口气:“在我这个年龄,我必须付出很大努力才能玩得好,警长。我们过
去很喜欢野营,但我想明年我们会留在家里。”
    “谢谢你抽时间给我回电话。”
    “不用客气。我很怀念我的工作,庞波警长。不是因为外科手术的奥妙——我并不在意
那个——而是因为大脑的神秘,那时令人激动的。”
    “我想是的,”庞波同意说,同时他想,如果现在他的生活少一点大脑的神秘,那就太
好了。“如果事情结束后,我会跟你联系的。”
    “谢谢你,警长。”他停了一下,然后说:“你很关心这件事,是吗?”
    “是的。”
    “我记得那男孩非常可爱。他吓坏了,但很可爱。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好人,我认为,”庞波说。“也许有点儿冷漠,有点儿孤僻,但总的来说是个好
人。”然后他重复说:“我这么认为。”
    “谢谢你。我不再打扰你了,庞波警长。”
    电话咯嚓一响,庞波慢慢把电话放回原处。他靠在椅背上,灵活的手指在墙上弯成一只
大黑鸟展翅飞翔的形状,想起《奥兹的巫师》中的一句台词,这句台词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
响:“我真的相信幽灵,我真的相信幽灵,我真的、真的、真的相信幽灵!”那是懦夫狮子
说的,对吗?
    问题是,他真的相信什么?
    他更容易想他不相信的事情。他不相信泰德.波蒙特谋杀了任何人,也不相信泰德在任
何人的墙上写了那句神秘的句子。
    那么它怎么会出现在墙上的呢?
    很简单。布里查德医生从福特.拉马里飞到东边,杀死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在他墙上
写下“麻雀又飞起”的字样,然后又从华盛顿特区飞往纽约,用他喜爱的手术刀撬开米丽艾
姆.考利的锁并沙了她,用手术刀是因为他怀念外科手术的奥秘。
    不,当然不,但布里查德不是惟一知道泰德有——他叫它什么——感觉先兆的人。的
确,这没出现在《大众》杂志的文章中,但是——
    “
    你忘记了指纹和声音波纹。你忘记了泰德和丽兹的平静、坦然地肯定
    乔治.斯达克是真的,他谋杀是为了使自己一直活下去。你现在在尽力回避一个事实,
即:你开始相信这一切可能是真的。你告诉他们,相信鬼魂复仇,而且,是一个从没存在过
的人的鬼魂,这是发疯了。但也许作家创造出鬼魂;作家和演员、美术家一起,是我们这个
社会惟一公认的巫师。他们创造出虚构的世界,让虚构的人充斥其中,然后邀请我们加入其
中。我们听他们的话这么做了,不是吗?我们花钱去这么做。”
    庞波紧紧地握起手,伸出他淡红色的手指,往阳光照射的墙上做了个
    小鸟飞翔的动作。一只麻雀。
    “
    无法解释三十年前为什么一大群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就像无法解释两个人怎么会
有相同的指纹和声音波纹一样,但现在你知道泰德.波蒙特与另一个人共享过他母亲的子
宫,与一个陌生人。”
    胡夫.布里查德提到了过早发育。
    阿兰.庞波突然发现自己在怀疑那个外来组织的生长是否与别的东西
    有关。
    他怀疑是否当泰德.波蒙特开始写作时,那个外来组织开始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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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20:26 | 显示全部楼层

    桌上的对讲机响了,吓了他一跳,又是舍拉。“胡子马丁在一号线,
    他要跟你讲话。”
    “胡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
    “天哪,”庞波想,“我可受够了。”
    胡子在2号公路旁有一大块地产,离罗克堡湖大约四英里。那地方曾是个兴旺的奶牛
场,但那是在胡子仍叫阿尔伯特的时候。他的孩子长大了,他的妻子十年前抛弃了他,现在
胡子一个人照料二十七英亩的土地,这片地已逐渐荒芜。他的住处和谷仓在那块地的西面,
2号公路从那里转弯拐向湖区。谷仓是个很大的房子,曾养过四十头牛,现在仓顶凹陷得很
深,油漆已经脱落,大部分窗户都用硬纸板钉死了。四十年来,庞波和消防队长特莱弗.哈
特兰德一直等着马丁的房子和谷仓化为灰烬。
    “你要我告诉他你不在这儿吗?”舍拉问,“克拉特刚进来,我可以让他接电话。”
    庞波想了一下,然后叹口气,摇摇头:“我来和他谈,舍拉。谢谢。”他拿起电话,把
它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庞波局长吗?”
    “我是警长。”
    “我是胡子马丁,我在2号公路。这儿也许出事了,警长。”
    “噢?”庞波把桌子上另一部电话拉到面前。这是连接镇办公楼中其它办公室的直线电
话。他的指头在印有号码4的方形键边不停地敲着。他只需拿起电话按一下这个键,就可接
通特莱弗.哈特兰德。“出了什么事?”
    “啊,警长,我他妈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如果是辆我认识的车,我会称之为豪华汽车偷
窃案,但不是。我以前从没见过那车,但它就从我谷仓中开出来。”
    庞波把直线电话推回原处。上帝偏爱傻瓜和醉鬼——这是他这么多年警察工作学到的一
个事实——尽管胡子一喝醉就到处乱扔烟头,但他的房子和谷仓仍然没被烧掉。现在我所能
做的,庞波想,就是坐在这儿听他说完,然后我再做出判断,看是真有其事,还是胡子的幻
想。
    他发现自己的手又在墙壁上比划麻雀飞翔的动作,便立即停了下来。
    “什么车从你谷仓中开除来,阿尔伯特?”庞波耐心地问。罗克堡的每个人都称阿尔伯
特为胡子,如果庞波在镇上再呆十年或二十年后也会试着这么叫他。
    “告诉你,我以前从没见过它,”胡子马丁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鄙夷不屑。“那就是我给
你打电话的原因,局长。那车肯定不是我的。”
    庞波脑中终于开始形成一幅画。奶牛、孩子、妻子都不在了,胡子马丁是不需要大量的
现金了。他从那种古怪的渠道挣钱。庞波确信每隔几个月就有一、两捆大麻藏在胡子谷仓顶
层的草垛里,那只是胡子干的小勾当之一。他有时想应该以窝藏及企图销售毒品罪逮捕胡
子,但他相信胡子自己不吸毒,更不会动脑筋去卖,很有可能是靠提供存放地方而赚一、两
百美元。即使在罗克堡这样的小地方,也有比逮捕一个窝藏毒品的醉鬼更重要的事要做。
    胡子的另一项存放服务——这至少是合法的——是用谷仓为前来避暑的人存放汽车。庞
波刚到镇上时,胡子的谷仓是个固定的停车库。你走进谷仓,就能看到十五辆汽车停在原先
奶牛过冬的地方,这些车大多数都是在湖区有别墅的人的。胡子拆掉了隔墙,腾出一个大车
库,这些车一辆挨一辆地停放着,在漫长的秋天和冬天沉浸在稻草的清香中,陈年谷壳从谷
仓顶层落下,使发亮的汽车表面失去光泽。
    这些年来,胡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庞波猜测这是因为他乱扔烟头的习惯传开了而产生的
后果。谁也不想在一场谷仓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车,即使这只是一辆夏天用用的旧车。上次
庞波去胡子那里,看到谷仓中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锈迹斑斑、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车,另一
辆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
    又是泰德。
    几天,好像一切事情都落到泰德.波蒙特身上。
    庞波坐得更直了,下意识地把电话拉过来。
    “不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他问胡子,“你能肯定吗?”
    “当然我能肯定,不是旧福特车,绝对不是,那是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
    庞波脑中一亮......但他不清楚为什么。不久前,有人跟他说起黑色托罗纳多车,但现
在他记不起是谁或什么时候......但总会记起的。
    “我刚巧在厨房,给自己做杯冰镇柠檬汁,”胡子继续说,“这时我看到那辆车从谷仓
中倒了出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从没存过那种车。第二个念头就是谁能把它开到那里的,因
为谷仓门上着锁,只有我有一把钥匙。”
    “那些把车停在谷仓的人呢?他们没有钥匙吗?”
    “没有,先生!”这想法似乎冒犯了胡子。
    “你有没有看清牌照号码呢?”
    “我当然看清了!”胡子喊道,“我不是在厨房窗户上架着双筒望远镜吗?”
    庞波和特莱弗.哈特兰德巡逻时曾进过谷仓,但从没进过厨房(而且也不想进去),于
是他说:“啊,对,我忘了望远镜。”
    “可我没忘!”胡子得意而粗鲁地说,“你有铅笔吗?”
