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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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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8 00:03: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序章



“砍他,”马辛说,“砍他,我要站在这儿看。我要看血流出来。快点,别让我说第二
遍。”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

    人们真正的生活开始于不同的时期,这一点和他们原始的肉体相反。
    泰德.波蒙特是个小男孩,他出生在新泽西州伯根菲尔德市的里杰威,他真正的生活开
始于1960年。那年,有两件事在他身上发生。第一件事决定了他的一生,而第二件事却几
乎结束了他的一生。那年,泰德.波蒙特十一岁。
    那年一月,《美国少年》杂志举办了一次写作比赛,他寄去了一篇短篇小说。六月,他
收到杂志编辑们寄来的一封信,信中说,他获得了本次比赛小说类的荣誉提名奖。信中还
说,评委们本来准备给他一个二等奖的,但从他的申请书中发现,他年龄不够,差两岁,还
不能算是名副其实的“美国少年”。但是,编辑们说,他的短篇小说《在玛蒂家外》是一篇
极为成功的作品,因此向他祝贺。
    两周后,《美国少年》杂志寄来了获奖证书。为了保险,是用挂号寄来的。获奖证书上
有他的名字,但字体非常花哨,他几乎认不出来。在证书底部,有一个金色印章,上面是凸
起的《美国少年》杂志的标志——一个平头男孩和一个扎马尾巴女孩狂舞的侧影。
    他母亲把泰德抱在怀里,吻个不停。泰德平常是个安静、老实的男孩,好象从来没有对
什么事情特别感兴趣过,另外,他走路时经常会自己把自己绊倒。
    他父亲无动于衷。
    “如果它真他妈的那么好,为什么他们不给他一点钱呢?”他靠在安乐椅上,抱怨说。
    “格沦——”
    “别放在心上。你不折腾他的时候,也许这位大作家可以为我跑跑脚,买点儿啤酒。”
    他母亲再不说什么了......但是,她自己花钱请人将信和证书装到镜框中,钉在他床头上
方的墙上。当亲戚和其他人来访时,她带他们去看它。她告诉他们说,泰德有一天会成为一
个大作家。她一直认为他注定要成为一个大人物,这些证书是第一个证据。这些话使泰德很
难为情,单他太爱他母亲了,不愿意告诉她这一事实。
    不管难为情还是不难为情,泰德认为他母亲说的不全错。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为一个
大作家,但是,他将成为一个作家,这是确定无疑的。为什么不呢?他擅长写作。更重要的
是,他已经开始写了。当他得奖时,他已经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不会总因为他年龄小
因而不给他钱的。他不会永远十一岁。
    1960年,他身上发生的第二件事开始于八月。那时,他开始头疼。起初并不厉害,只
是太阳穴和前额后面隐隐做痛,但是九月初开学时,它变成连续不断的痛苦。当头痛发作
时,他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躺在黑暗的房间中等死。到九月底时,他希望自己能够死去。到
十月中旬,头痛加剧到这种程度,以至他开始害怕自己死不了。
    这可怕的头痛开始时,总伴随着一种幻想的声音,这声音只有他能听到--听上去好象有
一千只小鸟在吱吱喳喳叫。有时,他想象自己几乎能看到这些鸟,并且断定他们是麻雀,这
些麻雀十几个一群聚集在电话线和房顶上,就像在春天和秋天它们常做的那样。
    他母亲带他去看塞瓦特医生。
    塞瓦特医生用一个检目镜窥看他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接着,他拉上窗帘,关掉头顶
上的灯,叫泰德看着白色的墙壁。他用一个手电筒忽明忽暗的对着墙划光圈,泰德一动不动
地看着。
    “你觉得好玩吗,孩子?”
    泰德摇摇头。
    “你觉得头晕吗?你觉得要晕倒吗?”
    泰德摇摇头。
    “你闻到什么东西的气味了吗?像腐烂的水果或烧焦的布块?”
    “没有。”
    “你的小鸟怎么样?你看着闪光时听到它们叫了吗?”
    “没有。”泰德说,觉得很神秘。
    “是神经问题,”当泰德来到外面的候诊室时,他父亲说,“这孩子他妈的神经有问
题。”
    “我认为是偏头疼,”塞瓦特医生告诉他们,“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很少见,单也不是
没听说过。而且,他好像很......易于动感情。”
    “的确如此。”莎伊拉.波蒙特有点儿骄傲地说。
    “也许有一天会有治疗的方法。至于现在嘛,我恐怕他只有忍受折磨了。”
    “对。我们也得和他一起忍受折磨。”格伦.波蒙特说。
    但是,这不是神经问题,也不是偏头疼,事情还没完。
    万圣节四天前,莎伊拉.波蒙特听到一个男孩在大声叫喊,泰德每天早晨都和这男孩一
起等校车的。她从厨房窗口望出去,看到她儿子躺在家用汽车道上,全身痉挛。他的午饭盒
扔在一边,里面的水果和三明治都滚出来掉在路面上。她跑出去,支走那个男孩,然后手足
无错的站在那里,不敢碰他。
    如果里德先生开的黄色大公共汽车晚来一会儿的话,泰德可能就会死在汽车道边。但
是,里德先生曾在南朝鲜当过医生。他把男孩的头向后扳,使得空气流通,这样,泰德就不
会被自己的舌头窒息死。他被救护车送往奥尔根菲尔德市医院,恰巧胡夫.布里查德医生在
急诊室喝咖啡聊天,这时男孩被推进来。胡夫.布里查德医生正好是新泽西洲最好的神经科
医生。
    布里查德命令拍X光照片,他认真地研究了照片。他给波蒙特夫妇看照片,并要求他
们仔细看他用黄色蜡笔划圈的部位,那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阴影。
    “看这里,”他说,“这是什么?”
    “我们他妈的怎么会知道?”格伦.波蒙特问,“你他妈是医生。”
    “对。”布里查德冷冷的说。
    “我妻子说看上去他又犯病了。”格伦说。
    布里查德医生说,“如果你的意思是他得病了,这没错。单你的意思是他得了癫痫病,
那我敢肯定决对不是。如果泰德真的是癫痫病,你们不需要一个医生指出这一个事实。如果
他得的是癫痫,只要你们家的电视机画面开始滚动,他就会在客厅的地毯上乱滚了。”
    “那么,他是什么呢?”莎伊拉小心翼翼地问。
    布里查德转向灯盒上放着的X光照片。“那是什么?”他回答说,轻轻敲着划圈的地
方,“突然的头痛,在此之前又没有任何先兆,这表明你儿子有一个脑瘤,这个脑瘤可能还
很小,也许还是良性的。”
    格伦.波蒙特呆呆的盯着医生,站在他旁边的妻子用手绢捂着嘴哭起来。她哭的时候没
有一点儿声音。这种无声的哭泣是多年来婚姻生活磨练结果。格伦的拳头又快、又狠、又
准,经过十二年无声的悲伤,即使她真想放声大哭,可能也哭不出来了。
    “这是不是说你要砍开他的头?”格伦以他一贯的直率态度问道。
    “我不想这么说,波蒙特先生,但我相信需要做手术。”他想:如果真的有上帝,而且
他真的用自己的形象为标准塑造了我们,那么,我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有这么多像这家伙的
混蛋,这些混蛋还掌握着别人的命运。
    格伦低着头,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他沉默了许久。最后,他抬起头,问那个最使他烦
恼的问题。
    “跟我说实话,医生,一共要花多少钱?”
    助理护士第一个看到它。
    她的尖叫声刺耳可怕。在手术室中,十五分钟以来,唯一的声音就是布里查德医生的低
语声、庞大的救生器的嘶嘶声,还有锯子急促的翁翁声。
    她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碰翻了一个圆盘子,这圆盘子上整整齐齐放着几十种手术工
具。盘子摔到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叮当声,接着又是一阵较小的叮当响。
    “希拉丽!”护士长大吼一声。她的声音充满震惊与愤怒。她气昏了头,以至于好象要
去追那个逃走的护士似地迈出了半步。
    阿尔伯特森医生用他穿拖鞋的脚踢了护士长一下:“请记住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是,医生。”她立即转过身,看也不看手术室的门,这门被希拉丽猛地推开,她一路
尖叫着冲出去,像一辆逃跑的火车。
    “把这些工具拿去消一下毒,”阿尔伯特森说,“快点,快点。”
    “是,医生。”
    她开始捡起工具。她的呼吸很急促,显然很紧张,单仍然能够控制住自己。
    布里查德医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这些事。他正聚精会神地通过泰德.波蒙特头盖骨的切
开处往里看。“真令人难以置信,”他低声说,“真是难以置信。我只在教科书上看到过这
种事情。如果我不是亲眼看到——”
    消毒器的嘶嘶声好象把他惊醒过来,他抬头看着阿尔伯特森医生。
    “我要抽液机,”他厉声说,瞥了护士长一眼,“你他妈的在干什么?做星期天的《时
代》添字游戏?把那些工具拿过来!”
    她用一个新的盘子把工具端过来。
    “给我抽液机,莱斯特,”布里查德对阿尔伯特森说,“快点。我要让你看点儿新鲜东
西,这是你在畸形展览会上永远不会看到的。”
    阿尔伯特森推过抽液机,他不管护士长挡着路,后者连忙跳到一边给他让路,同时很敏
捷地保持平衡,不让工具落到地上。
    布里查德看着麻醉师。
    “保持血压稳定,我的朋友。我需要血压稳定。”
    “好,他母亲说他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威廉.莎士比亚,所以,保持血压稳定。莱斯特,
用抽液机吸他——别用那玩意胳肢他。!“
    阿尔伯特森用抽液机清除掉血。监视器在稳定、单调而舒缓的嘟嘟做响。接着,他倒吸
一口凉气,觉得好象有什么人再他肚子上猛击一拳。
    “哦,天哪,我的天哪。”他向后退缩了一下,然后又俯身向前。在他的面罩之上和眼
镜之后,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奇,“它是什么?”
    “我想你已经看到它是什么了,”布里查德说,“你需要时间适应。我曾读过有关文
章,但从没想过真的会看到它。”
    泰德.波蒙特的大脑呈现出贝壳外缘的那种颜色——稍带点玫瑰色的灰色。
    从硬脑膜光滑的表面,凸现出一只畸形的瞎眼。大脑在轻轻搏动,眼睛随之一起搏动,
看上去好象它在使劲对他们眨动。正是这副眨眼的样子吓得助理护士逃出手术室。
    “天哪,这是什么?”阿尔伯特森又问。
    “什么都不是,”布里查德说,“这曾经是一个有生命的活人的一部分。现在它什么都
不是了,除了制造麻烦。刚好,我们能够对付。”
    麻醉师洛林医生说:“我可以看一下吗,布里查德医生?”
    “他很正常吗?”
    “对。”
    “那么来吧。这可是值得告诉你孙子的稀奇事。不过要快点儿。”
    洛林看着的时候,布里查德转向阿尔伯特森。“我需要锔子,”他说,“我要把他的头
再打开点儿,这样我们就可以用探针探查。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把它全部掏出来。”
    莱斯.阿尔伯特森现在承担起护士长的工作,他把刚刚消过毒的探针放到布里查德带手
套的手中。布里查德一边轻轻哼着歌,一边敏捷的做手术,偶尔看看探针顶端的镜子。他主
要靠触觉行事。阿尔伯特森以后会说,他这一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吓人的手术。
    除了眼睛之外,他们发现了一个鼻孔的一部分,三个指甲,两颗牙齿。其中一颗牙齿有
一个洞。当布里查德用针尖手术刀先刺穿后又切除那只眼睛时,它一直眨动到最后一秒。从
探索到切除,整个手术仅用了二十七分钟。五块血淋林的肉被仍进不锈钢盘子中,这盘子和
手术工具的盘子一起并排放在泰德剃光的头边。
    “我认为我们已经掏干净了,”布里查德最后说,“所有的外来组织似乎都和发育不全
的神经中枢连在一起。即使还有别的东西,我认为我们已经把它杀死了。”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如果孩子仍然活着?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他的一部分,
对吗?”洛林很困惑地问。
    布里查德指指盘子:“我们在这孩子的脑袋里发现了一只眼睛,几颗牙,还有几个指
甲,你认为是他的一部分?你看到他的指甲有一个缺了吗?要检查一下吗?”
    “但是,即使是癌也是病人自己的一部分——”
    “这不是癌,”布里查德耐心的告诉他。他一边谈话,一边两手继续工作,“有许多这
样的情况,当母亲生出一个孩子时,这孩子起初是以双胞胎形式存在的,我的朋友。这种情
况的比例可以高达十分之二。另一个胎儿出了什么事,强者吞并了弱者。”
    “吞并?你是说它把它吃了?”洛林问,他的脸看上去发青,“我们在这儿谈的是子宫
中的人吃人情况吗?”
    “随便你怎么称呼它,反正它经常发生。在医学会议上,他们总在谈论声纳留声设备,
如果他们真的生产出这种设备,我们就可以发现这种事有多频繁。但是,不管这种事的比例
有多高,今天我们看到的是非常罕见的。这个男孩的孪兄弟没有被完全吸收。它恰巧留在他
的前额叶中。它也很容易留在他的直肠中,他的脾脏中,他的脊髓中,什么地方都可能。能
看到这种东西的只有病理学家——在验尸的时候可以看到它。我从没听说谁因为外来组织而
致死。”
    “这是怎么回事呢?”阿尔伯特森问。
    “一年前,这些组织只能在次显微镜下看到,现在,什么东西使它又活跃起来。在波蒙
特太太分娩前一个月,被吞并的孪生子的生物钟应该就停止了,不知怎么搞的,这个生物钟
又被上紧发条......这该死的东西居然又开始走动了。所发声的一切没什么神秘的,单是头颅
内的压力就足以引起这孩子的头疼和痉挛。”
    “对,”洛林轻生说,“但是,它为什么会发生呢?”
    布里查德摇摇头:“如果再过三十年我还在研究而不是达高尔夫球的话,那时你再问我
吧。那时我可能有一个答案。现在我所知道的是,我发现并且切除了一个非常独特、非常罕
见的肿瘤。一个良性肿瘤。为了避免麻烦,我相信孩子的父亲只须知道这些就够了。孩子的
父亲是个大傻瓜,我无法向他解释我给他十一岁的儿子做了一次流产。莱斯特,我们把它缝
起来吧。”
    接着,他又高兴的对护士长补充了一句:“我要把那个从这儿跑开的傻女人开除掉。请
把这记下来。”
    “是,医生。”
    手术后九天,泰德.波蒙特出院了。他身体的左半边非常虚弱,这一状况持续了有六个
月。偶尔,当他非常疲倦时,他的眼前会出现非常古怪的闪光。
    他母亲买了台打字机送他,作为祝他康复的礼物。每天睡觉前,当他坐在打字机前推敲
字句或构思情节时,古怪的闪光经常在这时出现。最后,这些闪光也消失了。
    手术后,那种奇异的、像成群麻雀高飞时的吱吱喳喳声再也没有发生过。
    他继续写作,越来越自信,文章也越来越好。再他真正生活开始后六年,他向《美国少
年》卖出了他的第一部小说。此后,他从未回首往事。
    泰德的父母和他自己所知道的,就是他十一岁的那年秋天,从他的大脑页中取出过一块
良性肿瘤。当他想到这件事时(随着岁月的流逝,他越来越少想这事),他只是认为自己非
常幸运,能活下来。
    许多在早年做过大脑手术的人都没有活下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3: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部 报复