    “当然有,阿尔伯特。”
    “局长,为什么你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胡子呢?”
    庞波叹了口气:“好吧,胡子。为什么你不叫我警长呢?”
    “随便你说什么。现在你要不要这个车牌号?”
    “快说。”
    “第一点,那是密西西比州牌照,”胡子声音中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你到底怎么看这
一点?”
    庞波不很知道该怎么看这一点......只是他头脑中第三次闪亮了一下,这次比前两次都
亮。一辆托罗纳多车。密西西比州。一个小镇。牛津?是牛津吗?像隔着两个镇的那个镇?
    “我不知道,”庞波说,然后为了迎合胡子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非常可疑。”
    “你他妈说得太对了!”胡子欢呼道。接着他清清嗓子,又变得一本正经了,“好吧,
密西西比州牌照号码是62284。你听清楚了吗?”
    “62284。”
    “62284,对,你可以把这号拿到那狗屁银行查一下。非常可疑!哦,对!那就是我想
的!上帝吃了一罐豆子!”
    一想到上帝嚼豆子的样子,庞波不得不捂住话筒停了一会儿。
    “那么,”胡子说,“你将采取什么行动,局长?”
    我想趁自己头脑清醒时,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庞波想。这是我首先想做的事,另外我要
努力回忆谁提到——
    这时,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连脖子后面也像鼓面一样绷紧了。
    和泰德通话时——在那个疯子从米丽艾姆.考利住处往泰德家打电话后不久——开始杀
人的那天晚上。
    他听到泰德说:他随他母亲从新罕布什尔迁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镇......他的南方口音
几乎听出了。
    当泰德在电话上描述乔治.斯达克时,他还说了什么别的?
    最后一点:他可能开着一辆黑色托罗纳多车,我不知道哪一年造的,是那种马力很大的
车,黑色的,它可能是密西西比州车牌,但他肯定换掉了。
    “我猜他太忙了,来不及换。”庞波低声说。鸡皮疙瘩仍在他身上蔓延。
    “局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尔伯特,自言自语。”
    “我他妈过去总说这意味着你要发财了,也许我自己也应该开始自言自语了。”
    庞波突然记起泰德最后还补充了一个细节。
    “阿尔伯特——”
    “叫我胡子,局长。我告诉过你。”
    “胡子,你看没看到保险杠上贴着标语?你也许注意到——”
    “你怎么会知道这的?你们在通缉那辆车,局长?”胡子急切地说。
    “别管这些,胡子,这是警察的公务,你看到那上面写什么了吗?”
    “当然看到了,”胡子说,“上面写着:‘高贵的狗杂种’。你能相信吗?”
    庞波慢慢挂上电话,他相信,但告诉自己这没证明什么......除了说明泰德波.蒙特疯
了。如果认为胡子看到的一切证明某种超自然的东西,那就太愚蠢了。
    然后他想到声音波纹和指纹,想到了成百上千只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的窗户,不禁
浑身发抖,持续了几乎足足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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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20: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阿兰.庞波既不是一个懦夫,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乡下佬,那些乡下佬冲乌鸦做手势,不
让怀孕的女人靠近鲜牛奶,怕她们会使牛奶结块。他不是土包子,不会被城里骗子的花言巧
语打动;他不是刚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逻辑和合理的解释。因此,等那阵发抖完了后,他把
他的电话本放到面前,查出泰德的电话。他发现本上的电话和他记的一样,不禁又好气又好
笑。显然,罗克堡的这位杰出的“作家朋友”已在他的脑海扎下根,比他想象的要深。
    “在那辆车中的必定是泰德。如果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选择,还剩下什么呢?他描述过
它。老式收音机猜谜节目是怎么样的?说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
    伯根菲尔德医院实际上遭到麻雀的袭击。”
    还有别的问题——太多的问题。
    泰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缅因州警察的保护。如果他们决定收拾行李到这儿来过周末,那么
州警察应该个他打个电话,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面是表示礼貌。但州警察既然已把在鲁
德娄的保护性监视视为例行公事,那么他们定会劝阻泰德此行。如果此行属于一时冲动,那
么他们更会竭力地劝阻他。
    那么一定有胡子没看到的——即保护他们的警车。如果他们真的决定旅行,警方就会派
一辆或更多的车跟着他们。他们完全可能出来旅行,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囚犯。
    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
    如果那是泰德的托罗纳多车,如果他到胡子那里去把车开走的,如果他是一个人,那就
得出一个让庞波难过的结论,因为他对泰德有好感。这结论就是泰德故意甩掉他的家人和保
护他的警察。
    “如果是这样的话,州警察应该给我打电话。他们会发出详情通报,他们应该明白这是
他可能会来的地方之一。”
    他拨了波蒙特家的电话。第一声响就有人拿起电话,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但对
方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人是警察。
    “你好,这是波蒙特家。”
    这声音很谨慎,听上去随时准备提出一连串问题。
    出什么事了?庞波想,接着的念头就是:他们死了。有人去那儿杀了全家人,动作迅
速、麻利、无情,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保护、审问、电话追踪设备......这一切全都没
用。
    他回答时,这些念头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
    “我是阿兰.庞波”他简洁地说,“罗克堡的警长。我找泰德.波蒙特。你是谁?”
    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回答:“我是斯蒂夫.哈里森,警长。我是缅因州的警察。我
正要给你打电话,至少一个小时前就该给你打了。但这儿的事......这儿的事糟透了。请问
你为什么打电话?”
    庞波想都没想就撒了个谎。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问题以后再说。
    “我打电话是想了解泰德的情况,”他说,“时间不短了,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我猜
你那里出事了。”
    “事出大了,你都不敢相信,”哈里森冷冷地说,“我的两个人死了,我们确信是波蒙
特干的。”
    “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
    “行为怪异的程度似乎与病人的智力呈正比。”
    庞波感到记忆幻觉不仅悄悄地溜进他的大脑中,而且进入到他的全身。泰德,总是回到
泰德身上。当然,他智力很高,很怪,而且他自己承认有脑瘤的症状。
    “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你知道。”
    “如果那些检查没查处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可查的。”
    “忘记脑瘤。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麻雀——因为麻雀又飞起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哈里森警官。
    “他几乎把汤姆.查特顿和杰克.埃丁斯砍成肉酱了,这就是发生的事!”哈里森喊
道,庞波对他的愤怒程度感到惊讶。“他带着全家人,我要抓住那狗杂种!”
    “什么......他怎么逃走的?”
    “我没时间祥谈,”哈里森说,“这真是一个他妈的让人难过的故事,警长。他开着一
辆红灰色雪佛莱汽车,一个他妈的庞然大物,但我们认为他一定把它扔到什么地方,换了辆
别的车。他在你们那儿有座别墅,你知道位置和地形,对吗?”
    “对,”庞波说,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看墙上的钟,差一分三点四十。时间,一切都
落到时间上。他意识到他没有问胡子马丁看到托罗纳多车倒出谷仓时是几点,那时这似乎很
不重要,现在却很重要了。“你们什么时候让他溜掉的,哈里森警官?”
    他可以感到哈里森对这问题很恼火,但他回答时却没有生气或辩解。“大约两点三十左
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换车需要一定的时间,然后他开往鲁德娄的家——”
    “他在哪里溜掉的?离他的家有多远?”
    “警长,我愿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没有时间了。关键是如果他开往别墅——这似乎
不可能,但这家伙疯了,很难说——他应该还没到,但他很快就会到达,他以及他的全家。
如果你和你的人去那儿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你用无线电和牛津的亨
利.白顿联系,我们会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员。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亲自逮捕他。我们估计他
的妻子已成为人质,如果她还没有死的话,孩子们也一样。”
    “对,如果他杀了值班的警察,他一定劫持了他的妻子,对吗?”庞波同意说,同时他
想:如果可能,你会把这算到泰德头上的,对吗?因为你决定已定,不会改变了。见鬼,你
都不会动动脑筋,而你的同伴却都死了。
    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回答这些问题可能引出更多的问题——但哈里森有一点说对了,
没有时间了。
    他犹豫了一下,非常想问哈里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哈里森是否
确信泰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到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赶到他家,杀死警卫,劫走全家?但问
这个问题刚好触及到哈里森的痛处,因为这个问题中隐藏着指责:你们让泰德溜走了,这是
你们的失职。
    “我能请你帮帮忙吗,警长?”哈里森问,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已不生气了,只有疲倦
与烦恼,庞波对他感到同情。
    “可以。我马上派人监视那个地方。”
    “太好了。你会和牛津警察局联系吗?”
    “会的。亨利.白顿是我的朋友。”
    “波蒙特很危险,警长,极其危险。如果他露面,你一定要当心。”
    “我会的。”
    “跟我保持联系。”哈里森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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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20:5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的大脑过去一直沉湎于常规,现在觉醒过来,开始提问......或试图提问。庞波认为
他没有时间循规守矩了,必须使所有可能的线路畅通无阻。他感觉事情已发展到了这种程
度,某些线路会自动关闭了。
    “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
    但他不准备这么干。他本打算叫上诺里斯.里杰威克,可他不值班,不在镇里。约翰受
了伤,仍卧床不起。西特.托马斯外出巡逻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这儿,但克拉特是新
手,而这事很麻烦。
    他想一个人干。
    你疯了!常规在他脑中喊道。
    “我也许会去那儿。”庞波大声说。他在电话中查到阿尔伯特.马丁的号码,给他打电
话,问他第一次就该问的问题。


    “你看到托罗纳多从你谷仓出来时,是什么时候,胡子?”马丁一接电话他就问,同时
想:他不会知道的,见鬼,我不敢相信他会看时间。
    但胡子很快证明他错了。“刚过三点,局长。”然后又考虑了一下,“我看了看我的
表。”
    “你直到——”庞波瞥了一眼日班记录,他已无意识地记下了胡子打电话的时间:“三
点二十八分才打电话。”
    “不得不认真想一下,”胡子说,“人做事前总应该想想,局长,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在我给你打电话前,我到谷仓去看看开车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搞出什么别的麻烦。”
    麻烦?庞波觉得有趣。胡子,也许你是去看看阁楼上的大捆大麻,对吗?
    “他搞了吗?”
    “搞了什么?”
    “搞出麻烦了吗?”
    “没有,我相信没有。”
    “锁怎么样?”
    “开着的。”胡子简洁地说。
    “砸开的?”
    “不,就挂在门鼻上,锁环开了。”
    “你认为是用钥匙打开的?”
    “不知道狗娘养的从哪儿弄到的,我认为他是从哪儿捡到的。”
    “他是一个人在车里?”庞波问,“你能分辨出来吗?”
    胡子停下来想了想。“看不清楚,”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局长——如果
我能看清楚牌照和那该死的标语,我就应该能看清楚车里有几个人,但是太阳光照在玻璃
上,我认为那不是普通玻璃,我认为上面有层颜色,不太深,但有一点儿颜色。”
    “好吧,胡子,谢谢。我们会查出来的。”
    “他已经离开这儿了,”胡子说,然后又迅速推断道,“但他应该在某个地方。”
    “你说得对。”庞波说,答应把最后结果告诉马丁,便挂了电话。他从桌子边站起来,
看看钟。
    三点,胡子说,刚过三点,因为我看了表。
    庞波认为,泰德不可能在三个小时内,从鲁德娄赶到罗克堡,中间还加上很长一端绕回
家的路,在此期间他劫走妻子和孩子,杀掉两个警察。如果从鲁德娄一直赶到这里,也许还
有可能,但如果从别处赶到鲁德娄,在那里停留一下,然后再赶到这儿撬开锁,开走藏在胡
子谷仓中的托罗纳多车,这则是绝不可能的。
    假设别人在鲁德娄杀死警察,劫走泰德一家人呢?假设有人不需费劲甩掉保护的警察、
换车和绕道呢?假设有人把丽兹.波蒙特和双胞胎塞进汽车,朝罗克堡开来呢?庞波认为只
有他们才能刚巧在三点时到达,被胡子看到,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些。
    警察认为这只能是泰德干的,但他们不知道托罗纳多车的事。
    密西西比州的牌照,胡子说过。
    按泰德虚构的乔治.斯达克就出生于密西西比州。如果泰德精神分裂,认为自己是斯达
克,他可能会替自己弄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以满足这种幻觉或幻想......但为了搞到牌
照,他不仅要去密西西比州而且还要申请在那里居住。
    “真愚蠢。他可以偷几块密西西比州车牌,或者买一套旧的。”胡子没有说牌照是哪一
年的——他可能看不清楚,就是用望远镜也不行。
    但那不是泰德的汽车,不可能是。如果是的话,丽兹会知道的。
    也许丽兹不知道。如果他疯了,也许丽兹不知道。
    还有锁着的门。泰德不砸开锁,怎么能进入谷仓呢?他是位作家和老师,不是窃贼。
    备用钥匙,他内心低声说,但庞波不这么想。如果胡子时不时地在谷仓藏毒品,他一定
会藏好钥匙,不管他怎么随地乱扔烟头。
    最后一个问题:凶手。如果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一直藏在谷仓中,胡子怎么会从没见过
呢?这可能吗?
    他抓起帽子,离开办公室,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庞波。
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会笑的,你会笑破肚皮的。假设泰德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呢?假设真
有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怪物在四处游荡呢......他的生命是由泰德创造的,在他需要时便
会产生。泰德可以控制创造的时间,但却控制不了地点,因为他们总是出现在与创造者有关
的地方。所以斯达克须从泰德存车的地方把车开出来,就像他必须从泰德象征性埋掉他的坟
墓中走出来一样。你不喜欢它?这不是很可笑吗?”
    他不喜欢它,这也不可笑,一点儿也不可笑,它破坏了他所相信的一切。
    他记起泰德说过的话。“我不知道在我写作时我是谁。那不确切,但也差不多。更令人
吃惊的是,我现在才想起这句话。”
    “你是他,对吗?”庞波轻声说,“你是他,他是你,凶手就是这么长出来的。”
    他打了个冷战,舍拉从调度室的打字机上抬起头,刚好看到。“这么热的天,你却发
抖,你一定是感冒了。”
    “我想是病了,”庞波说,“注意电话,舍拉。小事转给托马斯,大事转给我。克拉特
在哪儿?”
    “我在这儿!”克拉特的声音从厕所传来。“我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回来!”庞波冲他喊
道,“你在我回来之前替我一下!”
    “你去哪儿,庞波?”克拉特从男厕所走出来,一边往裤子里塞衬衫。
    “去湖边。”庞波含含糊糊地说,在克拉特或舍拉再问之前离开了,他自己也不细想他
在干什么。像这样不说去处是很不好的,这不仅是自己找麻烦,简直等于去送死。
    他在想:“麻雀又飞起”,但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
    他一边开车出镇,一边竭力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他一生中从没遇到这么麻烦的事。


    5号公路离胡子马丁农场的半英里处有个停车场。庞波拐了进去,一半是因为预感一半
是因为突发奇想。预感很简单:无论有没有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他们不可能从鲁德娄乘魔
毯飞到这里,他们必须开车。那意味着周围应该有辆被抛弃的车。他在追捕的那家伙在用豪
默.加马齐的车后,就把它扔到路边停车场,一个罪犯干了一次的事,他还会干第二次。
    在拐弯处停着三辆车:一辆运啤酒的车,一辆新福特车,还有一辆灰扑扑的沃尔沃轿
车。
    他从巡逻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从厕所走出来,朝运啤酒车的驾驶室走
去。他身材矮小,黑头发,窄肩膀,显然不是乔治.斯达克。
    “警官。”他冲庞波敬了个礼。庞波冲他点点头,朝三位老妇人走去。她们坐在一张野
餐桌旁,一边喝热水瓶中的咖啡,一边聊天。
    “你好,警官,”一位老妇人说,“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要么是我们做错了什
么?一丝焦虑掠过她的眼睛。
    “我只想问问,那边的福特车和沃尔沃车是你们的吗?”
    “福特车是我的,”第二位妇人说,“我们都乘那辆车。沃尔沃车的情况我们一无所
知。那车是不是没汽油了?我儿子虽然四十三岁了,也常常忘记灌汽油——”
    “跟汽油没关,夫人,”庞波露出职业警察的笑容,“你们没有看到这辆沃尔沃车开进
来,是吗?”
    她们摇摇头。
    “你们几分钟前看到车主了吗?”
    “没有,”第三位妇人说,用又亮又小的老鼠眼看着他,“你在追踪吗,警官?”
    “你说什么,夫人?”