马辛用他修长、强壮的手指缓慢而仔细地搞直曲形针。
"抓紧他的头,杰克,"他对站在哈尔斯蒂德身后的人说,"请紧紧抓住他的头。"

    哈尔斯蒂德明白马辛想干什么,于是开始尖叫起来,杰克.兰格雷的大手紧紧抓着他的头,
使之一动不动。
尖叫声在废弃的仓库回荡。巨大的空间成了
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哈尔斯蒂德听上去就像一个歌唱演员在首映式前夜练嗓子。
我回来了,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

第一章 泄密


    五月二十三日的《大众》杂志很有代表性。
    封面是一位摇摆歌星的照片,这位歌星因为藏有可卡因和各种麻醉药而被关进监狱,本
周他在牢房中上吊身亡。杂志里面是通常的内容:内布达斯加州荒凉的西半部九宗未破的性
谋杀案;一位健康食品领袖因猥亵而造毒打;一位马里兰家庭主妇种出了一个很像耶稣雕像
的南瓜——这是说,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你半闭眼睛看它时,它才像;一个跛脚的、半身麻痹
姑娘学习跳交谊舞;一宗好莱坞离婚案;一宗纽约社交界婚事;一位摔跤运动员从心脏病中
恢复过来;一位喜剧演员在打一场金钱官司。
    还有一篇报道,内容是有关犹他州一位企业家在推销一种新玩具,名叫“你妈妈!”这
种玩具看上去像“可爱(?)的丈母娘或婆婆”。她里面装有一个录音机,能够说诸如:
“亲爱的,他从小到大,我家饭菜从不是凉的”,或“我来跟你兄弟住几周时,他们从不给
我脸色看”之类的话。最可笑的是,如果你要这种玩具说话,用不着去拉她背后的绳子,只
要使劲踢这该死的东西就行了。“‘你妈妈!’里面添满了软物,保证不会破裂,也保证不
会划破墙壁或家具”,发明者盖斯帕德.威尔摩特先生骄傲地报道说(报道中偶然提到,他
曾被指控逃税——后来这一指控有取消了)。
    再这本美国主要的娱乐和知识杂志的第三十三页上,第一幅图片是典型的《大众》式风
格:有力、简洁而尖刻。上面写到:传记。
    “《大众》杂志喜欢开门见山。”泰德对他妻子丽兹说,他们俩正坐在厨房桌子边,一
起第二次读那篇文章,“如果你不喜欢传记栏,那么你就去读灾难栏,读有关内布达斯加州
姑娘被谋杀的报道。”
    “当你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就不觉得好玩了。”丽兹.波蒙特说,接着,又自我否
定似的用手捂住嘴咯咯笑起来。
    “不是非常滑稽,但肯定很古怪。”泰德说,又开始翻那篇文章。同时,他的手心不在
焉地摸着额头上一块白色的小疤痕。
    像《大众》中的多数传记一样,这篇文章的文字多过图片。
    “你对此觉得遗憾吗?”丽兹问,一边侧耳倾听隔壁的双胞胎有什么动静,但他们到目
前为止仍熟睡未醒。
    “首先,”泰德说,“不是我做的,而是我们做的。记得吗,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他
敲敲文章第二页上的一幅照片,照片中,泰德坐在他的打字机旁,滚筒上还卷着一张纸,丽
兹正把一盘巧克力糖递给他。纸上写的是什么,无法看清。但这无关紧要,反正都是摆摆样
子而已。写作对他来讲是艰苦的劳动,有人在一边看他就无法工作,如果这个人是《大众》
杂志的摄影师,那就更不可能了。对于乔治可能容意些,但是对泰德.波蒙特就非常困难
了。他写作时,丽兹从不靠近他。她连电报都不会拿给他,更不用说巧克力糖了。
    “对,但是——”
    “其次......"
    他看着他俩的照片:丽兹拿着巧克力,他抬头看着她。他俩都在咧着嘴笑。这种笑容看
上去很古怪,显得有些做作。他想起自己以前在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和佛蒙特州当阿帕拉
契亚山道导游的时光。那时,他有一个宠物浣熊,名叫约翰.韦斯利.哈丁。他并没注意去驯
养约翰,他们是偶然相遇的。再寒冷的晚上,他喜欢喝点儿酒,浣熊也喜欢喝,有时,浣熊
喝多了,他就会这么咧嘴笑。
    “其次什么?”
    其次,全国图书侯选者和他的妻子,像喝醉了酒的浣熊一样咧着嘴相对而笑,这很滑
稽,他想,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泰德,你会吵醒双胞胎的!”
    他试着压低笑声,但没成功。
    “其次,我们看上去像一对傻瓜,而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边说边紧紧搂住她,亲吻她
的脖子。
    在另一间屋里,威廉和温蒂先后开始哭起来。
    丽兹看着他,想要责备几句,但做不到。听到他大笑,真是太好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很
少笑。他的笑声对她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魔力。泰德.波蒙特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这是我的错,”他说,“我去照看他们。”
    他开始站起身,却碰到了桌子,几乎把它撞翻。他是个很温柔的男子,单却出奇的笨
拙。在这方面,他还是个男孩。
    桌子正中的花瓶滑向桌边,幸亏丽兹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才没有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你真是!泰德!”她说,但这时,她也开始笑起来。
    他又坐下片刻。他没有拉她的手,而是用两手轻轻抚摩:“听着,宝贝,你在乎吗?”
    “不在乎。”她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但是,它使我不安。不是因为我们看上去
可笑,而是因为......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儿不安。
    她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听到他笑真是太好了。她抓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
“不,”她说,“我不在乎。我觉得很有意思。你最终决定彻底了解这该死的事情了。如果
这次宣传有利于《金狗》的发行,那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让他跟她一起去。
    “下一次你再照顾他们吧,”她说,“我要你就坐在这里,指导你摧毁我花瓶的下意识
冲动消失为止。”
    “好吧,”他微笑着说,“我爱你,丽兹。”
    “我也爱你。”她照看双胞胎去了,泰德.波蒙特又开始翻他的传记。
    和《大众》中大多数文章不同,泰德.波蒙特的传记并未以整幅照片开始,而是一张不
到四分之一页的照片。它很引人注目,因为设计的很独特,场景是泰德和丽兹在一座墓地,
穿着黑色衣服。下面的一行字非常瞩目,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照片中,泰德拿着一把铁锹,丽兹拿着一把锄头。旁边是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各种墓
场用的工具。坟墓上放着几束花,而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
                乔治.斯达克
                1975-1988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和这个地点和行为形成明显对照的,是两个假教堂司事在新坟上握手——还高兴的笑
着。
    当然,这都是故意做给人看的。配合文章有许多照片:埋尸体的、那巧克力糖的、泰德
在一条林中小道上独自散步的,所有这些,都是故意做给人看的。这很好笑。五年来,丽兹
一直在超市购买《大众》杂志,他们俩都嘲笑这本杂志,但是,他们又都轮流在晚饭前翻阅
它,有时在厕所也看它,如果他们手头没有别的好书的话。泰德和常常思考这本杂志成功的
原因,是由于它热衷于名人的生活琐事而显得这么有趣呢,还是由于它的编辑风格:大幅黑
白照片,有简单的宣言式句子构成的文章?但是,他从没有想到这,这些照片都是经过人为
导演的。
    摄影师是个女的,叫菲丽斯.麦尔兹。她队泰德和丽兹说,她曾拍过许多躺在棺材里的
玩具熊的照片,这些玩具熊都穿着儿童的衣服。她希望把这些照片都辑成一本书,卖给纽约
一家出版社。拍照和采访进行到第二天时,泰德才发现这个女人在试探他,看他愿不愿意为
她的影集撰写解说词。她说,《死亡和玩具熊》将是“对美国死亡方式最终的、最完美的评
论,你不这样认为吗,泰德?”
    泰德认为她有一种可怕的嗜好,从这个角度看,麦尔兹为乔治.斯达克定制了一块墓碑
并从纽约带过来一事就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了。墓碑是混凝纸做的。
    “你们在这前面握握手好吗?”她微笑着问,这笑容几谄媚又自负,“这回是一张极棒
的照片。”
    丽兹惊恐的看了泰德一眼,然后他俩一起看着这远道运来的假墓碑,他们的眼神很复
杂:惊奇、困惑、不可思议。泰德的眼睛总是反复落到墓志铭上: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其实,《大众》要告诉广大美国名人崇拜者的故事非常简单。泰德.波蒙特是个很受尊
敬的作家,他的第一部小说《狂舞者们》获得1970年国家图书奖提名。这类事对文学评论
家有影响,但美国广大的名人崇拜者们对泰德.波蒙特毫无兴趣,他在那以后只用自己的名
字出过一本书。名人崇拜者们关心的是另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泰德以另一个名字
写过一本极为畅销的小说,以及三本极为成功的续集。当然,他用的那个名字就是乔治.斯
达克。
    泰德的经纪人里克.考莱在征得他本人的同意后,向《出版家周刊》的路易斯.布克透露
了乔治.斯达克的秘密。随后,出版协会的杰里.哈卡维有进一步传播了这一消息。但是,无
论哈卡维还是布克都不了解全部情况,因为泰德严禁他们提起那个自负的王八蛋费里德里克.
克劳森。出版协会和出版行业周刊的影响有限,所以这个秘密被认为值得在更大范围内传
播。泰德告诉丽兹和里克,克劳森是迫使他们公开这一秘密的王八蛋,在报道中别提他。
    在第一步采访中,杰里问他,他认为乔治.斯达克是个什么样的人。“乔治,”泰德回
答说,“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这句话成了杰里文章的标题,它也给了那个女摄影师叫
麦尔兹灵感,使她真的定制了一个假墓碑,并把这句话刻在上面。不可思议的世界。不可思
议、不可思议的世界。
    突然,泰德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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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3:5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泰德和丽兹墓场照片的下面,黑底上印着两行字。
    第一行:死者与此二人极为亲密。
    第二行:那么为什么他们在笑呢?
    “因为世界是一个奇怪的鬼地方。”泰德.波蒙特捂着嘴笑道。
    对这次突然而至的宣传,丽兹.波蒙特不是唯一感到不安的人。他自己也感到一点不
安。尽管这样,他仍觉得无法停止大笑。他停下片刻,眼睛一看到那句碑铭——不是一个很
可爱的家伙——就又忍不住大笑起来。尝试停止笑,就像去堵一个千疮百孔的堤坝,你刚堵
住一个洞,马上又在别处发现一个新的漏洞。
    泰德怀疑这种抑制不住的大笑有点不对劲——它是一种歇斯底里。他知道这种发泄与幽
默无关。实际上,个中原因往往毫不有趣。
    也许,是害怕什么事。
    你害怕《大众》杂志上的一篇该死的文章吗?那就是你所想的吗?愚蠢。害怕你在英文
系的同事看到那些照片后,认为你已经丧失理智了吗?
    不。他根本不怕他的同事们,甚至其中资力最老的那些人他也不在乎。如果他愿意的
话,他可以成为一个专业作家,他有足够的金钱作保证,这一点是值得欣慰的。当然,目前
他并不想这么做,因为虽然他不喜欢大学生活中的官僚气和事务性工作,但却很喜欢教书工
作。几年前,他是很在乎他的同事们怎么看他的,现在已经不了。的确,他很在乎他们的朋
友们怎么想,他的朋友,丽兹的朋友,以及他们共同的朋友,其中有些人恰好是他的同事,
但他认为这些人不会把这件事看得太认真。
    如果有什么事要怕的话,它是——
    到此打住。他在心里以一种冷淡的、严厉的语气命令自己。这种语气曾吓得他班里最调
皮的学生脸色苍白不敢吱声。马上停止这种胡思乱想。
    他再次低头看那张照片,但这次他没有看他的妻子和他自己的脸,照片上他们像两个做
家家似地对视而笑。