    “我是说,你在追捕一个罪犯。”
    “噢,”庞波说。有那么一瞬,他感到很不真实。他到这儿究竟想干什么呢?他究竟为
什么想到这儿来呢?“不,夫人。我只是喜欢汽车。”伙计,这话听上去......真他妈的聪
明。
    “噢,”第一位妇人说,“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你要喝杯咖啡吗,警官?我相信刚好
还剩一杯。”
    “不,谢谢你。”庞波说,“祝你们过得愉快。”
    “也祝你愉快,警官。”她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使庞波觉得更不真实了。
    他回到沃尔沃车边,拉拉驾驶室的门,门开了。车里热烘烘的,说明它在这里停了很
久。他向后排望去,看到座位下有一个盒子。他俯身从座位间把它拣起来。
    盒子上写着“纸帕”两个字,他觉得好像有人往他胃里扔了只保龄球。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常规和理智的声音立刻说道。“至少不一定是那样。我知道你
在想什么:你想到了婴儿。但是,庞波,你在路边小摊买炸鸡时,他们也给你纸帕的。”
    不过......
    庞波把纸帕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从车里走出来。他正要关上门,却又探身进去,想看看
仪表盘下面,可站着看不清,只好跪下。
    又一只保龄球扔进他的胃中。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被人猛击了一下。
    点火线悬挂在那里,铜芯裸露着,有点儿弯曲。庞波知道,这弯曲是因为她们被人缠在
一起过。这汽车短路过,而且看上去很严重。开车人把车停到这儿以后,扯开电线熄了火。
    那么它是真的了......至少一部分是真的了,问题是有多少是真的。他开始觉得自己似
乎在逼近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返回巡逻车,上了车,把它发动起来,从架子上取下对话机。
    “什么是真的?”常规和理智低声问。天哪,这声音令人发狂。“有人在波蒙特的湖边
别墅?对——那可能是真的。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人把黑色的托罗纳多车开出胡子马丁的
谷仓?还有呢,庞波?”
    他几乎同时产生了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是:如果他照哈里森说的那样,跟亨利.白顿
联系,那么他可能永远搞不清这一切。湖畔路是条死胡同,波蒙特的别墅就在那里。州警察
局会告诉他别一个人接近别墅,别单枪匹马去,因为他们怀疑劫持丽兹和双胞胎的那人至少
杀了十几个人。他们会要封锁道路,但不可能有进一步的行动,同时他们会派出一队巡逻
车,也许还有直升飞机,甚至驱逐舰和战斗机。
    第二个想法涉及到斯达克。
    他们没有考虑过斯达克,他们甚至不知道斯达克这个人。
    但是,如果斯达克是真的,那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庞波相信派一群对湖畔路不熟悉的州警察去那里,就像把他们送进绞
肉机一样。
    他把对讲机放回原处。他要去,他要一个人去。这也许是错误的,但他想这么干。他可
以容忍自己的愚蠢,天知道他以前干过蠢事,他不能容忍的是还没弄清真实情况前,就贸然
通过无线电请求援助,这有可能使一个女人和两个婴儿丧命。
    庞波开出停车场,向湖畔路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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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21: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四章 麻雀到来




    泰德避开大路(斯达克命令丽兹这么干,节约了半小时),所以他要么走路易斯顿——
奥本这条路,要么走路易斯顿——牛津那条路,州警察局在牛津。
    他选择了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
    他在奥本的一个红绿灯前停下,不断观察后视镜,看看有没有警车。这时,在废车场同
罗立谈话时第一次清楚感到的念头又向他袭来。这回不是发痒,而像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创造者。”
    “我们是在跟魔术打交道,”泰德想,“任何真正的魔术师都必须有一根魔杖。大家知
道这一点。我很幸运,知道哪儿有这样的魔杖。实际上,那里成打出售这东西。”
    最近的一家文具店在法庭大街,现在泰德正拐向那个方向。他确信罗克堡那家文具店有
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也确信斯达克也准备了铅笔,但他不想用那些。他要的是斯达克从没
碰过的铅笔。
    泰德在离文具店半条街的地方找了个停车处,熄了火,从车中出来。从罗立烟味浓重的
车里出来,吸点儿新鲜空气,真是好极了。
    他在文具店买了一盒贝洛尔黑美人铅笔。他问售货员能不能用一下墙上的铅笔刀,售货
员告诉他随便用。他用铅笔刀削了六支铅笔,然后把它们并排放在上衣口袋里,铅笔头像致
命的导弹头一样露在外面。
    一切就绪,他想,狂欢开始啦。
    他走回罗立的汽车,上了车,坐了一会儿,热得流汗,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
丁》,几乎所有的歌词都回想起来,在压力之下,人的记忆能创造奇迹。
    这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他想。他对自己倒并不十分在乎。毕竟,他创造了斯达克,他应
该对此负责。这似乎不太公平,他并不认为他是心怀恶意创造出乔治的,他不认为自己是杰
克尔和弗兰肯斯堡那类臭名昭著的医生,尽管他妻子和孩子可能遭到不测。他写作一系列小
说并不是为了赚大钱,更不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怪物。他只是摸索着克服写作中的障碍,只是
想写一部好小说,因为这使他快乐。
    相反,他却得了某种超自然的疾病。许多不该得病的人得了奇怪的病,像脑中风、肌肉
萎缩、癫痫、老年性痴呆等病,一旦你得上了,你就不得不对付它。那个电台猜谜节目叫什
么?猜中有奖?
    虽然他心里认为这很合理,但对丽兹和孩子们却非常危险。
    对。脑手术也可能很危险......但如果脑里长了肿瘤,你还有什么选择?
    “他会看,会偷看。铅笔很好,他可能感到很得意。但如果他感觉到你要用铅笔干什
么,或发现鸟哨......如果他发现鸟哨......见鬼,如果他猜到有事要猜......那你就完
了。”
    “但会成功的,”他内心的另一部分在低语,“他妈的,你知道会成功
    的。”
    是的,他的确知道,因为内心深处坚持认为别无选择,于是泰德发动汽车,
    开往罗克堡。
    十五分钟后,他已驶出奥本,又奔驰在乡间,向西开往湖区。


    在最后的四十英里旅程中,斯达克不停地谈论他准备和泰德合写的《钢铁
    马辛》一书。到达目的后,他帮丽兹抱着孩子,让丽兹听话。同时,丽兹打开别墅门,
让他们进去。她一直希望有车停在通往湖畔的道路上,或听到说话声或链锯声,但却只有昆
虫催眠的嗡嗡声和托罗纳多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看来这狗杂种挺走运的。
    他们从车上往屋里卸东西时,斯达克仍在不停地说。就连他用折叠式剃刀切断电话插座
时也不停口。这本书听上去不错,非常惊险,听上去像《马辛的方式》一样棒——也许更
棒。
    “我必须去方便一下。”搬完行李后,她打断他说。
    “好吧,”他和气地说,转身看着她。他们一到,他就摘掉了墨镜,她不得不掉转脸,
那种瞪着眼、腐烂的样子让她难以忍受。“我跟你一起去。”
    “我方便时喜欢一个人。你不是这样吗?”
    “我无所谓。”斯达克平静而快活地说。自从在盖茨瀑布拐下公路后,他心情一直不错
——他流露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神情。
    “可我有所谓。”她说,好像在跟一个特别苯的孩子说话。她感到她的手指蜷曲了起
来。她想象着把那一双瞪着她的眼球从松弛的眼窝中撕扯下来......这时她偷偷看了他一
眼,看到他笑容可掬的脸,她意识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就呆在门口,”他故做谦虚地说,“我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偷看。”
    双胞胎在客厅地毯上乱爬,非常兴奋,使劲乱叫,似乎很高兴来到这儿。以前他们只来
过一次,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周末。
    “不能让他们单独在这儿玩,”丽兹说,“浴室离卧室很远,如果把他们留在这儿,会
有麻烦的。”
    “没问题,白丝。”斯达克说,毫不费力地拎起两个孩子,一手夹一个。今天早晨之
前,她一直相信,除了她自己和泰德之外,谁要是这么干,威廉和温蒂一定会叫破嗓子的。
但斯达克这么做时,他们却高兴的咯咯直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我把他们带进
卧室,替你照顾他们。”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我会好好照顾他们
的,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白丝,我喜欢他们。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可不是我的错。”
    她走进浴室。他站在门口,像他答应的那样背对着她。她撩起裙子,脱下短裤坐下,这
时她希望他信守诺言。如果他转过身看到她蹲在马桶上,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他看
到内衣里的剪刀,那她就完了。
    像往常一样,她越急越撒不出尿。快点,快点,她恐惧不安的想。怎么回事?难道你要
留着那玩意生利息不成?
    终于撒出来了。
    “但是当他们想从谷仓出来时,”斯达克说,“马辛点燃了他们夜里倒在谷仓周围沟里
的油。那不是很好吗?这很适合拍电影,白丝——拍电影的傻瓜就喜欢大火。”
    她用过手纸,小心提起短裤。当她整理衣服时,眼睛死盯着斯达克的背,祈求他千万别
转过身。他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故事中。
    “韦斯特曼和杰克.兰格雷闪到里面,准备开车从火中冲出来。但艾林顿慌了神,而且
——”
    他突然停了下来,头歪向一边,接着转过身,她正在拉直裙子。
    “出来,”他突然说,变得恶声恶气,“你他妈的马上出来。”
    “什么——”
    他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把她拉进卧室。他走进浴室,打开药橱:“有人来了,泰
德不可能这么早到。”
    “我不——”
    “汽车发动机,”他简洁地说,“大马力发动机,可能是一辆警察拦截车。听到了
吗?”
    斯达克猛地关上药橱,又拉开洗脸架右边的抽屉,找到一卷胶布,使劲扯下胶布卷上的
锡环。
    她说没听到什么。
    “没关系,”他说,“我听到就行了。手背到后面去。”
    “你想干什么——”
    “住嘴,把手背过去!”
    她照办了,她的手腕立即被捆住。他将胶布十字交叉左缠右绕,紧紧绕成一个8字形。
    “汽车熄火了,”他说,“大概在四分之一英里处。那家伙在耍小聪明。”
    她认为可能在最后一刻才听到发动机声,但那也可能只是她的想象。她知道,如果她不
全神贯注地听,什么也听不到。天哪,他的耳朵真灵。
    “得割断胶布。”他说,“原谅我冒昧了,白丝,时间很紧,来不及讲究礼貌了。”
    她还没明白他在干什么,他的手已经伸进她裙子前面。一眨眼工夫,他已抽出剪刀,连
她皮肤都没碰。
    他伸手到她背后,剪断胶布,瞥了她一眼,似乎又高兴起来。
    “你看到了,”她说,“你还是看到了突起的地方。”
    “剪刀?”他笑了,“我看到它们,但没看到突起处。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它们,亲爱
的白丝。我在鲁德娄就看到了,你一下楼我就知道它们的存在。”
    他拿着胶布,像个求婚者似的跪在她面前,这样子既荒唐又危险。然后他抬头看着她:
“你别打算踢我,白丝。我不敢确定,但我认为那是警察。我没有时间抚摩你,虽然我很
想。所以你别乱动。”
    “孩子们——”
    “我会关上门的,”斯达克说,“他们即使站起来也够不着门把手。他们最多不过咬咬
床下灰扑扑的小猫。我很快就回来。”
    胶布又交叉捆住了她的脚腕。他割断胶布,又站起来。
    “你很好,白丝,”他说,“别打什么鬼主意,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但我首
先要让你看你的孩子们为此付出代价。”
    然后他关上浴室、卧室门,走了,像一个魔术师一样迅速消失了。
    她想起锁在设备棚里的0.22口径步枪。那儿还有子弹吗?她相信还有,还有半箱子弹
在高架子上。
    丽兹开始来回扭动手腕。他把胶布缠得非常紧,她开始以为自己无法使胶布松动,更不
用说从中挣脱出来了。
    接着她感到有点儿松动,便开始气喘吁吁地加快扭动手腕。
    威廉爬过来,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疑惑地看着她的脸。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冲他微微一笑。
    威廉也对她笑笑,又爬开去找他妹妹了。丽兹猛一甩头,把盖着她眼睛的一绺湿漉漉的
头发甩开,又开始扭动手腕。


    阿兰.庞波看到,湖畔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至少到他停车前是这样。他停在
公路边的第六条车道。他相信至少还能安全地向前再开一点儿,波蒙特家别墅隔着两座小
山,听不见他的汽车声,但还是保险点儿好。他开到威廉家的A形木屋,把车停在一棵松针
落得一地的老松树下,熄了火,走了出来。
    他一抬头,看到了麻雀。
    麻雀站在威廉家屋顶上,站在周围的树枝上,站在湖边的岩石上。它们在威廉家码头上
抢地方——多得遮住了构成码头的木头。有成百上千只麻雀。
    它们一声不吭,只是用小小的黑眼睛盯着他。
    “天哪!”他低声说。
    蟋蟀在草中鸣叫,这草沿着威廉家的墙根长着,湖水轻轻拍打着码头,一架飞机嗡嗡地
向西开往新罕布什尔。除此之外,一片寂静,连湖上摩托艇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那些鸟。
    所有的鸟。
    庞波感到毛骨悚然。他在春天或秋天见过麻雀聚在一起,有时一、两百只,但他一生中
从未见过这么多。
    “他们是为泰德......还是为斯达克而来的?”
    他又回头望望对讲机,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呼叫。这太怪异了,太难以控制了。
    “如果它们一下全飞起来,怎么办?如果斯达克在那里,如果他像泰德说的那么灵敏,
他会听到的,会很清楚地听到的。”
    他开始迈步。麻雀没有动......但又有一群麻雀飞来,落到树上。它们现在围着他,凝
视着他,就像一个无情的法官凝视着被告席上的杀人犯一样。只有身后湖畔路边的树林还没
有麻雀。
    他决定从那条路返回。
    他萌发了一个念头,近乎于预感,那就是:这可能是他警察生涯中最大的错误。
    “我只是去侦察一下地形,”他想。“如果麻雀不飞起——看上去它们不会飞起的——
我就没事了。我可以沿着这条车道走,穿过湖畔路,从树林走到波蒙特家。如果托罗纳多车
在那儿,我会看到的。如果我看到车,我就可能看到他,如果我这么做了,至少我会知道自
己在对付谁。我会知道是泰德......还是别人。”
    还有一个念头,庞波几乎都不敢想它,因为想它会破坏他的运气的。如果他真的看到托
罗纳多车的车主,他可以准确地开一枪,可能会就地结果了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受到
州警察局的严厉训斥,因为他违背了命令......但丽兹和孩子们就会得救了,现在他最关心
的就是他们。
    越来越多的麻雀无声地落下,铺满了威廉家整条车道的沥青路面。一只麻雀落在离庞波
靴边不到五英尺的地方。他对它做了个踢的动作,但立即后悔了,怕把这只麻雀和整群麻雀
赶回天空去了。
    麻雀只蹦了一下,如此而已。
    另一只麻雀落到庞波肩上。他不敢相信,但它就在那儿。他挥挥手,它又跳到他手上,
低下嘴,好像要啄他的手掌......但又停住了。庞波心里怦怦直跳,把手放下。麻雀跳走
了,抖了一下翅膀,和其它同伴一起落到车道上。它用明亮而不解的眼睛凝视着他。
    庞波咽了口唾沫,嗓子咯地一声响。“你们是什么?”他低声说,“你们到底是什
么?”
    麻雀只是凝视着他。现在,罗克堡湖这面的每棵松树和枫树上,都落满了麻雀。他听到
一根树枝在重压下的断裂声。
    它们的骨头是空的,他想,它们的重量近乎于无,需要多少麻雀才能压断一根树枝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庞波打开0.38口径手枪的枪套,离开这些麻雀,走上威廉家斜斜的车道。湖畔路只是
一条泥路,车辙印间长着一排青草,他走到那里时汗流满面,衬衣湿漉漉地粘在背上。放眼
望去,看到走过的路上全是麻雀——它们站在他的车顶上、发动机盖上、行李箱上和警灯上
——但前面却一只也没有。
    它们好像不愿太近......至少现在不愿。他想,好像这是它们现在的舞台。
    他躲在一片高高的漆树丛后朝路的两头望望,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麻雀,它们全停在
威廉家的山坡上。除了蟋蟀的叫声和他脸边几只蚊子的嗡嗡声外,一片寂静。
    好极了。
    庞波弓着背,低着头,像一名在敌战区的士兵一样跑过小路,跳进另一边杂草乱石丛生
的壕沟,消失在树林中。他一到达隐藏地,便尽快向波蒙特别墅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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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克堡湖的东边是一座很陡的小山。湖畔路就在半山坡上,大多数房屋都在它的下面。
庞波处在离湖畔路二十码的山坡上,他只能看到房屋的屋顶,有些房子他完全看不到。但他
能看到小路,以及岔出去的汽车道,只要不忘记数数,就没事。
    他来到威廉家后的第五条岔路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麻雀是否跟着他。这个想法很
怪,但他无法摆脱。他看不到一点儿迹象,于是想也许是他太紧张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想
象。
    忘掉它,他想。这不是你的想象。它们就在那儿......而且它们还在那儿。
    他低头望望波蒙特家的车道,但处在他这个位置,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弯着腰,慢慢
向下移动。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动作非常轻,这时乔治.斯达克用枪顶住他的左耳朵,说:
“如果你敢动,伙计,你的脑袋就会掉到你的右肩上。”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时,他真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个瞎子。
    “我想他们不会让我上杂志封面的,嗯?”斯达克问。他正咧着嘴笑,这么一笑就露出
了他的大部分牙齿和牙龈,牙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洞。他脸上长满了烂疮,皮肤似乎正
在脱落,但不止这些——使庞波感到可怕和恶心的不是这些。这个人的脸部皮下组织出了问
题,他不只是在腐烂,而且在发生可怕的突变。
    不过,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拿枪的男人是谁。
    像稻草人一样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肩膀像戴着护胸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宽。他傲慢地站
在那里,即使不动也显出一种敏捷。他和气地看着庞波。
    这就是那位不应该存在、从未存在的人。
    这就是乔治.斯达克先生,来自密西西比州牛津镇的高贵的杂种。
    这一切是真的。
    “欢迎参加狂欢,老伙计。”斯达克和气地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动作倒挺灵活,我
开始差点儿错过了你,我一直在找你。我们到下面屋子里去吧,我要向你介绍一个小女人,
如果你乱动一下,你就死了,她也一样,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在这世界上我没什么可失
去的。你相信吗?”