                乔治.斯达克
                1975-1988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

    那才是使他不安的东西。
    那个墓碑。那个名字。那些日期。最主要的,那酸溜溜的墓志铭,这墓志铭使他大笑不
止,但是,由于某些原因,笑声的下面一点儿也不可笑。
    那个名字。
    那个墓志铭。
    “没关系,”泰德低声说,“操他妈的他现在已经死了。”
    但是,他仍感到不安。
    当丽兹一手一个抱着刚换好衣服的双胞胎走回来时,泰德又低头开始读那篇文章报道。
    “我谋杀了他吗?”
    泰德.波蒙特反复问道,陷入沉思。他曾被认为是美国最有前途的小说家,他的小说
《狂舞者们》曾获得1972年全国图书奖提名。他看上去有点儿困惑。“谋杀,”他有一次
轻声说,好像从没想到这个词......虽然乔治.斯达克所写的几乎全是谋杀,而波蒙特称他
为自己“黑暗的另一半”。
    老实的打字机旁放着一个大口陶瓷瓶,他伸手从中抽出一只黑美人贝洛儿牌铅笔(波蒙
特说,斯达克就用它写作),开始轻轻咬它。从瓶中十几只铅笔的外表判断,咬铅笔是他的
一种习惯。
    “没有,”他把铅笔扔回瓶中,终于又开口了,“我没有谋杀他。”他抬起头,露出微
笑。波蒙特三十九岁,他那么爽朗的微笑时,看上去像一个大学生,“乔治是自然死亡
的。”
    波蒙特说乔治.斯达克是他妻子的主意。伊丽莎白.斯蒂芬斯.波蒙特是一个沉静、可爱
的金发女人,她不认为应该归功于她一人。“我所做的,”她说,“是建议他用另一个名字
写另一部小说,看看回有什么结果。泰德在写作上遇到了阻碍,他需要新的突破。而且实际
上”——她笑了——“乔治.斯达克早就在那里了。我从泰德断断续续所写的一些未完成的
稿子中看到了他的迹象。这不过是让他从暗处走出来罢了。”
    波蒙特的许多同行认为,他的问题不仅是写作上阻碍。至少两位著名作家他们不愿透露
自己的姓名)说,在他第一本书和第二本书之间的那段艰难时期,他们担心波蒙特是否心智
健全。一位作家说,《狂舞者们》出版后,批评多于赞扬,他相信波蒙特曾企图自杀。
    当问及他是否考虑过自杀时,波蒙特只是摇摇头说,“这是个愚蠢的念头。真正的问题
不是被大众接受,而是写作上的阻碍。一个死掉的作家永远克服不了这种阻碍。”
    同时,丽兹.波蒙特不停地“游说”——这是波蒙特的原话——他用一个笔名。“她说
如果我愿意,我能够再次振作起来。写我愿意写的任何东西,别管《纽约时报书评》会怎么
说。她说我可以写一部、两部小说,一部侦探小说、一不科幻小说。或者,我可以写一部犯
罪小说。”
    泰德.波蒙特咧开嘴笑。
    “我认为她是故意把那个放在最后。她知道我一直想写一部犯罪小说,只是没有机会罢
了。”
    “用一个笔名写作,这对我有极大的吸引力。他使人觉得自由,就像一个秘密的紧急出
口,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但是也还有其他因素。这很难说清楚。”
    波蒙特一只手伸向瓶中削得很尖的贝洛儿牌铅笔,然后又撤了回来。他从书房的窗口望
出去,外面是春意盎然的绿树。
    “用笔名写作,就像变成一个看不见的人一样,”他最后吞吞吐吐的说,“我越想这个
主意,就越觉得我会......哦......再创造自己。”
    他的手悄悄伸向陶瓷瓶,这次很成功的抽出了一只铅笔,同时,他的脑子在想别的事。
    泰德翻过一页,然后抬头看着双人高脚椅上的双胞胎。男孩——女孩双胞胎一般不太相
像,但是温蒂和威廉却极为相像。
    威廉对泰德咧嘴笑。
    温蒂也对他咧嘴笑,但她在炫耀她兄弟没有的附加物——孤零零的一颗门牙,这颗牙齿
长出来时一点儿也不疼,它毫不费力地钻出牙龈,就像潜水艇的望远镜钻出海面一样。
    温蒂把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从塑料瓶上移开。张开小手,露出粉红色的掌心,合拢,张
开。一种温蒂式挥手。
    威廉没有看她,把他的一只手从瓶子上移开,张开,合拢,张开。一种威廉式挥手。
    泰德郑重地从桌子上举起一只手,张开,合拢,张开。
    双胞胎咧开嘴笑。
    他又低下头看杂志。啊,《大众》,他想——如果没有你,我们会在那儿,我们会做什
么?这是美国的明星时代。
    当然,作者把所有的秘密都抖落出来了,尤其是《狂舞者们》没有获得图书奖后四年艰
难的日子,但这是预料之中的,他并不觉得这种暴露难堪。一来是这并不可耻,二来是他一
直觉得真相比谎言更容易接受。至少从长远看是这样。
    当然,这又提出一个问题:《大众》杂志和“长远”是否有什么共同只处?
    哦,现在太晚了。
    写这篇报道的那家伙名叫麦克——麦克什么?记不清楚了。《大众》上作者的署名一般
都在文章的最后,除非你是一个泄露皇家秘密的伯爵和嚼其他电影明星的电影明星。泰德必
须翻过四页(其中两页是整版广告)才找到那个名字——麦克.唐纳森。他和麦克海阔天空
聊到很晚,当泰德问他,是不是真有人关心他用另一个名字写了几本书时,唐纳森的回答让
泰德大笑不止。“统计显示,《大众》的大多数读者比较迟钝。着使他们很难发现什么新东
西,于是别人发现什么他们就看什么。他们会很想知道你的朋友乔治的所有情况。”
    “他不是我的朋友。”泰德笑着回答说。
    现在,他问炉子前的丽兹:“你搞完了吗,宝贝?要我帮忙吗?”
    “不用,”她说,“我只是给孩子们熬点汤。你还没有自我欣赏完?”
    “还没有。”泰德厚着脸皮说,有回到那篇报道上。
    “最难办的实际上是名字,”波蒙特轻轻咬着铅笔,继续说道,“但这非常重要。我知
道它会起很大作用。我知道它会打破我写作上的阻碍......如果我有一个身份,一个与我不
同而又合适的身份。”
    他怎么会选择乔治.斯达克的呢?
    “哦,有一个写犯罪的小说家,名叫唐纳德.E.怀斯莱克,”波蒙特解释说,“怀斯莱
克用他的真名写犯罪小说,都是有关美国生活和美国道德的社会喜剧。”
    “但是,从六十年代初期到七十年代中叶,他以里查德.斯达克的名字写了一系列小
说,那些书与以前的大不相同。它们写的都是一个叫帕克的职业小偷。他没有过去,没有未
来,除了盗窃别无所好。”
    “不知为什么,怀斯莱克最后停止写作有关帕克的小说,但我永远忘不了怀斯莱克在笔
名一事公开后所说的话。他说,他在晴天写作,而斯达克在阴天写作。我很喜欢这话,因为
1973到1975刚好是我的阴天。
    “在那些最好的小说中,帕克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一个杀人机器。强盗被抢是贯
穿始终的一个主题。帕克碰到许多坏蛋——我的意思是说,其他的坏蛋——完全就像一个其
程序只有一个目标的机器人。‘我要我的钱’,他说,这就是他所说的一切。‘我要我的
钱,我要我的钱。’这使你想起谁了吗?”
    采访者点点头。波蒙特在描述阿历克斯.马辛,乔治.斯达克小说的主要人物。
    “如果《马辛的方式》整本书都写得和开始部分一样,我会把它永远塞进抽屉里,”波
蒙特说,到了自己的节奏,一切都变得非常顺畅。”
    采访者问,波蒙特是不是说他写了一段时间后,乔治.斯达克醒过来,开始说话了。
    “对,”波蒙特说,“差不多是这样。”
    泰德抬起头,忍不住又笑起来。双胞胎看到他笑,也咧嘴笑起来了,丽兹正在喂他们豌
豆汤。他说的,他实际上说的是:“天啊!这太戏剧化了!你把它说的像《费兰肯斯坦》中
的章节:闪电最后击中了城堡最高处的杆子,怪物被击活了!”
    “如果你不停下来,我就没法喂完他们。”丽兹说。她鼻尖上有一粒煮过的豌豆,泰德
有一种可笑的冲动,想要吻掉它。
    “停下什么?”
    “你一咧嘴笑,他们也跟着咧嘴笑。你没法喂一个咧嘴笑的婴儿,泰德。”
    “对不起。”泰德谦恭的说,冲双胞胎眨眨眼睛。两张一模一样的笑脸沾着绿色的豌
豆,笑得更欢了。
    他低下头,接着往下读。
    “1975年的一个晚上,我想好了名字,开始写《马辛的方式》,但是,还有一件事。
我准备好后,把一张纸卷进打字机......接着,我又把它退出来。我总是用打字机写作的,
但乔治.斯达克显然不喜欢打字机。”
    又是咧嘴一笑。
    “也许在他服刑的地方根本没有打字机。”
    波蒙特指的是乔治.斯达克的“作者简介”,那上面说,作者三十九岁,曾因纵火罪、