    斯达克那张腐烂变形的脸冲他可怕地咧嘴一笑。蟋蟀继续在草丛中鸣叫,远处湖面上,
潜鸟甜美的叫声划破天空。庞波衷心希望他就是那只鸟,因为当他看着斯达克瞪着的眼珠
时,除了死亡他只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空无。
    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和儿子了。
    “我相信。”他说。
    “那么把枪扔掉,走吧。”
    庞波照办了。斯达克跟在他身后,他们向小路走去,穿过小路,走到波蒙特家很陡的车
道,走向屋子。屋子从山边突起,像马里布海滩上的房子一样,建在粗大的木桩上。
    庞波在周围没有看到麻雀,一只也没有。
    托罗纳多车停在门边,在黄昏太阳下,像只漆黑发亮的毒蜘蛛。车看上去像颗子弹,庞
波有点儿惊奇地看着保险杠上的标语,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平和了,好像这是一个梦,
他很快就会从中醒来。
    千万别这样想,他告戒自己,这么想会丧命的。
    那很可笑,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刚才他还在悄悄地接近波蒙特家的车道,
仔细观察,准备悄悄跑过去......斯达克却把枪顶住他的耳朵,命令他扔掉手枪。
    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人们认为我动作很轻,但这家伙
使我相形见拙。
    “你喜欢我的车吗?”斯达克问。
    “我想现在缅因州的每个警察都很喜欢你的车。”庞波说,“因为他们都在找它。”
    斯达克高兴地笑起来。“我相信这是实话。”他用枪顶住庞波的后腰,“进去,我的老
伙计,我们正在等泰德,泰德一到,就要热闹了。”
    庞波回头看斯达克没拿枪的手,发现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那只手的手掌上没有手纹,
一根也没有。


    “庞波!”丽兹喊道,“你没事儿吧?”
    “啊,”庞波说,“假如一个人觉得自己狗屁不是,还能认为自己没事儿,那我就算没
事儿。”
    “你不会相信的。”斯达克和气地说,指指他从丽兹内裤里搜出的剪刀,剪刀被他放在
双人床一侧的床头柜上,不让双胞胎能够着。“剪开她脚上的胶布,庞波警官。别管她的手
腕,看上去她已快替自己松绑了。也许应该叫你庞波局长?”
    “庞波警长。”他想,同时想:他认识我,因为泰德认识我。但即使他占了上风,他也
不会泄露他所知道的事,他像黄鼠狼一样狡猾。
    他第二次感到自己死到临头了,心里很凄凉。他试着回忆麻雀,因为麻雀是这场恶梦中
斯达克惟一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告戒自己别想这些,这家伙太精明了,如果他让自己抱着这
样的希望,斯达克会从他眼中看出来的......斯达克会猜测其含义。
    庞波拿起剪刀,剪开丽兹腿上的胶布,这时她已挣出一只手,开始解她手腕上的胶布。
    “你要伤害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斯达克,举起双手,好像希望手腕上的血痕能阻止
他这么做。
    “不,”他微微一笑,“你这么做很自然,我不会责备你的,亲爱的白丝。”
    她厌恶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找孩子们。她问斯达克她能不能把孩子们带到厨
房,给他们吃点儿东西。一路上孩子们都在睡觉,一直到他把沃尔沃开道停车场,现在他们
很活跃,哇哇乱叫。
    “当然可以,”斯达克说,似乎心情很好......但他一直握着枪,两眼不停地在丽兹和
庞波之间来回摆动,“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出去呢?我要和警长谈谈。”
    他们一起来到厨房,丽兹开始给双胞胎做饭,庞波则在一边照看双胞胎。他们像一对小
兔子一样可爱,看着他们,庞波想起他和安妮年轻的时候,那时陶比还在襁褓中(现在他已
读高中了),陶德还没出生呢。
    双胞胎高兴地爬来爬去,庞波时不时地必须调整他们的方向,以免他们拉倒椅子或桌子
腿。
    他照顾孩子时,斯达克则在跟他说话。
    “你认为我要杀掉你,”他说,“警长,你不必否认,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出,我很熟悉
你这种眼神。我可以撒谎,说这不是真的,但我想你不会相信的。在这些事上你很有经验,
是吗?”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是这种事有点儿......超出警察公务的范围。”
    斯达克仰头大笑。双胞胎看着他,跟着笑起来。庞波瞥了丽兹一眼,看到她脸上充满恐
惧与仇恨,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表情,庞波认为那是妒忌。他暗暗奇怪是否有什么事是乔
治.斯达克不知道的。斯达克是否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多么危险呢?
    “你说得对!”斯达克笑着说。然后他严肃起来,凑近庞波,庞波可以闻到腐烂肉体的
醒味。“但不一定要那样,警长。我向你保证,你的确不太可能活着走出去,但也不是绝对
的。我在这儿有事要做,要写点东西。泰德将会帮助我——他的作用是启动一下。我想我们
会干个通宵,他和我两人,但等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我就能独自干了。”
    “他要泰德教他写作,”丽兹从灶台上说,“他说他们要合写一本书。”
    “不太对,”斯达克说,瞥了她一眼,和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怒容,“他欠我的情,你知
道。在我出现前,也许他知道怎么写作,但正是我教他怎么写人们爱看的东西。如果写的东
西没人看,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这不是真的,是吗?”丽兹问。
    “我所需要的是,”斯达克告诉庞波,“是某种转换,我的某种腺体似乎会丧失功能,
我认为泰德知道怎么使那腺体发生作用。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培养了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
思的话。我猜你可以说他创造了我的大部分器官。”
    “啊,不,我的朋友,”庞波想。“不是这样的,你也许不知道,但不是这样的。你们
俩一起创造了你,因为你一直存在着,而且非常固执。泰德在出生前就想结果了你,但不很
成功。最后,泰德又把你请进来了,他这么做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不知
道你,布里查德从没告诉过他。于是你产生了,对吗?你是他死去兄弟的幽灵......但你们
俩的关系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庞波一把抓住温蒂,她站在火炉边,差一点仰面摔进木箱里。
    斯达克看看威廉和温蒂,眼睛又落回到庞波身上:“泰德和我一直是双胞胎,你知道。
当然,我是在第一对双胞胎夭折后才形成的,可以称之为某种超验的平衡行为。”
    “我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庞波说。
    斯达克笑起来:“实际上,我也这么认为,但它真的发生了。语言变成了肉体你可以这
么说。至于它怎么发生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
    “你错了,”庞波想。“怎么发生的,现在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对我们是这样......因
为它可能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途径。”
    “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创造出了我自己。”斯达克继续说,“我写作上有困难,
这其实并不奇怪,对吗?创造一个人的自我......这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你总不会认为这
是很平常的事吧?”
    “天理难容。”丽兹说。
    这就像当头一棒,斯达克猛地把头转向她,这次不是有点儿恼怒了。“我想你最好闭上
你的臭嘴,白丝,”他轻声说,“你会给你的孩子带来麻烦的。”
    丽兹低头看着炉子上的锅。庞波认为她的脸变得苍白。
    “庞波,把他们带过来好吗?”丽兹平静地说,“饭做好了。”
    她把温蒂抱到腿上喂她,庞波抱起威廉。他一边喂着胖胖的小家伙,一边吃惊地发现自
己的喂饭技术恢复得这么快。把匙子往嘴里一塞,往上一翘,拿出来时轻快地从下巴至下唇
一抹,尽量防止汤和口水流出来。威廉不停地伸手抓匙子,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可
以自己吃了。庞波轻轻地拦住他,小家伙很快便静下来认真吃饭了。
    “我能利用你,”斯达克告诉他,靠着厨房柜子,懒懒地用手枪瞄准器擦着马夹,发出
刺耳的声音。“是州警察打电话叫你到这儿来检查的,是吗?”