持刀威胁罪和企图杀认罪在三座不同的监狱中服过刑。但是,这个作者简介仅仅是整个故事
的一部分;波蒙特还为达尔文出版社写过一篇作者履历,他以一个出色的小说家才有的想象
力详尽的描述了他的另一个自我的历史。从他出生于新罕布什尔州的曼彻斯特,直到他最后
定居于密西西比州的牛津,一切应有尽有,除了乔治.斯达克六周前被埋葬于缅因州的故乡
公墓。
    “我在桌子的抽屉里发现一本旧笔记本,而且我使用那些铅笔。”他指指装铅笔的陶瓷
瓶,当他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只时,似乎有点惊讶,“我开始写作,下面我知道的,就是丽
兹告诉我已经是半夜了,问我想不想睡觉。”
    丽兹.波蒙特也记得那个晚上。她说:“我十一点四十五醒来,发现他不在床上,我
想,哦,他在写作?但我没有听到打字机声响,我有点害怕。”
    她脸上的神情表明她不仅仅是有点儿害怕。
    “我走下楼,看到他伏在那个笔记本上奋笔疾书,这时,你用一根羽毛就能把我打
倒,”她笑了,“他的鼻子几乎贴在纸上。”
    采访者问她是否松了口气。
    丽兹.波蒙特以温柔沉静的语调说:“大大的松了口气。”
    “我数了一下笔记本,发现自己一字不改的写了十六页,”波蒙特说,“我把一只新铅
笔写得只剩下四分之一。”他看着瓶子,脸上表情既像悲伤,又像是含而不露的幽默。“现
在乔治已经死了,我认为我应该把这些铅笔扔掉了。我自己不用它们。我试过,但不行。我
不能没有打字机。我的手会疲倦和变得笨拙。
    ”乔治从来就不会这样。“
    他抬起头,神秘的眨眨眼。
    “宝贝,”他抬头望着妻子,后者正在努力把最后一点儿豌豆汤喂进威廉嘴里。孩子的
围兜上似乎沾满了汤水。
    “干吗?”
    “往这儿看一下。”
    她照办了。
    泰德眨眨眼。
    “这很神秘吗?”
    “不,亲爱的。”
    “我也认为不。”
    故事的其余部分很有讽刺色彩。
    《马辛的方式》于1976年6月由一家叫小的达尔文出版社出版(波蒙特“真
    实的”自我所写的书是由达顿出版社出的),出人意外的获得成功,名列美国全国畅销
书第一名。它还被改编成一部极为红火的电影。
    “很长一段时间,我等着谁来发现我就是乔治,乔治就是我,”波蒙特说,“版权是以
乔治.斯达克的名字登记的,但我的经纪人知道,他的妻子——现在她是他的前妻,但仍是
合伙人——和达尔文出版社的高级管理人员及财务主管知道。他必须知道,因为乔治可以用
普通书法些小说,但是在支票上签名就有问题了。当然,税务局也必须知道。所以丽兹和我
一年半以来,一直等着谁来揭穿这一把戏。这样的事没有发生。我认为这纯属运气,这也证
明,当你认为一定有人会泄露秘密的时候,他们反而都守口如瓶。”
    这秘密一直保持了很多时候,多产得多的作家,出版了三部小说。没有一部获得像《马
辛的方式》那样惊人的成功,但它们都名列畅销书名单,引起人们的关注。
    经过长久的沉思后,波蒙特开始谈他为什么最终决定结束这一游戏。“你必须记住,乔
治.斯达克毕竟只存在于纸上。很长时间以来,我很喜欢他......而且,这家伙很赚钱。我
称它为我的朋友——金钱本身。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离开大学仍付得起贷款,一想到这一
点,我就有一种巨大的自由感。
    “但是,我又想写自己的书了,而且斯达克没没么好说的了。事情就这么简单。我知
道,丽兹知道,我的经纪人知道......我认为甚至达尔文出版社乔治的编辑也知道。但是,
如果我保守着这一秘密,我将难以抵挡再写一部乔治.斯达克小说的诱惑。像所有人一样,
我很容易受金钱的诱惑。解决的方法就是一劳永逸的杀死他。
    “换句话说,就是将这秘密公诸于世。这就是我所做的。实际上,就是现在我所做
的。”
    泰德抬起头,微微一笑。突然,他对《大众》上做作照片的惊讶本身就有点儿虚伪,有
点儿做作。杂志摄影师有时按读者的期待安排场景以迎合他们的口味,这是司空见惯的。他
认为大多数采访也都是这样的,只是程度不同罢了。他猜想自己处理的比别人略微高明些;
他毕竟是位小说家......一个小说家只不过是个拿钱撒谎的人。谎撒得越大,拿到的钱越
多。
    斯达克没没么好说的了。事情就这么简单。
    多么简洁明了。
    多么有说服力。
    纯属瞎扯。
    “宝贝?”
    “什么?”
    她正在给温蒂擦脸。温蒂可不喜欢这个主意。她不停的把小脸扭来扭去,愤怒地呀呀乱
叫,丽兹拿着毛巾追来追去。泰德想他妻子最终会抓住她的,虽然他认为有可能她会先厌倦
了。看上去温蒂也意识到这种可能性。
    我们没有谈克劳森在整个事件中的作用,撒了谎,这是不是不对呢?”
    “我们没有撒谎,泰德。我们只是没有提他的名字。”
    “他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对吗?”
    “不对,”丽兹平静的说。她现在开始给威廉擦脸,“他是一个卑鄙的小爬虫。”
    泰德哼了一声:“一个爬虫?”
    “对。一个爬虫。”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上周我去拐角的录像店录带子时,看到一部恐怖片叫《爬虫》。我想,太棒了。有人
拍了一部有关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及其同类的电影。我要告诉泰德。但我现在才想起来。”
    “那么你认为我们做得很对?”
    “非常对,”她说。她手里抓着毛巾,先指指泰德,然后有指指桌上摊开的杂志,“泰
德,你从中得到你应得的,《大众》得到他们应得的。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得到了臭狗
屎......这正是他应得的。”
    “谢谢。”他说。
    她耸耸肩:“你有时过于敏感了,泰德。”
    “这是麻烦所在吗?”
    “对——所有的麻烦......威廉,天啊!泰德,如果你能帮我一把的话——”
    泰德合上杂志,抱起威廉,跟在抱着温蒂的丽兹身后走进双胞胎卧室。胖胖的婴儿很温
暖,沉甸甸的让人高兴,他瞪大眼睛对什么都表示出兴趣,他的手臂偶尔会搂住泰德的脖
子。丽兹把温蒂放在一张换衣桌上,泰德把威廉放在另一张上。他们用干尿布换下湿的,丽
兹的动作比泰德快些。
    “哦,我们上了《大众》杂志,一切都结束了。对吗?”
    “对。”她微笑着说。泰德觉得那微笑显得有些不真实,但他想起他自己古怪的大笑,
决定别多问了。有时,他很不自信(这是他身体笨拙的一种反应),就会对丽兹过分挑剔。
她很少为此跟他争吵,但当他过于唠叨时,他可以看到她眼中流露出一种疲倦的神情。她刚
才说什么了——你有时过于敏感了,泰德。
    他给威廉裹紧尿布,同时一只前臂放在高兴地乱动的婴儿的肚子上,以免威廉从桌上滚
下去摔死,这孩子似乎下了决心要那么做。
    “布谷拉赫!”威廉大叫。
    “对。”泰德同意说。
    “第威特!”温蒂喊道。
    泰德点点头:“这也能听懂。”
    “让他死掉是对的。”丽兹突然说。
    泰德抬起头。他考虑了片刻,然后点点头。没有必要说明他是谁;他俩都明白。
“对。”
    “我不太喜欢他。”
    这么说你丈夫可不太好,他差点儿脱口而出这么回答。这并不奇怪,因为她并不是在说
他。乔治.斯达克的写作方式并非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之处。
    “我也不喜欢,”他说,“晚上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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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4: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恶梦




    那天晚上,泰德作了一个恶梦。他醒来时泪水满眶,全身发抖,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只小
狗。梦中,他和乔治.斯达克在一起,只是乔治是一个房产经纪而不是一个作家,而且他总
是站在泰德身后,因为他仅仅是一个声音和一个影子。


    在泰德写第二部乔治.斯达克小说《牛津布鲁斯》之前,他为达尔文出版社写了一篇作
者介绍,他在其中说斯达克开着“一辆破旧不堪的1967GMC敞篷运货小卡车”。但是,在梦
中,他们坐的是一辆黑的托罗那多车,泰德明白他说运货小卡车是搞错了。这才是斯达克开
的车。这种喷射推进式的送葬车。
    托罗那多车的后面翘起来,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房地产经纪人的汽车,到像一个三流
强盗开的车。斯达克由于某中原因领他去看一幢房子,他们一起向房子走去时,泰德回头
看,只看到那辆车,他本以为他会看到斯达克,恐惧像冰柱一样刺进他的心脏。但斯达克恰
好站在他的另一边(虽然泰德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迅速而无声地换到那边),于是他看到的
就是汽车,一个钢铁毒蜘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高高翘起的保险杠上贴着一张纸,上面
写着:高贵的狗杂种。字的两边化着骷髅和两个交叉的骨头。
    斯达克带他去看的是泰德自己的房子——不是在鲁得娄离大学不远的那幢冬天住的房
子,而是在罗克堡的夏季别墅。罗克堡湖的北面海湾正好在房子的后面,泰德隐约可听到波
浪拍岸的声音。车道后面的一小块草坪上有一块牌子,上写:出售。
    很漂亮的房子,对吗?斯达克在他身后低语道。他的声音沙哑而亲切,像一个雄猫在舔
舌头。
    这是我的房子,泰德回答说。
    你错了。这幢房子的主人已经死了。他杀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然后自杀了。他扣动扳
机。平地一声,一切都完了。这是他性格决定的。你不用费劲就能发现这点儿。你可以说是
一目了然的。
    这很好玩吗?他想问——向斯达克表明他并不害怕他,这一点似乎非常重要。这非常重
要的原因是他吓坏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只似乎没有一点儿皱纹的大手从他肩膀后
面伸过来,在他面前摇晃着一串钥匙。
    不——不是摇晃。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开口说话,甚至把钥匙推到一边,以显示他并
不害怕这个总站在他身后的可怕的男人。但是,手是把钥匙朝他脸上推过来。泰德不得不抓
住它们,以免撞到他的鼻子上。
    他把其中一把钥匙插进前门的锁中,这是一扇光滑的橡木做的门,上面有把手和一个像
一只小鸟样的铜门环,钥匙转动很顺利,这很奇怪,因为它根本不是一把房门钥匙,而是安
在一根长钢棍顶端的打字机钥匙。钥匙环上其余的钥匙都是万能钥匙,小偷带的那种。
    他握住门把手一拧。他这么做时,铁门包着的木门开始收缩枯萎,同时发出像爆竹一样
连续不断的爆炸声。阳光穿过门上新的裂缝。尘土扬起。一声脆响,一块装饰性的铁块从门
上掉下来,重重的落在泰德脚边的台阶上。
    他走了进去。
    他不想进去;他想站在门口与斯达克争论。不仅如此!他要向他提出抗议,问他到底为
什么这么干,因为走进房子甚至比斯达克本人更可怕。但这是一个梦,一个恶梦,而恶梦的
本质就是难以控制。这就像坐在一辆过山车上,随时都有可能从顶上扔被到砖墙上,死得像
个被苍蝇拍打死的小虫。
    褪色的长条地毯不在了,这使得熟悉的走廊变得陌生,甚至充满敌意......在梦中,这
似乎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他后来却常常想起它,也许因为它是一种真实的恐惧——梦境之外
的恐惧。如果像走廊地毯这种小东西的阙失都会引起强烈的隔绝感、失落感、悲哀和恐惧,
那么生活中怎么可能有安全感呢?
    他不喜欢他的脚步落在硬木地板上引起的回音,不仅是因为它们证实了他身后恶棍的话
——房子没人住,空荡荡的让人难受;他不喜欢回音,还因为他自己的脚步听上去极为迷惘
和极为不幸。
    他想转身离去,但他做不到。因为斯达克就在他身后,他知道斯达克现在正拿着阿历克
斯.马辛镶珍珠的剃刀,在《马辛的方式》结尾处,他的情妇曾用它割开了狗杂种的脸。
    如果他转过身,乔治.斯达克会用刀割他的。
    房子也许空无一人,但除了地毯外(客厅橙红色的地毯也不见了),所有的家具都在那
里。在客厅的一端,一个花瓶立在小松木桌上,从那里你可以直接走进卧室,卧室的窗顶很
高,窗户面对着湖,你也可以向右转进厨房。泰德摸了摸花瓶,它立即爆炸成碎片和刺鼻的
陶瓷粉末。水流出来,瓶中盛开的六朵玫瑰凋落成灰黑色,然后落到桌上的臭泥浆中。他摸
摸桌子。木头发出一声干裂声,桌子一分为二,慢慢的倒在光秃秃的木头地板上。
    你怎么把我的房子整成这样了?他对身后的人喊到......但没有转过身。他并不需要转
身去证明剃刀的存在,诺妮.格丽菲丝曾用它割过马辛,把马辛的面颊割得鲜血淋漓,露出
白骨,一只眼睛在眼眶外晃荡,在此之前,马辛自己用它割过他的“对手们”的鼻子。
    我什么都没干,斯达克说,泰德不用看就知道他在微笑,这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来。是
你干的,混蛋。
    他们走进厨房。
    泰德摸摸火炉,它裂成两半,伴随着低沉的、像一个塞满泥土的大锺发出的叮当声。加
热线圈乒地飞起,四处乱溅,一个可笑的螺丝帽在狂风中呼啸而过。从火炉中间的黑洞中,
吹出一种有毒的臭气,他向其中窥视,看到一只火鸡。它已腐烂,发出恶臭。黑色的液体中
夹杂着不知名的肉块,慢慢从火鸡的凹处流出来。
    在这儿我们称之为废物,斯达克在他身后评论到。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在哪儿,这儿?
    安得斯韦尔,这里不通火车,泰德。斯达克冷静的说。
    他还说了什么,但泰德没听清。丽兹的钱包在地板上,泰德被绊了一下。他连忙抓住厨
房桌子以免摔倒,桌子开始变成碎片,最后成为一堆锯末。一根闪亮的钉子逆转着钻进墙
角,带着金属的叮当声。
    马上停下来!泰德喊道。我要醒来!我痛恨打碎东西!
    你总是很笨拙,你这混蛋,斯达克说。他说话的口气好象泰德有许多兄弟姐妹,他们每
个人都举止极为优雅。
    我并非注定很笨拙,泰德焦急对他说,声音几近乎哀鸣。我并非注定笨拙。我并非注定
要打碎东西。当我很小心的时候,一切都是很好。
    对——但可惜你已经不小心了,斯达克不动声色的说。他们走进后厅。
    丽兹在这儿,她坐在门边的角落里,两脚呈八字形,一只鞋穿着,一只鞋脱了。她穿着
尼龙袜,泰德可以看出其中一只脱丝了。她低着头,浅黄色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他不愿看
她的脸。就像他不用看剃刀或斯达克那剃刀似的狞笑就已知道他们的存在一样。他不用看丽
兹的脸就知道她不是睡着了或失去知觉,而是死了。
    打开灯,你会看得更清楚,斯达克以一种和朋友聊天的口气微笑着说。他的手出现在泰
德肩膀上,指着泰德自己安的灯。当然,它们是电灯,看上去像真的一样:一个木纺锤上安
着两个防风煤油灯,由墙上的一个可调光开关控制。
    我不想看!
    他力图使自己听上去坚决、自信,但他开始不安。他可以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这意味
着他快要哭了。他说什么似乎都无关紧要,因为他已把手伸向墙上的圆形开关。当他碰上它
时,蓝色的电火花从手指间喷出,这火花厚厚的像果冻而不像光。开关象牙色的圆把柄变成
黑色的,炸离墙壁,像一个微型飞碟一样穿过房间。它撞碎了另一面的小窗户,消失在阳光
中,这阳光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绿色,像铜器上的绿毛。
    电防风煤油灯亮得异乎寻常,纺锤开始转动,把起固定作用的铁链卷了起来,整个房子
的阴影在疯狂跳动。两个灯罩先后碎裂,玻璃撒了泰德一身。
    他不加思索的跳上前去,一把抓住坐着的妻子,想在铁链断裂、沉重的木纺锤落下砸在
她的身上之前,把她救出来。这冲动是如此强烈,使他不顾一切,虽然他明知道她已死了,
这一切没有关系,斯达克即使连根拔起帝国大厦扔在她身上,也没关系。无论如何跟她没关
系,再也没关系。
    他的两臂穿过她的腋下,环抱着她,她的身体向前倾,头向后仰,脸上的皮肤裂纹密
布,像一个明代瓷瓶的表面。呆滞的眼睛突然爆炸,有毒的绿色汁液喷到他的脸上,热乎乎
的令人恶心。她的嘴大张着,牙齿暴雨般的从中飞出,打在他的面颊和额头,他可以感到它
们的光滑坚硬。半凝固的鲜血从她凹凸不平的牙龈间喷出。她的舌头从她的口中滚落出来,
像一条血淋淋的蛇一样直直的坠落到她的裙边。
    泰德开始尖叫——谢天谢地,在梦中,而不是在现实中,否则他会把丽兹吓坏的。
    我跟你没完,你这混蛋,乔治.斯达克在他身后轻声说。他的声音中已没有微笑,冷冰
冰的像十一月的罗克堡湖水。记住。你别想摆脱我,因为当你摆脱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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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泰德全身一震,醒了过来,他的脸湿漉漉的,枕头也湿漉漉的,他刚才一直痉挛地抓着
枕头,贴在脸上。这湿漉漉的也许是汗水,也许是泪水。
    “......你摆脱了最好的东西。”他对这枕头续完那句话,然后躺在那里,膝盖蜷到胸
前,一阵阵的发抖。
    “泰德?”丽兹在她的梦中含含糊糊地说,“双胞胎好吗?”
    “很好,”他努力保持镇定,“我......没事。睡吧。”
    “对,所有的事......”她说了几句话,但他没听清楚,就像斯达克告诉泰德安得斯韦
尔不通火车后,他没听清楚他又说了什么一样。
    泰德躺在湿漉漉的床单上,慢慢放开他的枕头,用赤裸的手臂擦擦脸,等着梦离开他,
等着震惊离开他。它们的确离他而去,但令人惊讶的缓慢。他努力不惊醒丽兹。
    他凝视着黑暗,不想搞明白那场梦,只等着它离去。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后,隔壁的温
蒂醒了,开始哭叫,该换尿布了。当然,威廉随后也醒来,认为他也需要换尿布(虽然泰德
换下他的尿布时,发现它们非常干)。
    丽兹马上醒了,梦游似的走进婴儿室。泰德和她一起进去,他很清醒,这次他很感谢双
胞胎,因为他们今天半夜需要换尿布。他给威廉换,丽兹给温蒂换,俩人都不怎么说话。他
们回到床上,泰德高兴的发现他又渐渐的睡着了。他本以为晚上大概睡不着了。当他第一次
醒来时,丽兹炸开的身体这一形象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睡觉了。
    早晨它就会烟消云散,梦都是那样的。)
    这是那天晚上他入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但是,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还记得梦中所有
情节(虽然只有他在光秃秃走廊上失落而孤单的脚步回声还能打动他),他并没有随着时间
的流失而消失,像一般梦那样。
    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梦,他像一个真正发生的时间一样留在他的记忆中。那个打字机钥
匙,那没有皱纹的手掌,乔治.斯达克那冷淡、单调的声音,这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告诉
他,他跟他没完,当你摆脱这个高贵的狗杂种时,你是在摆脱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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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公墓疑云