    庞波考虑是否要撒谎,最后决定说实话保险点儿,因为他相信这个人——如果他是人的
话——有很强的测谎能力。
    “不完全是这样,”他说,把胡子马丁打电话的事告诉他。
    斯达克不等他说完就点点头。“我觉得我看到那房子窗户闪了一下,”他咯咯一笑,好
像有恢复了好心情。“很好,乡下人总是好管闲事,是吗,警长?他们没什么可干的,不管
闲事才怪呢!那么你挂上电话后又干了什么呢?”
    庞波也告诉了他,他现在不撒谎是因为他相信斯达克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一个人到这
儿就说明了一切。庞波认为,斯达克真正想知道的是他是否愚蠢到撒谎的程度。
    他说完后,斯达克说:“很好,这增加了你活命的机会。现在听着,我要告诉你喂完孩
子后干什么。”


    “你真的知道该说什么吗?”斯达克又问道。他们站在前庭的电话机边,这是屋里惟一
能用的电话。
    “知道。”
    “你不会企图向调度员暗示什么吧?”
    “不会。”
    “很好,”斯达克说,“如果忘掉自己是个成人而玩儿童的游戏,那是很可怕的,有人
会因此受到伤害的。”
    “我希望你暂时停止威胁。”
    斯达克咧嘴笑得更厉害了,显得非常邪恶。他抱着威廉,这样能确保丽兹不乱来,现在
他在孩子的掖下挠挠痒。“我并不擅长威胁,”他说,“一个人违背他的本性可不妙,庞波
警长。”
    电话放在一扇大窗户旁的桌上。庞波拿起电话时,看看车道外斜坡上的树林是否有麻
雀。一只也看不到,至少现在还看不到。
    “你在找什么,老伙计?”
    “嗯?”他瞥了斯达克一眼,斯达克的眼睛正从腐烂的眼窝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听着,”斯达克指指车道和托罗纳多车,“你不是随随便便向外张望的,你的表情
说明你在找什么东西。我要知道你在找什么。”
    庞波觉得毛骨悚然。
    “泰德,”他镇静地说,“我是在找泰德,像你一样。他应该很快到这儿了。”
    “你最好说实话,”斯达克说,他把威廉举得高了一点儿,开始用枪管在威廉胖胖的肚
子上慢慢地蹭来蹭去,胳肢他。威廉咯咯笑着,轻轻拍着斯达克腐烂的面颊,好像说别弄
了,别逗我了......但别完全停下来,因为这很有意思。
    “我明白。”庞波说,干咽了一口唾沫。
    斯达克又把枪管移到威廉的下巴,戳戳下垂的皮肉。孩子笑起来。
    如果丽兹进来看这情形,她会气疯的,庞波镇静地想。
    “你真的说实话了,庞波警长?没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庞波说。只隐瞒了有关威廉家树林中麻雀的事。“我没有隐瞒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至少暂时相信你。现在继续干你的事。”
    庞波拨了罗克堡警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斯达克凑过来倾听,身上刺鼻的气味使庞波想
吐。
    电话一响,舍拉就接了。
    “喂,舍拉——我是庞波,我在罗克堡湖。我想用无线电跟你联系,但你知道信号很
弱。”
    “根本不存在信号。”她笑着说。
    斯达克笑了。


    斯达克和庞波一转过拐角,丽兹就打开厨房柜子下的抽屉,拿出最大的一把切肉刀。她
朝拐角望了一眼,知道斯达克随时会探过头来看看她。但到目前她一切如常,她可以听到他
们在谈话,斯达克在问庞波向窗外看什么。
    我必须这么做,她想,我必须一个人干。他紧紧盯着庞波,而即使我能同泰德说什么,
也只能使事情更糟......因为他能了解泰德的心思。
    她一只手夹住温蒂,悄悄脱下鞋,光着脚迅速走进客厅。那儿有张沙发,从那里可以看
到湖面。她把刀塞进沙发垫下面......但没塞得太里面。如果她坐下,就可以够到。
    如果她和狡猾的乔治.斯达克坐在一起,她也能够着他。
    我也许能让他坐到这儿,她想,又匆匆跑回厨房。对,也许我能,他很迷恋我,这很可
怕......但却可以利用一下。
    她走回厨房,以为会看到斯达克站在那里,冲她咧着嘴怪笑,但厨房没有人,可以听到
庞波还在前庭打电话。她想象得出斯达克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很好,她想:如果
运气好的话,泰德到这儿时乔治.斯达克会已经死了。
    她不想让他们见面。她不很明白为什么竭力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至少明白一点,她害怕
他们的合作真的成功,更害怕这成功的后果。
    最后,只有一个人才能拥有泰德.波蒙特和乔治.斯达克的双重本性,只有一个人才能
从这种分裂中幸运下来。如果泰德能提供斯达克所需要的动力,如果斯达克能够独立写作,
那么他的伤口和脓疮会开始愈合吗?
    丽兹认为会的,她甚至认为斯达克会变成她丈夫的模样。
    那么以后,要过多久泰德脸上会长出第一个脓疮呢?
    她认为不会很久,认为斯达克会很高兴泰德腐烂消失的。
    丽兹悄悄穿上鞋,开始收拾双胞胎剩下的饭。你这狗杂种,她一边想,一边擦台子,往
洗碗池注入热水。你是笔名,你是非法的,不是我的丈夫。她把锅放进池中,去客厅看看温
蒂。温蒂正在客厅地板上爬来爬去,可能在寻找她哥哥。玻璃门外,黄昏的太阳在罗克堡湖
面投下一束金光。
    她看看沙发,下面藏着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刀,伸手可及。
    “我能做到,如果上帝允许的话,我能干掉他。”


    庞波觉得斯达克的臭味太难闻了,他随时都可能吐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这一点在语
气中显露出来。“诺里斯.里杰威克还没回来,舍拉?”
    在他身边,斯达克开始用枪管胳肢威廉。
    “还没有,庞波。很抱歉。”
    “如果他回来,叫他值班。在此之前,让克拉特值。”
    “他的班——”
    “对,他值过班了,我知道。会给他加班费的,基顿会为此责备我,但有什么办法呢?
破电台和一辆老熄火的破巡逻车把我困在这儿了。我实在波蒙特家打的电话。州警察局叫我
来查一下,但什么也没查到。”
    “太糟了,你要我告诉州警察局吗?”
    庞波看着斯达克,后者似乎正集中注意力逗兴高采烈的威廉。斯达克漫不经心地冲庞波
点点头。
    “好吧,替我给牛津警察局打个电话。我先去吃点儿炸鸡,然后再回来检查一遍。当
然,那是说我的车子能够发动起来的话。如果发动不起来,我就得去看看波蒙特家食品储藏
室有什么好吃的。你能为我做个记录吗,舍拉?”
    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身边的斯达克有点紧张,枪管不动了,枪口指着威廉的肚脐。庞波感
到冷汗顺着肋间流下。
    “当然可以,庞波。”
    “这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家伙,我想他不会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垫子下面的。”
    舍拉笑了:“我明白了。”
    在他身边,枪管又开始移动,威廉又开始笑了。庞波放松了一点儿。
    “我应该找亨利.白顿汇报吗,庞波?”
    “嗯。如果亨利不在,找丹尼.伊蒙斯也行。”
    “好吧。”
    “谢谢,舍拉。又多了一点费用。多保重。”
    “你也一样,庞波。”
    他轻轻挂上电话,转向斯达克:“好了吗?”
    “很好,”斯达克说,“我特别喜欢门口垫下放钥匙那句话,他意味深长。”
    “你真多心。”庞波说。在目前情况说这话不太明智,但他太生气了,脱口而出,自己
都觉得吃惊。
    “没有人喜欢我,是吗,庞波警长?”