    罗克堡有一个清洁工,斯蒂文.霍特是负责人,所有人都叫他“挖墓人”。这个绰号是
新英格兰数千个小镇中的数千名清洁工所共有的。霍特的工作量非常大,而他手下的人却非
常少。镇上有两个棒球场要照管;还有一大片公共土地,春天需要播种,夏天需要修整,秋
天需要清扫落叶(更不用说树要修剪,音乐台和周围的座位需要保持清洁);还有两个公
园,很久以来,无数谈恋爱的孩子在那里幽会。
    他做的这些工作平淡无奇,本来他到死都会是个平庸的老斯蒂文.霍特。然而,罗克堡
还有三个墓地,也归他管。在墓地的日常工作中,挖墓是最罕见的。日常工作包括:种花
草,清扫落叶,铺草皮。有时还要巡查。节日后,你必须把枯萎的花朵和褪色的旗子拿掉—
—阵亡将士纪念日流下的这类东西最多,需要清除,但七月四日、母亲节和父亲节也很忙。
你还必须清楚孩子们在墓碑上的糊涂乱写。
    当然,小镇上的人对这些不感兴趣。正是挖墓这一工作才为霍特这类人赢得了那个绰
号。他母亲叫他斯蒂文,但自从他1964年干这一行后就被称为挖墓人霍特,他到死都会是
挖墓人霍特,即使他换个工作也一样——而这不太可能了,因为他已经六十一岁了。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三早晨七点,挖墓人霍特开着他的卡车来到“家乡公墓”门前,他跳
下车去推开铁门。门上有一把锁,但它一年只用两次——高中毕业典礼晚上和万圣节。门开
了后,他沿着中间的道路缓缓行驶。
    今天早晨纯粹是一次预备性工作。他身边放着一个带夹子的写字板,他将记下从现在到
父亲节期间公墓的哪些地方需要修整。在“家乡公墓”干完后,他将去“仁慈公墓”,然后
再去“斯达公墓”。今天下午,他和他的手下就要开始干该干的活了。活不会很重,因为重
活四月末已干完了,挖墓人霍特认为那是春季的修整时光。
    在两周中,他和大卫.菲利浦以及戴克.布拉福德三人一起,每天干十小时,每年春天都
这样。他们疏通堵塞的阴沟,在被春雨冲走的地方从新铺上草皮,扶起因地震而仆倒的墓碑
和纪念碑。春天,有数以千记的大大小小的工作要做,霍特下班回家勉强的做顿便饭,喝罐
啤酒,眼睛就睁不开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春季整修总在同一天结束:那天,他觉得连续
不断的背痛要把他疼疯了。
    六月份的整修工作不重,但它很重要。六月末,避暑的人开始来到,和他们一起来得,
还有老住户和他们的孩子,这些人都已搬到更暖和、更方便的地方去了,但他们在镇上仍有
房产。挖墓人霍特认为这些人最讨厌,如果锯木场边旧水车的一个叶片掉了,或如果雷纳德
叔叔的墓碑倒了,他们就会大吵大闹。好吧,冬天来了,他想。一年四季,他总是用这话安
慰自己,现在也一样,虽然冬天还像梦一样遥远。
    “家乡公墓”是镇上公墓最大的、最漂亮的一个。它的中间道路宽的像标准马路,有四
条稍窄的小径与之相交,这些小径可推手推车,小径之间长着修剪整齐的草。挖墓人霍特在
“家乡公墓”中间道上行驶,过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又过了第二个十字路口,到了第三个十
字路口......他猛地一刹闸。
    “哦,天哪!”他大喊一声,关掉卡车引擎,跳了出来。他沿着小径走下去,在十字路
口左边五十英尺处,草地上有一个粗糙的洞坑。棕色泥土堆在洞坑的四周,像手榴弹爆炸后
留下的碎弹片。“那些该死的小孩!”
    他站在洞坑边,长满老茧的大手放在穿着褪色的绿工作裤的臀部。这里乱七八糟。他和
他的同事不止一次被迫为小孩们盗墓做善后清理工作。这些小孩要么是吹牛吹昏了头,要么
是喝酒喝昏了头,半夜三更跑来盗墓——这通常都是一种炫耀和人来疯。就挖墓人霍特所
知,不管这些屁小孩喝的多醉,他们从来没有真的挖出过一口棺材或死尸。他们一般不过就
是挖个两、三英尺深的洞坑,然后就厌倦了这一游戏,于是一哄而散。在本地公墓挖坑是很
卑鄙的事,不过一般都不会搞得太过分。
    然而,这件事不同寻常。
    这个洞坑没有清晰的轮廓,它就是那么一个洞,看上去很不像一个坟墓,不是那种整齐
的长方形。它比那些醉醺醺的中学生通常所挖的深,但它的深度并非上下相同;它呈现出一
种圆锥形,当挖墓人霍特意识到这洞坑看上去真像什么的时候,一股寒意从他背脊上升起。
    它看上去就像一个人在死去之前被埋在那里,他又活过来了,于是全凭他的两手一路挖
出坟墓。
    “哦,别胡思乱想了,”他低声说,“该死的恶作剧。该死的孩子们。”
    一定是的。下面没有棺材,上面没有仆倒的墓碑,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没有尸体埋在
这里。他对此深信不疑,用不着去查工具屋墙上钉着的公墓详细地图。这一片的六块地归行
政委员巴斯特所有。但实际上只有巴斯特的父亲和叔叔埋在这片地里。他们的墓就在右边,
墓碑挺立着,完好无损。
    挖墓人霍特记得这块地,还有一个原因。正是在这里,那些纽约来的人竖起他们的假墓
碑,当时他们正在做有关泰德.波蒙特的报道。波蒙特和他妻子有座夏季别墅在这镇上,就
在罗克堡湖边。大卫.菲利浦照管他们的房子,去年秋天,霍特自己也曾帮助大卫为他们铺
家用柏油车道,那是在树页凋落、又开始忙碌之前。今年春天,波蒙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他,能不能让摄影师在公墓中竖一块假墓碑,拍几张“恶作剧照片”。
    “如果不行,你就直说,”波蒙特对他说,听上去更不好意思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
了的事。”
    “完全可以,”霍特和气地回答说,“你是说《大众》杂志?”
    泰德点点头。
    “哇,太了不起了,是吗?从《大众》杂志来的人!我一定要买那期杂志!”
    “我不敢说我要那期杂志,”泰德说,“谢谢你,霍特先生。”
    挖墓人霍特喜欢波蒙特,即使他是个作家。霍特自己只上八年级——而且是考了两次才
通过的,另外,不是镇上每个人都称他为“先生”的。
    “如果他们能做到的话,杂志社的那些家伙可能也许喜欢拍你拿着手枪抢劫银行运钱车
的照片,是吗?”
    波蒙特爆发出少见的大笑。“对,我想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他说,拍拍霍特的肩膀。
    摄影师竟然是个女人,挖墓人霍特称她为“城里来的高级婊子”。当然,这个城指的是
纽约。她走路的时候,胸部和臀部剧烈摇摆,像安了轴一样。她从机场租了旅行车,车里塞
满了照相器材,她和她的助手居然还能作进去,这真是个奇迹。如果卡车太满,必须在她的
助手和某些器材之间做一选择的话,霍特认为,她一定会选择照相器材,而让她的助手自己
回机场。波蒙特夫妇开着他们自己的汽车,跟在旅行车并停在它后面,他们俩看上去既难为
情,又觉得有趣。既然他们自愿和“城里来的高级婊子”在一起,挖墓人霍特猜想也许他们
觉得这很有趣。”一切都很好吗。泰德先生?“他问。
    “天哪,不好,但我猜会好的。”他回答说,冲挖墓人霍特眨眨眼。霍特立即也冲他眨
了以下。
    一旦明白波蒙特夫妇是自愿的,霍特就安下心做观众了。他很高兴自己能离得这么近看
一场免费表演。那个女人所带的东西中,有一个老式假墓碑,顶部是圆的,它看上去更像漫
画里的那种,一点儿也不像霍特最近竖起的真墓碑。她围着假墓碑瞎忙,让她的助手一次又
一次的竖起它。霍特曾走过去问是否要他帮忙,但她傲慢的拒绝了,于是霍特又退回原处。
    最后,她总算把它摆好了,又让助手忙着布光。在这期间,波蒙特先生一直站在一边
看,有时摸摸他额头上的白色小疤痕。他的眼睛让霍特着迷。
    (他在照片,)霍特想。(也许比那婊子更好,而且更持久。他把她储存起来,将来某
一天写进书里,她却一点也不知道。)
    最后,一切就绪,可以拍照了。那个女人让波蒙特夫妇在那个假墓碑上握了十几次手,
那天天气很冷,她指挥他们就像指挥那个娘娘腔的助手一样。由于光不对或他们的脸不对或
她自己他妈的不对,她用高而沙哑的声音一次次命令他们重做,霍特听说波蒙特先生不是那
种很有耐心的人,他期待着他对她大发雷霆。但是,波蒙特先生——还有他的妻子——似乎
觉得很有趣,并不生气,他们一次次照“城里来的高级婊子”的话做,虽然那天非常冷。挖
墓人霍特相信,如果他自己的话,他用不了十五秒就会对那个女人大发雷霆。
    正是在这儿,在这该死的坑的地方,他们竖起了那个假墓碑。啊,如果他需要更进一步
的证据的话,草皮上还有圆形脚印,这是那个“高级婊子”的高跟鞋留下的。她是从纽约来
得,只有纽约女人才会在那种季节穿高跟鞋,而且还穿着它们在公墓里走来走去拍照。如果
那不是——
    他的思路突然断了,那种寒意又涌上来。他正注视着摄影师高跟鞋留下的有些模糊的脚
印,当他盯着脚印时,他的眼睛偶然发现别的、更新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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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4:58 | 显示全部楼层

    脚印?那些是脚印吗?
    (当然不是,挖这个坑的家伙把一些土扔得比其它的土远了一点,如此而已。)
    不是这样,霍特知道不是这样。再他到达绿草地上的第一个土块前,他在离坑最近的一
堆泥土上看到了一个很深的脚印。
    (那么,那是脚印了,接着呢?你认为做这事的人手里拿着一把铁锹四处飘荡,像一个
友好的幽灵?)
    世界上有许多人喜欢自己骗自己,但挖墓人霍特不是那种人。他心理那个神经质的、嘲
笑的声音无法改变他看到的。他一生追逐过许多野兽,这脚印太明显了,不容他视而不见。
他祈求上帝,但愿它不是脚印。
    靠近坟墓这堆泥土上,不仅有脚印,还有一个圆形的凹痕,几乎有吃饭盘子那么大。这
个凹痕在脚印左边。在圆形凹痕和脚印的两边(但更靠后)泥中,有些沟槽,显然是手指的
痕迹,这手指在抓紧前滑了以下。
    他抬起头,在第一个脚印后又看到了另一个。在那个后面的草地上,是第三个的一半,
那是鞋上泥土成块落下时形成的。它已经倒了,但还有足够的湿度保持着印痕......开始引
起他注意的三、四个脚印也是这样。如果他不是来得这么早,而草还是湿的,她就会碎成小
土粒,那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希望他来得晚点儿,希望他先去“仁慈公墓”,他离开家时本来是那么打算的。
    但他没有,这就是一切。
    脚印逐渐消失,距离地上的坑(坟墓)不到二十英尺。挖墓人霍特怀疑远处潮湿的草地
上可能还有脚印,认为自己应该去检查一下,虽然他很不愿意。现在,他又把视线投向最清
晰的那些痕迹,这些痕迹在靠近坑的一小堆土上。
    手指抓出的沟槽;稍稍靠前的原形凹痕;圆形凹痕旁边的一个脚印。这些说明了什么?
    挖墓人霍特还没问他自己,答案已经落入他心中。他看的清清楚楚,好象事情发生时他
就在这儿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愿再跟这事发生关系的原因。太他妈令人毛骨悚然了。因
为从外表看:这里有一个人站在新挖的坑中。
    对,但是他是怎么下去的呢?
    对,但是他自己挖的坑,还是别人挖的呢?
    对,但是从这些小草根的扭曲、磨损和断裂来看,好像草皮是被用手扯开,而不是用铁
锹整齐的铲开的,这怎么解释?
    别管这些但是。别管它们。也许,不去想它们更好。只设想这个人站在坑中,这个坑太
深了,没发跳出来。那么他干什么呢?他把他的手掌放在最近的土堆中,把自己引来上来。
如果他是个成人而不是孩子的话,这么做并不难。挖墓人霍特看着清晰完整的脚印,心想,
(如果这是个孩子,他有一双大得吓人的脚。这脚至少是十二号的。)
    手伸出来,引体向上。在这过程中,手在松散的泥土中滑了一下,留下那些短沟槽。然
后你出来了,你用一只膝盖保持身体平衡,造成那圆形凹痕。你把一只脚放在膝盖边,重心
从膝盖移到脚上,站起身,走开。简单的不可思议。
    (某个人从他的坟墓中钻出来,然后走开了,是这样吗?也许他有点儿饿了,决定去镇
上的快餐店要一个奶酪汉堡和一瓶啤酒?)
    “他妈的,它不是一个坟墓,它是一个该死的地上的坑!”他大声说,当一个麻雀冲他
大叫一声时,他吓了一跳。
    对,只不过是地上的一个坑——他这么对自己说。但他怎么一点也看不到铁锹留下的痕
迹呢?为什么只有离开坑的一系列脚印,却没有绕着它、走向它的脚印呢?如果一个人在挖
的话,他会常常踩进他挖出的土中,应该会留下那些脚印的。
    挖墓人霍特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技术上讲,他认为一件罪行已犯下,但你无法指控罪犯
盗墓——因为被挖的那块土里没有尸体。你最多称之为破坏行为,如果采取更进一步的行
动,挖墓人认为这不是他的事。
    也许,最好把坑填上,把草皮补上,然后忘掉这整个事件。
    (说到底,)他第三次告诉自己,(没有人葬在那里。)
    在他记忆中,那个下雨的春日朦胧一闪。天哪,那个墓碑看上去像真的一样!当你看着
那个柔弱的助手搬弄它时,你知道它是假的,但是,当他们把它竖好,并在前面放上那些假
花时,你会发誓它是真的,真的有什么人——
    他的手臂开始起鸡皮疙瘩。
    “你别想了,”他严厉地告诉自己,这时,麻雀又叫起来,挖墓人霍特欢迎它不可爱但
是却极为真实和平凡的声音,“你继续叫吧。”他说,然后走向最后那些脚印。
    正如他所猜测的,他可以看到草地上其它的脚印。它们离得很开。看着它们,挖墓人认
为这家伙并没再跑,但他的确没有浪费时间。四十码外,他可以通过另一种方法看到那家伙
走的路线:一个大花篮被踢翻了。虽然至此他已看不到脚印,但是,花篮应该是在他能看到
脚印的那条路上的,他只是简单的把它踢到一边,继续向前走。
    从挖墓人霍特的观点看,这么做事的人,你最好别去惹他,除非你有充足的理由。
    他斜穿过墓场,好象走往公墓和公路之间的矮墙。他像一个有地方要去和有事要干的人
一样行动。
    虽然挖墓人霍特不善于想象,但有那么一瞬,他真的看见他了:一个大脚的大个子,大
步走在这漆黑寂静的郊外,步态从容自信,一脚踢开挡道的花篮,连步子都没变。他也不害
怕——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因为如果那里真有活的东西的话,他们会害怕他。移动,行走,
大步走,上帝保佑挡他道的人。
    麻雀大叫一声。
    挖墓人霍特吓了一跳。
    “忘记它,朋友,”他再次告诉自己,“填上那该死的坑,再别想它了!”
    他填上坑,并努力想忘掉它,但是,那天下午,戴克.布拉福德在“斯达公墓”找到
他,告诉他有关豪默.加马奇的新闻,加马奇那天早晨在离“家乡公墓”一里的35号公路被
发现。整个镇子异常兴奋,谣言和猜测满天飞。
    于是挖墓人霍特很勉强的去找庞波警长谈话。他不知道加马奇的被杀和坑及脚印是否有
关系,但他认为最好把他知道的说出来,让那些吃这碗饭的人来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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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小镇凶杀




    近几年来,罗克堡是个很不幸的小镇。
    似乎是为了证明祸不单行这句老话,最近八年或十年来,一连串可怕的事情在这里发
生,这些可怕的事情成为全国性新闻。那些可怕的事情发生时,乔治.伯曼是当地警长,人
们亲切的称他为大乔治,但是大乔治不会来处理豪默.加马奇案件,因为大乔治已经死了。
那时,警察内部一个人犯下了一系列强奸——勒死罪行,大乔治破获了这一案件,但是,两
年后,他在外3号公路被一条疯狗咬死——不止是咬死,而是名副其实的被撕开。这些事件
都非常奇怪,但着世界就是一个奇怪的地方,无情、可悲。
    新警长阿兰.庞波那时不在罗克堡,1989年前,他在纽约州北面的一个中小城市负责公
路安全。
    看着35号公路旁沟中豪默.加马奇破碎的尸体,他希望自己仍在原来的那个中小城市。
看来,这个小镇的坏运气根本没有随着大乔治.伯曼之死而消失。
    哦,别瞎想——你并不希望你在别的地方。别说你想到别的地方,否则坏运气真的会抓
住你。安妮和孩子们认为这是个好地方。所以,为什么不打消那个念头呢?
    )
    这是忠告。庞波发现,人的脑袋总是给他的神经它们不能接受的忠告。神经说,(是,
先生,现在你提到它,那它就是真的。)接着神经开始紧张不安。
    他对这类事情是有心理准备的,不是吗?在他担任警长期间,他曾在小镇路边挖出过四
十具尸体残骸,阻止过无数次打架斗殴,处理过上百次虐待配偶和儿童案——那还只是正式
报案的,但他在任这些年却很少有凶杀发生。只有四起,而且只有一个罪犯逃走了-乔.罗威
在砍掉他妻子的脑袋后逃走了。庞波对那位女士有所了解,当他收到罗得岛警察的传真,说
他们已抓到罗威时,他几乎为罗威感到遗憾。
    另一起凶杀是汽车杀人案。剩下的两个很平淡无奇,一个是用刀,一个是用光秃秃的指
关节——后者是一起走到极端的配偶虐待案,只有一点很独特:妻子把醉得不醒人事的丈夫
打死,为二十年来所遭的毒打复了仇。当她受到指控时,她身上的瘀伤还清晰可见。法官只
判她在妇女教养院呆六个月,然后是缓刑六年,庞波对此一点儿也不遗憾。潘德法官这么
判,可能只是给那位女士她真正应得的东西是不明智的,她应得的就是一枚奖章。
    他发现真实生活中的小镇谋杀,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中的小镇谋杀,毫无共同之
处。小说中,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七个人在上校家中轮流用刀捅邪恶的老上校。庞波知
道,在现实生活中,你赶到现场时,总会发现罪犯仍站在那里,低头看着那一片混乱,不知
道他到底干了什么,他怎么会就这样失去控制,造成可怕的后果。即使罪犯离开现场,他一
般也不会走的很远,总有两、三个目击者能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谁干的,他去了哪儿。
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通常是最近的酒吧。一般来说,现实生活中的小镇谋杀是简单、野蛮和
愚蠢的。
    一般来说。
    但是,有一般就会有特殊。有时候,小镇上的谋杀案很难立即破了......眼前这个谋杀
案就是这样。
    庞波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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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5:27 | 显示全部楼层

    诺里斯.里杰威克警官从他的巡逻车走过来,那车就停在庞波车的后面。晚春温暖的空
气中,两台警察专用的对将机在劈啪作响。
    “雷在赶来吗?”庞波问。雷指的是雷.凡.阿伦,他是特约医师和验尸官。
    “是的。”诺里斯说。
    “豪默的妻子怎么样?有人告诉她了吗?”
    庞波一边说话,一边挥手赶走豪默脸上的苍蝇。豪默仰面朝天,但除了突起的鹰钩鼻
外,已没剩下什么了。如果没有假的左手臂和斤牙,庞波怀疑他自己的母亲也认不出他,这
金牙原先是在他嘴里的,现在裂成碎片,洒落在他软软的脖子和衬衣上。
    诺里斯.里杰威克警磨磨蹭蹭走过来,低头看着他的鞋尖,好象突然对它们感兴趣起
来。“恩......约翰在巡逻,安迪在地方法庭——”
    庞波叹了口气,站起身。死者豪默.加马奇已经六十七岁了。他和他妻子住一间整洁的
小房子,紧靠着旧火车站,离这儿不到两里,他们的孩子都已长大离去。今天一大早,加马
奇太太给警长办公室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她今天七点醒来,发现豪默一夜未归,他平常
因为嫌她睡觉打呼噜,睡在以前孩子的一间房中。昨天晚上七点,他像往常一样,出去玩保
龄球,他应该在半夜回到家中,最晚不超过十二点半,但床是空的,他的汽车也不在院里或
车库中。
    白天调度员舍拉.布里阿姆把电话转告给庞波警长,他当时正在加油站加油,听到报告
后,马上用加油站的付费电话给加马奇太太打了一个电话。
    他先告诉了他有关卡车的一切信息——1971年产雪佛莱轻便货车,白色,带有茶色锈
斑,座位上有一个枪架,缅因州车牌,号码是96529Q。他把这些情况用对讲机告诉正在值
勤的部下(只有三个人,安迪在法庭作证),并且告诉加马奇太太,他一有消息就通知她。
他并不很着急,加马奇喜欢喝啤酒,玩保龄球的时候更是如此,但他并不傻。如果他喝多
了,觉得开车不安全,他可以睡在某个玩球伙伴家客厅的沙发上。
    然而,有一个疑问:如果豪默决定留在某个球友家,他为什么不给他的妻子打个电话,
告诉她一声呢?他不知道她会担心吗?时间很晚了,也许他不想打扰她,这种可能性是存在
的。庞波想,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打过电话,而她睡得很沉,没有听到,在她的卧室和
放电话的房子之间有一扇关着的门。在这个可能性中,你必须附加一个条件,即她呼噜打得
震天作响。
    庞波向心神不安的加马奇太太道别,挂了电话。他认为,最晚今天上午十一点,她的丈
夫就会回家,他一定满面羞愧,宿醉未醒。那时,加马奇太太会狠狠骂老家伙一顿。庞波自
己也会讽刺他几句。
    加马奇太太打完电话一小时后,他觉得自己的分析有些不太对头。如果加马奇在一个保
龄球友家里过夜,庞波认为,这应该是第一次。否则的话,他妻子自己就会想到这种可能
性,至少在给警长办公室打电话前会多等一会儿。这时,庞波突然意识到,豪默.加马奇太
老了,他不会改变自己的习惯的。如果昨晚上他在什么地方睡觉,他以前应该这么做过,但
他妻子的电话表明没有。如果他以前能开车回家,那么昨晚他也应该能这么做。......但他
没这么做。
    这么说老家伙总算学会了一种新习惯,他想。这种事也时有发生。也许,他就是喝多
了。他甚至可能和平常喝的一样多,但却比平常更醉。他们说的确有这种情况发生。
    他试着忘记豪默.加马奇,至少暂时忘掉他。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而他却坐在桌子
前,手里摆着一只铅笔,想着那老头儿开着他的货车在什么地方。这个老头儿一头白发,剃
得很短,还有一个机械手臂,他是在釜山失去真手臂的,那时,现在大多数当警察的越战老
兵还在尿布上拉黄屎呢......算了,想这些没有用,它既不会帮他完成该做的工作,也不会
找到加马奇。
    但是,他还是走到舍拉.布里阿姆的小屋,想让她和诺里斯.里杰威克联系上,想问问诺
里斯发现什么没有,这时,诺里斯自己打电话进来了。诺里斯这一举动加深了庞波的不安,
一阵凉意穿进庞波的全身,使他感到有点儿麻木。
    他嘲笑那些在广播节目中大谈心灵感应和先知的人。暗示和预感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部
分,当他们使用暗示和预感时,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而误以为是心灵感应和先知,他嘲笑这
些人的这种做法。但是,如果问他,那一刻他怎么想豪默.加马奇的,庞波会回答:(当诺
里斯打电话进来时......啊,那时我开始知道老头儿要么受重伤、要么死了。后一种可能性
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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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0:05:45 | 显示全部楼层