    “是的。”庞波说。
    “很好,我很喜欢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是个真正的新时代的人。重要的是现在
这里一切正常。”他一把抓住电话线,从电话座上扯下来。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并不相信这话。斯达克认为警察都是一群废物。牛津的
丹.伊蒙斯可能什么也没意识到,但亨利.白顿呢?他会相信庞波在单独寻找杀豪默.加马
齐的凶手前去买炸鸡这种说法吗?不太可能,亨利可能意识到出事了。
    庞波看着斯达克用枪管逗孩子,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这事发生。
    “现在干什么?”他问斯达克。
    斯达克深吸一口气,高兴地望着窗外洒满阳光的树林:“让白丝给我们做点儿吃的,我
饿了。乡间生活真不错,是吗,庞波警长?他妈的!”
    “好吧。”庞波说,开始向厨房走去,斯达克一把抓住他。
    “汽车熄火的话有什么特别含义吗?”他说。
    “没有,”庞波说,“那又是一句......你怎么叫它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年我们
的不少车都有毛病。”
    “但愿那是真话。”斯达克死盯着庞波说,粘粘的脓液从眼角沿着脱落的鼻子两侧流下
来,像鳄鱼的眼泪。“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不得不伤害一个孩子,你要为此感到羞愧。如果
泰德发现由于你不老实而蹦了他的一个孩子,他可不会饶了你。”他咧着嘴笑,把枪管伸到
威廉的胳肢窝里,威廉边笑边挣扎。“他像只小猫一样可爱,是吗?”
    庞波觉得好像喉咙里有一团刺:“你这么干让我非常紧张,伙计。”
    “那就紧张吧,”斯达克微笑着对他说,“我就是那种让人紧张的人。吃饭吧,庞波警
长。我相信这小家伙想他妹妹了。”
    丽兹用微波炉给斯达克热了一碗汤。她先给了他一份冷饭,但他摇摇头,微微一笑,然
后把手伸进嘴里拔一颗牙,牙齿很容易地从腐烂的牙龈上拔了出来。
    他把它扔进废纸篓时,她把头扭到一边,紧抿着嘴唇,满脸厌恶。
    “别担心,”他平静地说,“它们很快就会好的。很快一切会好的。爸爸很快就会到
了。”
    十分钟后,泰德开着罗立的车到了,这时斯达克还在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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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合作




    波蒙特的别墅在5号公路边,湖畔路上方一英里处,但泰德在不到十分之一英里处停
下,睁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
    到处都是麻雀。
    每棵树枝上,每块岩石上,每片空地上都站满了麻雀。他眼前的世界古怪而虚幻:似乎
缅因州的这块土地长出了羽毛。前面的路消失了,完全消失了,
    原来的路现在全是挤来挤去的麻雀。
    什么地方的一棵树枝折断了。除此之外,惟一的声音就是罗立的汽车声。消音器从刚开
始向西行驶时就不行了,现在似乎一点儿也不起作用了。发动机轰轰作响,偶尔会有爆炸
声,这种声音应该把麻雀惊飞了,但它们却并不动。
    麻雀就在泰德汽车前方不到十二英尺处,界限非常清楚,就像是用尺子划出来的一样。
    “许多年来,没有人见过这么多的麻雀,他想,自从上世纪末捕杀信鸽后没见过,真像
出自达英妮.杜.莫里亚的小说。”
    一只麻雀跳到车盖上,似乎在窥视他,泰德在小鸟黑色的眼睛中感到一种可怕、冷漠的
好奇。
    “它们一直伸展到哪里?”他想。“一直到屋子?如果那样的话,乔治已经看到它们
了......那就糟了。即使他们没排到那么远,我怎么走呢?它们不止是停在路上,它们就是
路。”
    但是,当然他知道答案:如果他要去别墅的话,就不得不从麻雀身上碾过去。
    不,他心中呻吟道。不,你不能这样。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成千上万只小
小的身体发出被碾碎的声音,鲜血从车轮下喷出,一团团粘满鲜血的羽毛随着车轮转动。
    “但我必须过去,”他低声说,“我不得不这么干。”他咧嘴一笑,脸变成一副可怕的
痉挛样子,那一瞬间看上去像斯达克一样怪。他把变速杆推到一档,开始低声哼起《约
翰.韦斯利.哈丁》。罗立的汽车项了一声,差一点停了,接着发出三声爆炸声,开始朝前
开动了。
    车盖上的麻雀飞了下去,泰德屏住呼吸,等着它们同时飞起,就像在他恍惚状态中看到
的那样:一片黑云飞起,发出暴风雨般的响声。
    相反,汽车前方的路面开始翻动,一群麻雀向后退,让出两条通道......这些通道刚巧
可让车轮通过。
    “天哪!”泰德低声说。
    这时他已在麻雀中。突然,他从熟悉的世界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些麻雀是生与死两
个世界之间的守卫者。
    “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他一边慢慢沿着麻雀让出的通道开着,一边想。“我到了活
死人的地方,上帝保佑我。”
    道路在他面前不断展开,前方总有十二英尺没有麻雀,当他驶过这段距离,又有十二英
尺在他面前展开。汽车车身从聚集在车辙之间的麻雀头上开过,但似乎没有压死它们,至少
他从后视镜中没有看到一只死麻雀。但也很难说,因为车一过麻雀就又合拢了,又成了一片
羽毛。
    他能闻到它们的气味——一种淡淡的气味。他小时侯曾把头伸进装着兔子屎的口袋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种味很像那种味。它并不脏,但很强烈,而且很陌生。他开始担心这
一大群麻雀会吸尽空气中的氧气,在他到达目的前就闷死了他。
    现在他可以听到头顶的哒哒声,想象着麻雀站在车顶上,跟它们的同伴交流,指导它们
何时让出车道,何时安全的回到原处。
    他开上第一个山坡,看到满坑满谷的麻雀—麻雀盖满了每一个物体、每一棵树,把这里
变成了一个恶梦般的鸟世界,不紧使他难以想象,而且使他难以理解。
    泰德觉得自己有点儿晕,使劲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和汽车的轰鸣相比,这只是很小的一
声,但他看到鸟群中一阵波动,像是打了一个冷战。
    “我不能下去,我不能。”
    “你必须下去。你是知情者。你是拥有者。”
    而且——他还能去哪儿呢?他想起罗立的话:“小心,泰德。没人能控制死后的使者,
不能长时间的控制。”假如他退回到5号公路?鸟在他前面让出了一条路......但他认为它
们不会在他身后让开一条路的。他相信现在改变主意,是不可想象的。
    泰德开始向下驶去......麻雀在他面前让开了一条路。
    他从未准确地记住其余的旅程,这旅程一结束,他在心中立刻把它蒙了起来。他只记得
一次次地想,“它们不过是麻雀,天哪......它们不是老虎或鳄鱼或比拉鱼......它们只不
过是麻雀!”
    虽然如此,但一下看到这么多麻雀,看到到处都是麻雀,看到每棵树枝都挤满了麻
雀......这会影响你的心灵,伤害你的心灵。
    他拐到湖畔路半英里处的一个急拐弯处,一片草坪出现在左边......但那不是草坪,而
是黑压压的一片麻雀。
    伤害你的心灵。
    有多少?几百万只?还是几十亿只?
    树林中又有一根树枝咯嚓一声折断了,听上去像远处的雷声。他经过威廉家时,看到上
面站满了麻雀,房子快要被压趴了。他没有想到庞波的巡逻车就停在威廉家的车道上,他只
看到一个盖满麻雀的隆起物。
    他经过了另外几家。在离他自己家四百码的地方,麻雀没有了。一边是麻雀的世界,六
英寸之外却一只麻雀也没有。这更像是谁在路上划了一条笔直的线,小鸟扑闪着翅膀跳到一
边,露出了光秃坚硬的湖畔路。
    泰德把车开进空地,突然停下,打开车门,吐了一地。他呻吟着,用手擦擦额头的虚
汗。前面两边是树林,左边是蓝色的湖水,波光闪闪。
    他向后望去,看到一个黑色的、无声的、等待的世界。
    “灵魂摆渡者,”他想。“如果出了问题,如果他控制了那些鸟,那么上帝保佑我们大
家吧。”
    他猛地关上门,闭上眼睛。
    “镇静,泰德。你历尽艰辛,不是为了失败,镇静,忘掉麻雀。”
    “我忘不了它们!”他内心深处喊道。这喊声近乎疯狂。“我忘不了!我忘不了!”
    但他能够,他愿意。
    麻雀在等待,他也将等待,他要等到时机成熟。他要等到时机成熟,即使不为他自己,
也要为丽兹和孩子们。
    “假装这是一篇小说,一篇你正在写的小说,一篇没有麻雀的小说”
    “好吧,”他低声说,“我来试试。”
    他又开动汽车,同时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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