    诺里斯恰巧在35号公路的阿森特农场停下,这是离“家乡公墓”南面一里的地方。他
甚至都没想豪默.加马奇,虽然阿森特农场和豪默家相距不到三里,另外,如果昨晚豪默从
南巴黎安正常途径回家的话,他会经过阿森特农场。诺里斯认为,昨晚阿森特农场不会有人
看到豪默,因为如果他们见到的话,豪默十分钟后就会平安到家。
    诺里斯在阿森特农场停下,是因为他们有三个镇上最好的路农产品摊。他是那种喜欢烹
饪的单身汉之一,他对新鲜的甜豌豆有一种强烈的喜好。他想知道阿森特农场什么时候有卖
的,顺便问问,阿森特太太是否看到豪默.加马奇的货车。
    “你知道,”阿森特太太说,“这真有意思,你会问这个问题,因为我的确看到的,昨
天晚上很完的时候,不对......我现在想起来了,应该是今天早晨凌晨,《约翰.卡尔森》
还在放,但快到结尾了。我去取了一碗冰淇淋,看了一会儿大卫.英特曼表演,就上床睡觉
了。这些天我睡的不太好,而且马路那边的那个男人让我很不安。”
    “什么样的男人,阿森特太太?”诺里斯问,突然感兴趣起来。
    “我不知道——就是某个人。我不喜欢他的样子。我甚至看不清他,可我就是不喜欢他
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呢?我知道,这听上去不太好,但那个疯人院离这儿并不太远。另外,
当你凌晨一点看到一个男人独自在马路上时,谁都会觉得不安,即使他穿着套装。”
    “他穿着什么样的套装——”诺里斯开始问,但这没用。阿森特太太是个喋喋不休的乡
下老妇人,她自顾自的说下去,完全不理诺里斯.里杰威克。他决定让她说完,同时尽可能
收集有用资料,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笔记本。
    “在某方面,”她继续说,“这套装使我更加不安。在那种时候,一个男人穿着套装显
得很怪,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可能你不明白,可能你认为我只是个愚蠢的老女人,可
能我的确是个愚蠢的老女人,但是,在豪默过来一、两分钟,我有一种感觉,那个男人也许
要到我房子这儿来。我起身检查一下,确信门已锁好。你知道,他往这边儿看,我看见他这
么做。我说他往这边儿看,是因为他能够看到这么晚了窗户还亮着灯,可能还能看到我,因
为窗帘很薄。我看不清他的脸——昨晚没有月亮,也没有灯——但我能看到他转过头。然后
他真的开始穿过马路——至少我认为那是他正在做的,或想做的,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我认为他会走过来敲我的门,说他的汽车坏了,他能否用一下电话,我不知道如果他真
那么做的话,我会说什么,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开门。我猜我是个愚蠢的老女人,因为我想到
那部电影《阿尔费雷德.希区克柯的礼物》,那里面有个疯子,他能够施展魔力让小鸟从树
上掉下来,只是他先要用一把斧子把某个人砍碎,然后他把碎片放在他汽车的行李箱中,只
是由于他的一个尾灯坏了或类似的事,他们才抓住他——但另一方面——”
    “阿森特太太,我是否能问一下——”
    “——我不喜欢路那边的那个可怕的人,”阿森特太太继续说,“你知道。所以我有点
儿不安。但是我对自己说——”
    这时,诺里斯完全忘掉了甜豌豆。他告诉阿森特太太,她看到的人可能与他们正在调查
的案件有关,这终于使她停了下来。他要她从头开始,把她看到的一切告诉他,如果可能,
就别扯《阿尔费雷德.希区克柯的礼物》之类的东西。
    他通过对讲机告诉阿兰.庞波警长的这个故事是这样的:她一个人在看“午夜影院”,
她丈夫和孩子们已经上床睡了。她的椅子靠着窗户,外面是35号公路,窗帘没拉上。大约
十二点三十或十二点四十,她抬起头,看到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公路的另一边......也就是
说,“家乡公墓”那一边。
    那人从那个方向走来,还是从别的方向走来?
    阿森特太太说不准。她有一种印象他可能是从“家乡公墓”方向过来的,这意味着他在
离开小镇,但她无法确认地说出是什么给了她那种印象,因为她第一次看窗外时,只看到空
旷的公路,在她起身去拿冰淇淋前,她又望了一眼,他已经在那里了。只是站在那里,望着
亮灯的窗户——也许望着她。她认为他要穿过公路或者已经开始穿过公路(庞波想:也许他
只是站在那里;其余的都不过是一个女人神经质的瞎扯了),这时,山坡上出现了灯光。当
穿外套的男人看到驶近的灯光时,他竖起拇指,做出请求搭车的姿势。
    “这是豪默的货车,而且豪默开车,”阿森特太太告诉诺里斯,“开始,我以为他会一
直开过去,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半夜看到搭车者都会这样的,但接着车尾灯亮了,那个人跑
到汽车的乘客座的一侧,上了车。”
    阿森特太太四十六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令大二十岁,她摇摇她的满头白发。
    “豪默那么晚让人搭车,他一定是疯了,”他告诉诺里斯,“要么疯了,要么是头脑简
单,我认识豪默快三十五年了,他可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
    她停下来思索了一会。
    “哦......不是非常简单。”
    诺里斯试着让阿森特太太详细谈谈那个人穿着的套装,但没成功。因为路灯只修到“家
乡公墓”那里,真是太遗憾了,但像罗克堡这样的小镇只有这么多钱可用。
    她确信那是件套装,不是运动衣或夹克,而且它不是黑的,这就留下太多可选择的颜
色。阿森特太太认为搭车者的套装不是纯白的,但她可以发誓它也不是黑的。
    “我其实并不要求你发誓,阿森特太太。”诺里斯说。
    “当一个人和一个警察谈正经事时,”阿森特太太回答说,两手抱胸,“总是这样
的。”
    所以,她所知道的基本情况是这样:大约凌晨十二点四十五分,她看到了豪默.加马奇
接受了一位搭车者。但有一点很不妙,即:豪默在离他自己家门不到三公里的地方接受了一
位搭车者......但却没有到达家里。
    阿森特太太关于套装的感觉也是对的。半夜看到一个搭车者,这本身就很奇怪了——十
二点四十五分,一般的流浪者都已在附近的废谷仓或农夫的棚子中躺下了——再加上他还穿
着套装打着领带(“某种黑色”,阿森特太太说,“只是别要我发誓是什么黑色,因为我不
能,而且我不愿”),这就更使人不舒服了。
    “下一步你要我做什么?”诺里斯汇报完后,在对讲机中问道。
    “原地别动,”庞波说,“和阿森特太太聊聊《阿尔费雷德.希区克柯的礼物》,直到
我到那里。我本人过去很喜欢那些片子。”
    但是,他开了不到半里,他俩的碰头地点就从阿森特农场转到它西边大约一里处的地
方。一个叫费兰克.加维的男孩早晨钓完鱼回家,看到35号公路南边高高的草丛中两条大腿
露了出来,他跑回家告诉他母亲,她往警长办公室达了电话。调度员舍拉.布里阿姆把这消
息转给阿兰.庞波和诺里斯.里杰威克。舍拉在对讲机中遵守规则没有提到名字——许多好奇
者总是在偷听警察对讲机——但阿兰从舍拉沮丧的声音中可以猜出她知道那些大腿是谁的。
    整个早晨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是诺里斯在庞波到那儿之前已经呕吐完了,而且他还比
较明白,吐在3公路的北边,原离尸体和它周围可能有的证据。
    “现在干什么?”诺里斯打断了他的沉思问。
    庞波警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停止轰赶豪默遗骸上的苍蝇,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
斗。“现在我赶去告诉加马奇太太,让她今天上午尽早来看一下。你留在这儿守尸体,尽量
轰开苍蝇。”
    “哎,警长,为什么?苍蝇太多了。而且他——”
    “死了,对,我知道这一事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看起来该这么做,我
们没法把他该死的胳膊安上,但我们至少可以别让苍蝇在他剩下的鼻子上拉屎。”
    “好吧,”诺里斯恭恭敬敬地说,“好吧,警长。”
    “诺里斯,你能不能叫我‘阿兰’?试一试好吗?”
    “好,警长。”
    庞波哼了一声,转身最后看了整个壕沟一眼,等他回来时,这里可能已被圈起来,测绘
杆上系着黄色的“犯罪现场,请勿入内”的字样。验尸官会在这里。司法部死罪处的摄影师
和技术人员很快就会赶到。下午一点,州警察局的流动实验室也会到这儿,跟着大批专家,
还有一个人专门提取车轮印模。
    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呢?哦,很简单:一个半醉的老头停下车帮一个陌生人的忙
(“上来吧,孩子”,阿兰可以听到他这么说,“我只有几里路,但我可以捎你一段”),
而陌生人却以打死老人并偷走他的车作为报答。
    他猜整个过程是这样的:穿套装的人请求豪默把车停到路边——最可能的借口就是他要
小便——车一旦停下,他就打昏老人,而且——
    啊,接下来是最让人恶心的行为,太他妈让人恶心了。
    阿兰最后一次低头看壕沟,诺里斯蹲在那里曾是一个人的血淋淋的肉块旁边,耐心的用
带夹子的写字板轰赶苍蝇,阿兰又一次感到翻胃。
    他只不过是个老人,你这狗杂种——一个半醉的老人,而且只有一只真手臂,他唯一的
乐趣就是晚上玩保龄球。那么,为什么你不打昏他把他扔出车外就算了呢?晚上很暖和,而
且即使再冷点儿,他也会没事的。他身体很好,不会着凉的。卡车的车牌号已通电全国。那
么,为什么这样呢?喂,我希望有机会问问你。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肯定跟豪默没有关系,再也没有关系了,什么都跟豪默没有关
系了。因为打昏他后,搭车人把他拉出驾驶室,拖进壕沟,可能是抓着他的胳肢窝拖的。阿
兰可以看到加里奇的鞋留下的痕迹。在这过程中,搭车人发现豪默的残疾。到了沟底,他猛
地从老人身上扭下机械手臂,用它把他活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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